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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不要我便罢,连崽崽也不要了吗?”   桑宁:不是……你先听我狡辩……   阅读指南:   1. 感情流,稍带点剧情,本质就是个睡前小甜饼啦~   2. 男主缺爱又超爱!他是个恋爱脑!!!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女配 穿书 美强惨 高岭之花 救赎   主角视角:桑宁 云时宴 配角:岁屏 流光   一句话简介:大反派的漫漫追妻路   立意:强大自爱,忠于自由忠于自我 第1章   春风   “轰隆隆——”   炸裂般的雷声伴随着闪电划过天际,霎时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出地面上一抹踉踉跄跄的窈窕身影。   桑宁头还昏沉着,借着这一瞬间的光亮,看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个山洞。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分不清此时空气中的潮热究竟是雷雨的前奏,还是自己体内的灼热造成的错觉。   但显然,她现在必须得找个地方栖身了。   桑宁缓了缓气息,抬起手,葱白的手指捏住自己的衣襟,微微用力扯开了些,待到体内的热意压下去了点,这才缓缓拖着酥软的双腿朝前挪动。   进入山洞,体内的灼意又完全控制不住地,如浪似潮一般地涌上来。   她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气,恍然间只觉得背上泛起一层薄汗,里衣都几乎被汗透,湿答答的贴着身体,格外难以忍受。   好在山洞内虽是一片昏暗,却出乎意料的干燥温暖。   桑宁扶着洞壁,一步一步往里面挪动。   不知走了多远,也兴许只是短短一段路,抬眸间,隐约看到面前不远处有一抹白色人影。   这要是放在平时,她大约是要被吓个半死。   但眼下,桑宁那被热意灼烧到几乎失去理智的意识,完全无法让她产生任何类似于恐惧的感觉。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她继续往前走着。   在即将靠近那人时,她再也支撑不住,脚下蓦地一软,撞到一个犹带寒意的胸膛。   她腰上的环佩流苏因着这一撞,一阵“叮当”作响,在静谧山洞内尤为清晰。   可桑宁却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下意识伸手环住面前人的脖颈来支撑自己,随后慢半拍地意识到......   这是个男人。   而因着她这般的搂抱,男人也缓缓直起了身体。   桑宁这才察觉他身量很高,即便自己站直身体,额头也才能堪堪抵住他的颈窝。   她掀起眼皮,但眼前却好似隔着一层薄雾,隐隐约约间,只看到了一张模糊的面容。   清俊却略显苍白的脸,看不清五官,一头墨黑长发如飞瀑泄下,垂落在她身前。   应当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心底的灼意因为这个认知而愈发汹涌,一直烧到骨头缝里,烧得桑宁觉得自己好像要化成水一般,最后的一丝清醒也在这瞬间化为乌有。   她踮起脚,手上一用力,将男人的头微微往下一压,不管不顾吻了上去。   面对她这般孟浪的举止,男人的眼中却不见半点波澜。   他任由她将手探进他的衣襟,只微微抬起手,指尖灵力凝聚成利刃,正要出手时,桑宁却猛地往前一扑,竟将毫无防备的他生生给扑倒了。   男人似是不自觉地怔了一瞬。   然而只这么一息功夫,一股似糖如蜜的淡香便窜入了他的鼻腔。   他尚不及屏息,女子便又一次贴了上来。   她的唇温热柔软,却吻得毫无章法,唇齿碰撞间,有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口中渐渐蔓延开来。   他呼吸滞了滞,喉结不自觉地轻滑了下。   洞内一片黑沉,却丝毫不影响他视物。   他稍一垂眸,便清晰地瞧见这女子的容貌。   柳叶眉,芙蓉面,容色生得极好。   此刻她面色潮红,微微阖着眼,眉梢眼角染上了无边春意。   媚意横生,勾人心魄。   他眯了眯眼,眼尾都因体内渐生的情.欲泛了红,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眸子里墨色翻涌,无比摄人。   偏偏身上的女子还在不知死活地对他动手动脚,衣襟给她扯开一大片,那双手更是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四处游移。   她甚至艰难地扭了扭腰,想要更加贴近身下这个让她觉得分外凉爽的怀抱。   黑眸在这一瞬间似有炽焰熊熊燃烧一般。   蓦地,他垂下头,一手捏住她的下颔,微凉的薄唇含住她的柔软,霸道又凶狠。   桑宁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渐渐滚烫的热意。   但他的唇却是微凉的,落在她身上,燃起了一簇簇火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似的。   她不及思考,身上累赘的繁琐衣袍就在他的弹指间自动剥离。其上绘制着的银丝擦过她的皮肤,带起些微疼痛。   但比起疼痛,眼前这样的爱昵相贴,更教她难以忍受。   意识难忍,身体……更难忍。   她抬手,掌心触及男人紧绷的后背,感受到微微凉意,却不足以舒缓她心底涌起的那股燥热。   似是不满又似是难受般的叹息声自她唇间溢出。   下一刻,男人长臂一伸,宽大灼热的手掌便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翻了过来。   他单掌箝制她的双腕不许她再动,凶狠又蛮横地吻着她,牙齿甚至加诸啃咬力道,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更遑论那愈加霸道的攻势,同样不管不顾她能否承受。   细碎的低泣声夹杂着沉闷的声响,流淌在雷雨交加的夜色中,许久,缓缓淡去。   ***   雨声潺潺,似有若无。   桑宁迷迷糊糊睁开眼。   眼前仍有些昏暗,隐约可见不远处是一面石壁,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   桑宁怔了半晌。   也就这半晌功夫,脑中潮水般涌入许许多多记忆。   一时是她被一对身着粗布麻衣的夫妇拿着扫帚死命抽打,她抱着头狼狈躲在桌下无助哭喊,   一时是她与师兄师姐们习剑,屡屡被打倒却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一时又是她与一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在杂乱不堪,桌椅倒地的屋内极尽缠绵的混乱……   错乱的记忆似细针,一根又一根地扎入脑海。   最终所有混乱场景都结束在那男子提剑刺穿她的画面中。   桑宁头疼欲裂,缓了好半天,疼痛才逐渐褪去。   她缓了口气,迟钝地眨了下眼,这才想起自己这是穿书了,穿到了一本名为《仙道》的大男主爽文中。   此书讲述的是男主宋霁尘从一个任人欺凌的云渺剑宗外门小弟子,一路开挂成长为修真界内最为出色的剑修,在打败全书最大的反派魔头衍霄魔君后最终成功飞升,踏上仙道的故事。   当然,依据作者爽文的设定,男主在这一过程中也遇到了许许多多对他有意的女子,但他道心坚定,哪怕是对唯一动了真情的小师妹,也在最后及时斩断了情根,这才得以飞升。   而桑宁这个角色就很特别了,她就是这本书中夺了男主元阳的一个恶毒女炮灰。   夺了元阳之事暂且不提,炮灰又是炮灰到什么程度呢?   整本书有五百来章,而她只在这其中出现了短短三章,加起来都不到一千字的描写。   书中的桑宁是合欢宗一名资质平平却因幼时遭遇而扭曲了性格的女修,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她趁着宗门竞魁之际,不惜在自己身上下了合欢醉,企图与男主双.修来采.补男主。不料,第二日男主一清醒,提剑便将她捅了个对穿。   好死不死的,她昨日穿过来的节点正是书中原主将男主差点剥干净,而男主一掌把她打飞了的当口。   试想一下,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人一掌打飞出去,周遭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满地狼藉,而面前那个将你打飞的人衣衫半解,蜂腰猿背,正冷着脸向你一步一步靠近......   桑宁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当机立断,两手抓起掉落在身侧的一把古琴便狠狠朝男主砸了下去。   也是她运气好,男主虽然修为高出她许多,但他本就因合欢醉的药性神志有些动摇,被她这么一砸,竟生生给砸晕了。   之后,桑宁什么也顾不上,火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那会儿她的意识早被药性影响得一团模糊,也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   但眼下......   她掀起眼皮,看到离她不远的地上堆了一地的罗衣锦袍,有她的,也有属于男子的,交叠在一起,一整夜的记忆瞬间便涌了上来。   桑宁眼一热,连忙别开视线。   再往外,一张石桌一把石椅,再到刻满了符文的洞壁,每掠过一处,脑中便涌现一段少儿不宜的画面。   视线无处安放,她匆匆垂下眸。   然后,她便看到了搁在自己腰间的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男人的手掌。   桑宁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跑?   依照她现在这样腰都快断了的状态,能跑得动?   不跑?   万一是个跟男主一样的狠人,她岂不是就要丧命于此?   没有犹豫多久,桑宁便做出了选择。   腰再疼,为了自己的小命,她也不是不可以忍?   她一咬牙,才要坐起身,腰间忽地落下一个力道,猛地又将她摁了下去。   草草盖在两人身上的白色里衣因她这番动作,从她肩头滑落,露出遍布痕迹的莹白肌肤。   桑宁一僵,听见耳边那人的呼吸声似乎急促了些。   她动作迟缓地抬起脸,男人姿容绝艳的脸庞便印入了她的眼帘。   眉目疏朗,鼻梁高挺,轮廓峻峭。   又好似是山巅冰霜幻化出来的仙人一般,高高不容人攀折。   他正垂眸看着她。   一双暗色的瞳孔中,仿佛沁着丝丝凉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桑宁下意识要往后退开些,然此前只是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却在这时握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去哪儿?”   男人的声音清冷暗哑,像贴着她耳朵灌入。   桑宁却分明从他这话中听出了些令人悚然的寒意。   事情似乎......不大妙。   桑宁一个激灵,咽了咽口水,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我就是……睡醒了,起来活……活动一下。”   然后,她朝他努力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自认为足够热情的笑容。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都笑得这么灿烂了,应该不会再挨揍吧?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指腹摩挲着她腰间的细嫩,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启唇:“哦?不是想跑?”   “……怎......怎么会呢?”   脑中警铃狂响,桑宁看着男人眼中的冷厉,一句不经大脑的话在下一瞬脱口而出:   “其实......我主要是感觉那个药性好像还没解……” 第2章   寻木   话音一落,空气在仿佛都这一瞬间凝固。   桑宁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脚趾头都蜷起来了,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个,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合欢醉的药性比较持久……不,不是……”   她睫毛颤了一下,好半天,耳根都憋红了,嘴唇才终于蠕动了下:“呵呵......其实就......就都是这个药的问题!”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合欢宗弟子,而合欢宗的弟子平日里除了正常修炼,多数弟子还会选择去采.补修为高的修士。宗门里自然也有不少这类助兴的药物。   这合欢醉便是原主从合欢宗的十鸢长老那里得来的,据说是宗门内的极品药物,由百年狐妖之血加上情花和迷魂草炼制而成。   狐本妖媚,情花又是催情之物,再加上迷魂草这等惑人心智东西,只要沾上一点,任凭你如何高洁无尘,也会被拖下红尘,染上满身的情欲。   除了这霸道的药性下,合欢醉还有一独特之处。那就是服用合欢醉者,不仅自身会受到药物影响,其药性还会通过呼吸散发,对近身之人产生同样的效果。   在桑宁的记忆中,原主因自知无法提前给男主下药,这才铤而走险用上了这合欢醉。   当然,这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合欢醉这种颠覆她认知的药物,那效果可真是大大滴好啊。   好到她同眼前这个男人颠鸾倒凤了许久,现在看着他,心底竟又开始微微泛痒。   桑宁稳了稳心神,还想再替自己找补一下,却听身侧的男人忽地低低笑了声。   他微微俯头靠近她,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眼角,淡声道:“确实——”   “药性不错。”   因他这般略显亲昵的动作,桑宁心下有些惶惶,身子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男人眼里立即笼罩了一层暗色。   他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片刻后,忽然俯下头来。   湿润温热的触感连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起缭绕在鼻尖。   桑宁被骤然拉近的距离弄得停止思考,垂在身侧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了下。   然而下一刻,他却只是伸手指着石榻不远处,问她:“那是你的?”   什么?   桑宁短暂地晃了下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侧眸看去。   满地交叠的衣衫之下,露出晶莹的由寒冰制成的古琴一角,其上雕刻着精致的冰霜和冰雪纹样。仅仅只是这么看着,都让人觉得寒意凛然。   有些眼熟。   好像是......她用来砸晕了男主的那把古琴?   桑宁隐约记得自己之前跑得急,确实是顺手将古琴带了出来。   但后来她对于自己是否一路上都带着它却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在进入山洞后,自己手上是没有东西的。   现在这古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她记错了?   她那时脑袋昏昏沉沉的,也确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说实话?那是不可能的。   桑宁搪塞了句:“那是我……捡来的。”   “哦?”男人漂亮的双眸一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捡来的?”   “对......对啊。”桑宁眼睫微颤,对上他眼睛,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问道:“你认识这琴?”   他敛下眼眸,半晌,沉默地往后仰了仰,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一字一句道:“月下琴声起,霜雪绽风华。”   “那是——鸣霜琴。”   桑宁眨巴着眼睛:“嗯?”   “你不知道?”他似乎有些诧异。   桑宁不知所以,愣愣地眨了眨眼,迟疑道:“我应该知道?”   男人转过视线,目光在她脸上停顿少顷,好一会儿,才勾了下唇:“不知道便罢了。”   说罢,他松开了桑宁,起身下榻。   桑宁将他微妙的表情转换尽收眼底。   然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他光.裸着的背上。   那上面分布着好些不太规则的抓痕。   桑宁抬起手看了下自己的指尖,舔舔唇,心道:哦,那好像是我干的。   这样想着,桑宁便也裹着他的里衣坐起身,从石榻上翻身下来。   然后双膝一软,差点跪倒下去。   好在膝盖尚未着地,男人便听见了动静,他转过身,眼疾手快攥着她的腰将她悬空抱了起来。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桑宁的心都提了一下。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男人抱着她正在往山洞更里面走去。   这山洞里面还有什么吗?   桑宁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胸口,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转悠起来。   越往里走,就越昏暗。   桑宁想起来原身已经是筑基期的修为,按理说这样的黑暗并不影响她视物,她便学着记忆中的方式开始调动灵气,果然很快山洞里面的景象就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   和外头一样,山洞石壁上依然刻满了她并不熟悉的符文,这些符文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组合,看上去,像是某个符文大阵。   原身是剑修,虽对阵法符文也有所涉略,但并不精通,因此桑宁也只看出这大约是个封禁类的阵法。   这山洞中难道封印着什么?   桑宁心神一晃,还来不及仔细思考,面前的景象便让她瞪大了眼。   她有些不可思议道:“那是……温泉?”   一个破山洞里竟然会有温泉?   男人对她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抱着她缓缓步入池中。   池中雾气升腾,暖意融融。   温暖的池水缓解了全身酸痛,桑宁舒服地不住叹息。   直到感觉到身后那道浅浅的呼吸声,若有似无地略过她的耳后,她才想起来自己隐约,似乎,好像还靠在某人怀里。   鸳鸯浴什么的,也太刺激了些。   她迅速起身。   然后,脚下一晃,只听“噗通”一声,水面涟漪骤起。   桑宁:“!!!”   她忘了……她不会游泳啊!   还有,这破水池怎么这么深......   池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桑宁耳朵里“嗡嗡”的,眼前也开始发黑。   双手不自觉地四处乱抓,终于在某个时刻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桑宁手脚并用缠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双有力的手臂也紧紧揽住了她的腰。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清新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鼻翼。   桑宁咳嗽几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差点被池水呛得吐出来。   经过这么一遭,桑宁的脸白得几乎没有任何血色,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水珠,眼尾一片绯色。   像只落水的小猫。   瞧着倒是可怜兮兮的。   男人眸光一闪,捏着她的下颌,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水珠。   桑宁下意识闭上了眼,指尖微微捏了下,这才发觉自己这会儿是面对着他跨坐在他身上的。   身下似乎正抵住他某个地方。   桑宁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她缩了缩身子,几乎不敢抬头去看他。   有洞口吹来的风,拂落纷纷扬扬的花瓣,有的落在水面,有的落在二人脸颊肩膀,添了数分浓浓春色......   等等,哪来的花瓣?   桑宁撑开眸子,半抬起脸。   池子的另一边是一棵巨大无比的乌沉巨树。   树干漆黑如墨,纠缠弯绕,往上一些,可见树顶分枝散桠,枝叶繁茂,树冠也大得几乎撑满了山洞的顶部。   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有晶莹剔透花苞一齐绽放,一点一点地纷纷散落在枝桠,又缓缓飘落下来。   景象美则美矣,但出现在黝黑的山洞中,总觉得有些怪异。   男人看出她的疑惑,勾了下唇,道:“那是寻木。”   “寻木......”桑宁突然低呼出声:“那不是神树吗?”   寻木生于日落之时,乃是上古最神秘也是最大的一棵神树,其枝叶繁茂的程度,可以遮蔽万里,根系可延伸到世界尽头。   眼前这棵树虽然大,可也远远达不到遮蔽万里的程度。   “神树?”   额头忽地落下一声嗤笑,声音却似乎有些颤抖:“魔树还差不多。”   桑宁:“?”   贴在他身上的桑宁这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抬头看了眼身前的男人,他的脸色比她还差,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发间隐约有冰晶闪现,但身体又是火红滚烫的。   冰火两重天。   桑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目光仍落在眼前的寻木上:“寻木生于深渊灵气枯竭之地,一旦开花,便可吸收周遭一切灵力,使得修士无灵气可修炼,修为停滞不前。”   桑宁“啊”了一声,微微拧了下眉,一边伸手去掸他发间结出的冰晶,有些着急道:“所以,你是被寻木吸了吗?”   男人垂下头,撞进一双氤氲缱绻却丝毫藏不住情绪的眼睛里。   他微怔,须臾,冷着嗓道:“死不了。”   桑宁朝他弯了下唇。   她才心虚地移开视线,身上就被密密裹上了一袭白袍。   “穿好。”   桑宁乖乖点头:“噢。”   话音才落,男人便打横抱起她出了池子,他不知何时也穿上了一件玄色衣衫,行走间蜿蜒一地湿痕。   “唰唰唰——”   二人无话的静寂之时,山洞内的任何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桑宁一惊:“什么东西?”   男人没说话,透过她似乎在看些什么。   少顷,他将她放在池边的石头上,交代了句:“在这别乱跑。”   桑宁微微蹙眉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刚转头,一阵腥臭气息便扑面而至。 第3章   流光   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带动,形成一股风,吹拂起桑宁额前的碎发。   寻木神树那茂密的枝桠间,一体型庞大吓人,身披寒光铁鳞的妖兽正盘旋其上。   那是蟒蛇?   蛇头巨大,蛇信赤殷如血,长约摸有数尺,尖牙锐利似刀,吐息声嘶嘶森冷,只一口就能吞下整个人,渣都不用吐!   原身的记忆中也不曾见过这样子的蟒蛇。   桑宁呆了好一会儿。   她这是什么运气?   一穿就穿成个恶毒女炮灰,差点被一剑捅死,泡个温泉怎么还能遇到这么吓人的妖兽。   她下意识便拔腿要跑。   却见那蛇头仰天一啸,倏然发动攻势扑咬而来!   浓烈的腥臭味近在鼻尖,桑宁来不及反应,忽然面前竖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嘭”的一声,蛇头撞到屏障上,在上面撞出了蜘蛛网一般密集的裂纹。   蛇身动作灵活,一击不成,立刻扭转身体,换了方向去追逐另一抹玄色身影。   与此同时,挡在桑宁身前的透明屏障也散成点点微光,消失在空气当中。   桑宁瞪大眼睛。   对比水桶粗的蟒蛇,那抹玄色身影实在有些渺小。   蛇尾轻轻一翻搅,打到池面,便能掀起巨大水花。   几回躲闪下来,蟒蛇狂怒不已。   蛇头又一次张开血盆大口,一团火焰如火龙一般咆哮着冲向对面的男人。   为不可察的一声轻笑中,男人不躲不闪,直冲蛇口而去。   火龙缠住他的同时,尖利的蛇牙也穿透了他的肩膀。   桑宁见状倒吸一口冷气。   完了,他大概是要被烧熟成为蟒蛇的食物了,而她今天也要凉凉了。   半空中,蟒蛇咬住云时宴肩膀时火焰便熄灭了。   它正企图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一个法术阵图忽然兜头而下,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它牢牢罩住。   磅礴的灵气自阵法中涌出,蟒蛇被压迫地一下掉到地上,到嘴的食物也滚落了出去。   桑宁愣愣地看着玄色身影朝她倒下,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由于惯性,随着他一起倒退几步到池边才堪堪停下。   他身量很高,此时垂着头,靠在她颈窝处。一头长发凌乱散敞,几绺覆盖住了面容,肩膀上两个洞穿的血窟窿,血红珠子溅下,颗颗落在池面上,如昙花绽开。   不会是死了吧?   桑宁连忙伸长脖子想去看他的伤,忽地听见他虚弱的声音:“阵法困不住它多久。”   “用鸣霜琴对付它。”   桑宁慌忙点头,手忙脚乱将他安置在寻木树下:“我去拿,你——”   “我灵力已耗尽,”云时宴打断她:“你来。”   话音一落,一把似冰如玉的古琴便乍然出现在了桑宁手边,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又将口诀教给了她。   桑宁:“......”   关键是她不会这玩意儿啊……   另一头,因为符阵松动,蟒蛇已经能够微微动弹。也许用不了多久,它就可以挣脱符阵。   桑宁瞥了眼,一咬牙,拿起琴正要拨——   不是,谁家好琴没有弦啊!   “化灵力为琴弦。”   行叭。   桑宁深呼一口气,双目微闭,极力压制住手指的颤抖。   一念之间,有数道莹白色的光芒自她手腕翻转间流窜而出。   指尖落到琴弦上的时候,仿佛有什么在牵引着她一般。   随着指尖的拨动,轻灵通透的琴声响起,周围的灵气开始汇聚凝结,形成一层层的冰晶,冰晶中闪烁着寒光,向挣脱了束缚的蟒蛇激射而去。   瞬息之间便将那蟒蛇钉在了地面,再动弹不得。   成了?   她有这么厉害?   桑宁不敢松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倒在地上蟒蛇。   也不过几个呼吸间,那蟒蛇额头忽然亮起一点浅金色的光芒。   下一刻,桑宁便对上了一双金黄色的竖瞳。   “看什么看,没死呢。”   是个少年的声音,还挺傲娇。   “别以为你用个破琴就能打死我,要不是那琴里有一丝大能修士的神魂之力,你根本动不了我。”   这样的吗?   桑宁眨了眨眼,下一瞬,她眯起眼,朝他笑笑,然后抄起了手中的鸣霜琴……   打不死,难道还砸不晕吗?   “住手!”   蟒蛇猛地挣扎起来,无奈冰晶给它死死钉在了地面,眼睁睁看着那琴就要砸到脑袋上,它忽然喊道:“我是神兽我可以认你为主你给我停下!”   被鸣霜琴碰到的它的蛇头一角已经结了一层冰晶。   桑宁眨巴了下眼睛,冲它微微一笑:“我读书少你莫驴我。”   蟒蛇:“?”   桑宁:“你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   他堂堂神兽,竟被个修为浅薄的女人给打了,还被她叫做东西?   他忍了又忍,压抑住火气道:“我叫流光。”   “哦。”桑宁应了声,又问道:“你为什么会被封印在这里?”   流光一顿,凝神想了想,道:“我睡了很久,不太记得了,但……我应当是在此守护这棵寻木树吧。”   寻木是神树,有守护兽倒也说的过去。   但山洞里的封禁符阵总不能是摆来看的吧?   这蛇也忒不老实。   桑宁睨了它一眼,也知道它应当是无法挣脱那些冰晶了,索性也不管它,抱着鸣霜琴回身走到了云时宴身侧。   他的肩膀被咬了两个大洞,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裳,翻开的皮肉焦黑,血肉模糊。   桑宁看向昏迷不醒的男人,瘪了瘪嘴:“你可别死啊。”   说起来,他昨夜帮了她,今天又保护了她,也算是她的恩人了。   恩人死在面前,她这良心可是过不去。   “我可是有毒的,再加上炎火灼烧,他的伤口中会渗出火毒,炙烤他的经脉肺腑。”流光笑了声:“你帮我解开封印,我可以认你为主,什么都听你的,我也可以帮你救他。”   “你人......蛇还怪好的咧。”桑宁哼了声。   “它没说谎。”清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桑宁一怔,知道这是有人在传音给她。   “但普通的缔结契约无法牵制它。”   声音顿了下,意识中便出现了一个精妙的符文图案。   “这是什么?”   “御神咒。”   桑宁点点头,将符文的画法记住了,这才回头对流光道:“那我就信你一回。”   流光满意地眨眨眼,有些迫不及待:“那开始吧。”   它被困在这里已近千年,要不是昨晚封印阵法突然被冲破了个缺口,此时它恐怕还在沉睡中。但它力量被封印,若不借助这个女人,它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出去。   结契后,它不仅无法伤害主人,还得听命行事,但也无妨,普通契约只能制约这具蛇身,待它恢复真身,这契约到时候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这个女人,恐怕结契怎么结都不知道吧。   流光张了张嘴,正要好心将结契之法告诉她,眼前便已经起了一个法阵。   桑宁按照云时宴教她的,用灵力虚空画出符文的同时,又跟着他念出咒术口诀。   “不对不对!”流光见状大惊:“不是这个,你给我停下来!”   她用的分明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结契之术,要知道这书法不同于普通结契方法,那契约可是要刻在神魂上的。   天杀的!   究竟哪个龟孙子教她的法子!   桑宁对它的大喊大叫充耳不闻,轻轻划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到流光额头那一抹金色印记上。   法阵和印记融合,渗入流光额头消失不见。   流光瞪着眼,眼神从惊愕到愤怒,语言也从惊慌失措转到骂骂咧咧。   可惜契约已成,它就是在骂也没有丝毫作用。   陡然间,他额头金印一闪,刺眼的金光霎时笼罩他全身。乌黑似沉铁的鳞片在这片光芒中渐渐变得透白,鳞片间有细碎的金色碎微闪,身子腹部也多出了一对锋利无比的白色爪子。   桑宁第一眼瞧过去,还以为是条白龙,但仔细一看,虽然长得像龙,但它头上分明没有龙角,这又是哪门子的神兽?   “是螭龙。”身后的人像是知道她的疑惑,替她解答道。   螭,形状似龙,无角,与龙一样是象征祥瑞的神兽。   “啊。”桑宁呆愣须臾,缓缓说出一句:“还挺好看。”   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奇异,简直让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金光散尽间,流光身形一转,又一瞬化成了人形。   眉宇挺扬,鼻梁高挺,一双圆亮的大眼,束成发髻的黑发中夹杂这数缕雪白,竟是个秀气又漂亮的少年。   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身材......   桑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过一瞬,一双带着血腥气的大掌便蓦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男人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穿上衣服,或者滚回水里去。”   流光不屑地哼了声:“我又不是人,我不爱穿。再说了,你又不是我的主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闭眼。”   这句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桑宁心道你管得还挺多。   但她识时务,生生将这句话给咽下了肚,只软声应他道:“嗯,我不看。”   流光见状,嘴角挂上了一抹挑衅的笑:“你放开她,我得让我主人好好看看我——”   身后寒意更甚。   “噗通!”   溅起的大簇水花打湿了衣衫。   桑宁被这动静惊了下,脚步往后退了退,恰好贴到了身后人的怀里。   浓浓的血腥味充斥了鼻腔。   桑宁忍不住皱眉,抓住捂在眼睛上的手挪开,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回到了之前她醒来的地方。   身后就是石榻。   桑宁扶着他在石榻上躺下,看着他的伤口有些不知所措:“你这伤该怎么治啊?”   云时宴掀起眼皮瞧了她眼:“没事。”   桑宁无语。   这都快厥过去了,嘴还挺硬。   她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储物袋,一打开,却见鸣霜琴赫然便在其中。   桑宁微微一愣。   难不成这琴会自己钻到她储物袋里?   她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这个疑惑放到一边,只在储物袋中翻找起聚灵丹。   聚灵丹是原身自己炼制的低阶疗伤丹药,效果有限,但眼下也没得挑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她从瓶子倒出丹药:“这个聚灵丹你吃一点?”   云时宴看都没看便拒绝道:“不——”   话未说完,唇上已经贴上了一个柔软的触感。   一息恍惚,丹药已经被塞进了他嘴里。   云时宴的眉心跳了跳。   “快吞啊。”桑宁催促道。   昨夜还只会哭着求饶,今日竟然就敢这般跟他说话。   他都不知道她是真的胆大,还是当真眼瞎,竟认不出来他是谁。   云时宴视线定了片刻,许久,终是将丹药缓缓吞了下去。   他按下浮动的心思,闭上眼,开始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来疗伤。 第4章   煎药   山洞里安静下来,桑宁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这里除了流光,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妖兽魔兽,想来石壁上刻的符文大阵应当就是为了封印流光而设。   也不知道这流光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封印一层又一层的。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大约就是和她一样一时迷了路,才会在这里躲雨。结果这一躲雨,不仅自己的清白给丢了,现在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桑宁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一时都不知道该感谢他昨日做了好事,还是该替他觉得后悔。   但……他应当也不算吃了太大的亏吧。   等说服了自己,她才拿上储物袋离开了山洞。   脚步声渐远,女子的气息被山洞口的结界彻底隔绝,石榻上的人蓦地睁开了眼。   这女子是当真不认识他?   她不过堪堪炼气期的修为,又是如何能跑到云渺宗禁地来的?   昨夜和她那番......   罢了,她虽对他下药,但也带着鸣霜琴闯入山洞,打开了封印的缺口,他不杀她,还帮她得了神兽。听上去虽然荒诞,但也勉强算是两清了。   再者,这禁地她一人也出不去,若她当真别有目的,届时再杀她也不迟。   云时宴眼底划过一抹凉意,缓缓闭上了眼。   翌日。   天空碧澄,纤云不染。   桑宁摇着扇子,抬眸望着远处湖面上那道任劳任怨的白色虚影,十分满地地弯了弯眉。   有细微的“噼啪”声响起。   桑宁表情一敛,尚不及退开,面前的巴掌大的紫晶炼丹炉便“嘭”地一声炸了。   黑色浓烟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你行不行啊,不行别浪费灵草。”   方才湖面上的虚影落在她身边,化作一个拉着脸的漂亮黑衣少年。   他将手里采来的墨叶莲往她怀里一扔,没好气地:“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狗吗?整天对我呼来喝去,总有一天我一定让你们好看!”   桑宁抬手压了压耳旁的乱发,听他咬牙切齿碎碎念,提醒他:“你不是狗,你是螭龙,那可是神兽,怎么能和后相提并论。”   流光话一顿,哼了声,抬起下巴:“算你识相。”   又大发慈悲般地道:“说吧,还要点什么?”   桑宁拿过炸开的紫晶炉看了眼,从里面拿出一颗黑乎乎的东西,拈在指尖,还隐隐有黑气不断往外冒。   这要是吃下去了,不死也得被毒死吧。   “你真的学过炼丹?”流光也探过头来瞧,脸上的笑容十足欠揍:“要我说,你也别费这功夫了,反正他身上的火毒我已经帮他解了,那些个皮肉伤,疼几天又有什么要紧。”   桑宁忍不住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也不想想这都是谁干的。”   “我干的。”流光坦然道,依旧笑嘻嘻的:“我厉害吧?”   桑宁也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翻看着储物袋中的灵草药材。   青莲果、蛇脱花、佛焰根、墨叶莲,都是修真界中珍贵的灵草。   修士不比凡人脆弱,一些轻伤只需吸收天地灵气自可修复,严重些的,辅以天才地宝炼制的丹药,只要不伤及要害,便于性命无碍。   可惜桑宁储物袋里只一瓶低阶聚灵丹,于疗伤的效果不是太理想,这才想尝试着按照记忆中的丹方来自己炼一些治伤的丹药。   但显然,她在炼丹一途上实在没什么天赋,短短一个时辰,便已炼废了两炉。再炼下去,恐怕也炼不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她将紫晶丹炉放回储物袋,抬头环顾四周。   眼前一大片湖泊碧波荡漾,映衬着远处的翠绿山峰,湖边绿茵萋萋,不知名的淡蓝色野花点缀其中,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淡淡芬芳。   桑宁闭眼伸了个懒腰,方才炼丹失败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炼不成丹,换个法子就是。   她朝流光勾了勾手指:“你去找一个药炉来......还要个药罐。”   “你要药炉做什么?”流光问了句,随后才想到什么,嚷嚷道:“这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会有药炉药罐,你耍我是不是!”   桑宁朝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地道:“你可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螭龙,什么事情办不到,不就是一个药炉一个药罐,多大点事啊,你一定能找到的对不对?”   流光闻言,脊背一挺:“你给我在这等着。”   话落,白光一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桑宁看着半空中虚影远去,哼着歌,转身朝山洞走去。   炼不成丹,她可以煎药嘛。左不过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一个炼一炼一个煮一煮,效果也一样。   嗯,应当一样吧。   ***   外头天朗日清,山洞里却依旧不甚明朗。   几乎是在桑宁踏进山洞的一瞬间,云时宴就睁开了眼。   她已经换下了他的那身白袍,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花容月貌。没了药物的影响,她脸上那股子媚意荡然无存,一双眼眸清亮,清丽动人。   “你醒得正好。”   桑宁将捧在手上的石头药罐放下,烫红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看向他:“那个......我本来想给你炼些治伤的丹药,但我修为低,怎么炼都炼不好,所以只给你煎了药。”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重新端起药罐递给他:“你趁热喝。”   云时宴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她的指尖上,她皮肤白皙,指尖被烫出的红痕便显得格外明显。   他不由想起前夜疯狂时他在她身上留下的那些印记。   尽管他那时已尽力克制自己不太过失控,可即便他只是轻轻一握,她也要娇娇地喊疼。   实在是娇弱。   “你不喝吗?”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桑宁更靠近了些,将手中的药罐往他面前送:“我煎了很久的。”   距离近了,他能闻到她身上一股隐约的香气,像是下过一场春雨,泥土露水,草本根茎,轻而清,冲散了他留在她身上的气息。   云时宴觑了她一眼,须臾,伸手接过药罐:“多谢。”   随后看都不看一眼便仰头喝了。   桑宁忍不住出声阻止:“慢一点——”烫。   而且你都不看看这药有没有毒吗?   “烫”字都没出口,他已经将药一饮而尽。   云时宴擦了下唇角的暗褐色药渍,眉头因这药的苦涩不着痕迹地拧了下,问她:“熬药的灵草是你去采的?”   他一闻便知这药里加了哪些东西,可之前她的储物袋里并没有这些。这药虽然对他的伤有益,但经她这么一折腾,效果也并不很大。   若是为了他,倒是完全没有必要在这对她来说危险重重的禁地里乱跑。   “不是啊,”桑宁丝毫不知他在想什么,笑了下,诚实道:“我是让流光去采的。”   云时宴:“......”   桑宁瞧了眼他苍白的脸色,眨了眨眼,像是想起来什么,低头在储物袋里翻了翻,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   里头是原主来参加宗门竞魁之前在云渺宗山下镇子上买的桂花酥,没吃完,便收在了储物袋里。   或许是因为收得时候比较匆忙,这桂花酥有大半都被压碎了,零零散散的,样子瞧上去有些磕碜。   桑宁本着不吃独食的美好品质,将油纸包往前递了递:“你吃吗?”   云时宴一怔。   他活了一千多岁,自从辟谷后就没再吃过凡间食物。   即便修真界中也有许多灵草灵兽肉烹制而成,既能满足修士口腹之欲也能增加灵力的食物,他也从来没有吃过。   桑宁见他不动,利落地收回手,笑眯眯地:“你不饿哦,那我吃啦,我都快饿死了。”   话才说完,她已经捏起一块还算大的桂花酥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嚼,静谧的山洞里很快便响起轻微的“窸窣”声。   桑宁吃得专心,也没注意云时宴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少女捧着碎得不成样子的桂花酥,脸颊鼓鼓的样子,叫他想起自己幼时养的那只馋嘴小肥猫。   又笨又贪吃,还爱撒娇。   空气里多了丝香甜味。   云时宴眉心跳了下,陡然回过神,眼里立即笼罩了一层暗色。   “你怎么了?”   桑宁见他脸色不好,连忙放下桂花酥,还以为是方才的药喝出了问题,有些着急道:“哪里不舒服吗?”   云时宴静静与她对望,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略带忧心的眼神。   半晌,他垂下眼,低声道:“没事。”顿了下,又问她道:“你还没辟谷?”   桑宁“啊”了声。   原主确实是早就辟谷了的,但是吧,人生在世,若是没有美食相伴,那得多无趣啊。   她方才说“快饿死了”,其实也只是张口一说,她真正想说的是她快馋死了。   穿到这里快三天,她什么都没吃过,这让一个从小长在美食之国长大的人来说,是一件多残忍的事!   “我就是饿啊。”   她含糊搪塞了句,眼珠子一转,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也是来参加宗门竞魁的弟子吧?你是哪个宗门的?万药宗?飘渺宗?落音谷?还是……”   “云缈宗?” 第5章   小猫   话题转得实在生硬。   桑宁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还以为是他怕她知道他名字以后会缠着他。   天道作证,她可真没这想法。   桑宁摸摸鼻子,温声道:“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说罢,她弯下腰收起石桌上的药罐,转身便往山洞外走去。   一只脚就要迈出山洞,身后忽然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   “云时宴。”   桑宁回过头,只看到男人模糊的脸颊轮廓,和紧抿着的唇角。   “什么?”   少顷,他动了动唇:“我的名字,云时宴。”   “嗯,”桑宁眼角微微弯成了月牙,笑盈盈道:“我叫桑宁。”   少女说完便转过了身,她的背影纤细,乌发懒散地梳起,浅蓝色发带在她走动间颤颤巍巍地飘动着。   云时宴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方才那瞬间充斥胸膛的感觉,似乎是害怕?   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可他在怕什么呢?   怕她知道他是谁?   可笑!这样娇弱的女子,即便是如今修为近乎枯竭的他,也能一掌捏死她。   哪怕她知道他是千年前那个入了魔的衍霄剑尊,又能如何呢?   或许,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人跟他说过话,觉得有趣罢了......   害怕?   呵!   云时宴的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他闭上眼,掩住了眸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   月华影转,寒意渐生。   洞口沁来丝丝凉意,桑宁含胸抱臂,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硌了半宿,终于忍不住迷迷糊糊地爬上了石榻。   云时宴端坐在榻上修炼,察觉到动静,只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并未有其他反应。   看他这样子,今晚大约是不会再睡了,桑宁也便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   很快,睡意来袭。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时宴突地感觉到腰间一紧,一双如霜赛雪的手臂便缠了上来。   他掀开眼皮,就见少女的脑袋也紧随其后靠了过来,乖乖巧巧地偎着他,仍在熟睡中。   少女睡得正酣,嘴唇微微张着,一头墨发铺满了半个石榻。她身上的衣裳滑落了些,露出底下的莹莹肌肤。   立时便令他想到了“冰际玉魄”四字。   云时宴垂下眸,无声的视线落在她的侧颜,在周遭的昏暗中愈显深沉。   在他面前,竟然还敢这般毫不设防地入睡,真不知她是太单纯,还是太相信他。   许久,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替她擦去鬓角的一抹黑色烟灰。   肌肤相触的瞬间,指尖温热细腻的触感令他微微愣了神。   他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漫不经心地想,都道凡人女子讲究从一而终,她修炼不久,难道还抱着这种想法?她在他这里丢了清白,还要为他炼丹熬药,精心照顾,实在是有些......   蠢。   这么想着,云时宴便也躺了下来。   她似乎很畏寒,本能地往热源处挤,很快便自己贴到了他怀中。   他顺势搂住她。   修长有力的手臂落在她身上,指尖不自觉地沿着她腰际摩挲。   掌下的腰肢纤细,他知道,那是怎样的柔软婀娜,不盈一握。   喉结轻滑了下,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待到心绪平稳下来,才阖上了墨色翻涌的双眸。   转眼又是一夜过去。   桑宁醒来时,石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揉了揉眼睛,等意识逐渐清醒,才闻到了空气中隐约的一抹香气。   像是......   有人在烤鸡!   她当即坐起身,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便往外走去。   山洞外面果然生了火,火堆上架着的鸡已经烤了半熟,香气四溢。   桑宁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到坐在火堆旁的人身侧,拽了拽他的袖子:“这是你抓来的?”   云时宴没否认,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淡声道:“还没烤好。”   他不紧不慢地将烤鸡翻了个面,又化灵气为刃,在其上割了几刀,以便能够更入味一些。   桑宁乖乖应了声,坐在他身侧,也不催促他,托着腮,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火堆上的烤鸡瞧。   “好香。”   烤鸡周身抹了不知什么香料,散发出一阵一阵诱人的酥香气。油滴在柴火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桑宁鼻子动了动,忽地道:“你还会烤鸡啊,太厉害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云时宴的声音,她侧过头去看他。   男人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双黑润润的眼睛毫无笑意,如冰雪覆盖原野,冷冰冰一片毫无生机。   “咕咕哒~”   桑宁视线一转。   几尺外,三四只火红色犹如火鸟的鸡正一动不动地呆坐在草地上。   是灵兽火羽鸡。   昨日她在湖边炼丹时见到过。   但这鸡本身就比平常的鸡要大许多,不仅那身毛坚硬无比,性子也实在算不上友好,还会追着她朝她喷火,险些给她点了。   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等等......鸡?   桑宁迟滞地眨了下眼,转回头看看火堆上烤得香酥入味的那只,又转过视线,看看一旁视线呆滞的那几只,再转回头——   “吃吧。”   眼前是一只宽大的手掌,指尖骨节分明,极为好看。   桑宁咽了咽口水,接过大鸡腿,朝云时宴露出了无比个虔诚的笑容:“谢谢,大佬。”   云时宴:“?”   他垂眸。   她嘴角沾着油渍,吃得脸颊鼓鼓,一双潋滟漂亮的眸子眯着,看着一脸满足幸福。   恍惚间,云时宴好像又看到了自己幼时养过的那只小猫,小小的毛茸茸一团,耳朵微尖,睫毛长卷,粉色的鼻头,扒开嘴,还能看到长长的尖牙。   可惜,她不是宠物。   桑宁抓着鸡腿,两手都油漉漉的,一只腿都快啃完了,才想起来什么。   她嚼吧嚼吧嘴里的烤鸡肉,咽下去了才抬起脸:“你不吃吗?”   “我辟谷很久了。”云时宴声音淡淡。   “唔,”桑宁眨巴了下眼睛:“那你怎么会烤鸡,身上还带着香料。”   云时宴沉默了下,忽地,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缓缓开口道:“我幼时,我父亲曾教过我,至于香料,可以由灵草代替。”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牙齿磨了磨舌尖,从唇间溢出一声轻笑:“还想知道什么?嗯?”   啊,他大概又是怕她以后要缠着他了。   桑宁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想了,一点都不想知道了,真的,我保证。”   她的一双眼睛比春日初雪化晴后的溪水还要明亮,漾着星点波澜,却丝毫没有恐惧。   不怕他吗?   云时宴看着她,目光带着淡淡审视,他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下巴,半晌,才放开她。   少顷——   “那......我可以再吃个鸡腿吗?”   小心翼翼的声音。   云时宴:“......”   两个烤鸡腿吃下去,桑宁肚子鼓鼓。   口腹之欲被满足,心情也变得万分舒畅。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她眯着眼,觑了觑身旁一直无话的男人,又抬首看向远处的天空。   美食美景,还有美人相伴,人生在世,所求也不过如此嘛。   一阵风吹来,流窜在草野间,叶摩枝擦的沙沙声轻柔悦耳。   极轻的足音悄悄摸摸来到二人身边,以为风声能掩去他的脚步声,   接着便传来某人啃食的咀嚼声。   桑宁收回视线,懒懒托着腮帮子,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缩小了身形的流光狼吞虎咽,把剩下烤熟了火羽鸡一口吞吃入腹。   “味道不错吧?”   流光正梗着脖子往下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吃相,活像这千年都没吃过东西似的。   烤熟的鸡吃完了他还不过瘾,很快,便蹿向一旁那几只显然已经被吓傻了的火羽鸡上,一张口咬住其中一只。   “那是生的。”   流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发觉原来桑宁是在跟他讲话。   他张了张嘴,嘴里叨着的火羽鸡也掉下来了。   “它要跑了。”桑宁笑眯眯地道。   流光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确认桑宁是否对于他的偷吃有任何不悦,半晌过去,仍只在她眼底看到调侃的笑意。   确定了桑宁没甚威胁,他便快速移向旁边另一只正企图逃跑的火羽鸡,一口咬了上去。   蓦然,一道灵力忽地朝流光嘴边咬了一半的鸡刺去,差点削掉他的脑袋。   “拔毛。”   什么?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是流光所深刻体会过的真理。   因为有些人虽然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有可能是个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人,而有些人,整天拉着张臭脸,实际上他的心地——极有可能比那些恶贯满盈之人还要狰狞数百倍!   例如,让他给火羽鸡拔毛却不让他尝一口的云时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例!   又例如,例如那个......   那个道貌岸然的......   流光脑中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霎时间,脑袋疼得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来,额前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他瞬间脱力,手里拔了一半毛的火羽鸡也趁机撒丫子逃开了。   桑宁被他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察看时,异变突生。 第6章   风刃   方才还轻柔温和的微风,霍然间变得狂啸又蛮横。   衣袂裙袍“啪啪”腾舞,桑宁受不住狂风力道,整个人都撞向了身旁人的胸口。   云时宴顺势扣住她腰身,挺拔的身形带着她,一起牢牢钉在原地。   他抬眸凝视着风起的地方。   “哪来的怪风啊?”桑宁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脑袋抵在身前人的胸口处,声音闷闷的。   云时宴注视着远方,片刻后,淡声道:“我们该走了。”   走?走哪去?   桑宁还没问出声,便听得耳旁云时宴的声音从她额头落下来:“抓紧。”   说罢,便揽住她的腰身,往半空中一跃。   伴随着一声嘶吼声,桑宁看见一条浑身雪白鳞片的螭龙从云海中冲出,带起一道银白色光芒,正往二人飞来。   是不知何时恢复了原形的流光。   云时宴抱着她落在流光头顶,地面景象尽收眼底。   分明是同一片万丈苍穹,然而苍穹之下,大地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无形屏障隔开,一边山清水秀绿草茵茵,而另一边,则是一片苍凉的黄色。   此时,那片黄色的荒漠边缘不知因何风气云涌,搅动得沙砾漫天飞舞,一片狂暴之象。   桑宁两只手紧紧拽着云时宴的衣袖,生怕自己从流光头上掉下去。   她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突生的异变,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   “这里是云渺宗的禁地?”桑宁诧异道。   流光手指搭在眉骨往远处看了看,啧啧两声:“你这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桑宁也很无奈。   她怎么会知道啊!   那天晚上乌漆嘛黑的,她脑子都成浆糊了。谁知道会那么背,随便一走,竟然就糊里糊涂走到了云渺宗的禁地了。   这禁地她倒是进来的容易,想要出去可真是难了天了。   据云时宴所说,除非拿到云渺宗宗主的令牌,否则其他人一旦进来这禁地,便只能通过那个唯一却不定时出现的出口出去。   至于出口在哪,长什么样子,也都是随时会变的。   桑宁嘴唇嗫嚅了下,有些没底气地道:“我不都说了我是迷路了吗?”顿了顿,声音又大起来:“但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就知道似的,你不也是从云时宴嘴里听说的。”   半斤八两,谁好意思说谁。   流光闻言,嘴角也禁不住地一抽。   他确实丢失了很大一部分记忆,甚至可以说,他记得事只有自己是螭龙这一件,至于为什么会被封印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还真当是半点印象都没了。   一想,他头就疼得不行。   桑宁还在补刀:“还有这出口的阵法,我看你也是半点都不懂。”   流光哼了声,“你弄弄清楚,我才是和你结了契的,我们才是一伙的,那个男的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噢,说得对。”桑宁顿了下,朝他一笑:“可你还不是要靠人家才能出去。”   “你......”   流光话没说完,似乎是看到了远处有什么东西,也不跟桑宁斗嘴了,有些兴奋道:“你在这待着别乱跑,我到前面去看看。”   “去吧去吧。”桑宁挥挥手:“你最好在云时宴探路回来前回来。”   话音未落,面前人影就消失了。   性子也太急躁了些。   桑宁长长叹了声气,百无聊赖地坐在巨石上打量四周。   正是落日时分,满目都是苍凉的荒漠之景,大片砂砾绵延至远方。有些地方零落着一些形状怪异的树木,半掩于沙砾之中,虬枝横斜,稀疏干枯的树叶,毫无生机。   几只黑色乌鸦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叫声凄惨。   这画面,着实悲凉而又伤感。   桑宁垂下眼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明明不久前她还沐浴在阳光微风中,着实没料到短短一个时辰,便已孤零零一人身在这片了无生气的荒漠里。   都说世事无常,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桑宁抱着膝盖默默画圈时,背后似乎忽然有一股无形的危险气息袭来,她的意识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便立刻本能地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么一个后退间,一股风便从她刚才停留的地方削过,在巨石表面割出深深的划痕。   那股风一击未中,竟然转了个方向,又朝她袭来。   “什么东西!”   桑宁狼狈地躲过了几次,可后面风的攻击越来越密集,她躲避也越来越吃力。   又一次,风刃险险擦过她的头发,她虽然勉强躲过,可是自己也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后背被乱石咯的生疼,桑宁顾不得看自己的手,立刻想要站起来,结果稍微一动,脚踝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风刃再一次袭来,她避无可避,只得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双手结印,念出口诀。   一道淡蓝色光芒自她指尖发出,光芒如蛇,缠绕住风刃,收紧,绞断,光芒连带着风刃似点点繁星自半空中飘落而下。   然尚未等她松口气,下一瞬,四面八方都出现了同方才一样的风刃,直直向她袭来。   还有完没完了!   桑宁一咬牙,眨眼间,鸣霜琴便出现在她的手上。   琴弦拨动间,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凝结住,第一波风刃在靠近她的一瞬间便被冻结,随后消弭于无形。   紧接着又是第二波......   云时宴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浑身滚得脏兮兮,衣衫上沾满泥尘沙砾的女子,抱琴背对着他,无声仰望天空的画面。   周遭岩石枯树上布满了深刻划痕。   他眸光骤然一缩,抿紧了嘴角。   “流光呢?”   声音冷冽。   桑宁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半边脑袋,露出被风刃划出了数道血丝的脸颊,着实有几分狼狈。   她睁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里头雾气朦胧,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似的。   云时宴眉头微微一拧:“你——”   话未说完,却见桑宁弯了弯唇,竟是朝他露出了个笑容。   “我没事。”她嗓音轻快道:“你看,我还是有些厉害的吧。”   风吹过她凌乱的长发,发丝飘动间,她眼眸中的光,比漫天星辰还要漂亮。   云时宴怔了下,良久,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烦躁,久违的戾意缓缓开始在体内翻腾。   这八方疾风阵中,风刃确实不难以对付,可......若是再厉害些呢?   她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像他们——   “你怎么了?”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婉转悦耳的声音。   淡淡的香甜味也随之沁入鼻尖。   云时宴一垂眸,蓦然撞进了一双氤氲缱绻的眼睛里。   桑宁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就在他身前,微微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她问他:“是伤口又裂了吗?很疼?”   她细白漂亮的指尖攥住了他的衣角,语气中隐隐带了些担忧。   云时宴短暂地愣了下神。   她这是在……   担心他? 第7章   娇气   云时宴静静地凝视着桑宁。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   许久,却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鸣霜琴用着可还顺手?”   鸣霜琴?   桑宁歪过头看了眼不比自己体格子小的古琴,轻轻抚了下琴身,迟疑着道:“还......还行吧。”   要是没有这琴,她今儿怕是都交待了几次了。   云时宴垂下眼睫,压住了眼底的光,缓声道:“既如此,日后这琴,你便用着吧。”   “可这琴是我顺......呃,我捡来的,”桑宁心虚地摸摸鼻子:“这样占为已有是不是……不大好?”   岂止是不大好,要是被宋霁尘,或是任何一个云渺宗的弟子看到,她日后哪还有好日过?   云时宴深深盯着她,许久,动了下唇:“你不想要?”   “没有啊。”桑宁拂了下鬓边的碎发:“但——”   云时宴打断她:“既然如此,它就是你的。”   桑宁:“......”   这话怎么说的跟强盗土匪似的。   但再一想,她倒是也是张不开嘴对这个被自己强了的男人说——   “这琴我不能要,因为它是我用来砸晕被我下了药想要强了但最后失败了的人的作案工具”。   实在是有些尴尬。   夜色渐深,乌鸦叫得更欢了。   云时宴带着她找到一个暂时安全且避风的地方。   桑宁抱膝团成一团,看云时宴忙忙碌碌,架起火堆将白日里剩下的火羽鸡给烤上了。   也不知道那时候一片混乱,他是怎么把那只跑路的鸡给带上的。   火光燃起的瞬间,照亮男人的脸。   他的视线落在火堆上,侧脸轮廓分明,挺鼻薄唇,好看得不像话。   桑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得意洋洋地想着:她怎么那么厉害呢,一睡就睡了个这样的,怎么算也不亏啊。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她没有按原文中那样强......咳,那个宋霁尘,等她出了这禁地,只要避开宋霁尘,应当就可以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了。   只是可惜她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埋头苦读十多年,还没享受过老师嘴里轻松快乐的大学生活,结果一觉就穿到了书里,也不知道现实中的自己怎么样了。   那一对半年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的父母,会不会为她伤心难过?   应该不会吧,他们有各自的孩子,自己又算个什么呢。   有的没的瞎想了一通,不多时,便闻到了熟悉的烤鸡香味。   云时宴递给她一只鸡腿:“这里也没有别的可以吃,你先垫一下,等出去了再给你做别的。”   嗯?   桑宁短暂地顿了一下。   出去了还要给她做别的吃?   应当只是客气一下吧,不过这人什么时候还会客气了,怪怪的。   她怪异地瞧他一眼,伸手接过鸡腿,又很快垂下了头。   云时宴见她如此,微微地蹙了下眉。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   星点的火光落在她的眼角。   她的目光明明灭灭,眼底深处似乎还有星点水意。   “吃腻了?”他思忖了下,问道。   桑宁:“???没有啊,很好吃。”   她张嘴咬一口,真心夸奖。   “那为什么哭?”   “唔?”   桑宁不明所以,轻轻地吸了下鼻子,这才迟滞地察觉自己鼻头有些泛酸。   她眼神飘忽了一瞬,又很快回过神来,很小声地说:“我伤口有些疼。”   云时宴眉心动了下,视线不由落到她的脸颊上。   她身手还算轻盈灵活,风刃造成的伤口并不深,过了这么会儿,伤口也早就结了痂。   他动了动唇,低喃道:“娇气。”   桑宁看着他抬起手,感觉到他的指尖拂过她脸上的伤口,温热的,痒痒的。   而他拂过的地方,银色微光闪烁,那些伤口便没了痕迹。   桑宁似有所觉,很是不好意思,又不想再提及这些,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云时宴点了下头:“这里设置的是八方疾风阵,阵眼即是出口。”   “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找阵眼?”   “不必。”   “?”   “阵眼会自己出现,我们只需要等着。”   “好吧。”桑宁揉了揉眼睛,看向他:“那我想睡会儿。”   顿了下,又支支吾吾道:“你......能不能......抱着我?”   夜幕下,她看着他的眸光潋滟。   云时宴喉结微动。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桑宁生怕他误会她是个色胚,解释道:“晚上很冷的,你还受着伤,别着凉了。”   后半句说得她实在心虚。其实是她怕冷。再者,这地方这么荒凉,还怪可怕的。   云时宴眸光闪了闪,不等她说完,长臂一伸,便将她揽到了自己怀中。   他带着她躺下,又抬手掩住她的眼睛,声音难得的柔和了些:“好了,睡吧。”   桑宁乖乖往他怀里凑了凑,心下暗道:这云时宴可实在是个好人,不仅不追究她玷污他清白之事,还屡屡对她以德报怨,这恩她必须得报!   离开这里以后,她一定主动离他远远的,绝不会对他死缠烂打,也免得他不好意思开口赶她走。   这么想着,桑宁很快便睡着了。   她脑袋抵在他胸口,无意识地轻轻蹭了下,像极了一只黏人的小猫。   云时宴眼里立即笼罩了一层暗色,他温热的指腹仔仔细细地摩挲着她的下巴,良久,才闭上了眼。   翌日,桑宁是被呼啸的风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却是一抹艳丽的红色。   像是一条羽毛做成的被子,盖在身上蓬松又温暖。   她从里面钻出头来,便瞧见了云时宴缓缓向他走来的身影。   “这被子是哪里来的?”桑宁坐起身,晃了晃脑袋,奇怪道。   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因着刚睡醒,眼里还雾气蒙蒙的,身上裹着略显宽大的火羽披风,妩媚惑人却不自知。   云时宴移开视线,道:“用火羽鸡的羽毛做的披风。”   披风啊。   原来昨日让流光拔鸡毛是为了做这个吗?   桑宁捏着披风一角细细看了眼。   火羽鸡的羽毛坚硬,确实可以用来炼制防御法器。   而她身上这披风虽是用火羽鸡的羽毛制成,却轻柔软和,想必炼制起来也要花不少的功夫。   她起身,要将披风还给云时宴,才走到他身旁,注意力便被远处无比摄人的一幕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什么?”   云时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声道:“是风。”   只见一望无际的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灰,正以极快的速度声向四周延伸变大。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狂风开始肆虐,巨大的黄龙便呼啸着腾起,将天地都连到了一起。   那巨大的声音像是牛吼,嗷嗷的,又好似闷雷滚动,在天空之上迅速荡开。   天地开始灰暗阴沉起来,狂暴的犹如飓风般的力量波纹,一波波的席卷着一切,周遭光秃秃的山峰,被风扫过,顿时崩裂开来,巨石不断地轰隆隆滚落下来,又被卷到风中。   桑宁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觉瞪大了眼。   !!!   要了命了!   那可是龙卷风啊! 第8章   剑冢   以前只在灾难电影中见到过的画面,此时出现在自己眼前,才知道那有多震撼可怕。   整个天地间都充斥着令人牙酸的轰然巨动,广袤的荒漠被狂暴的风力卷起,翻腾而起,无数的碎石,沙砾,枯树以及所有肉眼可见的物体都被卷上了天。   “别看了,快跑啊!”   几乎是在意识到危险的一瞬间,桑宁便一把拽住云时宴的手,转身撒腿就跑。   虽然隐约意识到这风就是冲着他们而来,但这时显然不是傻站着不动的时候。   拜托,龙卷风哎!   就是钢筋水泥也要被绞成渣渣,更不要说她这凡胎□□了。   不跑,等死吗?   这种惊慌失措的时刻,桑宁的下意识反应还停留在普通人的思维中,半点没意识到自己是修士,只是用力拽着身后的人,靠两条腿去逃命。   她没有回头看,便也没发现云时宴的视线落在两人紧紧握着的手上,嘴角勾起了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一道低低的笑声传出。   “不用跑,”他动了动唇,轻声道:“你跑不了。”   桑宁能感觉到龙卷风正在不断向他们逼近,沙尘不断灌进她的耳朵鼻子,她心跳如鼓,似乎听见身后人说了什么,但声音被风啸掩出散大半,并不真切。   刚想回头问他,下一刻,脑海中便响起了男人冷静清冽的声音。   “别跑了,阵眼就在风眼里。”   桑宁这会儿脑袋里嗡嗡响个不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阵眼风眼......   阵眼......在风眼里?   等等,阵眼在风眼里!?!   身子由于惯性,桑宁又往前跑了几步才停下。   她气喘吁吁地回过头,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的意......思是......是我们要进去那......那里去?”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那犹如连接着天地的巨大狂风,她迟疑着抬头看了眼身旁的人。   隔着一层沙尘,桑宁看到男人的唇动了下。   “对。”   桑宁:“?!?”   明明亲起来是温暖柔软的唇,怎么说出来的话就像西北大漠的风霜一样冰冷!   桑宁脑子都木了。   她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看向距离他们仿若近在咫尺的龙卷风。   衣衫被风吹得猎猎翻飞,丝丝缕缕的凌乱长发挡住了她的视线。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能清楚地感觉到那龙卷风不停向他们的方向席卷而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宽。   整个天空像是拉上了一条黄沙的幔帐,太阳早已没了踪影,昏天黑地的。除了一直站在她身侧那个身影,渐渐地,便只剩耳边越发狂躁的风声。   桑宁心里实在没底,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渺小而又无能的。   所以修仙,就是要这样与天斗吗?   风势愈发嚣狂蛮横,她受不住狂风力道,整个人撞向云时宴胸口,身躯几乎就要被卷走。   一个温柔却不容她拒绝的力道恰在此时落到了她的腰上。   云时宴勾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   “抱紧我,怕就闭上眼。”   话方才落下,不出意料地,两人便一同被风卷上了半空,眨眼间就随着狂乱的风沙被吸卷到了龙卷风的边缘。   桑宁身子轻,在这般猛烈的狂风中,她就像被不断拉扯着的树叶,身体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不得不牢牢抱紧身前的人,十指绞在他腰际,菟丝花一般整个人都缠到了他的身上。   风灌入她的衣袖裙摆,同样往气流吸绞方向逆飞,她睁不开眼,耳畔只闻彼此衣袂啪啪腾舞声。   远处,一身黑衣的少年还在庆幸躲过一劫,抬眼间,却瞧见个熟悉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风中。   来不及阻止,他爆了声粗口,一个轻跃至空中,随后跟着被吸入了风眼。   “噗通”一声。   水花重重拍打在桑宁的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水?   桑宁死死扒着云时宴的脖颈,身体在水中不断沉浮。有水疯狂涌入她的鼻翼,她猛地呛了口水,好在腰间那双手依旧有力,紧紧搂着她,不至于叫她给呛死或者让乱流拍到水底去。   她掀开眼皮。   没想到,龙卷风的风眼里竟然是一条无比宽大的河流,河中都是漩涡,暗流涌动,还有河水不断拍打的冲击力。   桑宁忍不住发麻,她缩了缩身子,将自己更往身前温暖的怀抱里挤了挤。   耳旁有浅浅的呼吸声,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廓。   她尚不及喘口气,却见眼前似有一道滔天巨浪袭来。   河水淹得她眼睛刺痛,她可以感受到水流挤压带来的沉重压迫。   然而抱着她的那个怀抱却始终没有松开。   在水中不知漂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到了一处平缓的岸边。   桑宁手脚并用,在身后人的帮助下,爬上了岸。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微风拂水而过,血色一般的宽广河面上漾起道道涟漪,有细细的水珠飘到她的脸上。   河岸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大朵大朵妖异浓艳的花朵盛开着,如火,如血,如荼,瑰丽诡异地如同梦幻一般。   这是......曼珠沙华?   不不,虽然像,但这花和现实世界中的曼珠沙华还是有区别的,起码在它的根茎底部,有生长着一片片细长的叶子,是......血灵草。   传说修士寂灭后,残存的神魂便会在灵气浓郁之地长成这样的血灵草,无毒,也无法用来炼制丹药。   这地方怎会有这么一大片的血灵草?难道他们还没离开云渺宗的禁地?   桑宁目光才落在岸边那抹白色人影上。   她忍着浑身剧痛,咬牙站起来向他走去。   男人一头乌发凌乱,清隽的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前几日被流光咬穿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混着河水一起自他身上流淌而下,在他周身铺散开来,红艳至极。   他唇角不断有血丝溢出,经脉似乎都断了不少。   “你没事吧?”   她慌忙喊他,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拽下储物袋,这才迟滞地发觉自己身上还裹着那件由火羽鸡鸡毛做成的火羽披风。   可那时她明明将披风还给他了......   桑宁思绪一顿,赶紧取出瓶子里的聚灵丹,掰开他的嘴往他嘴里塞。   原还做好了他咬紧牙关喂不进去的准备,可她的手方一落到她下颌,便见他尺关一松,丹药顺顺当当地入了他的嘴。   只听“咕噜”一声,丹药便吞进去了。   莹白色的光自他经脉间穿梭而过,汨汨涌出的血液渐渐凝注。   云时宴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   “我没事,扶我起来吧。”   声音虽虚弱,意识倒还算清醒。   桑宁轻轻松了口气,弯下身子,扶着他靠在一旁的石头上。   其实云时宴只是闭目在养神,灵识也看见了她的一举一动,只他经脉断了许多,实在是没力气动作,这才躺着多歇了会儿。   “这又是哪儿啊?”桑宁喃喃问了一句。   云时宴扫了眼四周,很快垂下了眸,淡声道:“云渺宗的剑冢。”   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微动,分不清是不耐又或者是厌烦。   桑宁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甚至对他如此熟知云渺宗之事也不觉得怪异。   她睁大了眼,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作为一个剑修,她是知道剑冢的。   修真界中,将修炼的等级划分为炼气、筑基、金丹、灵寂、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和大乘。而剑修自然是以炼剑为主,每一个剑修在修炼到金丹期结丹后,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本命剑。   本命剑有灵,一旦选定,便能与自身感知,修炼至后期,修士便可与本命剑合二为一,练成心剑。   可修炼一途本就是逆天而为,若不能真正飞升,哪怕是修炼到了大乘期,说到底也只是个人。是人,就有生老病死,即便修士活得时间比普通人长许多,终究也有天人五衰的时候。   这些剑修在死后,本命剑就会失去灵性,大多数会被置于剑冢之中,少部分则有可能散落在任何地方,静等下一个与之契合的主人将它唤醒。   原文中,男主宋霁尘的本命剑墨星就是在剑冢里拿到的,据说是由某个上古剑修亲手铸成,世间难得的一把名剑。   也是因为有墨星剑的加持,男主这之后的修炼才会一日千里,逐渐成长为修真界最出色的剑修。   不过桑宁有自知之明,她这才炼气期的修为,倒是也不想着能在这里找到本命剑,但涨涨见识总是可以的。   只是这剑,都藏在哪里了呢?   看了一圈儿,桑宁也没在这一片花海中看到类似于剑冢的所在。   她倒也不觉得太失望,转回头老老实实坐到了云时宴身旁。   他身上的衣衫多了好几道口子,虽称不上破烂不堪,也没好到哪里去。也不知是在卷入风眼时被风刃割破的还是被河中礁石划的,衣衫破碎,隐约可见里面伤口同样惨烈。尤其是肩上那块,血已然在方才便浸透了衣衫。   眼下虽已经止住了血,但他脸色苍白如纸,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瞧着失血过多的样子,实在不大乐观。   桑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怕弄疼他,犹豫了下,道:“我给你把肩膀的伤口包扎一下吧,别一会儿又裂开了。”   至于其他地方,那是想包也无处下手,好在那些伤口并不太深,血一止住,问题应当不大。   云时宴刚要拒绝,一抬眸,却见她已经自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件白色的……   里衣?   眸光不自觉地一怔。   桑宁这厢却毫无所觉,她抬手给衣服施了个清洁术,又用力撕出几条还算完整的布条,打量着应该够用了,才又看向云时宴。   “衣服脱了吧。” 第9章   包扎   云时宴闻言,抬眸定定看了她片刻。   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瞳像是浸了墨,黑得让人根本看不到底。   桑宁被他这么看着,莫名地就呼吸一窒。   怎么的,又不是没在她面前脱过,干嘛这种眼神看她啊,好像她要怎么他似的。   这么一想,桑宁脑子里又难免想起某些带着颜色的画面。   她脸红了下,正想跟他多说一句“脱了衣服才好包扎”,就见他的手已经慢慢搭在了自己的腰封上。   桑宁的眼神也跟着不受控制落在他腰封上,只见那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移动起来,几个呼吸间,那腰封便被他捏在了手上。   她下意识看着他咽了口口水,就这么看着他抬手脱衣服,她面上不由地越来越热,耳朵尖都开始隐隐发烫。   清醒点!是包扎,包扎而已!她想拍几下自己的脸,好叫自己别瞎想。   再说了,他就算脱光了她也不是没见过,还摸过啃过咬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桑宁,给我支棱起来!   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建设,桑宁才凑上前去。   只这么一看,脸却更红了,这次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被吓出的血色。   有衣服遮挡时还不明显,可这么靠近了,才看清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尤其是肩膀上的两个血洞,瞧着是裂了又裂,一片血肉模糊。   都这样了,他还能忍着一声不吭,桑宁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她定了定神,先给两人身上都捏了个清洁术,便开始学着电视里看到过的,将布条细细往他身上裹。   没有药,布条也就是起个保护伤口的作用,聊胜于无。   桑宁双臂展开,尽量控制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以一个不过分亲近的姿态靠到他怀中,将布条从一侧绕过去,再绕回来。   动作生疏,难免会蹭到他。   每次蹭到,似乎都能听到他更加粗了些的呼吸声。   她动作越发轻柔,想了想,为自己开脱了一句:“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包扎,不太熟练,你忍一下。”   云时宴垂眸看着她,低了低视线,看她细嫩的手指在她肩上一阵忙忙碌碌,眸中墨色不断翻涌。   自他八岁踏入云渺宗,直至成为众人口中所谓的修真天才,众人敬畏的九霄剑尊,他们敬他,畏他,怕他,可哪怕他受再重的伤,也不曾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对待过他。   淡淡的青木香不断在鼻尖晃动,云时宴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   他并不觉得伤口有多痛,反倒是她指尖贴到他皮肤时的温热触感更为清晰。   一阵阵酥痒从肩头蔓延至全身。   他闭了闭眼,堪堪压抑住逐渐混乱的气息。   桑宁却毫无所觉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碎碎念:   “你这伤等出去以后可得好好养一养。”   “你都不疼的吗?”   “疼就喊出来,这里又没人笑话你。”   她的声音如击玉般泠泠,落到云时宴耳里,却仿佛一根根柔软的丝线,缠缠密密地绕住了他。   “好了。”   打上最后一个结固定,大功告成。   桑宁松了口气,伸手去拿他丢在一旁的外衣,云时宴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把拉扯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你别动,又流血了。”   等话说完,她才发觉被他这么一拉,自己已经一屁股做到了他的腿上,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呼吸可闻。   “怎......怎么了?”   “手。”   “?”   桑宁顺着他的视线一垂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他肩膀的伤口上,方才包扎好的地方又渗出血来。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她赶紧挪开自己的爪子,干笑一声:“对不起啊我没注——”   话没说完,她突然倒抽一口气,因为身前的男人手臂已经揽住了她的腰身,侧头半张脸埋入了她颈间。   潮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项间,桑宁本能地抖了下。   她气息微乱,那双箍着她的手臂却越发用力,几乎以一种蛮横的力道将她朝着自己怀中揉,勒得她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桑宁不满地扭了扭身子。   而后,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一时间便僵住了。   “你……”   云时宴没让她把话说完,蓦地倾过身子,捏住她的下颔,一口咬在那张艳红柔软的红唇上。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桑宁眼眸微阔,睫毛不自觉地簌簌颤动,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舌尖便已轻巧滑入,唇齿交缠间,还能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吸吮,啃咬,手掌在桑宁腰间轻轻摩挲着。   桑宁哪里受得了这番,整个人都软了,完全失去了抵抗,任由他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气息。   天地间的风再次活过来,纷纷扰扰拂过成片的血灵花,无数火星子一般的赤红色光点被吹到半空,瑰丽又诡异。   良久,才终于放开她。   桑宁气都喘不过来了,软趴趴靠在云时宴胸前,听他在耳边道:“是你先招我的。”   桑宁:“???”   你说话要负责任的!   桑宁下意识就要反驳,她撑起身子,侧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垂眸直勾勾看着她。那眼神无比摄人,深幽眸子里丝毫不掩自己炙热的欲.念。   桑宁便忍不住地一阵颤栗。   云时宴没有放开她,他手掌扶住她的后颈,看着她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她带着附着他一丝神魂的鸣霜琴闯进山洞将他唤醒,是她对他下药又百般撩拨诱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也是她,非要待在他身边照顾关心她。   既然是她招惹的他,那么他便允许她的接近,也顺从自己的心意好了。   他喉结滑动,意犹未尽地又在她额头轻轻啄吻几下。   桑宁感觉自己都被他亲傻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好的离开这里就各奔东西的吗?   好吧他确实没说过,可他这是什么意思?   上回......呃......就算是她强了他,那她也不是故意的嘛。   桑宁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不知怎么的,一个不留神,盘桓在脑中的话便顺嘴便溜了出来:“你难道是要娶我吗?”   话一出口,离家出走的理智便瞬间回笼,她像是被点燃一般,脸“轰”地一下红了。   云时宴闻言,也不由地顿了下,显然是被桑宁给问住了。   半晌,才偏头看向桑宁,问道:“你想嫁给我?”   什么叫“想嫁给你”?   桑宁觉得自己要无语死了,心道她脑子大概是方才进水了才会扯到这事情上来,而这人,竟然还问她想不想嫁给他!   怎么,她是嫁不出去吗?就非得倒贴你了还!还真是给你脸了!   “不想!”桑宁恼得要起身,云时宴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一把又把她扯了回来。   这一扯,她又重新跌回了他身前,大腿根还蹭到了个什么东西。   桑宁瞬间意识到那是什么,脑子都是一空。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度凝滞又怪异。   末了,还是桑宁先出了声。   她眼神一晃,深吸口气道:“你先把衣服穿上,这么光溜溜的也不害臊。”   云时宴定定看了她片刻,竟然问她:“不是你要脱的?”   又是她?又是她!什么都赖她是吧?   桑宁气得狠了,瞪着他:“是,我要脱的,那你就不会拒绝吗?”   “拒绝有用吗?”   “???”   桑宁只觉得自己脑袋都“嗡嗡”的,心里还乱七八糟地想着:   合着都是她自己送上门的?他还勉为其难了是吧?原来他就这样不待见她?   她不高兴,很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你放开!”桑宁凶巴巴地道,又使劲去掰自己腰间那只手,掰不动,气得眼圈儿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云时宴也没料到自己几句话会让她这么生气,目光扫过她隐约湿润的眼底,微微拧了下眉。   “别闹。”他按住她,力道大得她动弹不得:“这里不行,等出去。”   桑宁:“???”   什么不行?什么等出去?   ……她是这个意思吗?!? 第10章   十里村(一)   桑宁蔫了。   她垂着眸,脑袋软软搭在云时宴的胸膛上平复心情,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云时宴总算大发慈悲的放开了她,然后在桑宁起身的时候,他问桑宁:“为什么不看我?”   桑宁咬牙仰起脑袋看他,面上竭力维持了个镇定的表情,可两边的耳朵却是充了血似的,依旧红得不成样子。   她深吸口气,拿起他的衣服扔到他手里,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快穿上。”   云时宴这回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把衣服穿上了,然后跟着站起了身。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才从血灵草间飘出的红色光点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慢慢地汇集起来,逐渐在二人面前形成了一条泛着赤红色光芒的长条。   就像是在给他们指路。   桑宁方才也有注意到这些光点,便回头问云时宴:“我们要跟着走吗?”   云时宴点了下头,便率先迈步往前走去。   “你要不要再歇......”桑宁迟疑,话说一半,又停下了。   罢了,他自己的伤自己都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桑宁轻轻哼了声,抬脚跟了上去。   走了不多久,桑宁就察觉到了不对,她上前几步走到云时宴身旁,低声道:“这里怎么了?”   “是聚魂阵。”云时宴淡声。   聚魂阵,顾名思义,便是用来聚集人死后游荡或者附着在某些物品上残余神魂的阵法。且,倘若残魂的力量足够强大,便可保留住残魂的一丝理智和形态。   桑宁点头,却也觉得奇怪,在剑冢设置阵法并不奇怪,可为什么要设置个聚魂阵呢?   难道这阵法是要聚这些血灵草中的神魂?   她摇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普通修士死后,残魂的力量并不会很强大,这些残魂在孕育出血灵草后,便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而聚魂阵所聚之魂,必得是修为达到了大乘期的大能,否则残魂的力量不够强大,即便是布个百八十个聚魂阵也没有用。   桑宁记得作者在文中有提及过,这个世界在这几千年间,除了那个入了魔的云时宴,便只有男主宋霁尘在后来修炼到了大乘期。但这两人现在可都还好好活着呢,哪用得着什么聚魂阵啊。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时宴身后,又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着他们。   可一回头,只有散作星星点点的赤红色光点,在她身后忽上忽下地飘来飘去。   云时宴察觉桑宁没跟上来,放缓了脚步,正要伸手拉她:“跟紧我——”   “小心!”   然而还是太晚了,桑宁就这么眼睁睁的,消失在云时宴眼前。   云时宴脸色霎时一变,声音仿佛淬了冰一样一样的冷:“出来!”   话落,在他前方,赤红色光点缓缓凝聚成一个如苍山翠柏一般的模糊人形。   他的声音好似带着苍茫的悠远感:“我等了许多年,等到残余的神魂都要散尽,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剑尊此行,是想拿回九阙剑吧?”   云时宴不欲与他废话,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把人交出来。”   “剑尊何必心急?”那人影似乎是笑了声,懒声道:“我见这小姑娘颇合我眼缘,不过是想送她一把好剑罢了。”   “用不着。”   她如今的修为,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又如何能驾驭得了拥有剑魂的灵剑?   “剑尊说了可不算,”那人影也不生气,挥了挥手,以一种怀念的语气,叹道:“当年剑尊可是对我这个上古剑修恭敬的很,没成想千年过去,竟会是这般的厌弃。”   “惺惺作态。”   云时宴冷哼一声,掌心灵力凝聚,一股沛莫能御的气劲遽然震出,快若闪电般对着那虚影爆轰而去。   那虚影瞬间便散作漫天赤色光点。   苍茫慵懒的轻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剑尊如今的修为怕是无法伤我分毫,且等一等罢。”   云时宴没说话,眸底晦暗不明,却是冷得瘆人。   顷刻间,他的眸色便开始渐渐转赤,额心血印亮起,面上浮现大片魔纹,盘踞他半截面容,映衬得眸中戾气更甚——   “我再说一遍,”   “把人交出来。”   ***   天空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层中隐约有电光闪过,没有一丝风,闷得人简直气都喘不过来。   桑宁看着外头的景象叹了声气。   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明明前一秒还身在那一大片的血灵草中,一眨眼便到了这个名叫十里村的地方。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这是又穿到别的什么书里去了,但很快她就知道并没有。   因为这地方,她曾经看到过。   说看到过也不准确,应该说,这个位于沧澜洲一隅褊狭之地,村舍尚不及百户的村子,就是书中那个桑宁的家,更准确的说,这里是那个桑宁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而她现在的身份,并不是桑宁,而是桑宁大伯父大伯母的女儿,也就是桑宁的堂姐桑枝。   尽管摸索出了这些,她也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尝试过调动体内的灵力,不出所料,丹田内一片沉寂,任凭她如何尝试,也没有丝毫反应。   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让她头疼的是,这地方是真破啊。   环顾四周,房屋四壁空空,屋顶还漏雨,墙上残留着斑驳的雨痕,墙角处蛛网密布。   丝毫不难想象,待会儿若是来场大雨,待在这屋子该有多闹心。   桑宁一阵头发发麻,认命地把窗户纸都破了大半木窗给关上,这才走到外屋,准备洗米做饭。   掀开米缸盖子,只余不到小半缸的陈米。   想到一家五口人要靠这么点米过半个月,不免又是头大。   十里村原本以狩猎或种果为业,村里虽不富裕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可半年前,这村子里却因一头捕猎而来的野猪引发瘟疫。村民六成以上染病,短短半月,死去一半,饲养牲畜更是近乎全部死绝。   一夕遽变,死寂笼罩。   即便半年过去,瘟疫已除,人们也依旧草木皆兵,对于任何再染瘟的可能,都避之唯恐不及。   县衙官差也曾派人过来,将因瘟疫死亡的村人,用一把火烧得干净,他们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器皿、碰过的东西,全数毁去。几户全家人病死的房舍,无人敢靠近,甚至全村都同意,将那些房舍也给烧了。   而十里村的村民也被隔离好一阵子,直到再无病征,才准许外出。   尽管如此,邻村和镇子里的人也不自觉的依旧疏远着十里村的人。无人敢进山捕猎,果树也因瘟疫期间无人打理收成锐减,村民的日子过得实在紧紧巴巴。   桑宁将米兑了一大锅水,打算熬点粥对付一顿,正在灶口生火,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怒骂声。   “你这死丫头,又给我磨蹭到哪里去了?嘱咐了要你天黑前回来,居然这会儿才给我摸回来,玉米面呢?你是故意撒地上的吧?你是想留着自个儿吃吗?我看你当真是不想活了你!”   桑宁冲出屋时,就见一个面色不善的妇人单手叉腰,另一手拿着藤条,正狠狠抽打着地上瘦弱的小丫头。   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桑宁的大伯母,也就是桑枝的母亲,刘氏。   而缩着身子躲在墙角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正是方才十二岁的小桑宁。   “我错了,大伯母饶了我吧!我以后不敢了……”   细碎的求饶在哭泣声中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听来似是硬抽住了气,也像是快没了气。   “求求您,饶……饶了我吧……”   桑宁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拽住了刘氏的手臂:“阿娘这是做什么,快别打了,三丫身子弱,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你懂什么!”   刘氏正在气头上,她身子壮,手一甩,一下就给桑宁抡到地上去了。   “不中用的东西,我看你是前几天脑子给摔坏了!给我躲开!”   手掌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桑宁咬牙站起身,正要再上前阻拦,视线一转,看到不远处有块脑袋大的石头。   石头上还残留着腌萝卜的卤水痕迹。   她看了眼刘氏,目光又随着她手里的藤条,移到被打得一张脸乌乌青青的小桑宁脸上,脑子里盘桓了一整日的念头再次涌了上来。   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而这里唯一与她有关系的就是小桑宁,要想离开,必定就要小桑宁身上入手。   况且刘氏这一家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之前的桑枝本人,总之,自从小桑宁父母感染瘟疫离世,她被桑大富接到这个家里来以后,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除了每日洗衣打扫,动辄就要被拳打脚踢,刘氏甚至只准她一天喝一碗粥,转个眼看不顺,三天两头不准她进半粒米也是常事。   之前桑宁只是在记忆中看到就有些心疼这个孩子,现在都已经在自己面前上演了,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目光再次凝聚到旁边的石头上,桑宁不再迟疑。   她趁着刘氏心神都还在小桑宁那头,搬起石头悄悄挪到了刘氏身后。   刘氏约莫是打累了,终于喘着气歇住了手,但还怒骂着:“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不够,现在又来祸害别人!大丫都被你给霍霍傻了!我留你一条命养着你,你给我记好了......”   桑宁闭了闭眼,双手举起石头——   “吵吵什么呢!”   院子里静了一瞬。   桑宁头都没回,放下手臂便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不多时,院门口便出现一个粗壮敦实的身影。   “怎么才回来?”   刘氏踢了脚窝在墙角没再动弹的小桑宁,没好气地冲来人道:“还不是这小贱蹄子,让她去村口替我买点玉米面,还没到家门口全给我撒了。”   桑大富闻言,狠狠瞪了眼小桑宁,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再上前补几脚,反倒大发慈悲似的道:“行了,也别打了,多饿她几顿就是。”   他放下肩上担着的两个筐,张望了下:“虎子人呢?” 第11章   十里村(二)   说起自己的儿子,刘氏的面色也好了些:“这小子野得很,去隔壁找田家那小子玩去了。”   桑大富应了声:“我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你得空去喊他回来。”   又指了下身旁的两个筐,那筐里只剩几个被压烂的橘子,道:“今儿橘子卖得不错,我还买了点白面回来,晚上给咱儿子烙饼吃。”   刘氏接过白面,喜笑颜开:“那敢情好,我再去切点腊肉,放在饼里一起烙,那才叫香。”   桑宁垂着头站在墙边,眼看着桑虎刘氏二人有说有笑进了屋,她这才踢开脚边的石头,往小桑宁缩着的墙角走过去。   “没事了,起来吧。”   小丫头瘦骨伶仃的,一身粗布衣裳又脏又破,双臂抱着头,一副防备姿态。   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瞟了下,看到是桑宁,立马凶巴巴地道:“你别过来!”   桑宁摸了下鼻子,心知自己这个几天前还对人扇巴掌踢腿的坏人,一时半会儿想要扭转在形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索性也不再靠近,只将袖口里藏着的一个烤红薯塞到小桑宁怀里,交待道:“回柴房再吃,别给他们看见了。”   小丫头抬起一张乌青的小脸,眼里是小兽一般的凶狠。   “你这么好心?”她丝毫不领情,一把将红薯扔到地上:“里面是不是下毒了?”   桑宁看着在地上翻滚着的红薯,心都疼了一下。   不吃,也别扔啊。她也还没吃饱啊。   那烤红薯可是她饿了一天才省出来的呢。   刘氏夫妇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重男轻女。在他们眼里,女孩儿家迟早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压根没必要对她太好。   她的日子虽然比小桑宁好一些,也仅限于有口饭吃,不会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大丫!”   屋里传来刘氏的喊声:“傻站着干什么!没见天快下雨了,还不赶紧去把你弟弟叫回来!”   桑宁一伸手将红薯捡回来,一边应了声:“阿娘,我这就去。”   说罢,两三下把烤红薯外面的皮剥了,当着小桑宁的面掰开咬了大大一口。   “你不吃,我吃。”   “又香又甜。”   小桑宁一下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她大摇大摆在她眼前走过,好一会儿没说出一句话来。   忽然刮起了风,酝酿了半个时辰的暴雨终于密密砸下来,雨滴落在青石地上,溅起零星泥点。   伴随着窗户纸被吹得“啪啪”作响的声音,半个红薯重新又落到小桑宁怀里。   “下雨了,还不赶紧回屋去。”   小桑宁的表情有瞬间的迷茫,直到那道粗布麻衣都掩不住的窈窕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她才醒过神,露出一个厌恶的神色。   她一把抓起红薯,微微跛着腿跑回了柴房。   入夜,雨势渐歇。   屋内“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一直未曾停歇。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压着嗓的对话声。   “我瞧着大丫这几天就跟中了邪似的,尽跟我对着干,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不能吧。”另一道声音迟疑了下,“这件事我可没在她面前透过口风。”   “你的意思是我说漏了嘴?”   “不是不是,你可能就是想多了,我看大丫就挺乖巧的嘛。”   “也许吧。”刘氏顿了下,声音有些尖刻:“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那林家可是做大生意的,她嫁给林老爷虽然只是做妾,不比在咱们这破地方受苦强?”   林老爷?做妾?   桑宁眉毛微微上扬,裹着潮湿的被子轻轻翻了个身。   破旧而失修的房屋墙壁几乎阻挡不了什么声音,靠近墙,隔壁的说话声越发清晰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林老爷毕竟已经五十多了,咱们大丫才十五......”   “呵!”刘氏冷笑了声:“当初收彩礼的时候也不见你犹豫,你现在在这充什么好父亲?”   “唉......我这不只是随口说两句嘛。”   桑宁听到这里,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耳朵。   在原先桑宁的记忆里,对这个堂姐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她虽然在这个家里也不受待见,却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没少拿小桑宁来出气。最后落个嫁给老头做妾的结果也算是罪有应得。   但现在,要她嫁给糟老头子,那绝不可能。   隔壁的对话还在继续。   “还有你那个侄女,让你装什么好人,非要把这种克死全家的灾星接回来,我看着就闹心。我告诉你,我们家可没有闲钱养她一辈子!”   “这不是没办法嘛,我大哥嫂子一走,家里就剩这么个孩子,全村人都盯着我呢,我能怎么办。”   “要我说,就……卖了她吧。”刘氏压低了嗓门:“不过瞧她这模样,说要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大概也没人要买,不如......卖到妓院去。”   “这......”   “对外,我们可以说是把她嫁到外地去了,这样一来,咱们既不用再养着她,还能多少拿回点银子,也算没有白养她这段时间了。”   桑大富犹豫几番,总觉得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也就算了,可卖到妓院......   最终这事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但桑宁知道,即便桑大富不同意,刘氏最后还是悄悄把小桑宁卖到了妓院。也就是妓院这一遭,才导致了小桑宁后来的黑化。   这么说的话,她出现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可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即便阻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不对。   也许在现实中这件事已经发生,可在这里,一切都还来得及。   桑宁眸子闪了闪,透过破开的窗户纸,视线落在柴房的方向。   ***   “吱呀”一声,紧闭的柴房门忽地从外面开了条缝。   小桑宁警惕地睁开眼,蜷缩着身体把自己窝进柴草堆里。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又要来打她了吗?   为什么要打她呢?   她会做很多事,洗衣服打扫院子,还会砍柴生火,吃得也不多,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姐姐才不愿意带她一起走,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受苦......   她好想阿爹阿娘和哥哥姐姐啊,好想再吃一次阿娘做的饭啊。   “喏,吃吧。”   面前忽然出现半个烙饼,拌了葱花和辣肉丁一起,煎得焦香金黄。   “冷是冷了,凑合吃吧,还是很好吃的。”   不必她多说,她早就闻见饼的香气了。   她咽了口口水,摸着饿得隐隐作痛的肚子,觉得自己的肠胃都好像搅在一起了。   想起那个还被她藏在柴草堆里,想等着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再吃的半个靠红薯......   “不吃吗?那——” 第12章   十里村(三)   “吃!”小桑宁恶狠狠地,一把抢过桑宁手上的烙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桑宁眯着眼勾了下唇:“吃慢点,一会儿呛着了吵醒别人我可不管。”   果不其然,话才说完,小桑宁便捂住嘴闷咳起来。   因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憋得脸颊通红,眼角都不受控制地渗出了泪水。   耳边隐约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背上便落下了一个温和的力道,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   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不像她,夹杂着血泪泥土的怪味,也不像大伯父和大伯母,一身的汗臭,像是......像是阿娘身上的味道......   可是,阿娘已经死了。   小桑宁回过神,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假惺惺。”   桑宁挑了下眉,也不反驳,兀自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掀开了她的衣服。   “你做什么!”小桑宁抱住身子往后一缩,嘴巴鼓鼓囊囊的,等把嘴里的烤饼都囫囵吞下去了,才生气道:“别碰我!”   桑宁抿了下唇。   方才虽只看了一眼,她也瞧见了小桑宁身上那些数不清的青青紫紫,这些伤痕有新有旧,有被打被踢的,也有磕碰擦破皮的,甚至还有烫伤和刀伤。   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桑宁沉默了下,耐心等小桑宁吃完烤饼,才开口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小桑宁冷哼一声:“你又想做什么?”   桑宁一愣:又?   她没有之前桑枝的记忆,再一想,难道这个桑枝之前哄骗过小桑宁要带她走最后却骗了她?   “我的腿被打断过,根本走不了太远。”   小桑宁抬起头盯着她,说起自己的腿被打断过,语气冷静的完全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桑宁被她盯得一个激灵。   “很惊讶吗?”她突然白了她一眼:“这不就是你干的?”   桑宁怔了好一会儿。   这样的吗?原来这个桑枝这么狠。   她扯了个略微僵硬笑容,企图挽回自己在小桑宁心中的形象。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说的是真的,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小桑宁别开了头。   “我这几天要准备一下。”桑宁顿了顿,声音温柔了些:“我们一起走,我会保护你的。”   小桑宁依旧垂着头默不作声。   骗小孩呢!   她才不信她!   ***   既然做好要跑路的打算,桑宁这几天也没闲着。   除了每日做饭时藏起些吃的,还借着帮桑大富到镇上卖橘子的机会,偷偷攒了些钱。   但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提心吊胆好几天,她手里的钱都不够买两个包子的。   于是这日,桑宁便打起了刘氏提到过的,林家送来的那些彩礼的主意。   她趁着刘氏夫妇不在家,好一通的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底下找出来一个簇新的箱笼。   一打开,最面上是一件艳红色嫁衣。   都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妾了,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桑宁腹诽了句,扒开嫁衣,终于在箱笼底下找到二十两银子。   这些钱,够两个人用很久的了。   “阿爹阿娘你们快过来!阿姐在你们屋里偷东西!”   桑宁被这尚显稚嫩的声音一惊,甚至还来不及转头,就被人扯着手臂狠狠一搡。   背撞到桌沿,疼得她呲牙咧嘴。她手臂撑着桌子,还没直起身,迎面一道掌风袭来。   她立马偏头躲了一下。   这一躲,迎接她的就是刘氏不停歇的怒骂。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天天吃我的用我的,现在竟敢偷我的钱!我这么多年养你长大,没想到是养了个白眼狼!”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当心肝宝贝的女儿,现在竟然要偷走爹娘的养老钱,你这是不想让我们,不想让你弟弟活了是吗!”   又是哭又是叫又是喊,桑宁被吵得脑袋一阵“嗡嗡”响。   还不等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她就被桑大富拽着手腕拉到了屋子里。   “五天后林家就来迎亲,你就给我在屋里老实待着,一步都不准出来!”   话未落,门板便“啪”的一声阖上了,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落锁声。   桑宁眯起眼望向窗外,桑虎正在廊下对着她做鬼脸:“坏阿姐坏阿姐,偷爹娘的钱,活该你嫁给那个变.态老头做小老婆。”   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竟被刘氏夫妇养歪成这样。   “阿娘,我还看见阿姐晚上偷偷去给那个灾星送吃的。”   桑宁闻言不由地皱起眉头。   这些天她已经很小心了,唯一有一回给小桑宁送吃的时,恰好碰到起夜的桑虎。那会儿夜色正浓,桑虎又一副迷迷瞪瞪的模样,她便也没往心里去。   是她天真了。   她看着守在外面的桑大富,暂且按下了翻窗而逃的心思。   这会儿小桑宁应该在河边洗衣,只希望她够警觉,能跑就跑掉吧。   她就不信刘氏夫妇会整天守着她,她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到机会逃走吗?   到了晚上,桑宁就发现她果真是太天真了。   守在屋外的桑大富确实离开了,换来的却是三个林家找来的彪形大汉牢牢守在院子内外,甚至连唯一的一扇窗户都给她加固锁住了。   从几人字里行间的对话中,她才知道原来那个林老爷是个不能人道的天阉之人,因着这个原因,他性格十足的变.态。他娶的前六房小妾,都被他以不入流的手段折磨致死,尸体惨不忍睹。   镇子上无人再敢将自己的女儿嫁进林家后,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周边的村子里。   刘氏夫妇显然是知道这事的,却还把亲生的女儿推进火坑。   桑宁不由地觉得寒心。   五天时间飞快而过。   这一日天才蒙蒙亮,桑宁的房门便被打开了。   一个媒婆模样的妇人进了屋。   “这就是新娘子啊,哟,长得可真水灵。”   媒婆呲着一张笑脸:“来,我让婆子给你好好打扮一下,保管你成为最漂亮的新娘子。”   桑宁眼珠转了转,朝媒婆和跟着进来的婆子笑了下:“那就麻烦二位了。”   兴许是第一次瞧见知道要嫁给林老爷还笑得出来的人,媒婆都不由地都愣了下。   桑宁继续道:“就是我有点饿,能不能给我先弄点吃的呀?”   “可以可以。”   后面的婆子接过话,朝身后挥挥手,就有人端着托盘进了屋。   一碟子龙凤饼,一碟子绿豆糕,还有一份蜜饯,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桑宁也不客气,将东西都吃完了,便由着婆子给她梳妆打扮。   嫁衣才穿上身,门外就响起催促声。   “时辰差不多了,都弄好了吗?”   “好了。”回答的人是桑宁。   她主动起身,这干脆利落的劲头把媒婆和婆子都看楞了。   直到她走到门口,她们才连忙伸手,一左一右托稳了她,连刘氏夫妇得面都没见,就直接送进了花轿。   花轿颠了半日才到林家,因为只是纳妾,不但路上没听到什么锣鼓声,到了林家也没有什么繁琐的仪式,便直接送入了洞房。   等打发了下人都出了屋,桑宁一把掀开盖头。   透过虚掩的窗户,看到守在屋外的只有一个护院。   但是不行,她力气不够,要是一下打不晕他,引来了人,那她不就更出不去了。   心念电转间,她迅速在屋内翻找起来。   但兴许是防着新娘有自裁或伤人的念头,屋子里并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   她勉强找到一方砚台塞到怀里,又迅速脱下嫁衣,搬来圆凳坐在窗户旁等着。   没多久,就隐约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吵闹声。   趁着护院迎上前的时候,她打开窗户,然后一个侧身,躲到了门背后。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带入一身刺目的火红色蟒袍,以及浓烈酒味。   床榻上不见新娘人影,唯余满地狼藉——被弃之如敝屣的红盖头,像堆腌菜似的被抛在窗边的嫁衣。   新娘跑了!   林府因着这一出闹了个人仰马翻,护院下人在林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新娘子,把林老爷酒都气醒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骗子能跑到哪里去,那肯定是回娘家啊。   林老爷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样一想,便亲自带着人气势汹汹冲到了十里村。 第13章   十里村(四)   彼时,桑宁已经换了一身林府丫鬟的装扮,按着向路人问来的路,朝镇子外虎头山上的一间破庙跑去。   她不知道小桑宁有没有离开,但如果没有,那她今天就必须赶到破庙,去阻止事情的发生。   月光如水,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投下点点银辉,偶尔还能听见山间传来的各种各样奇怪的叫声。   初春夜里的空气里漫着一层薄雾,将桑宁的眉眼都染上水雾。   跑了不知多久,她鼻息粗重,步履渐慢,耳边只余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终于,破败的庙宇出现在眼前。   大门前几株老树耸立,虬龙般苍劲的树枝盘曲交错,树上落着几只乌鸦,不时发出阵阵粗哑的鸣叫,合着屋内的惨叫声,在这寂寥夜色中蔓延开来。   思绪飘忽了一瞬,她很快镇定下来,抬手推开虚掩着的斑驳木门。   骤然间,对上一双茫然黑眸。   借着破损屋顶透入的月光,桑宁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内干草堆上,满身狼狈的女娃高举着一把匕首,她衣衫残破,肩膀及胸口袒露出大片肌肤,上面数道抓痕血痕触目惊心。   在她身侧,瘸腿的男人抬手捂着嘴,发出凄厉惨叫,血从他指缝间不停流淌,流进眼睛,让他瞧不清眼前景象。   桑宁动了动唇。   “你要拦我吗?”小桑宁忽然动了下,侧头吐出嘴里被她咬断的一段舌尖,问她道。   她的声音颤抖嘶哑,看着她的眼里突然进出一点凶狠来,凶狠没能收敛住,连带着杀意都漫了出来。   桑宁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揪紧。   她能瞧见小桑宁掩藏在凶狠下那微微的慌乱,甚至藏着星点绝望。   视线落在小桑宁握着匕首的手上,她眉心紧蹙。   “你还小。”她道,一步步走近,在距离小桑宁几步的地方停下了。   “我来。”   小桑宁一怔,唇瓣嗫嚅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来不及开口,手里的匕首就被人拿走了。   男人的惨叫声已经轻了许多。   他被小桑宁咬断了舌头,虽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立刻断气死亡,但不断流淌而出的血液却也让他极度虚弱。   桑宁死死盯着男人胸口心脏的位置,拿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   许久,她闭了闭眼,手中匕首狠狠刺下。   男人终于不再动弹。   满身的疲惫让桑宁再无力支撑,她喘着气,在地上呆坐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然而举目四顾,这破庙里哪还有小桑宁的影子。   桑宁猛地从地面跳起来,然而小腿酸痛不已,一个没站稳,又重重摔回地面。   有风从门外吹进来,风虽凉,但不刺骨,带着一些白日里潮湿的水汽,闷沉沉地压得她再一次觉得喘不过气。   她咬牙站起身,走出门,往破庙后的山崖而去。   淡月斜挂,山崖边新冒出绿芽的杂草随风起伏,仿佛哀鸣不已。   一身单薄瘦弱的女孩悄然伫立在灰黑色的石砾间,垂眸望着山崖下。   这是唯一的路了吧,因为——   她无路可走了啊。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但不觉得悲哀,不觉得害怕,反倒是有点高兴,甚至是兴奋呢?   确实是该高兴的,她终于可以摆脱一切痛苦了不是吗?   她闭上眼,向着山崖纵身一跃。   然而身体迎风下坠的感觉仅仅只持续了一瞬。   有人把她抱在了怀里。   看见小桑宁跳崖的那一刻,桑宁没来得及想太多,本能地扑了上去。   她知道从这里跳下去不会死。   悬崖下是一条河,会带着小桑宁漂向远方。小桑宁会为人所救,拜入合欢宗,然后踏上那条既定的炮灰之路。   但那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她并不这么觉得。   身体不断下坠,山崖下的风呜呜咽咽。   桑宁的心跳得很快。   被水流吞噬淹没拍打的记忆清晰得恍如昨日,光这么想着,就让她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小桑宁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手心冰凉,颤抖不止。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她,目光沉静,没有害怕,没有信任,没有丝毫情绪。   “你很害怕吗?”她问:“害怕为什么还要跟着我跳下来呢?”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啊。”   她的声音被风啸声掩去大半,变得虚无缥缈。   桑宁愣了愣,思绪有些迟滞。   “我想阿爹阿娘和哥哥姐姐了。”   “我......只想要有人能够陪着我。”   ***   空气中爆发出雷鸣般的轰鸣,赤红色的虚影瞬间被拳风吞没,散作漫天光点。   几息后,光点又重新凝聚成了人形。   风吹动着云时宴的白衣,黑发飘扬。   虚影神情肃重:“剑尊为何不再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云时宴冷嗤一声:“我为什么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又何曾给过别人机会?”   “剑尊魔心已起,日后难道甘愿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吗?况且,”虚影叹息了声:“这定不是你的父母家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云时宴垂下的眼皮忽地掀起,眸底暗色翻涌。   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云时宴却蓦地勾起了嘴角。   他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提他们做什么?都死了一千年了,尸骨都成灰了吧。”   “倒是前辈,”他顿了下,又略带嘲讽地道:“前辈只为炼一把破剑,便不顾一切跳了炼剑炉,可这把剑却屠尽了你的师门好友和妻子,前辈......又可曾后悔过?”   虚影微怔,少顷,却只是苦笑一声:“纵然后悔,我却也无力再改变什么,但是剑尊,你还来得及。”   他忽地指了指云时宴的侧后方,“你看。”   云时宴不必回头,也感受到了在这一瞬间铺天盖涌出的浓厚剑意。   在他身后,蓦然出现了成千上百柄剑,它们斜插在地,一层又一层,将最中间的一柄足有二十尺高,剑身直直插入地面的巨剑牢牢围在中间。   剑鞘通体银白,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其上雕刻着繁复神秘的符文,散发着凛冽剑意。   “剑尊的九阙剑就在那里,”虚影说着,似乎是笑了下,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可是剑尊,那个小姑娘好像需要你。”   云时宴的视线随着虚影手指的方向看去。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流动起来,凝眸之间,虚空中出现了桑宁抱着个女娃从悬崖上跌落的画面。   山崖下狂风呼啸,那纤瘦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一般。   云时宴没说话,晦暗不明的眼底却是冷得疹人。   “剑尊,要剑还是要人,你选——”一个吧。   虚影话都没说完,白色人影倏地便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眼眸眯起,似有笑意在嘴角蔓延开来。   许久,悠远苍茫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此,甚好。”   随着话音的消散,虚影也渐渐变淡,直至所有赤红色光点都湮灭于这一方天地间。 第14章   十里村(五)   夜色褪去,一丝晨光熹微。   桑宁眼睁睁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小桑宁一点点长大成十七岁的模样,于此同时,她的身躯也渐渐变得透明。   最终,她对上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朱唇榴齿,如新月般醉人。   她望着她,长久以来苦闷郁结的容颜,在这一刻,终于绽放出笑容。   桑宁能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到闪烁的星星点点,是一种鲜活的色彩。   她眉眼弯弯,忽然叹息了一声:“可惜了,真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桑宁:“......”   那倒也大可不必。   她挽了挽嘴角,只“呵呵”干笑一声。   毕竟面对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自己还占据了人家的身体,多少有些尴尬。   “我要走啦。”少女轻笑着道:“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桑宁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含糊着应了声。   正此时,桑宁忽然感觉到空气似乎细微地晃动了一下。她隐约意识到,这个类似于幻境一般的地方兴许是要消散了。   反倒是另一个桑宁,她眼神一晃,似乎看到了什么,不由咦了一声:“你那个相好来得还挺快。”   桑宁:“???”   愣神间,远处天空密云纷纷四散,仿佛被一股十足蛮横的力量搅动,山崖上不断有碎石滚落。   强烈的下坠感骤然而至,与此同时,慌乱间被她随手塞在腰间的那把匕首,赫然发出一阵炫目的光芒,不过眨眼的功夫,变成了一把半透明的琉璃冰剑。   冰剑仿佛有灵性一般,绕着桑宁讨好似的轻蹭了下,随后飞到她的脚下,带着她便往气流波动处飞去。   此时,那波纹已如水面涟漪般越扩越大,涟漪中间出现了一个黑洞。   却在即将进入黑洞的刹那,一个凌厉的身影出现在了桑宁的视线中。   桑宁眼睛一亮,正要出口的“云时宴”三个字在看到紧接而来的画面时,骤然变成了一句惊恐的“小心身后”!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显得异常的尖利刺耳。   然而云时宴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眼神只牢牢盯住了她。   桑宁想将他拉开,然而没有用。他周身似乎有一层屏障,将她死死隔绝在外。   而在他身后,无数赤红色光点凝聚成一柄犹如烈火焚烧着的赤红色利剑,携着无比狷狂的力量,直直刺入他的后背。   然后,消失在他的身体中。   桑宁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渐渐破碎,瓦解,陨灭。   耳边似乎有轻微的闷哼声响起   可桑宁已经听不清了。   她感觉自己仿佛都被分解成了无数的细小尘埃。   下一瞬,意识抽离,眼前一片黑暗,她仿佛坠入深渊。   ***   大雪茫茫,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才稍稍停歇。   不知是哪一簇积雪落下,枝丫发出了轻而闷的折断声。   纤长的睫毛微颤。   桑宁蹙起细细的眉间,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棵苍劲的梅树,枝头坠挂着一层厚雪。   雪态冰姿,映着绮丽红墙,煞是好看,就是似乎......重了些。   她眼瞅着丫弯了枝条,绷到极限时,积雪便弹起来飞溅出去。   一部分直直朝她脑瓜绷来,她没躲得及,“噗”的一声,她的眼睫眉毛,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花。   桑宁猛地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   她隐约记得,在失去意识前,有人将她抱在了怀里。   那么,人呢?   她转头四顾,却并没有看到云时宴。   不会是......死了吧?   心里因为这个猜测而猛地一颤。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间,才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柄琉璃冰剑,剑柄上还刻着什么字。   是......   归离。   归离剑?   桑宁自然是知道归离剑的,那是上古铸剑师百里杌铸成的无数灵剑中的一柄,是一极品灵器,但自从百里杌死后,便也无人再见到过这归离剑。   而另一柄由百里杌铸成的九阙剑,则是一柄名扬修真界的灵剑,也恰恰正是文中大反派衍霄魔君的本命剑。   这么一想,她心里无端泛起一种十分怪异的感受。像是冥冥之中,她和那个衍霄魔君扯上了什么关系一样。   她心下微颤,无意识地缩了缩指尖。   和那大反派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是要灭世的,指不定脑子就有什么大问题,像她这样的路人甲炮灰角色,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那么问题来了,这剑她是留着还是扔了?扔的话......能扔得掉吗?   桑宁看着剑身此时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微微颤动起来,暗暗叹息一声,只得认命地将剑收进了储物袋。   反正她现在的修为还控制不了这归离剑,索性就先放着吧。   她揉了揉开始隐隐作痛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慵懒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影,映照着厚厚的冰雪,光影斑驳。缀满霜花的树木,在阳光下煜煜生辉,渐渐融化的冰层,发出细碎的塌陷声响。   桑宁不由怀疑,她这是已经出了云渺宗的禁地,还是又跌进了什么幻境中?   她抬脚走了几步,眼睛不忘观察四周。突然脚下被什么一绊,她低呼一声,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稳住身形。   垂首看去。   很好,是个人。   她就说么,明明是一起出来的,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原来另一个半截身子都被埋了。   想起那奇怪的火焰巨剑刺入他后背的画面,她的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了身子,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将他脸上的雪拂开。   虽然很微弱,但确实还有气息。   她又伸手探向他的脉搏,指尖感受到细微的跳动,终于长舒一口气。   还好,没死。   甚至他体内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修复他断裂的经脉和受伤的内府。   而这股力量,在他们从那条血红色河里爬出来的时候分明还没有。   她掀开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奇怪的是他身上根本没有那柄火焰剑的伤口,甚至连一点烫伤都没有。   桑宁只觉得他大概是和她一样有什么奇怪的际遇,也没有再多想什么。   “云时宴?”   她喊他,这回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有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雪涌过身畔,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往人的骨缝里钻似的。   桑宁不由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以前总觉得生活平淡无趣,如今短短几天,风雨雷雪,落水跳崖全经历了个遍。   她弯了腰扶起云时宴。   好在眼下有灵力在身,撑着他倒也还不算困难,只是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每一次举步都变得十分困难,更何况她还拖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   “云时宴,今天我救你一回,可得抵消你之前救我的那几次啊。我这么弱,救你不容易的。”   “还有,我虽然在山洞里把你睡了,但你不也把我睡了吗?所以这事咱们也就一笔勾销啊,日后也莫要再提起了。”   “你上回是不是说要娶我来着?这我可还得再考虑一下。我到这里来都没见过几个人呢,除了你就是流光,万一以后遇见更好......”   桑宁说到这里一顿:“对了!我说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流光......不会还被困在禁地里吧。”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不可能再回去找他,就......   “让他自求多福吧。”   不知什么时候,雪又开始纷纷扬扬落下来。   靠在她身上的人浑身冷得像块冰。   桑宁侧眸看他,这才发现他原先只是苍白的唇此时已然冻得乌青。   这样下去显然不行,必须得尽快找个地方落脚了。   忽地,旁边一棵巨大的树梢间摇下大片雪沫,纷纷落在二人肩头发梢。   桑宁下意识抬起眼。   树梢上正坐着一个身着淡紫色襦袄的女子。   “对不住,”她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轻颤,“我方才没注意到树下有人。”   桑宁将肩上的人稍稍往后挡了下,问她道:“你待在树上做什么?”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少顷,才朝她迟缓地摇了下左臂。   她的左臂上似乎沾了不少血,像是被什么动物给咬伤的。   “我叫岁屏,是镇子里的医女,昨天来这里采药的时候遇到了狼,没办法才爬到树上来的。”   桑宁的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侧的药篓,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一个错眼间,恰好瞧见那药篓里一条白色的影子正在缓缓蠕动。   她定睛一瞧,不由低呼出声:   “流光?!?” 第15章   好人   云时宴的灵识并没有完全封闭,只是因为被封印在九阙剑的这股强悍的力量离体太久,如今与他的身体不能很快融合,导致他一时无法动弹,意识也如同一盏微弱的蜡烛,在黑暗中摇曳不定,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身侧的女子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的声音慵懒软糯,像是春日里最缠绵的风,话语间都透着股水润。   “......这事咱们也就一笔勾销啊,日后也莫要再提起了......”   一笔勾销?   想的倒挺美。   “......除了你就是流光,万一以后遇见更好......”   呵!   既然招惹了他,她以为她还有那个机会?   “流光......”   又是流光?   不过一个没甚脑子的家伙罢了。   ......   朔风轻拍窗棂,一夜铃铎轻响。   翌日,云时宴的五感全部恢复,封存在九阙剑中的力量已与他融合了七八成。灵气流转于他的内府灵台,自成另一片雪一般的银白色天地。   一柄通体银白的冰霜剑漂浮在半空熠熠生辉。   摊开手掌,只轻轻一握,识海中的冰霜剑便转瞬出现在他的掌中。   他目光闪了闪,指腹摩挲着剑柄上“九阙”二字。许久,嗤笑了一声。   莫不是以为把剑还给了他,他就会感激他罢?   还真是......虚伪又愚蠢。   狭小的屋子里光线昏暗,鼻尖隐约可闻的淡淡的草药香,桑宁并不在屋内。   他缓缓站起身,用灵识粗粗一扫,便将自己所在的这座院子模样全数印入了脑海中。   这是一座四方的宅院,座北朝南,半新不旧的。泥土砌筑的墙头上长着几丛荒草,草尖上霜雪凝结,在寒风里摇曳不止。院子里除了墙边一口井,只有棵梅树,现在这时节梅花正盛。红蕊褐枝覆白雪,倒是难得的人间美景。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女子端着药,小心翼翼探头进来,乍见云时宴就这样站在床榻前,墨黑的眼眸里满是冰寒之意。   他眼神恣睢,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你是谁?”   岁屏只觉得喉头一紧,心头的惊恐瞬间攀升起来。   “你......”   岁屏的话没能说出口。   男人轻轻一抬手,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吸了过去。   手中的药罐掉下,被男人稳稳接住。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死死捏着她的脖子,越来越紧,气都要喘不上来,她只觉得自己的颈骨好像就要被他活活捏碎了一样。   岁屏浑身颤抖,身上的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竖立起来。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太可怕了!   就在岁屏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桑宁一边轻快地迈着步子,一边喊:“岁屏,他醒了吗?”   云时宴这才松开岁屏,冷着脸,扯过一旁的床帐擦了擦手,他看着岁屏动了动唇:“闭嘴!”   岁屏还在哆嗦。   她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是,不许和桑姑娘提起方才他要杀了她的事。   看来桑姑娘也并不知道此人的真面目。   她有心提醒桑宁,可自己的命还在他手中,又能怎么做呢?于是她只得颤抖着点了点头。   “岁屏?”   桑宁从外面推开门,一个抬眸,便瞧见了站在床榻前,长身玉立的人。   “你醒啦?”她迎向他,眼眸弯弯的,眸中微芒跃动,像是盈满了喜悦,宛如春花明媚。   “你伤怎么样啦?我还以为你这回得昏迷好几天呢。”   她也不知从哪弄来的衣服,穿的是一身翠绿色粗布罗裙,衣襟上围了一圈柔软的白毛,白皙的脸颊贴着软毛,长发挽了松松垮垮的发髻,发间簪了一支蝴蝶簪子,一串细细的琉璃珠垂到耳后,走动之间泠泠作响。   云时宴乌黑的眸子里顿时一深,眸底的光华,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他低声道:“我没事。”   桑宁应了声,她一双眼睛转了下,看到杵在一边木头似的岁屏,想起来什么:“对了岁屏,他叫云时宴,也是个修士。”   又对云时宴道:“这是岁屏,这里是她的住处,是岁屏救了流光,还收留我们在她家里住。”   云时宴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桑宁便笑盈盈道:“灶下还给你熬了鸡汤,我去瞧一眼,可别烧糊了。”   说罢,便拉着岁屏一起走了。   等桑宁和岁屏走出了十来丈远进了厨房,两人的说话声都还能传进云时宴的耳朵。   桑宁道:“岁屏你怎么了,我瞧你好像一直在发抖?”   岁屏犹豫了下:“没......没事。”   “真的?”桑宁有些怀疑。   岁屏憋了好一会儿,憋出来一句:“那个男人,我瞧着他有点凶,不......不大像是个好人。”   桑宁笑声清浅:“不会啦,他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人还是很好的......”她顿了下,忽然放轻声音,又补充道:“唔......起码,很愿意做好事。”   岁屏的声音惊讶极了:“他......还会做好事?”   桑宁一脸正气,无比肯定地道:“那当然,他那会儿不认识我的时候就帮了我,后来还救了我好几回呢。”   云时宴:“......”   岁屏合拢嘴,又支支吾吾地:“他是个修士,应当很厉害吧?”   桑宁却摇头:“他哪里厉害了呢?你没瞧见他那样,都快被人给打死了。”   说完她又叹了声气,好像真的很忧心似的:“他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差了,我每天都在担心他会不会死掉。”   岁屏:“......”   云时宴:“......”   那厢岁屏算是看出来,那个男人不仅可怕,还是个骗子,竟把这个小姑娘给哄骗得团团转。   可是她也不敢对桑宁直说云时宴的恐怖,毕竟她也不过是个外人,就算说了,看桑宁这样也不会相信。   她只好暂时放弃对桑宁的暗示,转而道:“那我去晒药材了,顺便去看下小白蛇。”   岁屏口中的小白蛇正是流光,是她前日上山采药时从雪地里捡到的。彼时流光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岁屏还以为他死了,这才想着捡回家泡药酒用的。   结果还没回家,她便遇上了一群饿狼被困在了树上。   流光也不知这么回事,从禁地出来以后便只维持了个木棍大小,乍一看,跟蛇还真是一模一样。   最关键的,桑宁还从岁屏口中听出来,流光竟然......   冬眠了。   一条螭龙,冬眠了?   桑宁当时一脑袋的问号,她可一点也不懂这螭龙的习性,也不知该问谁去,索性就当他是条小白蛇,拜托岁屏这几日照看着点。   这会儿桑宁便只应了声,想了想,又对岁屏道:“你离他远一点,他醒了说不定会咬人的。”   岁屏一噎,心道你不觉得那个男人可怕,怎么反倒害怕一条冬眠的小白蛇呢?   小白蛇不咬人,那个男人可是会杀人的! 第16章   九阙   桑宁自然不知岁屏心中所想,到了到了灶房,她便掀开锅盖瞧了眼。   鸡是普通的鸡,是她上街去买来的,里面还放了不少她从云渺宗禁地带出来的灵草灵药。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之前明明是身在云渺宗的禁地,怎么一出来,竟然到了这个位于沧澜境边境的镇子外头。   要知道这个叫做遥山镇的镇子距离云渺宗可有好几千里,即便是御剑飞行,也得飞上个一两天才能到。而且因这镇子偏远,镇上的修士寥寥无几,大多都只是像岁屏一样的普通人。   难道这云渺宗的禁地出口是随机的?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桑宁一边想着,一边拿过旁边的蒲扇扇着风,仔细地注意着小火炉上的瓦罐。   她微微低头,耳后那些散乱的头发,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像雪地里新长出的柔软的藤蔓。   云时宴静静凝视着她,许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眼神里的情绪慢慢变得越来越浓。   风雪过后的院落内格外静谧安详,恰有一阵风来,吹得热气和鸡汤香气袅袅四散。   桑宁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看到是他,奇怪道:“你怎么出来了?是饿了吗?”   她仰着头看他。   清晨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的皮肤莹润通透,连她的眼珠都是半透明的,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   云时宴的眉宇微微动了下。   他早早辟谷,哪怕前些日子给她烤的鸡,也一口没有吃过。他早已忘了凡尘食物该是什么味道,也更加不会觉得饿。   但是现在,他突然,想尝试一下。   那厢桑宁已经盛了碗鸡汤,怕咸淡不合口,自己先尝了尝味道。   满口的鲜香浓郁。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好喝。”   岁屏家的这间灶房说是灶房,其实只简单用木头搭了个棚子,顶上铺了一层枯草和蒲草绑成的草席,草棚下面搭了个灶台生火做饭,旁边还有个放杂物的木桌。   这地方除了靠着主屋那一面,其他三面都透风,并不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桑宁本想着将鸡汤给这个他端到屋子里去,但现在他都出来了,她也懒得再折腾一回,索性把汤搁在了木桌上。   云时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撩起衣袍坐下,端起碗,浅浅尝了一口。   鸡汤确实熬得很入味,鲜香醇厚。   “怎么样?好喝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就这么盯着他瞧。   云时宴喉结动了下,缓缓点了点头。   是好喝的。   好喝到,他竟不愿她再为别人熬汤做饭。   另一边,桑宁还在絮絮叨叨:“我就说嘛,人生在世三万天,有酒有肉才是小神仙。”   她给自己又盛了一碗,在云时宴对面坐下,这才问起正事:“云渺宗禁地的出口为什么会在这个叫做瑶山镇的地方啊?我在这里也没看到几个修士。”   云时宴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偏头道:“是有人送我们过来的。”   桑宁咽下嘴里的鸡汤,茫然地“啊”了声,又问道:“是谁?为什么要送我们到这里来呢?”   “上古铸剑师百里杌的残魂。”云时宴轻轻勾了下唇角,低垂的眼睫下,是分不清讽刺又或者是厌烦:“大约,是怕云渺宗的人发现我出来了吧。”   桑宁微怔。   百里杌的残魂竟然在云渺宗禁地里吗?   怪不得那归离剑会莫名其妙被她给带出来了。兴许是那个百里杌不愿意自己锻铸的名剑深埋禁地,这才借着她的手带出来让归离剑重见天日吧。   她沉吟片晌,而后恍然大悟:“对对对,那是云渺宗禁地,要是我们被发现从禁地里出来,肯定要被他们抓回去的。这个百里杌真是个好人。”   “好人?”云时宴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粗糙的碗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了几下。   也是。   对云渺宗来说,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个好人,否则他可不确定云渺宗此时还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百里杌确实是个铸剑奇才,他一身铸剑无数,但最让他引以为豪的却只有其中两柄,便是九阙剑和归离剑,”云时宴薄唇阖动,淡声道:“你可知为何?”   百里杌,九阙剑,归离剑。   这些都是桑宁听说过的玩意儿,甚至归离剑现在还在她的储物袋中,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它们感到好奇。   桑宁盯着他,眨了眨眼睛:“为何?”   她一身翠绿衣衫可爱娇俏,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清澈明亮,满是稚童般的单纯好奇。   云时宴眼眸暗了暗,伸出手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一字一句道:“九阙剑,是百里杌跳了炼剑炉,用自己的天生剑骨炼成的剑。剑本无心,却有蚀心噬魄之说。剑蚀佛心,佛生邪念,剑蚀魔魄,魔亦为善。九阙剑,是一柄邪剑。”   一字一句,犹如平地惊雷。   桑宁端着碗的手一僵。   她是听说过用人来炼剑的,但是自己跳炼剑炉,也真是够豁得出去的。可不管怎样,一条生命,难道比不得一柄剑来的重要吗?   难怪这九阙剑会是一柄邪剑。   等一下,九阙剑是用人来炼的,那归离剑......   桑宁舔了舔唇,声音有些虚:“那归离剑呢?”   云时宴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他侧头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咀嚼道:“归离剑,是百里杌为他死去的妻子所铸,传说剑中封存着他妻子的一缕神魂。”   桑宁眼睫动了动,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好的猜测。   她犹疑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归离剑可以......克制九阙剑?”   风吹落一旁梅树上的雪沫,有晶莹的雪花落在桑宁鼻头,化成雪水淌了下来。   云时宴微微前倾了身子,伸手替她将雪水揩去。   “不知。”他悠悠开口。   桑宁有些失望:“好吧。”   云时宴抿了下唇:“你希望归离剑能克制九阙剑?”   桑宁神思还有些恍惚,闻言缓缓摇了摇头:“当然不。”   那九阙剑可是大反派的本命剑,她一个小小炮灰,要是跟大反派沾上点关系,那不是想死得多惨就能死得多惨。对付大反派这种事,当然还是交给男主好了。   “我倒是觉得,挺有趣。”   云时宴的声音很淡,在冬日暖阳下,听来却像击玉般冰凉。   桑宁一怔,抬头,直直撞进了一双乌黑的眼眸里。   他的眸光悠远绵长,叫人看不透其中深意。   桑宁在心里悄悄嘀咕,这可一点都不有趣。归离剑在她这里,她总觉得像是个定时炸弹,实在是叫她无法不多想。   她悄悄在心头叹了口气。 第17章   猲狙   说了会儿话,天色已然大亮。   岁屏的这间院子紧邻街道,这会儿正是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隔着墙都可以听到外头的叫卖声打闹声不断。   桑宁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镇子上凡人居多,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凡人的节日习俗。而再过两日,便是凡人的上元节,镇子里也会举办花灯会。   桑宁昨日出门的时候便瞧见街上都在搭建灯楼,   云时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见她目光瞟到外头,心思已然不在这里了。   “这镇子里不太平。”他指节微曲,轻轻敲了下桌面:“这几天我若是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出这个院子。”   不太平?   桑宁听着外面的热闹声音,只觉得这里繁华安宁,半点也没看出不太平的样子来。   她转回头,正要问他话,大门处蓦地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岁屏姑娘在吗?”   “岁屏姑娘?岁屏姑娘?”   “来了!”   正在院子另一侧晒药的岁屏应了声,匆匆跑来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个须发都已微微泛白的大爷,佝偻着背,满脸焦急。   岁屏扶了他一把:“范伯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是我家常安,他一大早去山上打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人抬回来就已经昏迷了,”范伯急得语无伦次,“我们怎么都叫不醒他,岁屏你救救他!”   岁屏闻言蹙了蹙眉:“范伯你别急,我这就去拿药箱。”   桑宁看她挎了药箱从屋里出来,冲她摆摆手:“剩下的药材我来晒就好,路上小心些。”   岁屏跟桑宁点了点头,便快步出去了。   等到岁屏和范伯拐过前面的路口,都看不到人影了,桑宁耳边忽然落下个清冷的声音。   “不要跟这个岁屏走得太近。”   桑宁:“?”   “她不是人。”云时宴顿了下,补充道:“或者说,不是一个正常的活人。”   桑宁:“???”   桑宁怔在原处,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睛,侧眸看向云时宴。   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神色并不似在开玩笑。   “不是正常的活人......”桑宁喃喃道:“那是什么?”   云时宴斟酌了下用词:“类似被炼制而成的傀儡。”   傀儡术是邪术,早在几千年前,各修真门派便已禁止修炼此术,如若修炼此术,一旦被发现,便会被废去修为,驱逐出境。而近千年,沧澜境内也都未曾有发现过有修士炼制傀儡的。   “但岁屏不一样。”桑宁看向云时宴,认真又笃定。   云时宴颔首道:“傀儡可被人控制驱使,但这个岁屏确实有些特别,她的身体已经接近死亡,只是还有着极其微弱的生息,魂魄似乎也被某种咒术禁锢在这具身体上无法离开。她有自己的意识。”   “所以岁屏不是坏人。”桑宁歪了歪头,唇角笑漪轻牵:“你也不是。”   云时宴有一瞬间的无语,在她眼里,就没有坏人吗?   但她的目光坦荡、赤诚,叫她这么盯着,云时宴竟有种被她目光烫了下的错觉。   “你别站在这里了,”桑宁推了推他:“快去屋里疗伤吧,我也要去帮岁屏晒药了。”   说罢,便径直跑向了院子另一侧。   云时宴没说话,目光却是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   她伏在药材前,露出一截修长纤细的脖子,发间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颤颤巍巍抖动。日芒洒落,在她嫩绿衣裳间镶上薄薄光晕。   眉乌肤白,远胜冬雪。   云时宴忽然觉得,这于他而言了无乐趣的人世,似乎……也有了可以继续存在的理由。   暮色沉下来时,岁屏才回来。   叫做常安的男子已经没有大碍,只桑宁瞧岁屏满脸疲惫,也没再多问什么。   草草用过晚饭,便各自回了屋子。   入夜。   兴许是因为心里有事,桑宁睡得并不大好。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轻微的“窸窣”声从外面传来。   像是什么大型动物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虽然轻浅,却隐约可闻。   桑宁猛地睁开眼,方才那似有若无的声音便愈发清晰了。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淡淡血腥气味。   桑宁神色一凛,正要起身,床榻前忽然出现个高大身影。   “是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因着刻意的压低显出几分喑哑。   桑宁点了点头。   从窗户的缝隙间看出去,院子里嗜血狩猎的窥视目光灼灼,数量还不少。   院子里本就没有太多遮蔽物,此时银月高悬天空,洒落几缕银白微芒,院中仅有冰雾轻弥,朦胧着视野。   白茫冰雾间,隐约看见数条身影匍匐,随其距离越近,那种像是野兽滚动于喉间的狰狞,越发显得低沉肃杀。   桑宁眯眼,努力想看清,却只隐隐约约看见了个轮廓。   “那是……狗吗?”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云时宴将她往自己身后挡了下:“是猲狙(hè jū)。”   猲狙是传闻中九幽境内豢养的妖兽,外型似犬,却比犬类大上不知多少倍,有典籍记载,说猲狙是犬类先祖,如今沧澜境内的犬类,如炽焰灵犬,月影犬,或是凡人豢养的犬只多属这一脉。   然沧澜境内的这些犬类,并不具食人野性,尤其是凡间豢养的犬只,大多温驯亲人,随漫长光阴演化、血统混杂,体型益发娇小。   而他们眼前的猲狙,完全是凶兽的模样,最原始的兽性,赤首鼠目,似犬如狼,性喜群聚,共同猎食,往往遇见一只,定会有同伴在后。   果不其然,前三只的模样刚看清楚,后面跟着的猲狙便从后方探出头来。   桑宁有些腿软地往云时宴身后躲,撸狗狗她可以,但这种满口腥农血味,獠牙外露的猲狙却教她本能地寒毛直竖,那是一种不同于寒雪冻骨的冷意,即便有灵力护体,也让她浑身发冷。   可数万年前,自九幽魔神被仙族驱逐,九幽境封闭后,便不曾有人在九幽境内进出过。即便是书中的大反派衍霄魔君,也未曾踏足过九幽境。那么眼前的这些猲狙,又是怎么从九幽境跑到沧澜境来的?   “来了!”   耳旁声音响起的同时,院中的猲狙已快速朝着二人所在的窗户猛冲过来,速度之快,带动得风声呼啸。   云时宴眉心一沉,一掌朝外头打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灰蒙的灰尘扑面而来。   桑宁被惊了一跳。   等她再定睛一瞧,才发现面前的半面墙都被打飞了,有风灌进来,吹得她一脸懵逼。   这头桑宁还在风中凌乱着,那边云时宴的掌风未停,直冲着为首的一只猲狙而去,猲狙瞬间被拳风吞没,只听见一声痛苦哀鸣,霎时鲜血四溅。   动静太大,紧邻着桑宁的另一间屋子里,岁屏也同样被惊醒。   她推开窗子看了眼,立即变了脸色。   那穷凶极恶的男人,站在院子中同那些怪模怪样的大狗打了起来,院子里一阵乒乒乓乓声不断。   再看隔壁屋子的墙上破了那老大一个洞,岁屏两眼一翻,差点当场气昏过去。   这时候桑宁终于回过神来,看见岁屏这头也起来了,忙小心翼翼跨过地上的碎砖碎石,来到了岁屏的房门外。   “岁屏你在屋里待着,我保护你!”桑宁说得义正言辞,其实心里忍不住地发虚。   主要是自从云渺宗禁地出来以后,那鸣霜琴她就用不顺手了!   别说再跟之前一样发射冰晶了,她就是再拨琴弦,也只冒出点零星霜花。她这是属于一朝回到新手村了。   好在即使她不中用,对付猲狙似乎也轮不到她出手。   只见立在院中那个修长人影反手一挥扬,金光便自他指掌延伸,由光成鞭,亮澄炫目,攻势亦如光似电一般迅捷猛烈。他只轻轻一挥,数只猲狙不及更靠近,便已被拦腰斩断。   剩下的猲狙见状,脚步顿了顿,尾巴一缩夹退了两步,远远朝着他们龇牙咧嘴,拱起背上硬毛,喉间滚出几声兽狺,然后转身......跑了?   桑宁眨巴了两下眼睛,刚想跟岁屏说没事了,岁屏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幅度极小地指了下院子中间:“你看他这么凶,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桑宁:“???”   她侧过头,便见云时宴一身白衫,肩上染着血,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   应当是伤口又裂开了。   桑宁目光顿了下,摇头回岁屏道:“不可怕啊。”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不仅不可怕,她甚至觉得他......有些孤独。 第18章   重遇   凡间修士不若凡人一般人生只短短几十载。一旦正式踏入修仙一途,寿岁短则百十年,长则数千年。   但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修仙一途即便艰难,却也有师长好友相伴。   可不知为何,桑宁却能从云时宴的言语甚至是眼神中,感觉到一种长久以来的寂寥。   桑宁在心里悄悄嘀咕:这人其实就是个渴望有人陪伴的小可怜啊。   那厢云时宴已经转身走到她跟前,而后微微俯首,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玉栓在了她的腰间。   “这灵玉是一件护身法器,不要取下来。”   “噢。”桑宁应了声:“你要出去吗?”   “这些猲狙来历不明,我要去查一下。”云时宴顿了顿,余光扫了眼一旁的岁屏,冷声道:“你待在这里等我,小心些旁人。”   桑宁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这样的猲狙她自是对付不了,闻言当即点了点头。   云时宴这才垂眸去看猲狙留下的痕迹。   白日里,这间院子就被桑宁打扫过一遍,此时地上那带着血色的凌乱脚印便格外清晰。   但奇怪的是,带血的猲狙足迹到了院外便没有了,像是猲狙在此凭空消失一般。   云时宴抿了下唇,他单手结印,便有光芒在他周身如涟漪震荡扩散,却在半空中的某一处,光芒被反弹回来,迸射出些许星辰碎尘。   他目光一凛,纵身跃进半空间那道肉眼看不见的裂缝,瞬间消失其中。   这头,桑宁看着满院子的狼藉,颇有些头大。   岁屏好心让他们借助在自己家,结果他们把人家的墙给拆了......   她摸了摸鼻子,朝岁屏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墙,还有院子,我会找人来修好的。”   说罢,她垂下头在身上的储物袋中翻找起来,嘴里不住地嘀嘀咕咕:“我看看,我记得有的......等一下......啊,找到了。”   岁屏一抬眸,面前的白皙掌心上,正置着一锭金灿灿黄澄澄的大金锭子。   “这个给你。”桑宁手掌一翻,便将金锭子塞到了岁屏怀里:“就当是我们住在你家的房钱。”   岁屏心道这倒是也用不了这么多,但她余光一瞥,入目便是一副残垣断壁的凄凉之景......   她忍着心虚将金锭子给接了过来,少顷,抬头道:“明日你在家里歇着,我去买菜就好。”   桑宁这会儿还在查看储物袋装的为数不多的东西,除了自己装进去的鸣霜琴和归离剑,剩下的除了衣物丹药外,便只有些灵石以及凡间可使用的金银。   灵石是修真界中通用的货币,而金银则是为到凡间历练除妖而准备的。   只她储物袋中的银钱并不太多,除去这大金锭子,就只剩下几块碎银子了。   桑宁再侧头看了眼隔壁墙上的大洞,心里叹了口气:下回得跟他说说,可不能再这么败家了。   外头天寒地冻,即便有灵力护体,也抵不住那呼呼往屋子里灌的风,桑宁不好意思再去跟岁屏挤一张床榻,索性被褥一卷,钻到了云时宴的屋子里去。   他的屋子比她的还要小一些,只简单放了张桌子和床榻,床榻上,被褥叠得整齐,显然今晚一直未曾歇息过。   修仙的人都这么拼吗?   桑宁嘀咕了一句,将自己的被褥往塌上随意一放,一翻身滚了上去。左滚一圈右滚一圈,便将自己牢牢裹在了被褥里。   一夜无梦。   天光微现的时候,一只手悄然按上了桑宁的房门。   院子里有浅淡的阳光洒下来,在门上投射出一个纤纤的黑影。瞧着是个身形纤细的年轻女子,只是随着她伸出手来,那影子上便也跟着蔓延出了利爪的形状。   她雪白的手指一曲,那影子里的利爪便扣住了屋内的门锁。   “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门板也随之缓缓打开一条缝。   她潜入屋中,只轻轻把门阖上的功夫,那床榻上的人影突地坐了起来。   “云时宴?”少女的声音迷迷糊糊,说罢,似乎觉得不对,又改了口:“岁屏?”   半晌无人应答。   桑宁这才清醒了些,她迟滞地转过头,下一瞬,便与近在床榻的人四目相对。   屋中昏暗,但并不妨碍她将人看得清楚。   这是个容貌十分清秀的女子,穿一身雪青色衣裳,腰带及领口上都绣着青色滚边的云纹图案,像是某个修真门派的弟子服。   有些眼熟。   桑宁愣了下:“你哪位?”   女子打量着她,少顷,微微笑了下:“这张皮,我喜欢。”   尤其靠近了看,这女子的容貌便愈发精致。   她早已经穿腻了身上这张皮,原本只想换成那医女的皮,但显然,眼前这张花容月貌才更适合她。   “换......皮?”桑宁浑身一阵恶寒,一抬手,猛地拍掉了她的爪子。   她鼻子抽动了下,从这人身上闻到一顾妖气,惊讶道:“你是妖怪?”   “是啊,被你看出来了。”女子半点也不见慌乱,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有眼光。”   而后,她伸出白皙如玉的十指在桑宁眼前变成了尖利的爪子。   正要挥爪扑上去——   “你是妖怪,难道不能自己变个漂亮的样子吗?你是不会吗?”   女子顿了下。   她当然不是不会,而是她修为还浅,根本化不了人形!   “你不觉得穿人家的皮,血呲呼啦,黄的白的......”   桑宁楞是把自己都给说得犯恶心了,捂住胸口干呕了两声,又接着道:“你难道不觉得很恶心吗?”   女子:“......”   她能不知道吗?还用得着别人来提醒?   女子咬牙切齿地道:“现在还有空关心我,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她冷笑一声,爪子毫不留情地往桑宁身上拍下去。   电光火石间,一个由灵力凝聚而成的小球自桑宁指尖射出,触到女子的爪子时,瞬间爆裂开来,将她弹飞了出去。   随即一道莹润的白光自桑宁腰间铺开,顷刻将她牢牢保护在了其中。   与此同时,与遥山镇相隔数百里的丹阳城外,修长挺拔的身影一晃,消失在了数十只猲狙眼前,只留下一点白色残影。   遥山镇。   女子趴在地上惊住了:“泥不苏......讷咯......于缕?”   她半张脸都被打坏了,脸皮耷拉下来,一说话嘴里就流出一股黑乎乎的血水来。   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恶臭味。   桑宁这下是真忍不了了,抱着床柱子就是一阵干呕。   好不容易做好心里准备,一转头,便是女子那张被灼烂了的脸......   “哕......”   女子被她如此作呕的行径给激怒了,忍着疼爬起来,厉喝道:“去——”死吧。   “死”字还未出口,一柄琉璃冰剑便朝她迎面而来,凌冽剑光一闪,她尚不及发出惨叫,便被剑气斩作了两半。   桑宁呆了下。   看着归离剑飞回她身边,还讨好地轻蹭了下她的手臂,桑宁喃喃出声:“有没有可能,你不出来砍她,她也伤不了我。”   这还是桑宁方才调动灵力时才发现的,她的内府丹田中似乎凝聚了一股力量。   她好像,结丹了?   桑宁不大确定。   她这些日子并未如原身那般专心修炼,反而因这事那事的,在修炼方面多有懈怠。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的灵魂是个完完全全的现代人,虽然穿了书,还经历了许多奇幻的事,但对于修炼,她还是不怎么热衷和习惯。   难道是上回和云时宴双.修时,她无意中把他给......采.补了?   桑宁脸色变了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受伤?那肯定是因为虚啊......   不过这会儿虚的不是他,而是她。   桑宁捂着胃酸直上涌的胸口,一口气冲出了臭气弥漫的屋子。   屋里的动静不算小,隔壁的岁屏也听见了。   打开房门,便见桑宁正抱着院中的梅树干呕,身形纤薄,脸色惨淡如霜,一副虚弱模样。   岁屏急忙上前扶住她,不由地有些着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桑宁摆摆手,示意她没事,接着她的手指便朝屋内指了下。   岁屏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屋中地上正躺着一具被分成了两半的尸体,黄的白的黑的都混作了堆,血肉模糊,还散发着阵阵腐臭气。   这样的一堆,自然是看不出原本的样貌来了。只是她身上的衣衫......   岁屏呆了下,迟疑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她昨日去范伯家为常安看诊,当时边上就站着一个穿雪青色衣裳的女子,范伯说就是她救了常安,还把他从山上带下来。   但她当时便觉得这女子看她的目光不怀好意,眼下看来,她大晚上的偷偷摸摸跑到她家来,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桑宁缓了好一会儿,那股恶心的感觉才渐渐被压下去。   她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眸,问道:“岁屏,你认识她吗?”   岁屏点头又摇头:“我不太确定。”   纵然有猜测,但只凭一身衣衫,她也不能断定什么。   外面的街道上又渐渐热闹起来。   岁屏接过桑宁的披风替她披上,叹道:“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什么野兽妖魔鬼怪,全都凑一起了,昨天我看常安的伤口就觉得奇怪,好像......好像就是昨晚上来咱们院子的那几条大狗——”   岁屏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有人在门外问:“可有人在?”   桑宁抬眸和岁屏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   门外一句话毕,好一会儿都再没有别的声音。   正当二人松了口气,以为人已经离开时,“嘭”的一声巨响,   一侧眸,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为首那人,剑眉凤目,面若冠玉,他一身雪青色衣裳,手持长剑立在晨曦中,便像是将阳光都披在了身上,端的是一副芝兰玉树的矜贵模样。   桑宁曾有幸见过这张脸,彼时她意识昏沉,为了保命还动手砸晕了他,今日毫无心理准备地再一次看到他,她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那人竟是——   宋霁尘! 第19章   吃醋   一阵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吹得桑宁心都在颤抖。   她先是眨了下眼,确认自己没眼花,下一刻,她便挺直了脊背,朝着院外的一众人露出了个粲然的笑容。   门外站着的除了为首的宋霁尘,还有另有五六个穿着同款雪青色衣裳的云渺宗弟子。   “打扰两位姑娘。”站在宋霁尘身侧的一名年轻弟子开口道:“昨夜镇上有人瞧见我云渺宗的一个师妹进来了这间院子,不知二位姑娘可有见过她?”   岁屏神情一滞,似乎带着些恐惧般,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下,眼神立马慌乱了起来。   这时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们既闯进了这院子里来,那......便自己瞧吧。”   一众人的视线便又全落在了桑宁身上。   她盈盈一转身,往旁边让了下,露出她身后的一间屋子来。   其实不消她动作,众人也能从一地凌乱脚印和那破损大半的墙上看出些端倪来。再者修士的五感本比凡人灵敏许多,在院外,他们便已闻到了从这院子里散出去的隐隐恶臭味。   此时听桑宁这么说,云渺宗的几个弟子目光便齐齐落到了宋霁尘身上。   他们此次来瑶山镇的目的,便是为了调查前些日子有弟子失踪之事,下山前师尊便交待过,一切行动都要小心为上,务必听从大师兄的话。   这么一看,大伙儿才察觉到,从方才一进院子起,大师兄的视线便落在那个面容精致的女子身上。   他目光沉沉,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中似乎带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意味。   这......难道大师兄认识这女子?又或者,大师兄看出了这女子的不妥之处?   云渺宗的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倒也没人往别的什么情啊爱的方面去想,毕竟云渺宗里谁不知道,大师兄宋霁尘道心坚固,那是打定主意要寡到飞升的,即便是自家温柔甜美善解人意的小师妹,也没能让大师兄动凡心。   眼前这个,虽然长得漂亮些,但一瞧就是个没什么内涵的,大师兄可不是那种只重外表的肤浅之人。   有弟子迟疑道:“大师兄,咱们还进去吗?”   宋霁尘仍是没说话。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桑宁脸上,看得她嘴角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半晌,宋霁尘才终于开口了,却是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是你。”   这个你,指的自然就是桑宁了。   宋霁尘话音落下,那些云渺宗弟子先面面相觑了起来。   大师兄何时识得这女子的?   而这头,桑宁顶着宋霁尘不辨情绪的目光,硬着头皮,故作镇定道:“我不认识你,这位道君兴许......是认错人了吧。”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坚持住,别低头,低头就是心虚的表现,没错,她一点都不心虚!   “不认识?”宋霁尘视线一凛,冷笑了声:“距离宗门竞魁也不过两个月时间,姑娘的记性,还真是堪忧。”   距离宗门竞魁有两个月时间了吗?   她怎么记得好似才过了半月光景。   难道是百里杌做的手脚?   这个疑惑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要紧的自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   桑宁抿了抿唇,还没怎么着,那几个云渺宗弟子倒是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这院子里显然有异样,大师兄不赶紧进去调查,却是要同这个说不认识他的女子说话,大师兄何时做过这样自讨没趣的事?难道大师兄他对她……那小师妹岂不是要伤心得吐血了!   这么想着,他们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跟在宋霁尘身后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鹅蛋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甚是娇俏可爱,正是这次缠着大师兄一起下山的小师妹楚秋筠。   一时之间,周围静谧到像是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气氛无比诡异。   “你要同她说什么?不必与她说,与我说便是。”   蓦然的声音响起,让在场的人都怔了一下。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   满院狼籍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他身形挺拔,一双凤眸幽深晦暗,朝人看过来时冰冷漠然,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缓缓朝他们走来,穿过人群,站到了那桑宁身侧。   然后,他垂眸看向桑宁,说了句让旁人下巴都差点掉地上的话:   “之前,就是他给你下的药?”   云缈宗弟子:“?!?”   ……药?什么药?是毒药,还是……他们想的那种......药?   不大的院子中,抽气声此起彼伏。   桑宁差点当场厥过去。   他到底是在瞎说什么颠倒黑白的话?!?   她的思绪有瞬间的空白,下意识伸手捏住了云时宴的衣角,磕磕巴巴地道:“没......不,不是,你别乱......乱说......”   话才说完,一个错眼,余光便瞥见了宋霁尘那五彩斑斓的脸色以及那想杀人的目光。   桑宁眼角抽了抽,表情从不自然,变成了极其不自然。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可连宋霁尘都尚且不能百分百认出她来,云时宴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键是,他还自动把加害人受害人的角色给掉了个个儿,这......   男主能忍吗?   那肯定不能啊。   难道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了?   不不,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抵抗了,她应当还可以.......再救一下?   心念电转间,桑宁往云时宴身侧靠了靠,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微微一动,抬头看着他道:   “你是不是吃醋我同他说话呀?但是你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就冤枉一个好人。再说了,”顶着云时宴映着淡光的幽沉眼眸,她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咬着:“我喜欢的是你啊。”   这话说出口,桑宁便赶紧掀起了眼皮去瞧身侧的男人。   他没说话,脸上表情很淡,但那双黑眸却极深,看着她,便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望不到底。   桑宁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见他迟迟没有出声,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向他强调道:“我喜欢你,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清澈,眼神却仿佛带着浓浓的依恋。   云时宴微微失神,心中那股自方才看到这几个云缈宗弟子起便不断翻涌的杀意,在这一刻好似尽数湮灭了。   他不曾想到,这世间竟还会有人会这般恋慕他,想要做他的爱人和家人。   许久以来一直空荡荡的胸腔里,在这一刻仿佛被重新填满,他终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再一次跳动起来。   良久,他勾了勾唇,那双如夜般幽深的眼底终于缓缓变得清澈透亮起来,仿佛眸中笼罩的阴霾在一时之间被尽数挥散开去。   罢了,她既认为他是个好人,那他便在她面前当个好人又何妨?   她若是想嫁他……   而后,桑宁便听到一声轻浅的笑倏然在她耳边散开,云时宴那带着笑意的嗓音随即响起:“好。”   桑宁:......好? 第20章   厌恶   云渺宗这几个弟子都恍惚了。   今日他们不是来寻失踪的那几个弟子的吗?怎么就莫名其妙看了这么一出求爱的戏码?   他们想出声打断,但转头一看宋霁尘那满脸的晦暗神色,又都不敢了,只得忍住不断在心中蔓延开的怪异感觉,等着宋霁尘发话。   跟在宋霁尘身后,一直未曾说话的楚秋筠见状,伸手扯了下宋霁尘的衣袍:“大师兄?”   宋霁尘没答,盯着面前两个靠在一起的亲昵身影,下颌线条紧缩,却是忽地嗤笑一声。   他的嗓音略夹带了丝丝厌恶,对着云时宴讥讽道:“谁不知合欢宗弟子最是花心滥情,满口的谎言,我劝这位道友,可莫要将这女子的话当了真。”   桑宁这头还心虚着呢,听宋霁尘这么一说,有点脸热。   她手指勾了下云时宴的,强行绷着表情,道:“你别听他乱说,他那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他嫉妒你呢。”   云时宴睨了宋霁尘一眼,眸中笑意一闪而过,点头道:“嗯,你说得对。”   宋霁尘:“......”   他回想起雷雨交加的那一晚,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确实是动了心思的。若不是被她打晕,恐怕......   再看眼前,这女子如此依赖那个高大男人,仿佛眼中只有他的画面,他便更加觉得刺眼。   宋霁尘眉心都要拧到了一处去,眼里都是厌恶,也不知是对这女子的,还是对曾经自己产生的那个念头。   甩开脑中那些有的没的,他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唇角的讥讽便也随之消失殆尽。   “或许真的是我认错了吧,”他恢复了往日里的样子,正色道:“方才是我失言了,二位莫往心里去。”   也不等桑宁和云时宴再说话,他又偏头往后面的屋子看了眼,接着道:“我等是云渺宗的弟子,此次来这瑶山镇是为了调查近段世间仙门弟子失踪之事。”   桑宁听他提起正事,自觉先前的事这就算是揭过去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也不心虚了,一手抓着云时宴,另一只手指了下身后:“就那间屋子,你们自己去看吧。”   宋霁尘看了她眼,目光在她脸上停顿少顷,略微扬眉,而后便收回视线,带着几个云渺宗弟子往桑宁指的方向过去。   等几人走近屋子,也就都见到了屋中的惨状了。   屋内的尸体早已没了人样,一堆红的黑的黄的白的,烂泥一般摊在地上,看得人实在生理不适。   桑宁没跟着进去,只瞟了一眼,便匆匆移开了视线。   然而即便只这么一眼,方才那种恶心感便又涌了上来。   她想吐又忍住了。   云时宴似有所觉,一垂眸,短暂地皱了下眉。   小姑娘的脸色算不上好,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眼尾似乎都坠着一抹湿润,瞧着可怜兮兮的。   昨日他不该离开她的。   他心里想着,微微弯下了腰,指尖拭过她的眼角,问道:“可有受伤?”   桑宁摇了下头。   云时宴顿了下,又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他许久不曾与人好好相处,这些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生硬。   好在桑宁也不怎么在乎这些细节,她反手指了下屋内:“你不觉得很恶心吗?还臭,臭得我头昏眼花的。”   修士固然与凡人不同,可一旦死后,身上若无防腐的药物,便也只是落得这般模样罢了。   桑宁说的是事实,但这话落在几个云渺宗弟子的耳里,便不大好听了。   毕竟地上躺的这个,很有可能就是自家师姐妹。   人都死在你屋子里了,竟然还说这种风凉话,是可忍熟不可忍!   当即就有一个弟子回头,狠狠瞪了从始至终未曾抬过头的岁屏一眼,又看向桑宁,咄咄逼人道:“两位姑娘难道就没有话要说吗?”   桑宁这会儿有了靠山,脊背更是直了几分,她顺手将后头的岁屏又往后拦了下,抬起眸,看着几人不慌不忙道:“是我杀的。”   “你......”   “但这人可不是你的师妹,只是个套了张人皮的妖怪,唔......”桑宁迟疑了一下,猜测道:“应当是个豺狼精罢。”   不等旁人再说话,她又脆生道:“你们好歹都是云渺宗的修士,难道这都看不出来吗?”   方才那质问桑宁的弟子面上便有些挂不住。   他自然能瞧出来尸体上的妖气极重,但尸体现下成了这副模样,根本无法辨认,且她身上也有云渺宗的弟子令牌,不管地上躺的这个是人是妖,他们也总得把事情弄弄清楚吧。   他一抿唇,有些不满道:“我说你这女子——”   云时宴的眸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手上灵力暗暗凝聚。   “景约。”   宋霁尘蓦地出声。   那被唤作景约的弟子被这么一制止,也不得不按捺下脾气,瞪了桑宁一眼后便退到了一旁。   这时,一直跟在宋霁尘身旁的少女忽然抬头朝桑宁笑了下,柔声道:“应淮师兄脾气直,他不是怀疑仙子,只是想查清楚事实真相,仙子莫怪。”   修真界中,只有正儿八经拜入了修仙门派,且修为也高的修士,旁人才会称呼她一声“道君”或是“仙子”。   但桑宁只是合欢宗一个资质平平的小弟子,修为也算不上高,听这少女竟称呼她一声“仙子”,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这一看,才隐约看出点苗头来。   少女身上穿的虽也是云渺宗的弟子服,但衣襟上的云纹却与其他弟子的青色滚边不同,她的是银线滚边的云纹。   桑宁记得原文中有提起过,云缈宗共分三峰五堂,拜入云渺宗的弟子根据自身资质,选修不同的道法,而这些弟子便是由云纹滚边的颜色来区分的。   因云渺宗中剑修一脉最为出色,选择修剑的弟子也是最多的,便是蓝色的云纹滚边,而银色,应当是学习修丹的弟子。   其实云渺宗的丹修在修真界内的地位也不低,只因上头还有个更出名的剑修,才致使选择丹修的人数格外的少。   再看这个少女与宋霁尘的熟稔之态......   难道她就是宋霁尘唯一动了心的那个小师妹,原书女主楚秋筠?   有了这样的猜测,桑宁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丝可惜。   多好一姑娘,怎么就栽在宋霁尘这个没心肝的人身上了呢。 第21章   对峙   那头楚秋筠也在瞅她。   她自然也看出了方才宋霁尘对待桑宁的反常态度,心下觉得滞闷的同时,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危机感。   尽管现在大师兄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她仍是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直到感觉到女子身旁那个奇怪的男人,目光十分不善地落到她身上,楚秋筠才回过了神。   她声线细细地,斟酌了下用词,温声有礼地对桑宁道:“今日确实是师兄鲁莽了,只是师兄也是急于找到杀害师姐之人,可否请仙子将昨夜发生的事告知我们?”   桑宁本就无心为难男女主,更不想背这口杀人的黑锅上身,她思索了一下,便将除了归离剑之外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都简单说了。   这妖怪原先要找的人应当是岁屏,只是走错了房间,才被桑宁整成了这副样子。   岁屏从方才起便一直垂着头不发一言,感觉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整个人都僵了下。   “岁屏姑娘,”楚秋筠唤她,“你可曾见过我这位师姐?”   岁屏顿了下,这才张了张嘴:“见、见过,就在、在......”   她的嗓音带着丝颤抖,一句话没说完,鬓边就开始生出冷汗。   一双温如暖玉的手握住了岁屏的:“岁屏,你别怕,那个豺狼精已经死了。”桑宁安抚她道:“这里也不会有人伤你的。”   岁屏抬起头,指尖微微蜷了蜷。   她缓了口气,心中渐渐镇定下来,这才缓声道:“昨日,我去给常安看诊时,在常安家中见过她,范伯说,昨日便是她从野兽口中救下了常安。”   “野兽?”宋霁尘眉头微皱,问道:“可是长得如犬似狼的那野兽?”   他们自来到遥山镇,便从镇民口中听说过几回野兽咬人的事,按照镇民的说法,那野兽便是长得像狼一般的恶犬。但口耳相传之事,多少会有些添油加醋,兴许他们说的那野兽,便是那豺狼精也不一定。   岁屏摇头:“我不知,但......”   宋霁尘眉眼染上一层厉色,沉声追问:“但什么?”   “但我们昨夜,大约见过你说的这如犬似狼的野兽。”桑宁替岁屏接过话,指了下院中凌乱的地面,补充道:“就那,好一大群呢,血呲呼啦的,吓死人了。”   众人:“......”   你都能把屋子里那个弄成那副样子了,还好意思说“吓死人了”?   桑宁对他们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视而不见,又接着道:“而且,你们看地上那人身上的衣衫,肩膀上有两个窟窿,看着也像是被什么野兽咬破的。”   众人的视线便又挪到了屋中那一袭几乎被血浸透了的衣衫上,果然在上面看到两处似是被撕扯破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她早早便被那野兽袭击,随后又被妖怪顶了皮囊?”有人问道。   桑宁抿了下唇,不太肯定道:“大约是吧。”又掀起眼皮去瞧云时宴:“你昨夜不是去追它们了吗,有什么发现吗?”   云时宴扫过地上的尸首,道:“只追到丹阳城外。”   “笑话!”只听得那唤做景约的弟子冷嗤了声:“我云渺宗弟子即便修为再低,也不可能连只野兽也对付不了,你们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不是野兽。”桑宁打断他:“是猲狙。”   景约被她这么一堵,目光不由看向了宋霁尘。   宋霁尘心中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声问道:“你说的是九幽妖兽猲狙?”   “不错。”云时宴掀了掀眼皮:“九幽境由云渺宗带头看守,如今有妖兽出逃,修真界内竟无一人察觉,眼下云渺宗弟子更是连妖兽猲狙不识得,当真是可笑。”   此话落下,在场的云渺宗弟子皆是面色难看,就连宋霁尘都是心中一凛。   九幽境封闭已有数万年,对他们这些踏上修炼一途不过数十数百年的人来说是个十分陌生之地,他们更不曾亲眼见过九幽境内的妖兽。   云渺宗的藏书阁内确实有一些关于九幽境的典籍,而他在数年前草草翻阅过,知道猲狙便是九幽妖兽之一。   猲狙性情凶残,喜食人肉,但猲狙绝不是九幽境内最厉害的妖兽,它们又是如何能从九幽境跑出来的?   又或者,猲狙只是从九幽境跑出来的妖兽之一?   若是这样,那修真界内岂不是就要大乱?   宋霁尘眉头紧锁,毕竟他没见到过这二人所言的猲狙,一时也不知是否该相信他们所言。   而此时,听了云时宴所言的景约却是问出了他心底的迟疑:“你们说那是猲狙便是猲狙吗?你们又有何证据?”   桑宁随意晃了晃手:“信不信由你。”   她实在是懒得跟他们掰扯了,跟这几人说话实在是累得慌。   她拉住岁屏的手:“别管了,让他们自己查吧。”   “且慢。”   宋霁尘上前一步拦住几人,他无视桑宁的瞪视力,只面无表情看着云时宴:“道友方才说追着猲狙到了丹阳城外?”   云时宴也目光沉沉看了宋霁尘一眼。   他比宋霁尘高一些,尽管收敛了身上的威势,气场却也压了宋霁尘一头。   桑宁见状,竟没来由地觉得心虚。但她才动了动唇,便听宋霁尘又说话了。   “我无意冒犯。只是此事尚未查清真相,即便真如你们所言是猲狙所为,我等也要亲眼见过才能相信。”他眼风扫过桑宁,正色道:“可否请几位道友帮个忙,陪我们去一趟丹阳城?”   说是请他们帮忙,但宋霁尘这语气态度,加上他身后几人不善的目光,可不像是请人帮忙的样子。   桑宁当然是不大愿意跟男女主搅在一块儿的。但眼下,对方足有七人,而自己这边,不算岁屏,便只有自己这个连自己修为究竟有多少都不知道的小垃圾和一个每逢打架必定流血受伤,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死掉的虚弱男人。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谁叫她现在还是个小废物呢。   桑宁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对上云时宴黑沉沉的眸子,问道:“要不,我们就帮帮他们?” 第22章   丹阳城(一)   云时宴原还以为桑宁不想去,已准备好要强行带她离开,此时听到她这么说,手中凝聚的灵力便倏然散去了。   被封印在禁地的千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来后要屠尽云渺宗,要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但现在,那些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任何事情,都没有她重要。   她想帮,那就帮。   看云时宴点了头,桑宁的目光便投向了岁屏。   岁屏仍是神色恍惚,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桑宁问了她两遍,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摇了摇头:“我就是个普通人,也对付不了那些东西,就不去了。”   桑宁也不觉得意外,想了想,把尚未醒来的流光仍旧托付给岁屏,又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都给了她,这才和云时宴一起,跟着宋霁尘一行,离开了遥山镇。   丹阳城距离遥山镇有好几百里,若是凡人赶路,少不得得花个两三天的功夫。但修士不同于凡人,修为高的,可以御风遁光飞行,修为低些的,也可以短时间御剑飞行。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飞行法器可供使用。   他们一行人数不算少,且修为参差不齐,财大气粗的宋霁尘索性祭出一法器,化作了一小型云舟。   当然能够跟着宋霁尘下山来调查的这几个弟子,起码都是筑基三阶以上的修为,这个“参差”主要指的是修为跟不上平均水平的桑宁,以及高深莫测让人看不出修为深浅的云时宴。   云舟不算大,舟身上下刻满了飞行符文,内部设有数间修炼室以及阵法空间,只需注入灵力驱动,便可以长时间飞行,实乃长途旅行必备交通好物。   桑宁也没客气,拉着云时宴便挑了其中最大的一间修炼室进去了。不成想,这屋子外头看着气派,里面却只有一张桌案,以及搁在地上的两个蒲团,竟连一张床榻都没有!   “外强中干啊。”桑宁喃喃一句。   她视线瞟了一圈儿,没找到能躺下来的地方,只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自己储物袋里摸出一张饼,一屁股坐到了那蒲团上。   哪知屁股才沾到蒲团,便感觉到有点点灵气从蒲团上逸散出来,被吸入了她的体内。   “这是坐化灵蒲,是一上品灵气,能够自动吸收灵气,在上面打坐修炼,事半功倍。”云时宴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恰到好处地解决了她的疑惑。   这么说,是个好东西了?   桑宁眼睛一亮,一边咬着饼,一边迅速起身,手脚十分麻利地将两个蒲团叠到一起,又一把拉过云时宴,把他摁在了蒲团上。   云时宴:“???”   “你伤还没好,多坐一会儿。”桑宁一本正经道:“回头万一跟他们打起来,你可得带着我跑快点。”   云时宴眼角抽了抽:“......”   他心道:我即便不恢复那几成力量,也可以把他们打飞,哪里用得着跑呢?   但他一抬头,便瞧见她眸底的关心。少顷,他沉默地盘起了腿,如她所说的开始疗伤。   见云时宴老实了,桑宁嘴里咬着饼,将一侧的窗户打开了,半个身子都趴到了窗边。   昨夜没有落雪,苍穹层云早已散去,雾霭消退。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道路上积雪斑驳,雪地被日光映照得一片明亮,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便如碎玉星河一般。   渐渐地,随着遥山镇的远离,视野中出现了起伏的山峦和绵延奔腾的河流。   风景好看归好看,看久了也觉得有些无聊。   不知不觉间,吃完饼的桑宁,目光便又落到了屋中那个清冷贵气,不染纤尘的人身上。   点点灵气不断从他身上逸散开,与空气中的灵气融合,又重新被他的身体吸纳进去。   看着看着,桑宁突然也产生了点对于修炼的兴趣。   既然穿都穿了,也不能白穿,这个仙,她是可以尝试着修一下看的,就算修不成大佬,总也可以长命百岁吧。   于是桑宁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前几天在遥山镇上买的糕点水果,靠垫软榻,最后,干脆整个人都歪到了软榻上。   别看她躺着,她最后还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册《养气诀》,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起来。   《养气诀》是这个世界中最基础的修炼功法。它就是万法之基。   要想修炼有所成,基础必须得打好。   没错,即使她的身体好似很颓废,但她的心还是在好好学习的。   ***   云舟飞得又快又稳,一行人从遥山镇出发时晌午都已过,黄昏时便已到达丹阳城外。   云时宴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桑宁躺在软榻上,一头长发都垂到了地面上。大约是忘了买毯子,身上只盖着一半的火羽披风,衣襟松松散散的,若隐若现地露出她纤细的锁骨,最显眼的是,她手里竟还捏着一册《周天功法》,将落未落。   这副样子,显然已经睡了许久了。   云时宴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微暗,他舌尖顶了下腮帮,重重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闭上了眼。   不多时,外头便有人过来敲门,要他们收拾一下准备下舟进城。   桑宁正做着美梦呢,梦里她正吹着空调吃着冰淇淋刷某音,这一下被吵醒,迷迷糊糊爬起来,乍然见到面前坐着的云时宴,还恍惚了片刻。   待这点恍惚散去,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心里却又涌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来。   她还能回去吗?兴许,也没什么人期待她回去吧。   云时宴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桑宁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动了下唇,想说点什么,但他擅于修炼,擅于杀人,却并不怎么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关心。   于是,他只是默默起身,跟到了桑宁身后。   好在桑宁的这点子惆怅,在走出修炼室,看到脚下那座热闹繁华的城池时便很快散去了。   沧澜境是人族聚居之地,有大大小小的国家无数,这些国家大都依附于修仙门派,也是在修仙门派的庇荫下,国家内的大多数凡人才能过上没有妖邪侵扰的日子。   而眼前这座丹阳城,正是云渺宗管辖内,沧澜境内最大的国家玉衡国国内的一座城池。   丹阳城并非是玉衡国国都,却有着不亚于国都的繁华。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落山,天色很快暗淡下来。   丹阳城内早早便点上了灯,照亮了城中每一处角落。   路边有杂耍,蒙眼的杂耍师傅连射十柄飞刀,都刺中靶人头上的苹果而未伤及靶人分毫,引来群众如雷掌声。   湖中精美的画舫上,时不时有轻笑声传来,丝竹柔情,悠悠荡荡,分外婀娜。   街道两侧,许多皂衣小工爬在竹架上,正忙着用竹竿挑起一盏盏彩灯,为即将到来的上元灯会挂上上元春绢。   桑宁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不出意料,和云时宴落到了云渺宗一行人的最后。   等到客栈时,宋霁尘那头却还没有将房间分好。   客栈老板对着宋霁尘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明日便是上元节灯会,后日又是灵宝阁的大型拍卖会,这几日丹阳城里来了好些客人,咱们客栈只剩下这么几间房了,实在对不住几位仙君仙子”   宋霁尘没说话,余光瞥了眼适才相携而进的桑宁和云时宴两人,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实在无法,两人一间歇息就是。”楚秋筠提议道。   他们一行加上桑宁和云时宴一共九人,客栈还剩五间房,挤一下也能行。   宋霁尘侧过头来,问桑宁道:“桑姑娘可介意和我小师妹挤一间房?”   那不行也得行啊,又不能睡大马路去。   桑宁刚张嘴——   “她跟我睡。” 第23章   丹阳城(二)   云渺宗弟子的神情不约而同滞了一瞬。   然云时宴却半点也没察觉自己话中的歧义,说完,便径自从掌柜手中拿了把钥匙,带着桑宁往楼上去了。   只留云渺宗的几人愣愣站在原地,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才听得宋霁尘冷嗤了声:“孟浪,轻浮。”   这话一出,其他人更惊讶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大师兄一直是个待人温和有礼的人,即使不认同他人的做法,也断不会背后去议论别人。   这个叫桑宁的女子本就是合欢宗的弟子,虽说和男子独居一室这种行为不妥,但修真界中,谁不知合欢宗就是这么个修炼方式。   不说远的,就说一个多月前的宗门竞魁上,就有不少合欢宗弟子对大师兄投怀送抱,大师兄没让她们近身,可也没说她们一句不是,怎么到了这女子身上,大师兄的行为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他们心底忍不住嘀咕,大师兄这是怎么了啊?   这时楚秋筠已经接过了掌柜手里的其他钥匙,她自己留了其中一个,将其他钥匙交给宋霁尘,柔声道:“天色也不早了,大师兄还是让大家早些回房歇息吧。”   宋霁尘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他眉心蹙了蹙,对楚秋筠点了下头,便带着几个弟子往楼梯走去。   走得太快,丝毫没留意到,身旁少女眼底闪过的黯然。   这厢,桑宁直到上了二楼,才反应过来自己和云时宴孤男寡女,在别人眼中同睡一室应当是不太妥当的。   但他们两人,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也不是第一次同居一室,她倒也没什么好矫情的。再者,两个人在一间还方便跑路呢。   桑宁摸了摸鼻尖,便乖乖巧巧地跟着云时宴的步伐进了屋子。   这间客栈是丹阳城内唯一一间仅供修士投宿的客栈,虽说只是客栈,里面的空间却不小,一应设施也相当齐全。且每间屋子都带着禁制。进屋后,只要关上门,未经过屋内人的允许,其他人的神识便无法探入屋内,也就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屋内客人的私密性。   桑宁一边感叹客栈老板想得周到,一边已经和衣滚到了宽敞的床榻上。   滚了两圈,看见云时宴坐在桌前,似乎没有想要睡觉的打算,她打着哈欠道:“我今日有些累了。”   云时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   桑宁歪了歪头:“你也修炼了一天,不累吗?”   云时宴搁下茶盏,缓声道:“是有一些。”   桑宁这会儿眼皮都快搭在一起了,嘀咕道:“那歇息吧。”   云时宴定定地看了她两眼。   许久,他站起身,道:“那便歇息吧。”   无人回话。   桑宁确实累了,没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云时宴顿了下,这才揭开棉被,缓缓躺到了桑宁身旁。他看着她的睡颜许久,而后才闭上了眼。   翌日。   桑宁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   从床榻上坐起身的时候,云时宴已经在一旁的卧榻上打坐了。   她没打扰他,一边心里嘀咕着这人真用功,一边习惯性地往放脸盆的架子走去。   虽说在修真界洗漱只是动动手指施个清洁术的事,可近二十年养成的习惯,她还是觉得用水才洗得更干净。   屋中放了一面铜镜。   桑宁从镜前走过,洗漱完又往回走的时候,视线蓦地一顿。   她的头发很长,自己也不怎么会梳打理,前些天还是岁屏教的她怎么梳发髻,她学的也一般。   而现在,她的发髻已散开,长发搭在背上,但其中有一缕却被松松散散扎起来了,发间还垂着一条无风自动的月白色丝带。   再仔细看那扎头发的手法,却是比她还要笨拙生疏。   桑宁抬手摸了摸,转头看向一侧阖着双眸的男人。   唔......又送她礼物么?   她眯了眯眼睛,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然后转身推开了门。   结果门才打开一条缝,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宋霁尘。   惊讶之下,桑宁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一顿。随后,脸上的笑意便敛了下去。   她瞪了宋霁尘一眼,没好气道:“道君做什么站在别人房门外,偷听么?”   这么悄无声息,整得吓人倒怪的。   宋霁尘闻言眉心一敛,直到余光瞥见屋内正在打坐的人也起了身,这才偏头道:“我来是想请二位随我等一同去查猲狙一事。”   两句话的功夫,云时宴已经走到了桑宁身边。   他面无表情看了眼宋霁尘,这才垂眸问桑宁道:“饿了么?”   桑宁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二人的目光便一起落到了宋霁尘身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既然是宋霁尘把他们请来帮忙的,衣食住行总得他负责吧?何况他是大款,而他们身上可没什么钱。   你说,对吧?   宋霁尘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问道:“你们竟还未辟谷?”   云时宴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带着桑宁便绕过他下了楼,又在云渺宗弟子的灼灼目光中,挑了张桌案坐下了。   而后他唤来小二,吩咐了几句。   很快,小二便满脸笑意,脚步轻快,乐颠颠地便往后而去去。   云渺宗的几个弟子见状面面相觑,但宋霁尘都没说话,他们又能说什么?他们都快给这两人整的没脾气了。   不多时,小二便将菜肴呈了上来,摆满了半张桌子。   众人垂眸一看,只见这些菜肴几乎都加了灵烛果、菩提草、九曲灵参一类的仙草灵果作辅料。   那可是一株一百灵石的菩提草啊!一株五百灵石的九曲灵参啊!   云渺宗是财大气粗,但宋霁尘此次下山,身上也并没有带很多灵石,他们这种吃法,岂不是要把他都给榨干了!   这头桑宁却是不知道什么灵烛果、菩提草和九曲灵参的,即便从前原身有听说过,她也对不上号。   桑宁捏住筷子,忽然抬眸看了看站在桌前的七人,自认为很友善地笑了下:“你们要不要一起吃?”   明眼人都知道,一般人在吃饭时问这句话,大都只是客气一下,更何况云渺宗这几人都已经辟谷,又不需要用膳。   不出所料,果然没人应她的话,看来这些人还是比较有眼色的。   桑宁表示十分满意。   她刚要埋头吃,左手边的凳子忽然被拉开了。   “正好我也饿了。” 第24章   丹阳城(三)   桑宁一抬眸,恰好对上了宋霁尘那张活像欠了他八百万的臭脸。   她心道,你方才还嫌弃我们没辟谷,怎么这会儿自己倒也要来吃了。   而且要是一直对着这张脸,她怕是吃不下的。   但话是自己说的,钱是人家付的,桑宁也不好再赶人。   幸好,对着这张脸的不是她。   她略带同情地看了眼云时宴,想起他还受着伤呢,于是甚是慷慨大方地,先夹了一筷子菜给他:“你身子不好,多吃点,补一补。”   云时宴从善如流地拿起筷子,他眯了眯眼,看着宋霁尘的不善目光中,隐约闪过一丝明晃晃的笑意。   这边桑宁埋头吃了两口,便又去招呼楚秋筠一起。   在场就两个女生,晾着女主在那,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楚秋筠从昨夜起便有些心情郁郁,半点胃口也没有。她看了眼宋霁尘,见他没说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一屁股在桑宁对面坐下了。   云渺宗弟子眼看着落座的人越来越多,都禁不住地自我怀疑了,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吃点?   但一想到这些菜肴要花费多少灵石,他们只得默默移开了视线。   满桌子加上周围的人,只有桑宁吃得心无旁骛,等她干完了半桌子菜,才发现除了她和云时宴,另外两人根本没动筷子。   既然如此......   她便又抄起筷子,自己吃的同时,还不忘往云时宴的碗里夹菜。   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为快活的一顿饭了。   而且,这是修真界,怎么吃都不会胖,这是她以前多梦寐以求的事啊。   就这样,直等到桑宁吃的差不多,宋霁尘才开口道:“丹阳城今晚是凡人的上元节等会,明日灵宝阁又要举行拍卖会,来往的凡人和修士不知凡几,如若真如这位道友所说,那些猲狙藏身在丹阳城内,怕是会引起大乱。”   众人闻言,神色都是一凛。   景约斜了云时宴一眼:“可我们也不能全然相信此人的话。”   这话一出,众人便跟着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就是啊大师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诓我们。”   “可若是真的,届时只凭我们几个,也不知能不能应付过来。”   “怎会就我们几个,听说灵宝阁的这次拍卖会上有一拍品是炼魂珠,那可是极品灵器,来竞拍的人肯定很多,兴许还会有不少的大能修士前来呢。”   “但炼魂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用炼魂珠炼制生魂中的灵力,来提高自己的修为,那不是邪修的修炼之法吗?要我看,咱们正道门派可不见得会有人稀罕炼魂珠。”   ......   灵宝阁?炼魂珠?   桑宁歪了下头。   这灵宝阁是沧澜境内最大的一间拍卖阁,几乎每日都会举办拍卖会,拍品从低阶灵草灵药到高级乃至极品灵器应有尽有。按照拍品的贵重程度,其拍卖会也被划分为不同的等级。   如平日里较为常见的灵草丹药或是法器之类,几乎每日都会有,等级高一些的,往往是数月甚至数年才会举办一次。当然这也是因珍贵拍品数量稀少之故。   而这炼魂珠便是一件极品灵器。   这样听下来,桑宁倒也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云时宴一抬头。   便发现桑宁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   鸣魂珠有何稀奇?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还比不上他洞府里随意一件......   行吧,他现在是没法回洞府去取,兜里仅剩的灵玉和云霓绫也已经都给了她。   或许是该带她回去一趟,也好让她长长见识,也免得被人几乎话就给哄骗了去。   众人七嘴八舌的,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最终还是宋霁尘开口定下了方向。   “今日我们便分作两拨,一拨到城外探查,另一拨在城中逛上一圈儿,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一旦发现异常,便传讯到宗门。”   云渺宗弟子齐声应是。   宋霁尘的视线又落在桑宁和云时宴身上:“二位便和我一起吧。”   桑宁眨了下眼:“我不去城外。”   城外都是山野树林,这会儿一片光秃秃的,哪有城里好玩呢。   宋霁尘滞了下。   相对于丹阳城内,前去城外探查的风险自然要更大些。而他作为大师兄,理应要替师弟师妹承担更大的风险才是。   这时楚秋筠突然出声道:“不如就让景约和白宿,陪着这位仙子和道君在城内四处看看,其他人便一起去城外吧,人多也更安全一些。”   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景约也欣然接受。   他早便觉得这两人不是善茬,大师兄为人温和好说话,那他景约就替大师兄好好看着这两人。   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等宋霁尘和楚秋筠带着其他弟子离开,桑宁便也和云时宴一起出了门。   哦,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丹阳城确实繁华。   出了客栈,一眼望去,除了凡间的茶楼、酒肆、当铺、作坊之外,法器阁、灵草灵药堂等应有尽有。店家为了争抢生意,在店铺外支起了各色的布篷,酒招在高阁处随风飞扬。   街道两旁的空地也挨挨挤挤摆满了摊铺,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   昨日进城时天色已晚,桑宁也没顾得上好好玩,今日时辰尚早,索性便拉着云时宴沿着长街一点点地逛。   眨眼间,一日时间便过去了。   几人几乎走遍了整个丹阳城,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夕阳摇摇欲坠,繁星缀上夜幕。   几人正要打道回府,后方闹哄哄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大喊声。   “有小偷,快抓小偷。”   “别让他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猛地冲出了一个精瘦黝黑的中年男子。   云时宴反应极快地揽住桑宁往旁边让了下,这么一来,那人便直直撞向了景约和白宿。   景约本就因桑宁几乎花光了他的钱而愤愤不已,这男子一过来,简直就是撞到了枪口上。   他一个挥手就要掀翻那男子,岂料男子一个转身,撞得他身旁白宿一个趔趄后便扬长而去。   不对劲!   这男子能躲开景约的一掌不稀奇,但他身上分明散发着一股腐臭之气,不像是活人身上的味道。   景约和白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飞身跟了上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桑宁见状,看了眼云时宴,讷讷道:“我修为低,你身子弱,咱们就不去帮忙了吧。”   云时宴点了头,便听得桑宁道:“既然他们不在,我们再去那里玩玩吧。”   此时天还未黑透,大街小巷的灯楼却已经点燃。花灯闪烁照耀,恍若银河倾倒,满地灼灼光辉。   顺着桑宁的手指方向看去。   不远处是一座九层高楼,每一层的翘檐上都点着一色的瓜瓣琉璃灯,两廊及阁下则挂着数不清的灯盏,一片璀璨耀目。   “我听人说了,那是摘星楼。只要猜对楼里设的灯谜,就可以拿到头彩哦,据说是一盏巧夺天工的琉璃灯。”   听说,据说,都是些不大靠谱的字眼。   大约就是路人闲聊时说起的,竟全落入了她的耳朵。   云时宴有些无奈。   况且,猜灯谜?   那都是凡人整的玩意儿,他兴许......不太擅长。 第25章   丹阳城(四)   看着桑宁一脸兴致勃勃,云时宴牙齿磨了磨舌尖,还是应道:“好。”   摘星楼内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楼内人影憧憧,几乎连衽成帏。   二人从东门进去,挤入了猜灯谜的人群里。   一楼的灯谜最是简单,答灯谜的人也最多。   出乎意料的,桑宁这个读了十多年书,自以为满腹墨水,猜个灯谜也就是洒洒水的人,竟是一个灯谜都没猜出来。反倒是云时宴,几乎是看到灯谜的一瞬间就能说出答案。   桑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倚在他身前,弯起漂亮的眼眸,冲他浅浅地笑:“你真厉害,拿头彩就靠你咯。”   云时宴:“......”   一楼最是喧嚣噪杂,越往上走,灯谜越难猜,行至六楼时,楼道上便只剩下寥寥几人了。   到得九楼,前后便只剩桑宁和云时宴二人。   桑宁抬手摘下最后一道灯谜,绕后递给云时宴,也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他。   云时宴被她这么看着,不觉失笑。   他垂眸看了眼灯谜,思考须臾,提笔写下答案。   桑宁见状眼睛登时一亮,十分殷勤地拿过纸条,将纸条递与摘星楼的老板后,回眸冲他淡淡地笑。   老掌柜笑呵呵看了二人一眼,旋即摊开纸,眯起眼细细看了看。   须臾,他笑道:“最后一题这位郎君答对了,老朽这就给郎君提灯去。”   “有劳掌柜。”   说话是桑宁,她的声音轻灵,洋洋盈耳,还透着一股肆意的狡黠。   老掌柜年纪虽大,但身子骨不错,手脚麻利,很快便捧了一盏巧夺天工的琉璃灯出来。   这琉璃灯是个灯中灯,里面还有一盏小圆灯。将小圆灯点燃,外层的琉璃灯面便会亮起璀璨繁星,美轮美奂。   桑宁向掌柜道了声谢,转过了身,却是三两步走到云时宴身前,将灯递了他:“生辰快乐,云时宴。”   云时宴一顿,目光诧异地落在她脸上,眸底情绪翻涌。   良久,他才动了动唇:“你是如何......”   “你送我的灵玉上面刻了啊。”桑宁抬脸笑了笑,脆生道:“我也不大确定,但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我猜应当就是你的生辰吧?”   云时宴抿了下唇。   他盯着桑宁,目不转睛。   他已许久没有过过生辰了,甚至他都早都忘了他的生辰。   人间寿数于修士来说并无太大意义,即便是其他修士,也并不大过生辰。   “我原本想赢了彩头给你作生辰礼,现在,”桑宁抬了抬手里的琉璃灯,笑道:“你自己赢来的也一样。”   她的笑容柔软,脸颊肌肤映着灯光,被蕴染得玲珑剔透,望着他的眼眸,澄澈又乖软。   被她这么看着,云时宴的呼吸都沉了些。   许久都等不到云时宴动作,桑宁眨了眨眼,望着他问道:“难道今日不是你的生辰?”   云时宴这才缓缓回神。   “是。”他接过琉璃灯,低低地应了声。   桑宁一下高兴了。   原本她今日是打算回客栈给他煮碗长寿面的,现在面也不用煮,灯还是他自己赢来的,回去就可以直接睡觉啦,美滋滋。   说来也怪,她现在再怎么也是个修士的身体,即便修为低了点,怎么半点也没体会到书中渺写的那种,不吃不喝不睡也可以拥有的充沛精力呢?   桑宁打了个哈欠,带出眸中因困意而酝酿出点点水意。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外头千盏万盏的花灯已被点燃,闪烁照耀,恍若银河倾倒,满地灼灼光辉。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脚便往廊下走去。   摘星楼一共有九层,是丹阳城内最高的建筑。   站在九楼的廊下俯瞰而下,但见城内灯火长燃,融融如海,熠熠若天宫星市。   忽听远处“砰”“砰”“砰”几声恍若雷鸣的响动。   下一刻,便见一束束火光冲上天空,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璀璨的焰火,一片炫转荧煌,火树摇红。   云时宴并不爱看这些,只眼角余光一扫,便见身侧的小姑娘双眸晶亮,盯着焰火,眼角眉梢都荡开了微微笑意。   冬日夜风寒凉,一阵阵拂过她的脸颊,乱了她鬓边一缕发丝。   他抬手,指尖轻轻压了压她耳旁被风撩起的乱发。   桑宁的注意力这会儿几乎全放在外头的焰火上,察觉到云时宴的动作,歪头对他弯了下唇。   她眼底映着夜空中绽放的焰火,一片光华潋滟。   云时宴眸光为不可察地一动,少顷,他低了低身子,薄唇凑到她耳边。   他道:“同我成婚吧。”   桑宁只觉得脑袋都木了一下,怔怔地,瞠着眼睛,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唇仍然停在她耳畔,若有若无的触感,连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起缭绕在她鼻尖。   半晌,桑宁才眨了眨眼。   她紧张又不自然地同他挪开些距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微暗的光线中,他眉目间光华流转,似拢着温和的月华般温柔缱绻。   男人映着淡光的幽沉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人卷入其中。   他是在跟她......求婚吗?   但是他们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半个月,唔......加上她毫无印象好像被偷了的时间,勉强算是两个月吧。   两个月,也很短呢,他们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些?   桑宁的心跳砰砰,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昨日她确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嚷嚷着要嫁给他,但那......那她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迫不得已的啊。   是......迫不得已吗?   她这会儿竟然自己都不确定了。   桑宁压下心中泛起的一点异样,眼里带着丝迷茫,问道:“你喜欢我?”   云时宴轻喟一声,指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如果想一直跟你在一起算是喜欢的话,那么我应当是极喜欢你的。”   “所以,同我成婚吧。”   桑宁觉得有点脸热,心里忍不住悄悄嘀咕:你喜欢归你喜欢,怎么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呢?再说了,谁家恋爱都没谈就直接结婚的啊,也太草率了些。   她紧张地舔了下唇,迟疑片刻,嘴唇才轻轻蠕了蠕:“我——”   话没能说完。   男人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   然后,在漫天烟火下,他吻住了她的唇。 第26章   丹阳城(五)   灯楼上,男人身形高大,这么沉沉压下来,落下了好大一片阴影,霎那间便将桑宁的身形都吞没了进去。   刚开始好像只是轻轻的。   可很那便成了错觉。   他抬手低着她的后脑勺,轻吻渐渐转为唇齿间狂肆的交缠,扣住她腰身的手,按着她的脊骨缓缓上移。   桑宁禁不住打了个颤,两手不自觉地揪住了云时宴的衣襟,鼻尖满是清冽清爽的气息。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喘不过气了。   她的身体轻轻发着抖,不是冷,而是一种陌生的,怪异的感觉。   酥酥麻麻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她,甚至他们还做过更亲密的事,可这个吻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让她心悸。   夜色中,灼热的焰火散开,如繁星坠落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   桑宁睫毛微微一颤。   想抽身,人却被云时宴死死扣住了。   那厢,宋霁尘和楚秋筠上得九楼,只隐约瞥见廊下站了个男人。   一身白衣,背影高大,他微微弯腰低头,也不知在做什么。   “可是仙子和道君?”楚秋筠出声问道。   无人答话。   楚秋筠还觉得奇怪,等上了楼,靠近了些,然后她终于一点点地辨认清楚了。   那位神神秘秘的道君在亲桑仙子!   楚秋筠惊得“啊”了一声,她连退三步,要不是宋霁尘拉了一把,险些从楼梯上跌下去。   她心脏一阵狂跳,从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对对对不住,我我我我们并非有意......”   云时宴这时才缓缓松开桑宁的唇,他直起腰,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眼角湿意,然后才侧头看向不速之客,声音冷静而又清醒:“有事?”   宋霁尘站在阴影中,眸中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冷意,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桑宁身上。   她的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了男人胸前,一头青丝散乱,不难想象方才她方才和他......   宋霁尘那张矜贵风流的面容上反伤些许桃红,用力攥了下手中的佩剑。   “二位倒是好兴致。”   他舌尖顶了下腮帮,语气不善道:“只是不知,我云渺宗跟着二位的那两个弟子,现在何处?”   云时宴眉梢微微一扬,淡淡道:“不知。”   “不知?”宋霁尘神色微变,道:“他们二人今日一直与你们在一起,怎会不知?”   这厢桑宁也缓过气来了。   她歪了歪头,道:“之前遇到小偷,他们两个抓小偷去了。”   宋霁尘和楚秋筠听了,眉头都皱得更紧了些。   一个小偷,如何用得着景约和白宿两人一起去抓?   何况他们在城外时,分明还收到了景约用传讯符传来的消息,上面说的明明是他和白宿在城内发现了线索,让他们尽快回城,跟着留下的记号跟上去。   但等他们回到城内,景约和白宿的气息却消失了。   现在其他弟子都还在城内寻找二人踪迹,这两人倒好......   桑宁看宋霁尘黑得跟锅底似的脸,慢慢地也琢磨出意思来了。   她问道:“他们出事了?”   宋霁尘没答,倒是一旁回过神来的楚秋筠应道:“还不确定,只是我们在丹阳城中寻不到他们的气息。”   “噢。”桑宁点了点头,“那他们会不会追到城外去了?”   楚秋筠凝起眉心,担忧道:“即便是追到城外,景约师兄理应也给我们会留下记号才对。”   “这样啊。”桑宁喃喃一句。   她心底暗暗嘀咕:早知方才她就和云时宴应该一起跟上去的。   但转念再一想,那个景约凶巴巴的,瞧着就比他们厉害一点,连他都丢了。若是他们跟上去,兴许就连他们都要遭殃。   毕竟她那么弱,云时宴那么虚。   现在,起码他们两个没丢啊,对吧?   另一边,宋霁尘心中也是一沉,他盯着云时宴,问道:“景约和白宿追那人时,道友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他不信若是那个小偷有问题,这个男人会没有察觉。   尽管他看不出他的修为高低,但在修真界中,修为也不是轻易就能隐藏的。   而且这个男人带给他的感觉,就是高高在上,藐视一切,仿佛什么都进不到他的眼底一般。   当然,除了这个叫做的桑宁的女子。   此时,云时宴掀了掀眼皮,淡淡开口了:“那个人,大约只是个傀儡。”   傀儡?   桑宁微微瞠圆了眼睛。   前些日在岁屏家的院子里,她还同他说起过傀儡,今日这就遇上了?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宋霁尘也愣了一下:“沧澜境内早已禁止炼制傀儡,道友可看清楚了?”   云时宴看向宋霁尘:“我方才说的是‘大约’,你耳朵是有问题么?”   四目相对,一片默然。   桑宁没忍住笑出了声,等想起来现在这个情况并不适合笑,又抿住了唇,只是眼角仍挂着丝散不尽的笑意。   最后还是楚秋筠出来化解了尴尬,她清了清喉,道:“不如我们会客栈再从长计议,兴许景约和白宿师兄已经回来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如果回来了,又怎会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只有桑宁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对对,咱们先回客栈再说。”   说罢,便扯着云时宴的袖子,和他一起走在前头下了楼。   宋霁尘默了片刻,才抬脚跟上。   回到客栈已经过了子时,不出所料,景约和白宿并没有回来,其他人也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说是要从长计议,但桑宁根本也没想着要出什么主意。   一来宋霁尘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她和云时宴就更不用想了,再者,就算是出了主意,人家也不见得会相信他们,最后,她实在是太困了,困的时候,脑子又怎么会好用呢?   于是一回客栈,桑宁便一头钻进了屋,也不管云时宴要不要睡了,自个儿一骨碌钻进被窝,几息功夫便沉沉睡去。   云时宴今日却是无心打坐了。   他走到床榻边,半蹲下来,盯住了她微张的嘴唇。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外头的喧嚣都散尽了,他才翻身躺上了床榻。   转眼又是一夜过去。   晨光微曦的时候,桑宁做了个梦。   她没有梦见现代的父母,也没有梦到有关于原书的任何剧情,只在恍惚间,看见一个少年被关在笼子里,他一身黑衣,满脸是血,朝她焦急地喊着什么。然而他的声音却仿佛被隔了一层屏障,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桑宁一下惊醒了。   她睁开眼,揉了揉有些晕乎的脑袋,起身洗漱。   微凉的水落在脸颊上,意识突然间回笼。   方才,梦里那少年怎么好似就是与她解了契的那条螭龙——流光?   桑宁懵了一下,再去回想梦中流光说话的口型,   “酒......为冰?”   “九对兵?”   “旧虽......平?”   等等......   救岁屏!?! 第27章   丹阳城(七)   几乎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桑宁便回头去找云时宴的身影,这才发现他并不在屋子里。   这头,云时宴坐在空空荡荡的楼下,对面站着宋霁尘一行五人。   “景约师兄和白宿师兄是跟着他们才失踪的,这事肯定跟他们有关系。”   “没错,说猲狙的是他,说傀儡的也是他,但我们根本没找到任何线索,说不定都是他搞的鬼!”   “大师兄,我们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宋霁尘沉默片刻,须臾,试探问道:“道友既然能认出猲狙和傀儡,想必也能找到它们的老巢吧?”   云时宴掀了掀眼皮,神色凉凉道:“关我屁事。”   “???”   这也太特么狂妄了!   当即就有弟子忍不住要拔剑冲上去。   但客栈内为防修士斗殴毁坏财物,早便请高人设置了削弱力量的阵法。   这一剑砍过去,跟凡人拿把菜刀也没什么两样。   剑尖落在云时宴面前的透明屏障上,一下就被反弹了回去,连带着那弟子都狠狠摔了出去。   仅仅只这么一下,宋霁尘一行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没道理这客栈的战法只削弱他们的力量而不削弱面前这人的,而他竟还能瞬间幻化出如此厉害的屏障,那就证明此人的修为远远在他们之上,很有可能是修炼到出窍期甚至以上的大能!楼下陷入了短暂沉默,那头桑宁着急忙慌地从楼上跑下来了。   她视线一扫,还没时间察觉异样,就三两步跑到了云时宴的跟前:“流光和岁屏可能出事了!”   云时宴:“你想去救他们?”   桑宁忙点了点头:“救,当然要救。”   流光和岁屏跟景约白宿可是不一样的。   “但是,”她抬头望着云时宴:“我们要怎么找他们啊?”   云时宴睨了眼一侧的宋霁尘,传音与她道:“你与流光已结契,他的神魂上带有你灵力刻下的契约,只需用追踪术便可寻到他的踪迹。”   桑宁点头,按照云时宴教她的,已灵力在虚空中画出追踪符。   少顷,那符咒便化为一道漂浮着的金色微光,缓缓往客栈外飘去。   桑宁见状急忙要跟上去,却被方才反应过来的云渺宗弟子挡住了去路。   “事情还没说清楚,你们不可以走!”   云时宴有些不耐烦地拧了下眉,他手指轻轻弹动,一片幽蓝色的火焰在他指尖燃起——   “且慢!”   宋霁尘将那弟子挡在身后,目光死死盯住云时宴:“我这师弟并无恶意,道友手下留情。”   云时宴并不想再同他们废话,指尖才要抬起,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衣角。   “别跟他们打。”桑宁有些慌乱地道。   那可是男主啊,招了他,以后他们还能有好果子吃么?更何况,现在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啊。   云时宴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你担心他?”   桑宁莫名其妙:“???谁?”   云时宴垂眸看她,未几,收回了掌中灵力。   罢,她都答应同他成婚了,应当也是极喜欢他的。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而已,不足为惧。   桑宁见状,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拉着云时宴往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道:“你们一起来吧,景约和白宿,应当和流光他们在一个地方。”   岁屏身体特殊,前几日猲狙出现在岁屏家的院子里还能说是巧合,但他们在丹阳城也接连发现猲狙和傀儡的踪迹,那大概率就不是巧合了。   很有可能,岁屏就是这件事中的重要一环。   那微弱的金光飞出客栈便一瞬大亮,速度极快地往空中蹿了出去。   桑宁也顾不上宋霁尘他们信不信了,忙唤出归离剑,追着前面的金光而去。   那头云渺宗弟子踏出客栈时,便只瞧见了半空中的一道残影。   御剑飞行桑宁是不大熟悉的,但她只摇晃几下,很快便稳住了身形。   她暗戳戳地想,兴许是因归离剑本身就厉害吧,又或许是她自己有天赋呢。   诚然,她是半点也没往云时宴身上去想的。   那金光蹿得极快,却并没有飞到城外去,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直直钻进了丹阳城内一座金雕玉砌的三层楼阁中。   从空中俯视,那楼阁占据了丹阳城最繁华的地段,坐北朝南的格局,面阔进深不知几开间,呈长方形,上有重檐飞脊,其上雕刻的飞龙活灵活现,似欲腾空而去,下有白石台基的殿式大门,台阶高达数十阶。   昨日在城里闲逛时,桑宁就曾好好观察过这个地方,倒不是因为这地方造得有多金碧辉煌,而是因为这楼正是那闻名沧澜境的拍卖场所——灵宝阁。   灵宝阁地域内设了禁制,不允许任何法器飞行,所有要进灵宝阁的人,都必须下来步行。   桑宁驱使归离剑降落,然后顺着高高的台阶往上望去。   今日正是灵宝阁举行大型拍卖会的日子,白石台阶上人来人往,不可胜让。   桑宁有些恍惚。   猲狙和傀儡,竟然藏在这里吗?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扭头看了眼一只跟在她身侧的云时宴:“我们......还要去吗?”   云时宴垂眸:“你想救他们吗?”   桑宁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下,这才干巴巴地道:“可我们两个这么弱,万一打不过怎么啊?”她小声解释:“我可不想带着你去送死。”   云时宴顿了下,淡声道:“不会。”   桑宁还是有些犹豫,又转头看了眼灵宝阁的大门,忽地精神一震:“没关系,我有归离剑,就算打不过,跑总能跑掉的!”   丝毫都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在云时宴面前泄露了归离剑在她手上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跟着人流踏上了台阶。   通过护卫盘查,一脚踏进灵宝阁大门,入目尽是金粉白玉,珠光宝气。灵宝阁内所有的一切都以黄金、玉石为表,沉木、檀木为基,珍珠、翡翠为饰,所有的装饰玩赏的东西务求瑰奇精美。   光是站在门口,都差点给桑宁晃得眼花。   她定了定神,视线再次落到大厅里,这才察觉到这灵宝阁除了华丽奢靡的外表,里面还设置了好几道禁制。   她大概能看出来,这些禁制的力量很强,大约是某个大能修士设下,用来约束参加拍卖会的修士行为的。   有了这些禁制,不说再灵宝阁偷盗强抢宝物了,哪怕只是打架斗殴大概都会被禁制所伤。   除此之外,二楼还设置了好些厢房,包厢是敞开的,应当设置了结界,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桑宁难免有些发愁。   追踪术在进入灵宝阁时就已失效,可这灵宝阁这么大,人又这么多,要在这地方找到流光和岁屏谈何容易。   出手那定是不能贸贸然出手的,先不提这里的禁制和他们俩的武力值,就连幕后主使是谁他们都不知道,万一就是灵宝阁的老板呢?那他们岂不是就要被瓮中捉鳖了。   她思忖片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侧头看向了云时宴。   云时宴望着大厅中聚集的人群,缓缓道:“先找个地方坐。”   没错,还没摸清底细的时候就应该按兵不动。   桑宁重重点了点头,跟着云时宴在大厅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今日来参加拍卖会的修士不知凡几,一群人乌泱泱地挤在大厅里。因为在进灵宝阁时门口的守卫就给每个人都发了遮掩身份和气息的法器,也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   想到这里,桑宁下意识回头看了看。   在人群的后面,宋霁尘、楚秋筠并其他几个弟子也已经到了灵宝阁大门口,正在接受守卫的盘查。   唔......这样的话,不管是救人还是逃跑,把握应该都要更大点。   桑宁稍稍放心了些,注意力这才放到即将开始的拍卖会上。   这次拍卖会的拍品,除了一早便传出风声的极品灵器炼魂珠,其他拍品便是一些品阶较高的丹药和符箓之类,例如可以洗髓伐骨的冰晶洗髓丹、能够操纵空间的乾坤符以及用鲛丝编织,镶嵌了月鎏宝的防护法器鲛月镯等等。   拍卖会还未结束,桑宁自觉长了不少见识。   一旁的云时宴眼见她这般目光灼灼的样子,不自禁地捏了捏指尖。   他心里暗暗琢磨,待今日了结了这里的事,他一定要带她回自己的洞府去,省的被别人随便拿个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就给哄骗了去。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最后一件拍品炼魂珠终于上了台。   那珠子表面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符文,内部似有火焰燃烧一般,一缕缕若隐若现的黑雾缭绕着珠子周身。只是远远看着,都让人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桑宁瑟缩了下,心下悄悄嘀咕:这炼魂株看着哪里像个极品灵器,这么阴森邪气,说是邪物还差不多。   她身子无意识地往身旁人的怀里凑了凑。   云时宴十分受用桑宁对他这般下意识的亲近。   他手臂微微一动,掌心仿佛有自己意识一般,贴住了桑宁的腰。   他心道,她这般信任亲近他,想来应当也是极喜欢他的吧。   桑宁却是没察觉到云时宴此刻的心绪翻涌。她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怀里,便也不觉得那炼魂珠很恐怖了。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发现便如昨日云渺宗弟子猜测的一样,大厅中剩下的修士大都只是看了几眼那炼魂珠,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大多数人对这炼魂珠并不怎么感兴趣,最后剩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宋霁尘几人便是在这时候才过来桑宁二人附近坐下。   桑宁起初没认出来,转头盯着他们,目光防备,直到听到楚秋筠出声才舒了口气。   而这时,炼魂珠的竞拍也已经接近尾声。   叫价最高的那人坐在二楼厢房,从大厅望过去,里头黑洞洞的,根本看不清个一二三来。   桑宁收回视线,心中还在想该怎么找流光和岁屏时,骤然感觉到地面似乎摇晃了一下。   起先还只是很轻微的晃动,很快,这微弱的震动逐渐变得强烈。   前方拍卖台的地面处开始向上拱起,越拱越高,泥土和台子都被撑裂开,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土而出一般。   桑宁尚来不及作出反应,腰上的手臂便猛然圈紧了她,带着她纵身往空中一跃。   只是这一跃也并没能逃出去。   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大厅,连带放着炼魂珠的拍卖台,都陷入了一片漆黑。   仿佛另一个世界。 第28章   三更合一   几乎是在云时宴跃起的?瞬间, 无数道扭曲的身影自地底钻出。   它们?四肢着地?长发披散,身上的?皮肉已经?腐烂,数不清的蚂蚁和蛆虫正在其上爬行, 散发出的阵阵腥风恶臭, 闻之令人?作呕。   尽管云时宴很快便布下结界隔绝了这?股味道, 桑宁也依旧没?忍住, 抱着他的?腰扭头就是一阵干呕。   但因为今天没来得及吃东西, 她?呕了半天?也只呕出点酸水来,难受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云时宴扶着她?的?腰背, 眉头紧皱,直懊恼自己?明明知道她?闻不得这?样?的?味道,方才?察觉不对时就应该先设结界才?对的?。   他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舒服些, 只得抬起手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头倒还算的?上气氛温馨融洽, 而大厅中的?其他人?就没?桑宁这?么好运了。   他们?没?在第一时间离开地?面,也就一个晃神的?功夫, 便被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东西给淹没?了。   第一波的?慌乱过?后,响起众人?惊慌的?议论声。   “我们?被拖入结界中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哕……哕哕……怎么会那么多!”   “这?里没?有禁制,快打!哕……”   “好像打不死, 怎么办?”   冲天?的?尸气弥漫在结界中, 视线之处一片昏暗, 只能看见密密麻麻从地?底中钻出来的?数不清的?身影。   宋霁尘心下一沉。   这?些人?……不, 这?些已经?不能说是人?了, 这?些怪物?,应当就是被炼制出来的?傀儡尸。   谁又能想到,在灵宝阁的?地?底下会藏着数不清的?傀儡尸!   宋霁尘眉眼一冷, 身形如电,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银芒, 瞬间向着扑咬而来的?傀儡尸一挥而下。   他尚且还有能力自保,另一边的?楚秋筠却?应付地?相当吃力。   她?本就是丹修,是云渺宗一行人?中战斗力最低的?,此时被五六只傀儡尸包围,她?举剑挡住身前的?傀儡尸,却?挡不住背后的?袭击。   眼看着傀儡尸的?爪子就要穿透她?的?心口,宋霁尘出现在她?身后,一挥剑,将她?拖出了包围圈。   傀儡尸的?战斗力不强,但这?些傀儡几乎杀不尽,密密麻麻从地?底钻出来,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它们?无知无觉,不知疲倦,也感受不到痛苦。   纵使此时被困在结界中的?都是有一定修为的?修士,但在这?么多傀儡的?围攻下,他们?再怎么厉害也只是肉体凡胎,修为只会一点点被磨掉。   “大师兄,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该怎么办?”   宋霁尘眉头一凛,沉声道:“无尽剑阵,列阵!”   他声音落下,手中长剑已飞至半空。   几个云渺宗弟子闻言低喝一声,跟着祭出长剑,半空中一时剑影闪烁。   桑宁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见状忙催着云时宴离那些剑远一点。   这?无尽剑阵据说是云渺宗的?某位剑道尊者创建,虽只是由几柄长剑组成,却?可以根据修为高低分化出数以千计万计的?剑身,是绝对的?杀招。   在原书中,宋霁尘最后和大反派的?决战时,就是依靠这?无尽剑阵才?将反对制服。诚然,他现在还只是灵寂期的?修为,使用这?无尽剑阵尚需其他人?的?协助,剑阵威力也比后期弱很多,但再怎么弱,对付这?些傀儡尸应当是足够了。   只见那数柄长剑的?剑影于空中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剑阵。顷刻间,无数的?剑影自阵中幻化而出,剑尖直指在地?面爬行的?傀儡尸群。   剑阵无眼,未免受到牵连,桑宁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漫天?闪着银光的?剑雨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地?面上的?傀儡尸就被斩杀大半。   就在众人?以为危机接触,松了口气时,一声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尖啸声蓦然响起。   下一瞬,那些朝他们?疯狂扑咬的?傀儡尸便像是得了什么号令,迅速转身朝后面退去。   与此同时,大地?深处,一声洪亮的?咆哮响彻四周,一股若山一般浑然厉烈的?煞气,自那地?面的?洞口中直逼出来!   连扬洒的?石屑尘埃中,就连空中落下的?剑影都被这?股力量给荡开。   底下惊呼声咒骂声咆哮声混在一块儿,杂乱而又无序,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   直到片刻后灰尘散去了些,桑宁再定睛一瞧,才?看到在那些傀儡钻出来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足有两尺多高的?巨大身影。   绿色的?眼睛,猛兽般的?尖牙,身上围着的?粗布残破不堪,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流淌出像粘稠泥浆一样?的?黑色液体。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桑宁此时浮在半空,轻易便看到那东西的?脖颈后,硬生生多挤出来一个头颅。   那头颅面目狰狞,满脸都是灰褐色毛发,一张嘴,便吐出一条约有一丈长的?猩红色舌头,上面湿哒哒地?布满了黏液,伸缩间就能卷住一个人?,将其拽入口中咀嚼吞噬。   桑宁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险些失声尖叫出来。   这?时,脑后忽然覆上了一个温和的?力道,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被拉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脑袋埋在云时宴胸口,桑宁才?觉得没?那么怕了。   “那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里犹带着些恐惧。   云时宴掀了下眼皮,抬手为她?输入灵力,直到怀里人?急促的?心跳和呼吸缓缓平复下来,他才?缓声道:“那是傀儡王。”   傀儡王......   一听就知道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好对付。   看来想要出去,只能寄希望于宋霁尘了。   毕竟是男主的?身份,就算打怪的?过?程艰难些,最后肯定不会出事。   想到这?,桑宁立即嘱咐云时宴道:“一会儿你跟着点宋霁尘,他应该可以带我们?出去。”   云时宴:“......”   他需要靠那个乳臭未干,连无尽剑阵都使得如此差劲的?小子才?能出去?   还是......她?心中觉得他比不上他?   云时宴眉峰不易察觉地?凝了下,难免又想起当初她?闯入山洞时,身上是带着的?气息。   虽然很浅,但也足以证明,在遇到他之前,她?应当是和他在一起的?。   心像是被密密麻麻地?戳下了针孔,升起一股莫名的?滞闷感。   他眼睫微垂,并未言语,只是环抱着桑宁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腰被箍得生疼,桑宁忍不住挣扎了下,不满道:“你别抱这?么紧啊。”   云时宴闻言,一下眉心也皱紧了。   他按住她?的?背,掩去眼底渐渐变得深沉灰暗起来的?色彩,沉沉出声道:“待在结界中不要出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怕的?话,闭上眼。”   桑宁都没?反应过?来,包围着她?的?清冷气息便在一瞬间抽离。   她?吓了一跳,抬起眼,云时宴人?已经?在结界外了。   狂风卷起了他墨色的?长发和白色衣袍,他垂眸看着脚下的?一片混乱,眼神中尽是冷漠和疏离。   桑宁眨了眨眼,有一瞬的?哑然。   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逞什么英雄啊!   没?看下面那些人?都快撑不住了吗?他们?就耐心点等宋霁尘开大,到时候再一起逃出去不就好了嘛!   她?本能地?想伸手拉他回来,可指尖一触及结界才?发现,这?结界......   她?根本出不去!   她?的?目光有些惊慌地?望出去,落在那抹离她?越来越远的?白色人?影上。   看着他即将踏进傀儡王攻击的?范围,桑宁忍不住热泪盈眶。   拜托,就算你要当英雄,能不能先把我放到个安全的?地?方啊!   这?厢,那傀儡王已经?彻底苏醒,它张开嘴大吼一声。   那声音嘶哑尖啸,灌入耳中,震得众人?经?脉间的?灵气瞬间翻涌起来。   有修为低的?,当场七窍流血动弹不得,也便全然躲不过?傀儡王另一颗脑袋上那条猩红色舌头,被生生卷进了口中。   傀儡王就着势头,砍瓜切菜般冲向所剩无几的?十多个修士中。   一时惨叫声四起,血花飞溅。   与此同时,无尽剑阵中的?几个云渺宗弟子也因这?这?吼声脱了力,剑阵中的?长剑一柄接一柄从空中落下,唯余宋霁尘一人?还在坚持。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满身冷汗,眉头紧锁,却?仍咬着牙一声不吭。   剑阵摇摇欲坠。   即便如此,无尽剑阵幻化出来的?无数幻剑也只能对付那些傀儡尸,对傀儡王却?是无法造成太大伤害。   就在众人?都即将要坚持不住时,一道白色身影倏然出现在无尽剑阵之中。   宋霁尘眼前一晃,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冲入剑阵的?那人?周身泛起了一层浅色的?金芒,剑阵中锋利的?剑气落在他的?周身,瞬间便消弭无踪。   无尽剑阵在他面前竟像是纸糊的?一般,随着一声脆响,便化作漫天?的?灵光,轰然碎裂。   整个黑暗的?结界内都短暂地?亮了一瞬。   桑宁:“……”   宋霁尘:“……”   众人?尚来不及多想,便见那白色身影周身的?灵力瞬间暴涨,甚至将那傀儡王与地?面上的?修士一同掀飞了出去。   那几个修士本就因傀儡王那一吼伤了经?脉内府,几乎在掀飞落地?的?瞬间,便被震得晕厥了过?去。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剑光自云时宴手中挥出,携着开天?辟地?的?澎湃气势向倒在地?上的?傀儡王飞速袭去。剑气划过?傀儡王身后的?拍卖台,斩在地?上,由前至后,将划过?的?一切,全都分成了两半!   未几,傀儡王那被切开的?身体便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不甘心似的?向两旁摇曳了数下,轰然倒塌!   浮在半空中的?那道人?影,身姿笔挺,一头墨发被狂风掀起翻飞,凌乱散敞,几绺覆盖住俊美面容,让人?瞧不清他此时神情?。   桑宁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她?错了。   这?人?只一招,就把连宋霁尘都没?办法的?傀儡王给灭了,他分明强得可怕,哪里像是她?认为的?虚弱样?子。   但震惊过?后,桑宁很快又觉得高兴起来。   这?人?这?么厉害,那她?岂不是就抱上了金大腿?   啊对对对,他昨天?还跟她?求婚来着,那日后她?哪里还用得着怕宋霁尘那小子!   这?逍遥美好的?小日子不就来了么!   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了点弧度,眉宇间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傲娇。   却?在此时,她?腰间储物?袋中的?归离剑蓦然抖动起来,发出了几道轻微的?剑鸣声。   云时宴似有所觉,侧过?头,黑墨似的?眼瞳直直看像桑宁。   唔......看我做什么?   是在求表扬?   桑宁不明所以低地?轻眨了下眼,然后粲然一笑,一边冲他竖起大拇指,一边轻轻拍了拍储物?袋中的?归离剑:“我知道你也想出风头,但咱们?要有自知之明,明知打不过?,何必还冲到前面拼死拼活呢,坐享其成不也挺好?”   归离剑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那头的?云时宴却?是短暂地?怔了一下。   他抬起手,包覆住桑宁的?透明结界便带着她?一同飞到了他身侧,然后,结界消失,他手臂一伸便捞住了她?的?腰。   二?人?缓缓落到地?面上。   稍顷,有浅色的?光芒自云时宴脚下蔓延,瞬息之间便充斥了结界的?每个角落。   黑暗中慢慢散开蜘蛛网一般的?纹路,不过?须臾,遍地?的?残破肢体,内脏,手脚,头颅消失无踪,困住他们?的?结界也散作漫天?暗色光点,化为一片虚无。   尚还清醒的?几人?看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片珠光宝气,一时缓不过?神来。   这?就......出来了?   那个白衣青年,又是谁?   能够一剑将傀儡王劈作两半,又轻易打破这?般的?结界,起码也得是合体期的?大能才?能做到。   修真界中又是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大能,他们?竟然从不曾听说过?。   他们?呆愣愣地?站起身,一抬头,却?见那放置在台上尚未被客人?取走的?炼魂珠倏然凌空而起,飞向了二?楼包厢。   炼制生魂的?炼魂珠,失去生魂的?傀儡尸,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宋霁尘见状,眸色一凛,他向前一跃,正要追逐而上,却?被二?楼包厢外设置的?防护阵法给一下弹开了去。   他后退了十数步,方才?堪堪停下脚步。   灵宝阁为杜绝发生抢夺之事,除了在阁内设置禁制外,在二?楼的?包厢外更设置了特殊的?防护阵法。眼下阁内的?禁制已然失效,但包厢外的?阵法却?还在。如此一来,若包厢内的?客人?不同意,除非打破阵法,否则自然是进不去的?。   宋霁尘撑着长剑,缓缓地?站起身,殷红的?血自他的?嘴角滴落。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那道清瘦的?白色人?影,哑声道:“可否请道......前辈帮忙将炼魂珠取回来?”   见识到这?人?的?实?力,他自是不会再将他当成普通的?修士,语言上便也不得不更谨慎些。   云时宴却?只是掀起眼皮,凉凉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宋霁尘抿了下唇,还欲再说,却?听一道清脆的?嗓音忽然响起:   “那珠子是人?家?灵宝阁的?客人?买走的?,你觉得那珠子不对劲,不去问那人?找事,却?要别人?帮你抢过?来,这?是什么道理?”   桑宁这?会儿腿还有些软,整个人?懒洋洋靠在云时宴胸口,说话的?语气倒是比以往都来的?强硬许多,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意思。   她?看向宋霁尘:“再说了,这?炼魂珠既是灵宝阁的?拍品,客人?要是不愿意给你,你倒是去让灵宝阁的?人?出面啊。”   宋霁尘愣了下,少顷,他淡淡笑了下,道:“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二?位见笑了。”   这?时,恰好有灵宝阁主事之人?赶了过?来,见到如同废墟一般的?大厅,知道今日这?事定然不小,心中登时便是一凛。   又从宋霁尘口中得知傀儡以及炼魂珠的?蹊跷,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出了满头满脑的?冷汗。   自家?地?底下藏着数以千计的?傀儡尸,还有一个恐怖如斯的?傀儡王,这?事自然不能善了,若是不调查清楚,他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于是不用宋霁尘再多言,他当下便要领着人?往二?楼包厢去。   宋霁尘嘱咐几个云渺宗弟子向宗门内传讯告知今日之事后,这?才?领着楚秋筠,跟上灵宝阁主事那人?离开了大厅。   桑宁对这?事也并不上心,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拯救世界,斩妖除魔什么的?那都是男主的?事,她?一个炮灰的?角色,管好自己?就成了。   只是可惜经?过?了这?么一遭,仍是没?有找到流光和岁屏的?踪迹。那他们?岂不是白遭一趟罪?   桑宁只在心里悄悄嘀咕着,一旁的?云时宴却?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似的?,与她?传音道:“我有一法,可逼出流光所在。但届时他怕是要吃些苦头,你可同意?”   桑宁怔了下。   你有办法你早说啊,说不定刚才?就可以找到人?离开了。   再说了,流光看起来那么皮实?,吃点苦头算什么应当也无大碍。   于是桑宁抬起头,冲云时宴重重点了下头。   云时宴当即传音道:“看我的?手法,跟我念。”   话落,便已经?抬手,缓缓结了个复杂而又玄妙的?手印。   这?是什么手印,他念的?是什么,有什么效果,桑宁是一点都不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个帮过?她?救过?她?又带着她?从禁地?出来的?,这?位大佬的?无条件信任!   她?收敛心神,开始学着云时宴的?手法结印。   桑宁自己?不知道,但此时这?个破败的?大厅中尚且还有人?。很快便有人?听出桑宁嘴里念的?咒文?,便是归元咒。   道家?经?法种类繁多,有静心敛气的?静心诀、驱邪护身的?金光咒,也有作修炼用的?经?文?。   而这?归元咒,乃是其中最厉害的?用来驱邪镇妖的?经?文?,其威力之大,能教修为不高的?妖魔,当场现出原形,七窍流血。   只是她?结的?那个法印,他们?却?不曾见过?了。   他们?见识过?与她?同行的?那个神秘男子的?厉害,这?时也不免好奇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于是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桑宁自己?是两眼一抹黑,只一心跟着云时宴学。   随着她?的?念诵,她?掌中开始有光芒微微翻涌,须臾,那光芒越发大盛,便如同她?掌中藏有乾坤一般。随着灵力的?注入,在她?面前逐渐显现出一个迷你的?法术阵图。   与和流光结契时的?那个法阵倒是有几分相似。   桑宁这?边念头刚起,二?楼那间包厢里便传出一阵桌椅被扫翻的?声响。   只听“轰”一声响,那厢房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炸开。一条银白色好似龙一样?的?生物?自二?楼包厢中飞出,体型之大,几乎占据了珍宝阁的?半个大厅。   大厅中的?几人?这?下是真的?恍惚了。   方才?那白衣男子虽厉害,但修真界中不乏有大能隐藏自己?的?修为在凡间历练,也算不上太让人?惊讶,只是眼下那个东西是......   是龙?   怎么可能!   要知道自万年前大魔和妖神被驱逐出人?间后,神族便也一起离开,不再插手人?间之事。自那之后,沧澜境内便再不曾有过?出现神兽的?记载。   所以这?会儿出现一条龙?怎么可能?!?   众人?再定睛望去,却?见那银白色巨型身影的?脑袋上,好似缺了一对龙角。   如此说来,这?应当不是龙了,难道是妖兽?   不不不,若是妖兽,身上怎会没?有丝毫妖气?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时,云时宴已经?揽着桑宁跃到了流光背上。   桑宁一垂眸,便看见了躺在雪白鳞片间,浑身是血的?岁屏。   这?厢宋霁尘和楚秋筠也听见了那一声巨响。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快步绕过?灵宝阁主事人?踏进包厢。   里头没?有半个人?影,大大小小掉了满地?的?碎石砖瓦。屋子角落的?地?面上可以看到残留的?血迹,旁边还搁着一个残破的?竹篓。   一抬眸,正面便是被轰了个干净的?那堵墙,此时不断有风从没?了墙的?洞口灌进来。   宋霁尘那温和的?眉眼骤然一紧。   他忙走上前去察看。   这?一看,自然便瞧见了大厅中存在感强到无人?能忽视的?流光。   “那是什么?”楚秋筠喃喃道。   宋霁尘没?答。   视线中,那浑身雪白的?生物?正盘桓在半空。它庞大的?身躯上,覆盖着一层坚固的?银白色鳞片,透露出一股威严而凛冽的?气息。   而在它背上,一道冰冷的?视线正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宋霁尘瞳孔一缩,隐约瞧见那神秘男子的?额心似乎有一点金印正闪烁着微光,那金印瞧着似佛似魔,更是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下意识便张口喊道:“他有古怪,你不能跟他走!”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别说桑宁没?听到,就是楚秋筠都听得一愣。   就在这?时,那似龙非龙的?生物?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般,猛然向着灵宝阁的?上方一冲而上,速度之快,带起一道银白色光芒。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声。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流光直接给灵宝阁开了个顶。   而属于女子的?那截水蓝色的?衣角便也跟着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缓缓消散在宋霁尘的?视野之中。   ///   月影细碎。   轻柔的?夜风吹过?树梢枝头,光影交错间,映出一条长长的?石阶。   桑宁抬起头,视线跟着石阶一直延伸进山顶的?雾气之中。   隐约可见尽头似乎有一座院落,似虚如幻,瞧得不甚真切。   她?扭头去瞧云时宴,手指指着台阶尽头,呆呆问道:“那就是你住的?地?方?”   云时宴颔首,他垂眸看着她?:“日后便陪我住在这?里可好?”   “唔?”桑宁歪着头:“就我们?两个人??”   云时宴抿了下唇:你还想有谁?   “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眨了下眼,又开玩笑道:“再生个崽崽吗?”   她?的?眼底映着皎洁的?月光,笑盈盈地?凝望着他,晶莹的?肌肤被月光蕴染得玲珑剔透,薄薄的?,白软又乖巧。   云时宴却?是身形一僵,浑身血液都奔腾起来,他蓦地?攥了攥指尖。   生......崽?   他僵直地?立在原地?半刻钟,直到桑宁催促,才?回过?神来,伸手捞住她?的?腰,将她?带飞了上去。   留下流光,怀里还抱着昏迷不醒的?岁屏,跟在后头直嚷嚷:“啊啊啊!你们?等我一下啊!”   往山顶去的?一路上,灵草仙植遍布,不时还有散发盈盈光芒的?紫云蝶在月光下飞舞,美轮美奂,恍若仙境。   桑宁看得出神,对这?个日后要住的?地?方颇为满意,笑意止不住地?在眼角眉梢跳跃。   进入小院,才?发现这?处院落和她?想象中的?模样?略有些不同。   院子里除了一口井,便只有一棵树梧桐,高有十余尺,翠盖亭亭,地?下落满梧桐子。   院中石子漫成甬路,里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正面垂着湘帘,绿窗深闭,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出去则是后院,墙上挂着碎紫缤纷的?藤花,半园翠玉绿竹,最离谱的?,是竹林旁边竟然还开辟了一圃菜园。   不像是修仙之人?住的?楼阁洞府,倒更像是凡间的?一座普通小院。   但桑宁也并不怎么挑剔,她?原本就只是个普通工薪阶层家?的?孩子。父母各自成家?后,她?一直和外婆住在乡下,直到外婆过?世,父母才?一起给在城里租了个小单间,可想而知条件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比起书中描写的?那些雕梁画栋,金玉满屋的?宫殿楼阁,住在这?院子里倒还让她?更自在些。   这?天?晚上,桑宁还是和云时宴歇在一间屋里。   岁屏尚在昏迷中,她?的?身体受了些伤,更严重的?是她?附着在这?具身体上的?魂魄竟也有些松动。如此,怕是要花上好些日子才?能醒过?来。   至于流光,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在云渺宗禁地?时跟着他们?一起卷进了龙卷风,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变成了一条小蛇。   桑宁今日在灵宝阁念的?归元咒配合着摄灵阵,是生生在搅弄他的?神魂,让他在极度痛苦中恢复真身。   待安置好岁屏,流光便一头扎在榻上睡了过?去,可想而知今日他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桑宁摇着头回了屋中。   更深露重。   云时宴这?会儿不在屋内,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桑宁也不怎么记挂他,躺在榻上,很快便有些睁不开眼了。   以前她?好像也没?这?么能睡啊,怎么成了不怎么需要睡觉的?修士以后反而还更嗜睡了呢?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云时宴回来的?时候,桑宁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听到动静,她?掀了掀眼皮,低声道:“你去哪儿了?”   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从喉中溢出来的?一般。   云时宴垂眸看了眼自己?腰间方才?取回来的?储物?袋,缓缓走到了床边。   床榻是用竹子拼接起来的?,底下只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甚至连被子也没?有。尽管此地?并不若凡间那般有冬夏之分,可这?么打眼一瞧,他竟然头一次觉得他的?这?间院落,似乎过?于简陋了些。   他微微蹙了下眉,而后轻盈地?翻上了床榻。   方才?还躺得好好的?桑宁,这?时候打了个滚儿,就势便滚进了他的?怀里。   “以后要早点回来,不然我可不等你。”她?又道。   云时宴:“......嗯。”   怀中的?人?很快睡熟,云时宴却?有些睡不着。   他眯着眼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月亮,脑中禁不住地?想起她?之前说的?那句“再生个崽崽”......   她?若是真的?给他生个崽崽......   云时宴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忙按住思绪,不再多想下去。   少顷,他轻轻吐出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药材的?苦涩熏烟呛得流光眼泪横流。   “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别浪费药材了。”   忽然响起这?么一句有些耳熟的?话,流光怒气冲冲地?抬头,瞪了眼院中懒洋洋躺在躺椅上的?桑宁。   这?会儿日头正盛,阳光却?并不热辣,透过?梧桐树叶间的?缝隙落到她?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服。她?手边矮几上还搁着好些吃食,端的?是一副悠闲又自在的?样?子。   桑宁扇了下扇子,笑盈盈道:“这?药可是云时宴好不容易找来,专门修复傀儡身体的?药材,很珍贵的?。”   流光依旧没?说话。   桑宁颇有些诧异地?侧过?头,目光所及,流光整个脑袋都几乎被熏烟挡住了,呛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都这?样?了竟然还不抱怨?   转性了?   桑宁砸吧了下嘴,目光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回,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岁屏了吧?”   流光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放屁!”   哦豁!看来没?被夺舍。   主要流光这?人?,不,这?螭龙一看就是个吊儿郎当的?货,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耐心地?煎药,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既然你不喜欢她?,怎么对她?......”桑宁顿了下,组织了下语言,才?又问道:“唔,这?么上心?”   流光撇了下嘴,心底暗暗嘀咕:   他怎么可能对那个又蠢又笨的?女人?上心?   他那是可怜她?!   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被人?骗色害命不说,都已经?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了,那男人?竟然还是不放过?她?。   要不是看在她?也算是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他才?懒得管这?种闲事好不好!?!   这?头桑宁等了会儿,流光也没?说什么。   她?也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索性主动换了话题:“对了,你和岁屏不是在遥山镇吗?怎么会被抓到灵宝阁去的??”   提起这?事流光就来气。   在禁地?那会儿,他跟在桑宁和云时宴身后飞进了龙卷风,一阵晕头转向头昏眼花之后,就被一个自称叫什么百里杌的?残魂给一掌扇昏过?去,还被他在身上动了手脚!   “你的?意思,你从禁地?出来以后会变成不能动弹的?小白蛇,都是百里杌做的??”桑宁问道。   流光没?好气道:“除了他还有谁?肯定就是他!”   唔......百里杌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保证他们?从禁地?出来时没?人?察觉吗?   可这?百里杌又为何要帮他们?呢?   桑宁抓过?旁边盘子里的?青梅咬了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岁屏也没?安什么好心,看到在雪地?里不能动弹的?可怜小蛇蛇,第一反应不是救一下,竟然是要捡回去泡酒......   不过?也算她?没?有完全泯灭人?性,知道他没?死,后面几天?对他还算照顾。   起码,比面前这?个和他结了契,离开时还故意把他丢下的?女人?强得不只一星半点。   流光在心里默默吐槽了桑宁几句,听到她?催促,这?才?将之后的?事情?也一一道来。   那些傀儡尸和猲狙是在桑宁和云时宴离开遥山镇的?第二?天?出现在岁屏家?的?。彼时岁屏正在晒药,见状况不对便赶紧躲回了屋子。   但一堵墙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它们?。于是在岁屏家?的?最后一堵墙被撞了个大洞以后,岁屏不出所料地?被抓住了。   当时流光意识虽然清醒,无奈身子无法动弹,还以为岁屏大概就要当场殒命了。   谁料那些傀儡尸竟只是将她?装进麻袋给抗走了。   当然,大概是那些傀儡尸脑子坏掉了吧,最后竟然连他这?条可怜的?小蛇蛇都没?放过?。   桑宁若有所思道:“它们?就这?样?一路给你们?扛到了灵宝阁?”   流光点了点头。   “那你有看到幕后主使是谁吗?”桑宁抿了下唇,问道:“是不是就是在灵宝阁拍下炼魂珠那人??”   流光肯定道:“就是他。不过?他穿了黑色斗篷,又戴着兜帽,别说脸了,就是身形我都看不清楚,不过?......”   桑宁好奇道:“不过?什么?”   流光沉默了下,犹豫道:“我总觉得那个人?......我以前可能见过?。”   他虽然瞧不清那个人?,但那人?的?声音,带给他的?压迫感,都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可当他细想时,却?又毫无印象。   桑宁沉吟思索了片晌后,轻轻蹙眉:“会不会是你以前认识他?”   “我不知道,”流光摁了下隐隐作痛的?脑袋:“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他如今所有的?记忆都只是从云渺宗的?禁地?才?开始,至于从前......从前他......他......   脑中倏地?闪过?一个画面,下一刻,一波扭曲的?痛楚猛然侵袭过?他的?脑海。   他呼吸加快,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好在只是一瞬间,只要不去想,疼痛便如浪潮转瞬褪去。   桑宁察觉到他的?异样?,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事,”流光喘了口气,想到什么,忽然神色认真道:“那人?肯定是个男子。”   桑宁:“?”   既看不见脸也看不清楚身形,更何况人?家?还可能用了遮掩面貌和气息的?法器,又何以见得就是个男子?   流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喟一声,道:“那人?......应当是岁屏的?丈夫。”   桑宁懵了下,微微瞠圆了眼睛望着流光:“你说什么?”   流光撇了撇嘴角,语气很是讥讽:“我说,那人?应当是千年前,与岁屏成亲相伴十余载的?,她?的?丈夫。”   桑宁:“!?!” 第29章   同心   “既是岁屏的丈夫, 为何要这般待她?”桑宁发愣片刻后,轻轻蹙眉问道。   流光犹豫了下,道:“好似是那男人当年出于什么原因想杀了岁屏, 但岁屏在他身上下了同心蛊, 他才无法彻底杀了她。”   无法彻底杀死岁屏的意思难道就是, 躯体死亡, 魂魄却无法从躯体上抽离......   所以便?是因着这同心蛊, 还有那个?男人,岁屏如今才成了这副样子?   那个?男人又究竟是谁?   还有那同心蛊, 是蛊虫吗?小说里写的,苗疆那种?蛊虫?   桑宁思考片刻,也没理出什么头绪来, 身子砸回躺椅, 重重叹息了声。   这时,院子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桑宁闻声望去。   踏进院子的人身量挺拔, 一身白衣换成了青衣,眉眼俊美疏淡,好似云端神祇一般。   而眼下, 神祇手里正拎着几条垂死挣扎的......鱼?   桑宁眼睛一亮, 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云时宴。   到?得他近前, 却是刹住了脚步, 她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鱼,咽了口口水:“你去捉鱼啦?”   她也不过是早晨起来时说了句“好久没吃鱼”,那会儿?也没见?他说什么, 没想到?出了趟门,就把鱼都抓来了。   噢哦, 剁椒鱼头、酸菜鱼、烤鱼......   云时宴蜷了下手指,淡淡应了声。   桑宁的眼角霎时弯成了月牙,一句“我爱死你了”刚到?嘴边,她鼻尖捕捉到?空气中一缕夹杂着血腥和鱼腥味的气息......   忽然从?胸口涌起一阵遏制不住的恶心感。   她一时反应不及,拽住云时宴的手臂便?干呕起来。   怎么总是吐?   云时宴这会儿?也顾不上鱼了,他眉心微蹙,双手扶住她身体,正打算把她抱到?屋子里——   桑宁忽然抬起眼望向他:“你流血了?”   云时宴闻言,一下眉心也皱紧了,眼底冷意顿生。   血?是因为?闻到?血,才这么难受?   他抬起手将她的脑袋从?自己身前推开了些,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这才道:“没有。不是我的血。”   噢,那应当是这几条鱼的吧。   桑宁不疑有他,只是现在再看?这几条鱼,却全然没有了半分食欲。   她迅速瞥开视线,蔫蔫地道:“中午咱们还是吃点别的吧。”   云时宴:“好。”   另一边看?完全程,正在收拾药炉的流光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矫情!   转眼便?到?了晚上。   桑宁从?岁屏的屋子出来,一进门,就瞧见?了屋中的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   此?时灯已经点燃,灯面上亮着璀璨繁星,映照得屋内如同漫天星海一般。   是在丹阳城时,她送云时宴的那盏灯。   怎么这个?时候拿出来了?   桑宁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立在桌旁的人。   云时宴却是抬手指了指屋中的角落处:“这些,都给你。”   桑宁:“?”   她侧过头,这才看?到?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此?时已经堆放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匣子。   “是什么?”她嘀咕了一声,走过去拿起一个?匣子,看?看?他:“给我的?”   “嗯。”   “那我拆了?”   “好。”   桑宁收回视线。   小心翼翼打开了手中的匣子,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两面镜子。镜子边缘和手柄处镶嵌着古朴的纹饰和符文,碧蓝色的镜面,如湖水般清澈。   “镜子?”   云时宴道:“这是凌波镜,两面镜子可共鸣,拥有镜子的双方,可以随时随地看?到?对方并交流。若是其中一方遭遇危急,另一方便?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这不就是个?视频通话装置?还配备了实时警报功能。   桑宁好奇地拿起镜子,镜面霎时泛起阵阵涟漪。   “这个?怎么用啊?”她问道。   云时宴:“滴你我之血——”他说到?这顿了下,忽然改口道:“改日再教你用法。”   桑宁听罢,虽是不解为?何?要改日,但还是乖乖应了声“噢。”   她放下凌波镜,转过头,拆开了另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把不知用什么灵兽羽毛制成的羽扇。扇子以雕刻精美的白玉作?为?扇骨,扇面轻盈如羽翼,呈现出火焰般的红色。   云时宴:“是凤羽扇,传说由凤凰羽毛制成的扇子,可以操控风和火。”   “凤凰啊?这么厉害......”   桑宁喃喃着,放下扇子,手一伸,又够到?了个?狭长的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由透明玉骨琉璃支撑的伞,伞面收在一处,可以看?到?上面似乎也绘制着一些符文。   云时宴:“锦罗织伞,是一件护身法器,打开伞面便?可以隐藏气息,即便?是大乘期修士也无法察觉到?持伞之人的存在。”   桑宁眼睛一亮。   隐身啊,那可真是逃跑苟命的好物件!   她将伞收好,视线一转,又在一堆的匣子中看?见?了一个?木制的托盘,托盘上还盖着块红色布帛。   在一堆包装古朴又精致的匣子和箱子中,这木盘便?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探头瞧了眼,手指捏住上面的红帛一掀。   一顶金灿灿的双蝶步摇流苏头冠出现在她眼前,险些亮瞎了她的眼。   这是......凤冠?   桑宁发愣片刻,这才注意到?凤冠下面,还压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火红色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裙摆之上,金光点点,隐约勾勒出山川云海的图案,宛如天边流霞一般的艳丽。   “凤冠嫁衣......”桑宁缓缓转头望向云时宴,呆呆问道:“这是给我的?”   云时宴眸色沉了沉,低声应道:“嗯。都是给你的。”   这么多灵器,应当不会轻易被人拐走了吧。   桑宁动了动唇,想说我可还没答应嫁给你呢,但转念再一想,既然有这么个?金大腿自愿让她抱,那她......就抱一下吧。   更?何?况,他长得又这么好看?。   她微微勾了下唇,好似那春花秋月,都落在她的眼角眉梢,瞧着越发动人。   “那你的呢?”她问道。   云时宴顿了下。   桑宁见?状,指尖戳着嫁衣上的流苏:“你该不会没准备自己的吧?成亲哪有只新娘子穿嫁衣,新郎却不穿的。”   云时宴:“......”   他确实不大习惯穿大红的衣裳。   桑宁喃喃道:“罢了罢了,你都送了我这么多好东西,你的婚服,我来准备吧。”   云时宴微微一怔,旋即,眸底渐渐溢出点笑意。他低声应道:“好。”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桑宁收好嫁衣,又拆了几个?匣子便?觉的有些累了。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次跟云时宴确认道:“这些,都给我了噢?”   云时宴点了下头。   桑宁抿唇一笑,丝毫不客气地把这堆东西全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然后身子一歪,滚上了床榻。   见?她如此?乖巧,云时宴忽然觉得胸膛中微微泛起一股痒意。   他在边上立了一会儿?,这才跟着上了床榻。   夜色渐浓。   透着烛光的雕花窗格间,倒映出婆娑修竹的纤细墨影,随风而动,静谧安详。   云时宴看?着今日难得背对着他的人,终是忍不住,修长的指骨贴住了她的脊背。   “怎么了?”桑宁察觉到?他的动作?,突然翻了个?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没有半分睡意,她望着他道:“你睡不着吗?”   云时宴眸光一闪:“......”   “正好我也有点睡不着,”桑宁顿了下,又问他道:“你知道同心蛊吗?”   同心蛊?   云时宴沉吟片刻,道:“听闻在沧澜境极南之地的山脉中,住着一支名叫落南的种?族,族中之人擅于豢养蛊虫,其中就有这同心蛊。”   桑宁又问道:“那这同心蛊,是情人之间用的吗?”   云时宴顿了下:“莲开并蒂花无色,梅结同心玉有香,同心蛊,应当是夫妻之间白首同心的承诺吧。”   白首同心吗?   可是那男人,却想杀了岁屏。   不知道为?什么,桑宁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过,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便?不再多想。   身子朝云时宴怀里凑了凑,头靠在他胸上,她这才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懂的东西可真多啊。”   云时宴眸光一闪,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懂的多吗?   他还能回想起来她上回夸他的话,她说他是个?好人,那时他觉得她单纯又荒唐。   而眼下......   他只想让她看?见?他的好,至于那些不好的,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瞧见?。   这大抵,便?是见?到?了让他极为?喜爱的玩意,一时情难自已,恨不得能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与之合二?为?一的感觉罢。   他喉结微动,手掌沿着她腰际摩挲。   这回,怀中的人却是一动也不动,半点也没有声音。   云时宴眯起眼再一看?,她竟是已经睡着了......   他舔了下牙,胸腔中有种?塞满了什么却散不出去的感觉,不过很快便?被按了下去。   他为?她整了整衣衫,这才抬手重新圈住了她的腰。   又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按不住一般,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垂下头......亲了下怀中人的额头。 第30章   过往   桑宁从未给除自己以外的人买过衣裳。   尤其是?男子成婚用的婚服, 更是应了放在眼前的那句话: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她不?知云时?宴的喜好,问他也只说都可,最后还是?铺子掌柜一眼认出了昨日来买过嫁衣的云时?宴, 才主动拿出一件与桑宁的嫁衣相配的婚服。   桑宁把婚服往云时?宴跟前递了递:“喏, 你穿这个好不?好?”   云时?宴还没?说什么, 后头的掌柜便开口?了:“道君穿上这件婚服, 定然?风姿出众, 也才能更配得?上这位仙子啊。”   从前修真界种从不?缺对云时?宴溜须拍马,赞他诸如风姿出众之类的人, 但是?,说他配得?上别人的,倒是?稀罕。   而他竟也因?这句话忽然?生出些不?一样的感受来。   不?错, 他们?确实是?相配的。   云时?宴接过桑宁怀中的衣裳, 正要付账,被桑宁大手一挥拦住了。   “我?来付。”她将手中另一套绘有玄金暗纹的月白色衣袍也往掌柜面前一搁:“这件也包起来。”   她回眸看向云时?宴, 双眼晶亮,声音又轻又甜:“这两件都是?我?送你的哦。”   说罢,她便大方地掏出一块昨晚从匣子里?翻出来的上品灵石, 交给掌柜。   掌柜的忍不?住兴奋地搓了搓手。   修真界成婚的人本就?不?多, 他们?这铺子也不?大, 纵然?这婚服再好, 也好些日子都没?卖出去。   昨日他还担心卖了嫁衣, 剩下那件男子婚服不?好卖,又不?敢追着这冷脸道君问,不?成想今日他就?带着夫人来买走了, 出手还这么大方。   现在他是?越看这两位越是?登对,好话不?要钱似的一串一串往外倒, 直听得?桑宁都有些受不?住。   正在此时?,身侧忽然?响起个轻柔娇媚的声音:“师妹?”   桑宁起先没?觉得?这是?在叫她,等到又一声略迟疑的“师妹”变成了痛呼声,她才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过去。   站在她侧后方的女子生得?极其明艳,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额间点缀着镶金花钿,神色娇慵,身段十足风流。   而此时?,她的手腕似乎被一股力量钳制住了,动弹不?得?,疼得?她脸都涨红了。   瞧见桑宁看过来,她立马喊道:“师妹,是?我?啊。”她下巴朝云时?宴一点:“这是?你相好的?快让他放开啊,怎么可以用这么粗鲁的手段对个我?这样的柔弱女子呢。”   她的语调有些拖长,垂柳般袅袅,听得?桑宁耳朵都酥了。   “......师妹!你这会儿发什么楞!我?,你月殊师姐啊!你快让他给我?放开!”   桑宁心底悄悄道:这个凶巴巴又不?客气的语气倒还熟悉些。   哦对了,她喊她师妹。   月殊......   桑宁眨了眨眼,这才慢半拍地把眼前这女子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起来。   她立即看向云时?宴:“她是?我?师姐,你放开她吧。”   云时?宴抬眸,看了眼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眼底露出了点淡淡的冷意。   这时?桑宁已经站到了月殊面前:“师姐,你怎么会在这?”   “你还好意思问我?,那天你去那个宋......”月殊眼角余光下意识扫过站在一旁的云时?宴,含糊道:“就?......你还让我?帮你在山下看着,结果我?等到天都亮都没?见你出来,我?还以为你......只好自己先回宗门去了。”   当着云时?宴的面提起这事,桑宁多少?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道:“那师姐这回是?接了任务下山的吗?”   “我?能有什么任务啊,我?就?是?自己来历练历练。”月殊冲她眨了眨那双娇媚的眼睛。   桑宁立刻就?了然?了。   她的这位师姐和她一样是?剑修,却是?合欢宗出了名的历练狂魔。历练什么呢?当然?不?是?炼剑术,而是?——   修士的元.阳。   也因?此,月殊的情债遍布修真界各门派,据说连梵音寺的某位佛子都没?能逃出她的魔掌。   可谓是?战功彪炳,成绩辉煌。   所以她这次下山,定然?又是?发现什么新目标了。   月殊见桑宁已经会意,眼波一转,笑道:“师妹和这位道君可是?好事将近?”   桑宁僵硬地点了下头。   “那可真是?不?巧,我?近日有些忙,不?然?怎么着也要跟你们?讨杯喜酒喝的。”月殊取出一个小瓶子塞到桑宁手里?,又冲她使了个眼色:“喏,贺礼你拿着。”   桑宁只瞄了一眼,立刻就?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她一下便觉得?万分烫手,趁云时?宴还没?看过来,赶紧塞到了自己储物袋里?去。   动作?之果断迅捷,惹来月殊一阵娇笑:“不?错不?错,这段时?间师妹果然?长进不?少?。”   桑宁:“......”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月殊悄悄看了眼云时?宴,也没?想着上前打招呼,这便打算要离开了。   除了桑宁,没?人知道她方才还偷偷将一块玉牌塞到了桑宁身上,这会儿还在同桑宁传音:“师妹的眼光不?错,这回这个瞧着比那宋霁尘还厉害些。”   桑宁:“......唔。”   月殊经验老道地交待她:“但就?是?怕这些厉害的修士不?好甩掉,师妹得?手后一定记得?抹干净痕迹,可别让他找到你。”   桑宁:“......好。”   月殊:“师妹,加油!”   桑宁:“我?......尽力。”   这头还在传音,那头月殊才踏出铺子,便往一锦衣男子怀里?扑了过去,用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声音撒起娇:“阿钰,我?好了,我?们?走吧。”   男子把月殊抱了个满怀,抬起脸冲桑宁和云时?宴点了点头,这才揽着月殊走入了人群。   桑宁呆站在原地片刻,待瞧不?见月殊人影了,才干咳两声,回头道:“我?们?也走吧。”   云时?宴垂眸看着她,眼底沉黑隐晦,少?顷,才淡淡应声:“好。”   买好了婚服,剩下的就?是?些诸如红灯笼红绸之类的东西,虽说婚礼简单没?有邀请宾客,但这也不?是?小事,总也不?能太草率了。   等买齐了东西,往回走的路上,桑宁才想起来,成亲这事,她没?跟师门打招呼是?正常,可云时?宴难道也不?用?   她望向云时?宴,问道:“你成亲,不?需要跟你师门打招呼吗?”   云时?宴顿了下:“不?必。”   桑宁点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奇怪的。左右她自己也没?跟师门打过招呼,或许修真界里?的这些门派都不?大管弟子的私事吧。   “那你的父母呢?”   云时?宴迟疑了下:“死了。”   桑宁楞了下,也没?有觉得?太奇怪。   修真界中,修士动辄几百上千的寿数,若父母也是?修士也罢,若只是?凡人,自然?早就?化作?一抔黄土。   她自己的父母在另一个世界。原身的父母又死于瘟疫,尸体早被烧成了灰,都不?知道被撒到哪里?去了。原身那会儿年纪尚小,没?能力去立碑,大伯父一家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如今就?是?想祭拜也没?地方去了。   桑宁心有戚戚,没?话找话道:“你的父母都是?凡人吗?”   云时?宴轻点下头,又道:“我?还有个妹妹,他们?都只是?凡人。”   “那你是?怎么开始修仙的?”桑宁好奇:“是?参加了宗门选拔吗?”   据她所知,凡间根骨俱佳适合修炼的人本并不?多。每十年,各修真门派都会广开山门招收弟子,但实际上这些弟子都要经过严格筛选,最后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当然?,像桑宁原身所在的合欢宗就?比较特别。因?为宗门中大多数弟子都靠采.补来提升修为,对自身的要求也就?没?有那么高。尽管如此,合欢宗的名声在修真界内委实算不?上好,想正经修仙之人也不?会把合欢宗当作?目标,导致合欢宗的弟子数量和其他宗门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不?成想云时?宴却摇了摇头:“我?八岁时?,有修士到村里?除妖,他们?说我?适合修仙,就?把我?带回了云......带回了宗门。”   “才八岁啊,那么小。”桑宁悄悄嘀咕:“果真天才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   云时?宴:“......”   八岁修仙其实不?算早了,修真界的有些宗门甚至都不?收八岁以上的弟子,倒不?是?别的,只是?修仙本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年岁越大,沾染了越多的凡尘俗事,道心就?越不?纯,即便修仙,也会容易走岔路。   “你会不?会很?想家,你后来有回家看过家人吗?”桑宁好奇道。   云时?宴沉默了许久。   修真界内的宗门试炼选拔虽严格,但即便通过了试炼,大多人初时?也只是?做个外门弟子。   若是?这些外门弟子,每年确实可以回家一次探望亲人,但是?他不?一样。   他在那些人的口?中,是?修真界内万年难遇的修真天才,也是?云渺宗未来的希望。   人人都羡慕他能被收为玄清的嫡传弟子,可他却不?能回家。每年只通过凌波镜与父母和妹妹说上几句话。甚至因?为他们?是?凡人,要靠封印了灵力的灵符才能启动凌波镜,但灵符中灵力有限,就?连这样的寥寥数语都显得?奢侈。   整整十年,他尝试过偷跑却被护山大阵阻拦,借着下山历练的机会回去也被师兄弟发现。   一直到他晋升元婴期的那一天。   那一天啊......   他在大雨滂沱中,终于见到了阔别十年之久的父母和妹妹。   他们?满身鲜血躺在泥泞之中,表情惊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那位师尊玄清道尊很?早便说过,他天资聪颖,乃修炼奇才,唯一一样,便是?对凡尘俗世,对父母亲人的感情太深,并不?利于修行。   云时?宴始终记得?,那时?他回答玄清道尊说:他并不?执着于修仙,即便因?此无缘仙途大道,也并不?遗憾。   而自从他亲眼目睹家人死去的惨状后,他便发了疯了一样的修炼。   他成了云渺宗的宗主,成了剑尊,离飞升仅一步之遥。   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是?在他以为自己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发现这一切全都是?谎言。   是?他被自己信任敬爱的师长同门,一次又一次推入地狱。   所以,   这个道貌岸然?的修真界,又有什么非要存在的必要呢? 第31章   岁屏   窗扉虚掩, 落日的余晖整片整片地铺躺在窗棂,将外头梧桐叶子的落影照进屋内。   岁屏在满室昏黄中睁开了眼。   鼻尖隐约漂浮着淡淡的药香,身下是柔软温暖的床褥。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那些飘渺而又痛苦的记忆让她觉得无比心悸。   闭了闭眼, 待这股心悸散去, 她才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   透过虚掩的窗扉, 看到院中一颗梧桐树下摆着一张竹制的躺椅, 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枝叶摇曳, 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是哪里?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可算醒了。”   岁屏茫然转头看去,出?现在她视线之中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少?年,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 抬着下巴, 朝气蓬勃。   少?年对上她的眼神?,颇有些不耐烦:“别看了, 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自己没?个数吗?快躺下吧你。”   这语气,实在是老气横秋得不得了。   岁屏已经活了很久......嗯,如果她这样子也算活着的话。   她见?过许许多多的人, 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大都要顺着捋毛才不会发莫名?其妙的脾气, 于是很顺从地便躺了回去。   少?年对她这般“听?话”似乎很满意, 挑了挑眉, 将手中的药罐往桌上一搁:“药我放这里了, 等凉些了记得喝。”   说罢,扭头便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   岁屏叫住他,见?他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她才露出?了个笑容,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   岁屏愣了下。   不知道?   她抿了下唇:“那是你救了我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流光。”流光顿了下, 像是很不情愿似的,又接着说了两个字:“不是。”   说罢,便又要开门?出?去。   不是?   不是他救了她吗?   岁屏:“等——”   流光猛地回过头,没?好气道:“你烦不烦,伤还没?好就?这么?多话,等人回来了你自己问去。”   岁屏被这么?一呛,也并不生气,只是指了指他的手:“抱歉,我只是想说你的手好像烫伤了,最?好要处理一下。”   流光闻言,登时耳尖一烫,觉得更加气闷了。   他可是神?兽螭龙哎!   自降身份给个凡人煎药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恩赐了,她竟然还来提醒他,他因为?掌握不好火候只能?用自己的炎火来煎药结果烫伤了自己这种丢人,不,丢龙的事。   她......简直不知好歹!   流光这胸口这气,直闷到桑宁和云时宴回来还没?撒出?去。   桑宁也懒得管他这孩子脾气,知道岁屏醒了,脚步一转忙不迭地就?看岁屏去了。   岁屏这会儿已经喝了药,见?到桑宁,总算放下了那颗悬了半天的心。   她朝桑宁笑笑:“我只不过是把你们从雪地里捡回去,你们却?救了我的命,我这回可算是没?有捡错人。”   这回?是还有上回吗?   桑宁抿了抿唇,却?没?有追问别的,只是指了指院子里的流光,笑道:“不只没?有捡错人,也没?有捡错蛇。”   岁屏怔了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桑宁话中的意思。   她意外得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那条小白蛇?”   桑宁颔首:“要不是他跟我报信,我们也不会知道你们出?了事。”   “可是......他也被抓了吗?”   岁屏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她那会儿醒过来看到那人时怕极了,完全没?注意到那间屋子里除了她和那人,还有别的......呃,别的蛇在。   桑宁下巴点了点,道:“他是被抓了。不过他比你好点,浑身上下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岁屏闻言,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她沉吟了下,道:“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可以回家,就?不在此处打扰你们了。”   那人恨她,想杀了她,她逃不过,却?也不想连累无辜旁人。   更何况是他们救了她,她更加不能?恩将仇报,引来那等禽兽不如的东西的报复。   “再住几天吧。”桑宁道:“我快要成亲了,你留下来当宾客啊,不然这里也太冷清了。”   岁屏懵了下:“成亲?和谁?”   “云时宴啊。”桑宁朝她眨眨眼。   岁屏沉默了。   半晌,她才又道:“你真的不觉的他很可怕吗?”   此时,在屋里打坐的云时宴蓦地睁开了眼。   “是有些。”桑宁叹了声气:“他有点厉害,如果以后跟他吵架,我肯定打不过他。”   云时宴:“......”   难不成她觉得他会打她?   “那,要不就?不跟他成亲了?”岁屏问。   云时宴面?无表情端坐在榻上,漆黑眼眸中,窥不见?一丝光亮。   桑宁想了想,摇头道:“我都答应他了。”   岁屏:“......”   “他要是敢跟我吵架,不等到他动手,我自己就?先跑了。”   云时宴:“......”   翌日,天刚蒙蒙亮。   岁屏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瞧见?床榻前蓦地出?现个清瘦挺拔的人影,顿时吓得魂都快飞了。   “道......道君。”   话音未落,岁屏便觉得眼前有一道光闪过,好似是将她困在了结界里。   云时宴动了动唇:“你知晓我能?听?见?多远以外的动静吗?”   岁屏听?到他这话,立即就?明白过来,自己昨天同桑宁说的,或许不只昨天,就?是上一回,都被他给听?了去!   她战战兢兢,压根不敢看他。   哪怕这回男人没?有像上回那般对她动手。   云时宴只说了这句话,便收起结界,往她怀中扔了一张符。   “这是固魂符,贴身上。”   说罢,他便冷酷地转身,消失在了岁屏屋中。   岁屏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唾沫。   她莫名?觉得,这人比那个男人更加恐怖。她都不敢想象,若是日后他也要杀妻证道,桑宁又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岁屏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此时院子中,流光正不断爬上翻下,等他将贴了喜字的大红灯笼都挂上了屋檐,才侧头看了眼岁屏屋子的方向。   末了,他只是一甩头走开了,嘴里还停不住地嘀嘀咕咕,一会儿念叨岁屏不知好歹,一会儿抱怨桑宁和云时宴没?事找事,一边倒是很自觉地取来灵草灵药,老老实实蹲到了药炉边上。   既然这药采都采来了,不用掉也是浪费,可不是因为?他担心那个女人的伤,流光心中暗道。   转眼又过了一日。   今日,桑宁起身时已经接近晌午。   一踏出?房门?,便见?院子已经处处妆点上了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挂上了红灯笼,连院中的梧桐树都挂上了红绸花,一片红艳艳的喜庆颜色。   她砸吧了下嘴,心中还有些恍惚:别人谈个恋爱都要好些年,她......这就?要成亲了?   不过婚礼就?在眼前,也是她自己同意的,现在在想这些也未免有些矫情。   桑宁甩了甩脑袋,便转身去找岁屏了。   岁屏修养这几日,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见?桑宁进来,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推到了她手边。   “这是赠你的,恭贺你与道君成婚大喜。”   “是什么??”桑宁接过来,刚想打开,被岁屏按住了手。   她道:“里面?是缠魂蛊,不要轻易打开。”   “缠魂蛊?”桑宁顿了下:“是蛊毒?”   岁屏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喊住从门?外走过的人:“道君也进来吧。”   云时宴步子一顿,这才转身进屋,挨着桑宁一侧坐了下来。   岁屏抬手恭恭敬敬给桑宁和云时宴倒了茶,这才重新坐下,道:“缠魂蛊是我养的。你们现在也应当知道了我的状况。”   桑宁先是点了点头,又小声道:“其实你不说也没?事的。”   她只听?流光前日的只言片语,也知道这大概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又何必非要揭她的伤疤呢?   岁屏摇头道:“你们救了我,有些事我总要跟你们交待清楚,也免得你们日后被我连累。”   “你身上的同心蛊,是自己下的?”云时宴掀了掀眼皮,问道。   “是。他抓我也是想要我解他身上的同心蛊。”   岁屏顿了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重新开口道:“我出?生在沧澜境极南之地的深山里,那里有个世世代代养蛊的村子,叫碧蝉村,而我便是村中的蛊娘。”   岁屏十六岁前,碧蝉村中一切安好。可就?那一年,村中陆陆续续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初时,村民都当是山中出?现了吃人的野兽,便组织人进山去察看。这一进去,便再没?有人出?来。   村长只得带着剩下的村民在村子周围布置各种陷阱。但也并没?有什么?用,失踪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晚上还在家里好好睡着,天一亮人就?没?了。   最?后,村长没?有办法,便决定带着剩下的老弱妇孺迁出?村子。   “那些人就?是在我们要离开村子时出?现的。他们自称是修真门?派下山历练的弟子。到我们村子里,是因为?察觉到这里有妖气,来除妖的。”   “后来,他们竟真的从山中找出?来了妖怪,当着我们的面?把它们都杀了。我后来才知道,修真界中,妖怪和妖兽是不同的,那些东西,应当是妖兽才对。”   云时宴掀了掀眼皮:“那些妖兽,便是猲狙?” 第32章   杀妻   “没错。”岁屏点了下头:“我那时不知那些妖兽叫做什么, 还是在?遥山镇时才知道的?。”   云时宴闻言眉心微微一拢。   沧澜境极南之地的?深山,的?确已经非常靠近九幽境。   这?么说?来?,至少在千年前便有猲狙从九幽境逃出到?了沧澜境内。但这?么多年, 修真界内竟无一人察觉此事。   是因为那些人以为猲狙在?那时候就被全部消灭了, 还是因为此事被人有意隐瞒?   岁屏停了会儿, 继续道:“村中祸患既已除, 就没有了再迁出去的?必要。村长盛情邀请那些人在?村中住一些日子, 但他们说?要回宗门复命,当晚便都走了。”   “只是第二日, 他们中的?一人忽然又回到?了我们村中。”   “那人,就是害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吗?”桑宁小?声问道。   “对?,他说?他担心山中妖怪没有除尽, 便想着在?村中多留几日保护我们。这?一留, 就留了好几个月。后来?他便同村长说?想要和?我成亲,村长来?我家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岁屏顿了下, 苦笑道:“他相貌好,性?子也温和?,还是我们村子的?恩人, 我自然瞧不出他的?别有用心, 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 高高兴兴便同他成了婚, 还在?新婚夜, 在?自己和?他身上都种下了同心蛊。我那时年纪不大,满心满眼?都是他,也没有考虑太多, 只是想要同他生?死都在?一起。   “他在?村中待了十年不曾离开。可是忽然有一日,他同我说?, 他七窍皆已悟,只要斩断俗世情缘,便可以登临大道。我还以为他这?就是要离开村子回到?师门,心中虽不舍,却也不愿阻碍他的?大道。左右,我们之间还有同心蛊,是不会断了联系的?。   “可我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便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剑,说?要杀妻证道。”   岁屏说?到?此处,抬头悄悄看了眼?桑宁。   “他要杀了我。”   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桑姑娘应该会听进去吧?   此时却听得一旁的?云时宴轻轻嗤笑了一声,他淡声道:“杀妻证道,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断情绝欲,能够不被欲.望和?感情左右,于修仙一途上确实是必要的?。可此人若只是为了证道而杀妻,恰恰说?明他心中对?于飞升成仙的?欲.望强烈,如此又岂是真正绝欲,又如何能悟得了大道?”   岁屏闻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只是他在?发现他那一剑刺中我的?命脉,我却还活着......也不能说?活着了,我的?身体只剩一丝气息,只是因着我与他共有同心蛊,只要他不死,这?丝生?气就不会散。   “他原先并不知我在?他身上下了同心蛊,也不知道同心蛊究竟有何用。他知道后,便要我让他给他解蛊。但这?同心蛊本就不是蛊毒,又如何能有解除的?法子。我那时想,他既不想与我同心,那便与我同命吧。”   说?到?这?里,岁屏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连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可我若是知道他后来?会因此事迁怒村中人,我当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那般激怒他的?......”   因为流血过多,她意识模糊,在?屋中歇了许久,她才有力气推开房门,然后瞧见了村中景象。   往日宁静安详的?村子,已经被尸体上流出来?的?血覆盖。   整个碧蝉村,除了她,全都被那人杀了。   在?那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千斤重的?岩石压住了,倾尽全力也无法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该死的?是明明是她啊!   她宁愿就那么死了,哪怕是成全他的?杀妻证道呢?   这?时,一个温暖的?力道忽然覆到?了岁屏紧握的?拳头上。   桑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岁屏。   这?样的?事,落在?谁身上都无法承受。如果是她,定是恨不能生?啖其?肉,将那人挫骨扬灰。可岁屏只是个凡人,只吊着一口气,不死不活。只凭一个虚弱的?魂魄,又能做什么呢?   她几乎无法想象岁屏后来?是如何熬过来?的?。   岁屏反手握了握桑宁,待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才闷声道:“没事,我都快记不清这?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倒也没那么难受。只是可惜我没用,当年我若是能死得透一点,兴许就能带着他一起去了......”   “他是修士,哪会那么容易死呢?你就算是把?自己放火里烤,他说?不定也不会感觉到?疼的?。”桑宁轻声道:“但只要你还在?,就有机会啊。”   岁屏沉默了下,终是哀哀叹了声气:“我也知云渺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报仇谈何容易?”   “你说?,这?人是云渺宗的?弟子?”云时宴忽然出声问道。   岁屏点了点头:“他说?他叫石见,是云渺宗的?外门弟子。”   云时宴淡淡道:“历来?云渺宗为保证弟子的?安全,能够下山历练的?,修为至少都需得炼气三阶以上的?内门弟子。那些外门弟子,大多数都未真正踏入修道之路,是不被允许下山历练的?。”   “是吗?”岁屏扯了下嘴角,讥讽道:“那想来?,他连名?字和?身份都是骗我的?了。”   桑宁听了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了声气,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知道世上坏人有很多很多,比这?个叫石见的?人还坏的?也有不少。可亲耳听岁屏说?起自己的?遭遇,她还是想感叹一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云时宴见她神色恹恹地趴在?桌上,不由地蜷了蜷手指。   她听了这?些,该不会就不想同他成婚了吧?   此时却听得桑宁忽然抬起脸,道:“那个叫石见的?,应该就是拍下炼魂珠的?人吧,他会不会跟猲狙和?傀儡尸之间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应当是当年发现猲狙出现在?沧澜境的?第一批人吧。”   的?确,如果按照岁屏所?说?,当年那些弟子回宗门禀报了此事,按理来?说?修真界内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也许,当年那些人中除了那个石见,其?他人根本就没能活着回来?。   只倘若当真如此,那人的?野心应当极大。   云时宴不自禁地捏了捏之间,但很快又松开了。   说?到?底,那人与他也没有半分关系......   “我知道了!”桑宁激昂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猜到?那人是谁了。”   云时宴:“?”   桑宁冲他眨了眨眼?,神神秘秘道:“你们听说?过衍霄魔君吗?”   岁屏表示不知道。   而另一边,衍霄魔君本君云时宴:“???”   “我听人说?,这?衍霄魔君坏得很,他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从前还差点灭了半个修真界呢。”桑宁说?出自己的?猜测道:“说?不定这?个叫石见的?人就是他化名?的?,毕竟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人肯定是个大魔头!”   岁屏:“......真的?吗?”   大魔头云时宴:“???我记得他被修真界联合封印了。”   “他那么厉害,说?不定早就逃出来?了呢?”桑宁伸出食指在?云时宴面前晃了晃,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他因为被打?伤封印修为受损,所?以出来?后也只能耍点阴谋诡计,用邪门歪道的?法子来?恢复修为。”   “再说?了,都是千年前,哪个先哪个后还不一定呢。也说?不好就是岁屏先遇见他,后来?他才被封印的?。”   说?到?这?里,桑宁顿了下,总结道:“毕竟他可是要灭世的?大魔头啊!”   云时宴:“???”   云时宴此时只觉哑口无言,眉头都几乎要拧到?一处去了。   这?时桑宁却又神秘地一笑:“不过你们不用怕,他最后灭不了世的?。”   云时宴:“......为何?”   “当然是因为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会阻止他啊。”   “谁?”   “宋......”   话一出口,桑宁就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她立刻闭上嘴,咽了口口水后,含糊道:“没、没有谁,都是我瞎说?的?,你们别往心里去。”   云时宴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语气无甚波澜道:“是么?”   “是啊是啊。”桑宁应了声,不敢和?云时宴对?视,她视线一晃,忽然瞧见鬼鬼祟祟躲在?门口的?流光,立刻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来?,咱们酒宴都还没准备好呢。流光你去山下买一些酒菜来?。”   流光指了指自己:“我?”   “不然呢?”   “婚礼是明天。”   “......提前准备好不行吗?”   “我没钱。”   “你怎么什么都不行?”   “你说?谁不行?”   “……”   此时云时宴也从屋里出来?了,他看了眼?桑宁,低垂的?眼?睫下,是一双略显幽深的?黑眸。   “我去吧。”他淡声道:“他不知你爱吃什么。”   桑宁没有想太多,点了点头:“那你去买吧。”   云时宴顿了下,嘱咐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乱跑。   桑宁心中嘀咕一句,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知道了,你快去吧。”   云时宴冷峻的?目光中,此时微微露出一丝暖意。   看来?,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是谁了。   也不知她从哪听来?的?那些胡言乱语,简直败坏他的?名?声!还有能阻止他的?人......   是谁?   桑宁盯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她不由地朝那个修长的?青色背影喊了句:“你买好了就早些回来?。”   云时宴停住脚步,静静转过身来?。   微风袭过,梧桐树叶婆娑。   他立于一片光影斑驳中看向她,眉目硬挺,神色专注。   “等?我回来?。”   而后,在?桑宁看不见的?地方,他抬头望了眼?暗沉的?天空,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33章   天绝   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直到看不见院外那道清俊的背影了,桑宁才收回目光,转而抬眸看向了层云密布的天空。   方才还艳阳高照, 这么一会儿功夫, 就已经瞧不见太阳了。   空气有些闷热, 卷进院子的风夹着水汽, 撩拨着游廊轻若柳絮的红绸。   阿柔从屋内出来, 抬头看了看天,道:“要?下雨了, 进屋去吧。”   桑宁禁不住地皱了下眉,心底隐隐泛起?一股不安。   怎么突然就要?下雨了呢?   还有那句“等?我?回来”,怎么这么像在?立flag......   她往回走的脚步的一顿, 倏然转过身往院门?的方向走了两步。   “桑姑娘......”   “我?去给他?送把伞。”桑宁道:“流光, 你照顾好?岁屏。”   岁屏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那你倒是带上伞啊。   流光忍住脾气:“......”我?难道是个老?妈子吗?   这场雨来得极快。   桑宁才踏出?院门?,天空上漫天的雨丝便已翩翩而下, 落到她脸上,带来丝丝寒意。   她在?储物袋中?翻了翻,很快找到了云时宴前些日松她的那柄锦罗织伞。   这样厉害的法?器用来挡雨虽然有些大材小用, 但效果还真是不错。   伞一撑开, 她周身湿意尽除, 连那股子寒意也褪去了。   桑宁满意地眯了下眼, 心道从山上的院子到山下只这一条路, 走得快些,应当很快就能追上前面的人吧。   ***   尖锐的寒鸦声四起?,一整片乌压压地掠过树林上空。   下一瞬, 一股可怕的威势登时朝着树林中?一道清瘦的身影下扑下来,并以此地为中?心, 不断向树林外?扑去。   天陡然间暗了下来。   大能修士,往往弹指间便能撑起?一个自己的结界。   而凡是被?其纳入结界之中?的所?有人或物,都会被?其削弱力量。   云时宴眉眼一凛,眸底瞬间浮现出?凛冽杀意。   他?抬手一挥袖。   剑气凝。   朝身后的黑衣人攻去。   一股惊天骇地之气,朝四周荡开。同时一团蓝光与一团黑烟,迅疾地撞到了一处。   紧跟着一阵轰鸣声响。   “云时宴?竟真的是你!”   阴恻沙哑的声音响起?,语气诧异冰冷,带着无尽的憎恨和厌恶。   “真是没想到,你还能从封印大阵里逃出?来。”他?顿了下,冷笑一声:“如此也好?,省的我?再去找你。既然出?来了,今日你便死在?这里吧。”   话音落下,他?腾空而起?,黑衣猎猎作响,如同在?半空中?撑开了羽翼。   林中?黑雾顿生,两侧的树木张牙舞爪,狰狞的树枝伸向虚空,周遭一边死寂,风声、鸟鸣声尽数消失。   “魔修?”云时宴掀了掀眼皮,冷淡道:“臭鱼烂虾,果真烦人。”   黑衣人周身黑雾缭绕,长发衣袖袍子全融在?诡异的雾里,他?身形未停,衣衫随风而动:“口气不小,我?倒是要?瞧瞧,被?封印了千年,你还能有何能耐!”   黑雾不断在?云时宴周围涌动,然后瞬间化作无数箭矢,向着他?激射而去。   一道惊雷在?云时宴脚边炸开,他?身上白光轮转,化作一道柔软的大网,将紧随而来的黑雾化成的箭挡了回去。   云时宴似是喟叹出?声:“竟还有人送上门?来啊......”   而后他?便飞身迎上了黑衣人。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云时宴抬手便先打出?了一掌,那一掌灵力磅礴,掀动风云。   黑衣人的身上也在?瞬间爆出?了极强的威压,二人灵力相撞,顿时地动山摇。   与此同时,一阵凛冽剑意携着毁天灭地的杀意落下。   黑衣人反应极快地撑起?了又一个结界抵挡。一挡之后,结界便裂开了细细的纹路。   云时宴轻笑一声,微微歪了下头,面上魔纹渐生:“找死。”   他?抬手横扫而过,虚空中?顿时浮现巨大的剑影,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与杀意朝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见状,脊背寒意顿生,他?瞳孔一缩,只来得及用尽全力护住自己的要?害处。   剑光扫落下来,他?被?狠狠击飞数十米,撞断了一棵比人还粗的大树后才停了下来。他?身前一道剑痕从肩部直达小腹,衣衫破碎,入肉三分。   巨大的冲击力令他?全身震颤,痛意亦随着酥麻感瞬间席卷而来。   而那头,云时宴抬手掐诀。   一股强劲气流朝四周荡去,黑衣人施的结界也被?破开了。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胸中?的热意不断往上涌,直涌到喉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迎面的寒风直往他?胸口的窟窿里灌,痛得他?气都喘不顺。   “九......阙剑,你怎么可能......取得出?......来?”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等?着眼,看着面前执剑之人一步步向他?靠近。   “怎么不可能?”   云时宴扯了下嘴角,双目隐隐泛红,脸上乖戾又阴狠,他?动了动唇:“我?还有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咬破自己舌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化作一道血光,落到地面。   在?那股剑光即将来到身前之时,地面忽地出?现一方红光滔天的血阵,黑衣人的身影在?阵法?中?瞬间消散。   ***   两柱香过后,桑宁缓缓停下了脚步。她面前依旧是向下不断延申的台阶,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不对。   她上回跟云时宴去镇子上都只走了不到两柱香,怎么今日走了这么久,竟还走不完这石阶。   桑宁顿了顿,缓缓回头望石阶上方望了眼。   白墙黑瓦的院子,就矗立在?视线不远处。   这里是......设置了阵法??   是云时宴?为了保护他?们吗?   桑宁不太确定,她站在?石阶上,看看来路,又瞧瞧脚下,不知自己是该回去院子,还是继续向下走。   未几,她果断转身,准备回院子去。   反正往下走,她应当也还是走不出?去的,还是老?实回去待着吧。   往上走就很快了,半炷香时间不到,她就回到了院门?前。正要?推开院门?,眼角余光蓦地瞥见院墙一侧似乎有一条石子小路,蜿蜒着通向院落侧后方。   奇怪,之前怎么没看到过这条路?   桑宁心里嘀咕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转道了小道上。   小道两旁的蒿草杂树长得很高,有不少横到了路中?间,随着吹来的一阵阵风起?伏飘荡。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小道前头似乎通向一个山崖。山崖的一侧生长着一片夹杂怪石的狭长草地,不少青翠小树林傲然挺立于上。   而另一侧,屹立着一块高有数丈的石头,石头上刻着的“天绝”二字,遒劲有力,气势磅礴。“绝”字的最后一笔,像是要?飞出?巨石一般。   天绝。   天绝崖?   有些熟悉。   桑宁思绪一顿,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原文?中?看到过这个地方。   可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她努力回忆着文?中?剧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突地,远处有寒鸦轻啼声响起?,叫声落到桑宁二中?,听来尖锐又凄厉。   桑宁呼吸滞了滞,不由地抬头往前张望了下。   视线所?及之处,悬崖环峙,折皱奇兀。   而那声音,似乎是从刻着“天绝”二字的那块巨石后,那一片茂盛幽深的树林里传出?来的。   细雨还在?不断飘落,那树林隐匿在?浓重?的雨雾当中?,化作一片深绿的模糊轮廓。隐隐约约,瞧不太真切。   那里有人。   会是云时宴吗?   还是别的什么人?   桑宁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锦罗织伞,抬脚朝着那片树林缓缓走去。   浓密的树木如同密不透风的帷帐,将山风和细雨都隔绝在?外?。越往树林深处去走去,四周就越是昏暗。   好?在?大树和大树之间间隙够大,足够桑宁撑着伞行走其中?。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地,有细微的打斗声传了过来。   她的视线中?,缓缓出?现了数不清的猲狙和......新鲜的傀儡尸?   这些傀儡尸大多身着各修真门?派的弟子服,身上皮肉完整,动作也比之前在?灵宝阁的那些灵活许多。   若不是桑宁之前见识过傀儡尸,怕是只会把它们当成一些奇怪的人   而在?它们对面,是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   他?眉目疏朗,鼻梁高挺,唇角还噙着一抹笑,好?似游庭信步般走入了那群猲狙和傀儡尸的包围之中?。   是云时宴。   他?与往日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细看,他?的神情冰冷而又诡异,脸上从眉心开始,盘桓着似有若无的黑色纹路。   一眼望过去,叫桑宁心都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了他?。   云时宴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他?一抬手,修长的指骨便扣住对面傀儡尸的脖颈,只稍稍一用力,便生生拧下了那傀儡尸的脑袋!   一声钝钝的落地声响起?,那脑袋就掉到地上了。   桑宁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间,死死咬牙,才抑制住胸腔中?翻涌起?来的恶心感。   杀傀儡尸自然不必客气。   但云时宴的手段实在?有些过分粗暴了,下手全无转圜余地,使的尽是叫人碎尸万段的招式。   桑宁只一个闪神的功夫,地面上便已零落了满地的尸骸,残肢断臂渗出?或是猩红或是发黑的血液,腥味扑鼻。   漫天的黑雾间,云时宴眸底血红滚烫,氤氲着压抑不住的疯狂和嗜血。   而在?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玄妙而又诡异的血色印记,若隐若现。   桑宁的视线一点点描绘过那印记的形状,好?一会儿,才在?记忆中?找到了与之相符的描写。   那是修行接近圆满,即将成仙之人因生出?心魔而生的印记。   那是......堕魔印!   而据她所?知,在?这本书中?,唯一额头有堕魔印的人,就是书中?哪个在?修真界掀起?阵阵腥风血雨的最大反派——   衍霄魔君! 第34章   跑路   桑宁捂住胸口, 眼皮疯跳不止。   方?才?看到“天绝崖”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记忆,这会儿却自?动在脑中浮现了出来。   天绝崖,传说中登天梯所在之地, 同时也是大反派衍霄魔君的老巢!   她这也太点背了吧!还以为自?己抱了条金大腿, 再一看, 哦, 镀金的......   桑宁欲哭无泪。   原书中对衍霄魔君的描写并不太多, 只?知道他原先是云渺宗的剑尊,少?年?成名, 天资聪颖,曾以?一己之力捣毁邪修老巢,镇压数百魔修强者, 将魔尊都逼到绝境, 不得不断臂求生?的地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能打破禁锢,成为几千年?来修真界唯一飞升之人?时, 他却在一夕之间心魔骤生?,直接血洗了大半个云渺宗,他的同门, 弟子几乎在一夜之间全死在了他的剑下。   自?那以?后, 他的行踪诡异不定?, 然?每次他的出现, 都伴随着杀戮和血色。   无人?知道他的心魔为何, 众修真大能想尽法子也?无法将他引回?正道,最?终只?能联手,想了个几乎是鱼死网破的法子才?将他封印起来。   曾经被誉为修真天才?的人?, 在那一场大战中,斩杀了数十位大能, 亲手毁掉了修真界数千年?的根基。他虽被封印,修真界却也?因此元气大伤,修养近千年?,才?终于恢复往日生?机。   然?而无人?料到,千年?后封印被破,重新出现在修真界的衍霄魔君已经成了苍炎殿的新任魔尊,力量更甚以?往。他嗜血成性,性子古怪无人?能近,手中杀孽无数,连路过他身边的狗都要挨上他几脚。   在原书后期,他带领众多魔修杀上修真界,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数个修真家族和宗门都接连遭受灭门之灾。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几近绝望之时,已是渡劫期的男主宋霁尘在一次幻境中偶然?得知他衍霄魔君身上仍有暗伤,唯一可以?制住他的法子便是用借漫天神雷来对付他。宋霁尘以?血为引,以?身饲雷,最?终才?成功将他神魂尽灭。   自?此,修真界的这场动乱才?彻底平息,宋霁尘也?成功飞升,故事彻底结束。   从某种角度来说,衍霄魔君不过是男主宋霁尘成仙之路上的一个大boss罢了。   但现在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衍霄魔君会提前打破封印出来?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披个马甲?   大魔头不去苍炎殿当魔尊干大事就罢了,在这欢欢喜喜准备跟她成亲是个怎么回?事?   书里也?没写衍霄魔君有老婆啊!!!   最?重要的是,衍霄魔君的道侣,那不妥妥是个炮灰角色吗?修真界要是衍霄魔君有个道侣,她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不想死啊!   桑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后跟还不慎踩到一根干枯的树枝。   “咔嚓”一声。   声音很轻,却好像重重砸到了她的脑袋一般,她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开始隐隐发麻,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而那头的云时宴也?仿佛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盯住了桑宁所在的方?向。   对上那双满是血色魔纹的冰冷眼眸,桑宁呼吸一紧,脑袋嗡嗡响个不停,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兴许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云时宴却又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   竟然?没发现她?!?   是因为锦罗织伞遮掩了她的气息,甚至,连她造成的动静也?给遮掩了?   桑宁一口气还没松,那头云时宴手起手落之间,已经将几头向他扑过去的猲狙和傀儡尸化为了一滩血泥。   血腥味越发浓郁,飘荡在她鼻尖,直冲她的天灵盖。   实、实在是忍不了了。   桑宁弯腰摁住胸口:“哕......哕哕......”   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转,等到那股恶心感散去了些,桑宁才?缓缓抬手抹了把眼眶。   好在她手中死死握着的那柄锦罗织伞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将她的声音以?及造成的所有动静都一并掩盖了过去。   云时宴并未发觉异常。   而这一吐,好似把桑宁脑中的混乱都给吐了出去。   她直起腰,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此前云渺宗禁地中设置的重重封印阵法,总算得到了合理且相当合理的解释,那便是用来封印云时宴的!   他们离开禁地时会去到剑冢也?并非偶然?,而是因为剑冢里封印着云时宴本命剑九阙。   虽然?不知为何封印会莫名其妙解开,也?不知那百里杌为何要给她归离剑,但总归,她是绝对不能跟他成亲的!   而照他现在的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杀完这里所有的猲狙和傀儡尸,然?后......然?后回?到小院!   桑宁看着眼前人?那副心魔缠身的模样,不再犹豫,转过身,就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着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拜托,大魔头欸,灭世大反派欸!   而且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谁知道他还清醒不清醒。万一他没杀过瘾,回?到小院以?后跟个神经病似的把他们全砍了怎么办?毕竟他这人?,前科累累,后科无数,凶残疯魔又杀人?不眨眼。   她是嫌自?己命长吗?   惹不起惹不起,她走就是!   这厢,流光将方?才?将药从药罐倒进碗中,就听的院门口“嘭”的一声巨响。   他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滴到他手上,又不能把碗扔了,直疼得他呲牙咧嘴。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飞快地从他身旁闪过,还顺带抓住了他手腕,将他猛地往前拖去。   “烫烫烫,你松手啊你!”   流光脚步不稳,碗中的药汁晃来晃去,大半都流到了他手上。   短短几步路,他的手被烫麻了不说,碗中都已经只?剩了点药渣了!   流光爆了句粗口,抬头正要质问?桑宁是不是故意的,却被桑宁一句话给打断了。   “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走?走去哪儿?”流光一脸懵逼。   桑宁这会儿已经急得火都蹿到脑门子了,哪有时间跟他详细解释。   她敲开岁屏的屋门,甩开流光后一把握住了岁屏的手,眼里很快酝酿出两泡伤心泪:“岁屏,你说的都是对的!”   岁屏莫名其妙:“......啊?”   桑宁愤愤一跺脚:“我被渣男骗身骗心了!”   岁屏、流光:“???”   ***   下了半宿雨,空气中流淌着青草落英的香气。   桑宁推开窗,外头疏雨连绵,空气里仿佛漫着一层薄雾,将眉眼都染上水渍。   月殊端着盏桃花熟水进屋,见桑宁披散着头发,拥着锦被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放下手中的竹盘,兀自?倒满了一杯茶,这才?“哎”了声:“不就是个男人?,外头一抓一大把的。你瞧瞧你,这都回?来半个月了,怎么还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传出去简直丢我们合欢宗的脸面。”   “我哪有啊。”桑宁回?眸,看到桌上的桃花熟水,几步回?到桌边,眼角都弯成了月牙:“多谢师姐,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了。”   “嘴硬,”月殊斜了她一眼,又补充道:“又嘴馋。”   桑宁端起桃花熟水,歪着头看她眨了眨眼,眸光流动,笑道:“还不是被师姐给惯的。”   合欢宗内有饭堂,但只?给刚进门尚未辟谷的弟子提供每日两餐,至于桃花熟水这般的蜜饮零嘴儿,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这盏桃花熟水还是月殊知道桑宁想吃,才?特意从凡间的镇子里买来的。   桑宁近来嘴巴淡得很,人?也?懒得动弹,这会儿喝着桃花熟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眼波柔软,这么一笑,本就昳丽的五官越发明艳起来。   那双搭在瓷盏上的手,皓腕如雪,肌肤莹透,指尖一点淡淡的粉,像开出的山桃,媚而不俗。   月殊只?瞥上一眼,心中便忍不住悄悄惊叹了声。   合欢宗内并不缺俊男美女,从前她这个师妹虽然?容貌也?算出色,但在众多弟子中也?并不多拔尖。只?这一趟回?来,就有些不一样了。脸还是那张脸,只?一眼瞧过去,便有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想起上回?遇到的那个男人?……她这师妹这趟,也?不知算是好是坏了。   “师姐,”桑宁舔了下唇,随口问?道:“修真界内最?近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月殊回?过神来:“大事?能有什么大事?”   桑宁滞了下。   原书中云时宴出现确实是在中后期,这会儿没有他的消息就罢,可之前灵宝阁傀儡尸那事闹得也?不算小,怎么修真界中也?没传出来点风声呢?   桑宁隐隐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兴许修真界那些宗门大能自?有打算,不想引起恐慌吧。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就是合欢宗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怎么着跟她也?没关?系。   就这么苟着吧,主角反派那些事,留着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桑宁缓缓摇了摇头,含糊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月殊这会儿倒是砸吧了下嘴,迟疑道:“不过若说有事的话,也?算是有一件......”   “嗯?”   “听说最?近苍炎殿差点被人?给掀了。”   桑宁微微楞了下,觉得嗓子有点发干,赶紧舀了勺桃花熟水喝了。   是苍炎殿啊。   苍炎殿是魔修创立的门派。原书中,衍霄魔君在打破封印后便是打到苍炎殿,杀了当时苍炎殿的魔尊,而后他被尊为新魔尊。在书的后期,他率领苍炎殿的魔修对上了整个修真界。   这么说,在她离开后,剧情便开始走向正轨了。   而在书的结局,他会......   神魂俱灭。 第35章   崽崽   “咔嚓”一声。   修长的人影一脚踩碎地面的枯枝, 来到一具干瘪扭曲,形容狰狞的尸首前。   尸首手?中,还握着一册玉简。   他手?指微微一抬, 那?玉简便飞到了他手中。   一侧的魔修瞥了眼倒在地上的, 那?具属于原先那?魔尊的尸体, 立即垂下了头, 浑身抖若筛糠:“这就是?是?、是?是?记录那?个传传传、传送阵、阵的驱动功、功法。”   半晌没人说?话。   他小心翼翼掀起眼皮, 面前又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他四肢发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等他恢复了些力气,颤颤巍巍回过头,目之所及, 尸骸零落满地, 四处都是?残肢断臂,坍塌的主殿上, 食腐的飞鸟凌空盘旋,时而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贴地飞掠, 掀起一阵阵腥风。   恍如炼狱。   他愣愣呆坐在?原地, 许久, 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那?入魔的男人既杀了魔尊, 便该是?他们?苍炎殿的新主人才对。可眼下,除了在?外头未归的魔修和?他,苍炎殿所有的魔修都已经交待在?他手?里了......   他吞了口口水, 满脸的茫然。   一日后。   云时宴回到天绝崖上的树林中,他走到那?日那?魔修逃离的阵法前, 结了个手?印,那?阵法便登时光芒大作,一下将他吞了进去。   等他视线再?度清晰,已然置身于一片昏暗之中,而他周身灵力也在?这一瞬间,如被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流失。   他掀了掀眼皮,看到周身的山洞石壁上依然刻满了符文,组成一个极为强悍的封灵阵。   而抬眼望去,不远处是?一个散着热气的池子,池边是?一棵乌沉巨木,此时晶莹剔透花苞因为吸收了他的灵气,一朵又一朵,在?枝桠间缓缓绽放。   云时宴在?踏进阵法前便知道这兴许是?个陷阱,却没想到,那?阵法竟直会?将他传送到这里。   那?黑衣魔修与云渺宗之间......   他抿了下唇,侧眸望向山洞口。   之前被桑宁误打?误撞打?开的封印缺口已被修补,想要?出去,怕是?要?费些功夫。   他垂下眸,堪堪掩住了眼底的焦灼。   他会?找到她的。   ***   寒意渐散,春意融融。   辰时。   阳光洒在?山巅云雾之中,合欢宗绵延百里的地界上朝霞似彩,宛如仙境一般。   云雾中蓦地爆发出一阵破口对骂声。   紧接着,吵架的吵架,动?手?的动?手?,不过眨眼的功夫,旖欢峰上就已经是?一片术法武器漫天乱飞的混乱景象。   好不容易等到尘埃落定,没多久,就又重新开始了下一轮。   岁屏坐在?树荫下,看着周围观战拱火那?批人热火朝天的样子,也不由地跟着弯了下嘴角。   今日正是?合欢宗大开山门?,招收新弟子的最后一日。   资质上乘的弟子在?修真界内本就是?抢手?货,更不要?说?在?合欢宗内了。为了抢到这些弟子,合欢宗的几峰争得厉害,甚至不乏有各峰长老亲自下场大打?出手?的。   这样热闹的景象,是?岁屏不曾见过的。   “很好看?”   一条白蛇荡荡悠悠挂在?她身后的树枝上,语气颇为不屑地开始评头论足:   “你看那?个女的,露个肩膀给谁看啊,穿这么少也不怕伤风。   “还有穿粉衣服那?个男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穿成这样子,不男不女的,哎哎哎!他竟然还翘兰花指!   “那?个傻大个是?在?朝你笑吗?他知道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吗?不行了我要?吐了!”   “......”   不等流光总结,岁屏有些无奈地打?断他道:“他们?已经很厉害了,不像我,什么也不会?。”   若不是?因着桑宁的关系,以她的情?况,根本就入不了合欢宗。   世上修士千千万,唯有她,是?怎么修,也修不出个结果来的。   流光这会?儿?眼睛还盯着那?边打?群架的,闻言顺嘴接了句:“那?倒也是?,就你这样,比他们?都还差些。”   岁屏叹了声气。   是?啊,她在?这都坐了半天了也没个人来认领,也不知最后会?分?到哪里去。   正在?此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喝彩声。   岁屏视线一转,便知道是?另一边合欢宗弟子的内门?比试开始了。   也不知道合欢宗是?怎么回事,新弟子入门?和?内门?弟子比试在?同一段时间内举行也就罢了,内门?比试的流仙台竟也设在?了招收新弟子的旖欢峰上。   难不成是?为了方便长老一边评比内门?弟子的比试,一边抢新弟子,也免得来回跑趟?   岁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岁屏,你看什么呢?”   她抬眸望去,前面不远处,两名?身姿窈窕的女子正一前一后向她走来。   前者一身红纱,美目流盼,一举一动?之间皆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明艳绝伦。   后头跟着的,一眼瞧去不过盈盈十七八岁年纪,她身着鹅黄色衣衫,眼底光华流转,发间一条简单的月白色丝带,无风自动?,更衬得她面容越发的精致俏丽。   岁屏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月殊师姐,阿宁,你们?来了。”   桑宁长长叹了声:“今日有我的比试,不来都不行。”   合欢宗的内门?比试每十五年举行一次,一共有十一天,是?宗门?内的一件盛事,所有合欢宗弟子,不论年纪不论修何种道都必须参赛,桑宁自是?也不例外。   内门?比试的顺序由抽签决定,而后在?再?按照修为深浅划分?小组,小组中两两对战,胜利的进入下一轮。如此在?第十一天决出内门?比试的第一名?。   原本桑宁只是?想着走个过场,在?第一次比试时就早做好了上台挨一顿揍,然后火速认输的准备。可也不知是?不是?她遇上的对手?都太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一个初初迈入金丹期的修士,几天比试下来,竟连胜了七场,再?胜四场,她都能进入前十名?的决赛圈了。   同门?的师兄弟师姐妹对她刮目相看,可桑宁这几日实在?是?有些发愁。   倒也不是?愁这比试,而是?......   她垂了垂眸,掌心下意识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这几日早上醒来时,她总觉得小腹硬硬的,仔细摸,有时还能感觉到里面有很轻微的动?静。   修真界的女修自炼气开始就不会?再?来月事,但她联想到前段时间自己莫名?其妙的恶心呕吐,还有嗜睡的状态,再?算算时间,距离在?云渺宗禁地那?会?儿?已经四个多月......   桑宁自认为不是?个傻子,但她真的很想敲开自己的脑袋看看,前头这四个月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简直就跟中了邪似的,半点没往这事上面想。   整整四个月啊,连胎动?都有了,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想到这里,桑宁的指尖不自禁地便又移到了挂在?自己腰间的弟子令牌上,默默叹了声气。   怀都怀了,现?在?连胎动?都有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崽子,还能咋办?   至于云时宴那?边......   本来在?云渺宗禁地那?会?儿?就是?她先那?啥了人家的,还稍稍拿了点他的修为和?法器,怎么算她也不吃亏。所以离开小院那?会?儿?,她是?半点没想过日后再?和?他有什么交集,还用月殊在?成衣店那?会?儿?偷偷塞给她的法器,清除了自己和?岁屏、流光留下的所有气息。   再?者因为合欢宗名?声在?外,门?内弟子在?外欠下的情?债实在?太多,为防弟子被找到寻仇,在?合欢宗创建不久时,当时的宗主和?长老们?便在?宗门?外设置了一个极大极强悍,且可以隔绝自家所有弟子气息的护山大阵。   还有这枚可以隔绝自身气息的弟子令牌,这么几重防护下来,任你是?渡劫还是?大乘期修士,都休想找到人。   也是?考虑到这个原因,桑宁才会?带着岁屏一起回到合欢宗。   如今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修真界内除了苍炎殿,其他地方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就连傀儡尸那?事也没再?扩大,这一切应当就都算过去了吧。   如此,日后那?云时宴会?不会?成为新魔尊,又会?不会?和?宋霁尘对上,想来都与她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当然他要?是?不做那?魔尊是?最好,也免得最后落个神魂俱散的下场。   这边桑宁思绪万千,那?厢月殊和?岁屏已经聊起来了。   月殊笑盈盈同岁屏道:“你也别在?这等了,我们?方才已经去问过,你被分?到了灵竹峰,晚点直接去那?边就可以。”   合欢宗处在?即墨山的山脉之上,除了主峰旖欢峰外,还散落着许多高高低低的山头,和?主峰连成一片。   世上修道之路千千万,合欢宗内弟子学的也多,其中以剑修、符修、丹修、器修和?御兽人数最多,各位长老和?弟子们?便居住在?这些山头上。   岁屏原先是?蛊娘,后来的千年却钻研了不少医书,对灵草也有些研究,被分?到丹修所在?的灵竹峰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那?灵竹峰距离她们?现?在?所在?的旖欢峰颇有些距离,届时会?有灵竹峰的弟子统一将新入门?的弟子一起带到灵竹峰去。   岁屏听完,这就要?同二人道别,想去寻那?接应新弟子的人,被月殊拉住了。   “不用着急,”月殊朝她眨眨眼:“一会?儿?阿宁要?参加第六场的比试,我们?先去流仙台瞧会?儿?热闹,等比试结束,再?送你去灵竹峰。”   岁屏犹豫:“阿宁还有比试的话,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   “怎么会?,到时你也在?台下给阿宁好好加加油,也免得她......”   月殊偏头去瞪桑宁,一句话没说?完,却是?瞧见了桑宁微蹙的眉头,以及那?似是?带上了一层淡淡愁绪的面容。   兴许就是?识得了情?之滋味......   打?住,她们?合欢宗的人,哪里需要?什么没屁用的狗屁情?爱!   她这个师妹啊,就是?见识过的男人太少了,才会?一时忘不了前头那?个!她作为师姐,必须得把她给拉回正途!   月殊重拾汹汹气势,用一种十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转头对岁屏道:“你得去看着她点,免得她脑子被打?坏,动?不动?就要?认输退赛!”   “......”桑宁:“师姐,你说?话声音轻点,我都听到了......”   月殊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手?拽着她一手?拉着岁屏便往内门?弟子的比试场地而去。   留下流光挂在?树上傻了眼:不是?,你们?聊归聊走归走,倒是?带上我啊!   这次内门?比试的场地也设在?旖欢峰上,一共有三个比试的台子,占地广阔,底下围满了观战的弟子,闹闹哄哄的。   桑宁三人过去的时候,人群中恰好爆发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师妹,你看,是?穆翎师兄!”月殊朝桑宁使了个眼色,便拉着她和?岁屏一道挤入了人群,朝其中的流仙台过去。   为免比试时误伤台下人,流仙台早已布满防护结界,不仅台上的动?静不会?影响到台下,就连台下的吵闹声也不会?传到台上去。   这样一来,台上是?清净了,台下却吵得要?命。   桑宁根本没听清听月殊讲的什么,等挤到流仙台边上,她才掀起眼皮看了眼台上。   台上站着应当是?两名?符修,符纸在?台上四处飘,一会?儿?火焰四起熊熊燃烧,一会?儿?劈里啪啦电光乱窜,简直比马戏团的表演还精彩,直看得桑宁和?岁屏眼花缭乱。   末了,玄衣男子趁对方躲避雷电时,从容不迫甩出一张最基础的定身符,将人在?原地动?弹不得。   台下观战的人群中顿时又掀起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桑宁心中直感叹:过程如何精彩,结局甚是?平淡,怕是?另一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张定身符上吧。   比试结束,灰衣弟子解除定身后一溜烟似的跳下了台,反观另一位,却是?不紧不慢地从一侧台阶走下,往人群中走来。   人群中有不少女修在?喊“穆翎师兄”,有些耳熟。但桑宁也没当回事,看他走过来了,还主动?拉着岁屏往边上退了退,好给人家让路,却没想到,他竟是?停在?了月殊面前。   “月殊师妹。”   穆翎侧眸含笑,跟月殊打?完招呼后,视线扫过月殊身后,看见桑宁和?岁屏,还朝她们?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桑宁:......   合欢宗内不仅女修多,出色的男修也不少,且宗门?内并不禁止弟子们?各种友好的......咳......“交流切磋”。   她心中悄悄嘀咕:难不成月殊今天就是?为了这人才来流仙台的?可她昨晚不是?还下山去找上回那?个男人了吗?这......吃得不会?太撑么?   那?头月殊还凑在?穆翎身前,穆翎垂着首,神色温和?,不时颔首,两人应当是?在?传音说?着什么。   桑宁见状,便自觉十分?有眼色地拉着岁屏往人群外挤。   不料才走出人群没几步,月殊就扯着穆翎的手?臂追过来了。   “你们?两个跑什么啊!”   “我过去却仙台那?边。”桑宁回过头冲月殊挥挥手?,善解人意道:“师姐你忙自己的,不用管我们?。”   说?罢,她还不忘朝穆翎促狭一笑:“穆翎师兄再?见!”   穆翎似乎是?楞了下,但很快,唇角便漾开了一抹笑意:“倒也用不着再?见,我正好也想去却仙台看看,不如一起吧。”   月殊闻言赶紧附和?:“那?正好,马上就到桑宁比试了,你也去一起去看看吧。”   穆翎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当然。”   桑宁:“???”   还要?看她比试?你们?两个不用办点子正事吗?   就桑宁愣神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她腰间的弟子令牌就开始一闪一闪,同时脑中也听到却仙台那?边在?喊她过去准备比试了。   如此一来,原本三人一蛇的加油助力小队,赫然又多加了一人。   桑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台下本来就那?么多双眼睛,多一个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一场比试,她对上的是?一位器修。大多器修都会?借助自己炼制的法器来进行防御和?攻打?,这一位也不外如是?。   比试一开始,对面那?人便猛地朝桑宁飞扑而来,手?中扔出一圆球,口中同时大喝念道:“天地阴阳,镇煞金刚......”   那?圆球上的一串符文便渐渐显现?了出来,立刻有雷电一般的光在?圆球中乱窜。   桑宁本能地后退一步,手?中木剑挥出,剑尖轻轻划过空气,一道凌厉的剑气随之产生,迎上了那?雷光闪烁的圆球。   只听见一声脆响。   “咔嚓。”   那?是?球碎裂的声音。   那?器修在?震惊之中瞪大了眼睛。   他身形一晃,犹如利箭般飞射而出,眨眼间就到了桑宁面前,手?中握着一根不知何时出现?的木棍,朝她劈了过来。   桑宁立即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过身,正要?挥剑,却见那?器修似乎猝不及防地,就被一道力量给扇飞了。   她看看青年倒地的身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剑:“......”   刚才这一下,她要?说?不是?她干的,会?有人信吗?   台下瞬间响起的热烈掌声告诉她,没有。   那?器修勉强爬起来,看也不看桑宁,也不准备再?战,转身就自己跳下了流仙台。   这一场胜得实在?是?莫名?其妙,她只挥了一下剑而已啊!   直到桑宁走下却仙台时,感觉到肚子某处突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她心中一动?,缓缓瞠圆了眼睛。   难道是?她肚子里的小崽子......是?以为她遇到危险,所以在?保护她吗?   “桑宁。”   这时耳旁忽然响起一个玉石般清润的声音。   桑宁呆呆转过头。   一身玄衣的温润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望着她笑了笑:“恭喜。”   桑宁礼貌地朝他点了下头,却没在?他身后看到月殊和?岁屏的影子。   “月殊带那?位岁屏师妹去灵竹峰了。”穆翎道。   桑宁呆住了:“???”   不是?......月殊在?搞什么?   穆翎眼睫低垂,望着她笑了笑:“阿宁,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第36章   示好   初春日短, 不过几场比试下来,日头便已西斜。   坠日的暖黄色阳光中,身姿板正的男人微弯着腰, 俊雅的一张脸上神情温和, 瞧着不像合欢宗的修士, 倒像是清雅矜贵的世家贵公子一般。   “阿宁,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他问道。   桑宁立在原地, 先是被眼前的美色晃了一眼,随后便只?觉得莫名其妙。   穆翎是欲雪峰浮衡长老?的亲传大弟子, 是个十分出色的符修,合欢宗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   难道是原神之前和她?有过什么特别的交集?   桑宁仔细回忆了一番。   并没有。   不仅没有过特别的交集,甚至穆翎此人在原身的记忆中, 几乎没有存在感。   两人虽然同是合欢宗弟子, 但一个是剑修一个是符修,修行和生活都?少有交集, 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又何谈记得不记得呢?   难道穆翎和她?,哦不对?, 应该说穆翎和原身之间, 还有什么连原身都?不知道的故事?   脑中思考了许多, 表现出来却?只?短短几瞬。   桑宁朝他尴尬地笑了笑, 打哈哈道:“瞧我这记性……”   “不记得也正常, 毕竟那?时你应该才七八岁吧。   穆翎闻言并不生气,他沉吟了下,似是轻声叹了叹, 转而却?又温柔笑开了。   “让我想想......我第一次见到你,约莫得是在十年前了。那?时我下山历练, 在一条河边捡到了你,你伤得很厉害,手?里?还握着把匕首,都?只?剩一口气了,我瞧你可怜兮兮的,就把你捡回合欢宗交给?了我师尊。   “结果等?我历练回来,你已经被十鸢长老?给?抢去问?醉峰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下,看向?十年的眸光十分温和:“瞧瞧,十年过去,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听他这么一说,桑宁也终于在脑海中找到了点?零星的片段。   那?时小桑宁从悬崖跳下去,在水中漂了很久,确实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只?是那?时她?意识迷糊,并未看清楚救她?的是谁。   桑宁的视线再度落在穆翎脸上,细细打量起他来。   男人五官端正,气质温和,眉眼间始终带着淡淡笑意,他微微弯着腰任桑宁打量,没有半分不耐。   桑宁这么仔细一看,还当真将穆翎这张脸与记忆片段中那?张模糊的脸重合起来了。   救过小桑宁的人,那?就勉强也算是救过她?吧。   桑宁轻轻眨了下眼,立即挽起唇角笑道:“原来是穆翎师兄救了我。”   小姑娘生的好看,方才与他说话时还绷着情绪,此时却?像是放下了防备,连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穆翎微微怔了下。   须臾,他便收回目光,开玩笑道:“是啊,这可是救命之恩,你可得想想怎么报答我才是。”   桑宁:“......”   报答?   你早不找小桑宁要报答,这都?十年过去了,现在跟我说这茬,好像晚了些吧。   再说了,她?现在都?对?“救命之恩”ptsd了。毕竟,会救她?的不一定都?是好人,也有可能是某个大反派!   穆翎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定是也要长长地叹一声气。   事实上,这些年他也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个小姑娘,要不是月殊前日来找他说起,大约他们之后也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合欢宗内师兄姐妹众多,他们的修炼方式又需要与人……   总归会有弟子道心不稳,沉溺在那?些虚虚实实的情爱中。而这时候,若是有另一个更优秀之人的出现,大多也就会很快忘记前头那?个。   毕竟,这世上多数的情爱,都?经不住考验。   习惯了,自然也就好了。   而月殊找他帮忙,若是别人倒也罢了,总归都?是合欢宗的师姐师妹,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的事。   可要他对?着这个十年前自己捡回来的小姑娘示好,他这一时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穆翎垂眸瞧了眼桑宁,心中却?也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道那?个能让小姑娘念念不忘的男子又是什么模样。   这时桑宁忽然开口,打断了穆翎的思绪:“师兄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想来我也帮不上师兄什么忙,”她?叹了声,“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报恩才好。”   穆翎应当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挑了下眉,好笑道:“师妹也不差,短短十年时间就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看师妹方才在台上,甚至有越阶而战的势头。而我在师妹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次参加内门比试,第一场就叫人给?打了个鼻青脸肿,一脚踹下了台。”   他说这话时,脸上神情依旧温和,唇边笑意融融,调侃起自己来也半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一时竟也让桑宁生出了些许好感。   毕竟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这样温润如玉的男人呢?   至于报恩不报恩的事,左右她?现在也没有那?个精力,日后再说吧。   却?仙台上已经开始了下一场比试,人群乌泱泱的,吵闹得厉害。桑宁挤出人群后,果然没再看到月殊和岁屏的人影,就连流都?跟着一起去了灵竹峰。   “师妹可是要去灵竹峰?”穆翎问?道。   桑宁抬眸看了眼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点?了下头:“是要去一趟的。”   她?还得去看看岁屏有没有安顿好呢。   穆翎闻言微一颔首:“正好我也要去一趟灵竹峰替我师尊取丹药,师妹不若便跟我一道过去吧。”   桑宁不由侧眸看了眼穆翎: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还有月殊,明明是她?招来的人,怎么现在丢给?她?自己跑了?   等?等?......月殊这行为怎么这么像是在......拉皮条?   桑宁有被自己的猜测无语到,可一旦有了这样的猜测,穆翎的存在和种种行为更是让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别的先不说,揣着别人的崽子去嚯嚯另一个,她?的道德底线暂时还不允许她?这么做啊!   她?不自禁地悄悄吞了口口水,用眼角余光扫了眼穆翎。   穆翎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看向?她?,唇畔的笑依旧温柔如清风:“我这法器飞得还算稳当,师妹可不要嫌弃。”   话落,他已经祭出了自己的法器,乃是一条雪白的长绫,云霓绫。   云霓绫飞到半空中,瞬间便放大了数倍。   穆翎先飞身上去,站稳后又回过身:“师妹上来吧。”   桑宁一抬眸,恰好对?上他温和坦荡的视线。   是她?想多了吗?   对?,肯定是她?想多了,都?是合欢宗弟子,整这些是做什么,不可能的!   “怎么了?”穆翎见她?不动,问?道。   桑宁有些心虚,含糊道:“没、没什么。”   穆翎温和一笑,也没再追问?,伸出手?,似乎是要拉她?上去:“师妹——”   桑宁:“不用!”   穆翎顿了下。   话一出口,桑宁就察觉自己这句话太生硬了些,立马又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能上来。”   说罢,她?脚下一点?,轻飘飘便跃上了云霓绫。   稳住身形后,桑宁还朝穆翎扯了下嘴角:“今日多谢师兄了。”   穆翎见状也不觉得尴尬,缓缓收回手?,含笑点?头道:“师妹客气。”   ***   这厢,月殊已经带着岁屏在灵竹峰安顿下来。   岁屏没有任何修炼基础,原本连做个外门弟子的资格都?没有,虽因着月殊和桑宁的关系勉强走后门进?了灵竹峰,但因着她?身体?的原因,日后也只?能在灵竹峰做个资质普通的弟子。   岁屏自己倒是丝毫不在意,能有个地方让她?安顿下来,不用再成日提心吊胆,她?已经很满足。   而相比于自己,岁屏却?是更担心桑宁那?边。   月殊听她?说起,还以为她?担心桑宁比试会输,笑道:“虽说咱们合欢宗算是家大业大,但弟子的修为嘛,你也看到了,真正厉害的没几个。桑宁现在已经金丹期了,就算打不过,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岁屏点?头:“那?就好。”   其实她?想说她?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但关于那?个可怕的男人......罢了,说那?到底也是桑宁的私事。   月殊这时却?像是看出了岁屏心中所想,眼珠子转了转,悄声道:“你放心,她?最近精神好多了,没像刚回来那?会儿那?样整天恍恍惚惚睡不醒,胃口也好了不少。再说了,一个男人而已,换个更好的不就行了。咱们合欢宗内的弟子,又哪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岁屏:“......什么?”   月殊没说什么,只?神秘一笑。   早些年,她?就发现桑宁好像对?穆翎有点?意思,看穆翎的眼神都?和看别人不一样。   穆翎是谁?那?可是欲雪峰的大弟子,听说他那?双.修的功夫可已经练到了极致,只?要他好好发挥......是吧,定是能让桑宁忘了前头那?个。   她?前两天就跟穆翎师兄打过招呼了,届时只?要穆翎主动些,桑宁哪怕是半推半就,最后也定然能够水到渠成。   她?这个师妹啊,那?是没见过太多男人,没吃过什么好的,一旦吃过,又哪还会再记得那?等?寡淡的清粥小菜! 第37章   秘境   浓夜铺天盖地。   皱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罗衣锦袍扔了满地, 石榻上一片狼藉凌乱。   墨泽深浓的长发在他脸旁铺散开来,与他的交缠在一起,颈侧泛起绵绵密密的痒意。   他极力压制着血脉间流窜的热意与贪婪, 沉沉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着。   躺在石榻上的人媚眸如丝, 浸润于汪汪清泉一般, 她唇心带些绯红湿润, 是被他他吻红吻肿, 而?她自己情动之际,又?不自觉地折腾出来的成果。她像藤蔓, 攀附在他身上,纤细长腿勾缠着他,吐纳间的拂动, 挪移间的厮磨, 寸寸皆是撩拨。   他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 丝毫不掩自己炙热的欲.念,拇指轻轻抚过她红唇。   她似乎瞧懂他的意思,乖乖启唇, 任他以指腹摩挲她唇间的红印子, 柔媚且轻喘着喊他:“云时宴……”   “嗯。”这声回答, 伴随一个狠狠下沉的力道:“我在。”   她微喘, 气?息无?法平稳, 只能抱他抱得更紧。   他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眼角湿意,然后低下头?,亲了亲她微阖的眼睛。   “我在。”他声音很沉, 贴在她耳鬓流连徘徊:“陪着我,好?不好??”   他额前的汗滑至骨骼分?明的下颔, 滴在那张莹润白皙的脸颊上,混着泪水,没入她的双鬓......   夜凉如水,透着些许料峭寒风。   某一瞬间,灼热的空气?忽然变成满是寂静的清冷。   云时宴猛地睁开眼,他思绪还混乱着,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恍惚。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血染透了,池畔的寻木树郁郁葱葱,粗壮的树干底部却被镶上了一层暗红,血在底下黑色的土壤里蔓延开来,渗到木根的深处。   冷风吹过他发皱的衣角,凌乱的发丝轻扬。   他脸色白的透明,一双长眸微黯注视前方,滴血似的发红。   良久,他才低垂下头?,敛下渐渐沉寂的眼眸。   山洞中再次恢复一片死寂。   星子未散,晨露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无?比强悍灵力蓦地在山洞中炸开。   耀眼灼目的灵光中,巨大的“咔嚓”声响起,寻木树粗壮的树干瞬间被折断。   守在洞口的几道人影来不及惊呼便?被掀飞了出去,破碎内脏伴着碎骨髓液撒了一地,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而?那山洞也似是再承受不住这股狷狂灵压,轰然倒塌。   尘土飞扬间,一抹染血的身影缓缓从山洞内踱步而?出。   “封印......破了?”为首的黑衣人抚着胸口,一张嘴,口中鲜血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怎么、怎么可能......”   他面如死灰,看着眼前的人影,铺天盖地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要往后退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   立在一片碎石尘土间的冰冷男人掀起眼皮,露出底下一双猩红的眼眸,似是看着蝼蚁一般,淡淡问了句:   “她在哪里?”   那黑衣人死死压抑住从心底泛起的恐惧感:“不、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面色涨得通红,眼珠慢慢的自眼眶里暴出,眼白上密布着血丝。不过片刻,鲜血便?自他的眼角口鼻疯狂涌出。   他痛苦地撕扯着自己脖颈间的血肉,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鲜红的血液蜿蜒着流到了云时宴脚边,他眸底蒙上一层冷意,重又?问道:“她,在哪里?”   声音淬了冰一般的寒冷。   黑衣人蠕动了下唇,一个“不”字才出口,脑袋就掉到了地上。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地面上残肢断臂渗出猩红的余血,引得食腐的飞鸟凌空盘旋。   此?时,天边一丝晨光冲破天际,尚未散尽的星辰突然逆流转动,星辰错位,光芒汇聚成一条微弱的光河,如同流水般倒泻向远方。   云时宴抬起眸,额心的血印随着那光河不断明明灭灭。   一丝他无?比熟悉而?又?渴望的气?息,就在这时蓦地窜入了他的识海。   他眉头?一凛,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   晨光微曦,浅淡的夜色还笼罩着冥蒙天空。   桑宁翻了个身,隐约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好?似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迟钝在地面逡巡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是她方才翻身时不小心自己的弟子令牌给蹭掉了。   虽说合欢宗有护山大阵隔绝气?息,但弟子令牌也是一重防护,因此?这两个月她日日夜夜都将令牌戴在身上以防万一。   她伸手将令牌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系回腰间,外头?灰色的天空倏然便?是一闪。   与此?同时,一层笼罩着整个合欢宗的透明屏障在这瞬间陡然晃了一下。   是护山大阵。   桑宁一惊,正要起身时,那晃动却又?很快停了下来。   巨大的透明屏障上,符文的微光重新闪烁起来。不过片刻,护山大阵便?稳定下来,透明屏障连同其上的符文一道,重新消失在视野中。   桑宁松了口气?,缓缓坐回榻上。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应当是护山大阵受到某种强大灵力的影响,一时不稳定才会产生轻微晃动,对护山大阵本身应当是没有什么影响。   她低头?重新将弟子令牌系回腰间,感觉到肚子的某处轻轻动了下,不自禁地弯了下唇角。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醒了?”   月殊从外面进来,见到屋中清丽娇俏的少女?拥着被子,一脸傻笑的模样,忍不住念叨:“要不就成天睡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要不就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傻乐些什么。”   “嗯……”桑宁打了个哈欠,伸手揩去眼角沁出的泪意:“师姐你说什么?”   月殊瞪了她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昨儿你比试的时候穆翎师兄一直在台下给你加油,结果轮到穆翎师兄比试,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啊,穆翎师兄太受欢迎了,流仙台人好?多?,我挤不进去嘛。”   桑宁随口应了声,从床榻上起身,推开了一侧雕花的红木轩窗。   昨夜下了场雨,远处山上的树林千枝复万枝,被雨浸出别样的绿。   月殊还在旁边一直嘀嘀咕咕:“你少来,都让你跟紧我了,谁知道一转身人就不见了。穆翎师兄昨儿的比试多?精彩啊......”   再精彩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桑宁对这个话?题实在提不起兴致,恹恹地趴在窗框上,打断月殊道:“师姐,刚才护山大阵好?像晃动了。”   “是晃动了下,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护山大阵已经恢复正常,没什么大事?。”月殊顿了下,又?道:“对了,我方才过来时遇到十鸢长老了,她说这动静像是某个上古秘境现世造成的。”   桑宁闻言,不由诧异道:“可上古秘境不是已经有数千年不曾现世了吗?怎么会......”   修真界中千万年来形成的大大小小秘境无?数,秘境中各种天材地宝和重重危险相生相伴。   其中有记录的一些大型秘境,会被划入各宗门的范畴,由高阶修士布下阵法,结合天地之力来封锁秘境入口。一来避免一些低阶修士或是凡人误入而?白白丧命,二来也免得魔修和邪修惦记秘境中的法宝。   当然,这些秘境被封锁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打开一次。修真界各门派都会组织弟子,由修为较高的弟子带领进入其中历练,运气?好?的,还能在里面找到不少好?东西。   但上古秘境却不同于这些现存的秘境。上古秘境形成的时间已不可考,入口也不是修真界的修士有能力可以封锁的。上古秘境的现世和关?闭都没有人能掌控,其中蕴藏何种危机和机遇,同样几乎无?人知晓,其中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都相当的大。   而?桑宁记得在原文中,似乎并没有上古秘境现世这个情节。   是她漏看了吗?还是因为她的穿书,导致书中的情节发生了变化?   “十鸢长老已经去找宗主了,若真是上古秘境现世的话?,应当很快会有消息。”月殊道。   上古秘境现世是大事?,修真内以云渺宗为首的大宗们应当很快就去派人去查探。不管是真是假,届时都会通知到修真界内所有有名有姓的宗门。   但这事?,显然和桑宁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了。   她慢慢腾腾关?上窗,又?慢慢悠悠转回身,看了眼月殊,含糊问道:“师姐,你知道咱们宗门里有没有弟子......唔......生过孩子吗?”   什么玩意儿?   生孩子???   月殊一下子楞住了。   修士与凡人不同,一旦正式踏入修炼一途,便?鲜少会有俗世意义中的衰老和死亡。   既无?老和死,又?何来生?   因此?修真界内大多?修士都是独身,虽也有结为道侣的,也向来很难孕育子嗣。   而?他们合欢宗的弟子虽时常用?双.修之法采补他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但他们练的这些双.修功法本就霸道,也就更难以孕育子嗣了。否则以合欢宗弟子广撒网的放荡做派,现在宗门内不得开设个百八十个幼儿学堂,大家伙儿左手一个崽右手一个崽,还修什么仙啊!   桑宁迟疑了一下,问道:“应当还是有例外的吧?”   否则她肚子里揣的是个什么?   月殊点?头?,肯定道:“那当然。”   “一些修真世家确实有繁衍子嗣的需求,但也是借助一些别的法子,比如借用?灵草灵药,抑或是与凡人女?子通婚。再有的话?,”月殊想了下,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若是孕育子嗣的一方或者双方,神魂强大到可以打破禁锢,那应当......也可以吧。”   等说完了,月殊才发觉这个问题有多?莫名其妙,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桑宁,视线又?不自觉地下移到她腰上。   不看不觉得,这么一看,竟觉得她的腰好?似比原先?粗了些。   等等......腰粗?孩子?!?孩子!!!   月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视线不断在桑宁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和微微凸起的小腹之间来回看了几遍。   “你你、你不会......”   桑宁原本也没想隐瞒这件事?。   况且肚子现在开始一天天大起来,她就是想瞒,日后也是瞒不住的。   今日跟月殊提起这事?,一来是想让月殊和十鸢长老能有个心理准备,二来,也是希望月殊不要再给她和穆翎拉红线了。   她是真的不需要啊。   “不可能!”   这厢月殊才缓过神来,她猛地截住自己方才的话?,信誓旦旦道:“肯定是弄错了,我活了快一百年了都还没见过修真界有人怀孕的,你会不会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了吧?”   桑宁:“......”   月殊拉住她手腕:“走?,我们去灵竹峰找人瞧瞧。”   桑宁顺着她的力道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温吞地冒出了句:“我前日叫岁屏给我瞧过了,而?且,我能感觉到——”   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桑宁师姐。”是问醉峰前些日子新收的小师弟九安。   月殊顺手打开房门:“她在呢,什么事??”   “月殊师姐,桑宁师姐。”九安向二人恭敬地行了个礼:“是这次负责内门试炼的长老派人来传话?,说今日的比试取消,所有人今日都不必再去旖欢峰,莫要跑空。”   比试取消?   桑宁和月殊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内门比试是合欢宗几千年来的传统,当然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过变故,但取消得如此?突然......   二人不约而?同联想到了方才护山大阵晃动一事?。   这下月殊也顾不上要拉桑宁去灵竹峰了,急忙问九安道:“来人可有提及原因?”   “不曾。”九安摇头?:“不过已经我看到方才已经有师兄师姐去主峰询问了。”   内门比试已经比完第九场,还剩下两场就能决出前十名,除了桑宁和月殊,她们问醉峰另外也还有大约七八人进入了最后的几轮比试。   等到九安离开去通知剩下的人,月殊不愿意在屋子里等消息,于是交待桑宁在屋里休息,自己急急忙忙赶去了主峰。   月殊这一去,直到日落西山,才用?通信玉牌给桑宁传来前方最新消息。   今日取消比试,果真是因为今日晨间那场奇怪的灵力波动。造成那波动的那股灵力非常强大,灵力的范围几乎囊括了整个修真界,除了合欢宗,其他宗门自是也察觉到了。   各门派在用?通信玉简沟通后,决定先?派一批修为较高的人一起去探查灵力波动的源头?。其中就包括了他们合欢宗组织和评判内门比试的两位长老白竹和絮晚。评判长老都不在了,比试自然无?法继续。   眼下两位长老已经回到主峰大殿,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包括穆翎都被喊了进去,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这样一来,月殊那好?奇心已经被架上了天,她最后做出总结:今晚她不回了!哪怕就在广场上打坐,也誓要等到一个结果!   简直和高考出成绩前一晚的家长有的一拼。   桑宁透过半开的红木轩窗看看主峰的方向,然后一咕噜滚到了床榻上。   今日她在屋内打坐了一整日,虽说修行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合欢宗内大晚上睡觉的人没几个,但她是孕妇,充足的睡眠那可是必须的!   第二日,桑宁是被不断闪烁的通信玉牌晃醒的。   她拿起来一瞧,上面满满当当全是月殊发来的消息。   月殊:半夜了,长老们还没出来,好?无?聊啊   月殊:桑宁?   月殊:你睡了?   月殊:真的睡了?   月殊:快给我起来!谁家好?弟子每天都睡得猪一样!   月殊:出来了出来了!   月殊:真的是上古秘境现世!!!我再去问问。   月殊:被师尊抓到了,我惨了。   月殊的最后一条消息也已经是一个时辰前发来的,桑宁想了想,还是回了条消息给她。   桑宁:师姐回来了吗?   不出意料的,月殊那头?没有立即回过消息来。   但也无?妨,桑宁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的后续。   她才刚起身,就被十鸢长老,也就是她的师尊给叫到了问醉峰的偏殿。和她一起被叫来的,还有问醉峰其他几位同样在内门比试中表现良好?,进入到第十轮比试的弟子。   月殊昨晚被十鸢长老逮住后就在偏殿里了,看到桑宁,冲她摆了摆手,又?悄悄指了下十鸢长老的座位。   大约是说她现在不方便?过来的意思吧?   桑宁随意点?了点?头?,转身跟其他几个同来的师兄师姐聊了会儿。   说起来,问醉峰的弟子真不少。在今年九安入门前,桑宁是十鸢长老收的最小的一名弟子,在她前头?还足有二十三位师兄师姐。   这二十多?个师兄师姐中,除了月殊与她因年纪比较接近而?走?得近些外,其他几位不是成日闭关?进阶,就是天天在外头?......唔......寻寻觅觅。毕竟合欢宗内的各种功法都以双修为上,若是能寻到修为高于自己的,随便?双修几次修为就暴涨了,哪还用?得着辛辛苦苦自个儿来呢。   这么一来,虽同是十鸢长老的弟子,在这次内门比试前,桑宁和这些师兄师姐之间并不大熟悉。   而?今日被叫来偏殿的弟子中,除了一名叫做洛珩的弟子是桑宁的师侄,其他就都是她的师兄和师姐了。   这会儿满偏殿除了洛珩外的俊男美女?,已经将桑宁团团围在了中间。   “几年不见,小师妹不仅越发水灵了,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可是有什么奇遇?”   “一看你们就没关?心过小师妹,她这次内门比试都打进第十轮了,我看你们几个没一个比得过小师妹。”   “你们别说那些没用?的。快瞧瞧小师妹这皮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嫩得都可以掐出水来了。来,让师姐摸一下。”   “去去去,你个五百岁的老东西离小师妹远点?,站在小师妹边上我都觉得你辣眼睛。”   桑宁立在原地:“......”   说得正热闹,一个容色极盛的女?子款款自后殿走?了出来。看见殿中景象,她眉头?一挑:“都给我站好?了,一个个的没个正形,还有没有点?师兄师姐的模样。”   正是十鸢长老。   殿中几人闻言,相互瞧了几眼后,稍稍端正了脸色,这才一齐向十鸢长老行了礼。   十鸢长老手执一把闲云团扇,挥了挥手,缓缓斜倚在座上。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榻边,眸子半阖着掩盖其中的戏谑笑意。   “今日叫你们来的原因,想必你们也都猜到了,便?是与现世的上古秘境有关?。昨日以云渺宗为首的几大宗门已经派人去秘境口瞧过,这次的上古秘境应当是传说中的峚[mì]山之境。”   底下顿时惊叹声四起。   峚山之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个秘境,传说里面有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运气?好?的,甚至还能在里面找到神器神兽。但峚山之境鲜少现世,有时几千年,有时相隔万年,有无?数修士终其一生都不曾得见过。   而?这一回,距离峚山之境上一次现世,已经隔了几千年,又?如何能不让人兴奋。   十鸢长老见状也不觉得意外,视线懒懒地扫向殿中的几人:“峚山之境应当会在现世的第三日,也就是明日开启,开启的时间只有十五日。其他宗门都已经组织了弟子前去,咱们合欢宗自是不能落于人后。所以这次内门比试的后面几场全部取消,所有打入第十场比试的弟子,都要进入峚山之境历练。”   得了准确的消息,众人难免兴致勃勃,便?要离开各自去准备进入峚山之境。   十鸢长老又?交待了几句,便?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桑宁落在最后,还没踏出殿门,被十鸢长老喊了回去。   十鸢长老盯住她,毫不遮掩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她腰间游走?,口中不住喃喃:“神魂这般强大之人,至少也得在......是那些个成日瞧不起我合欢宗,自命清高的老东西中的一个?这回栽在我合欢宗弟子身上,呵呵......”   桑宁听得头?皮发麻:“师尊......”   十鸢长老才像是醒过神来,看向她,艳丽的红唇微微翕张:“阿宁,你如今怀有身孕,顺尊也看得出来你想要留着这个孩子。峚山之境内必定危险重重,你若是不想去,师尊可以帮你将名字划去。”   十鸢长老如今是出窍二阶的修为,能瞧出她有身孕倒也不奇怪。   桑宁轻抿了下唇,思虑几瞬后,摇了摇头?:“不,弟子想去瞧瞧。” 第38章   峚山之境(一)   转眼又是一日。   桑宁和月殊到山门前集合的时候, 广场上?已?经到了不少人。   二人正同问醉峰的师兄师姐闲聊,没留意迎面有?人向她们走?来,还是月殊眼尖, 余光瞥见来人, 立马就朝他挥了挥手:“穆翎师兄。”   桑宁下意识抬头望去?, 果然瞧见了一身墨蓝色衣袍, 正朝她看过来的穆翎。   他仍是那副不急不缓逢人便笑的温雅模样?, 走?到身边微微颔首道:“阿宁,月殊。”   桑宁还以为打过招呼就算了, 没料到从穆翎身后忽然走?出个粉衣少女,一双黑亮明媚的杏眼直直看向桑宁。   “师兄,这就是问醉峰那个师姐吗?”少女扯了扯穆翎的衣袖, 道:“师兄既然跟师姐这么要好, 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穆翎似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同桑宁道:“这是我师妹, 钟锦书。”又微微侧了下身:“这两位是你问醉峰的师姐,月殊和桑宁。”   “月殊师姐,桑宁师姐。”钟锦书白?软的脸颊立即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师兄最近陪锦书修炼时常常提起两位师姐, 说师姐们可漂亮了, 今天锦书可算是有?机会见到你们了。”   桑宁:“……”   隐约有?股淡淡的茶味儿。   桑宁面上?扯了个笑:“锦书师妹也不要妄自菲薄, 你也挺可爱的。”   在一个优秀的男人面前夸一个女人可爱, 可不是什么真心?赞美。   钟锦书显然也听出来了, 眼角几不可察地一抽,还想再回嘴,被穆翎打断了:“锦书, 你先去?师尊那。”   穆翎和钟锦书的师尊便?是欲雪峰的白?竹长老,也是这次带弟子去?峚山之境历练的两位长老之一。   钟锦书还想说些什么, 一抬眸,触及穆翎微沉的目光,只得不情不愿道:“那好吧,师兄也快点?过来,师尊不喜欢我们迟到的。”   等到钟锦书离开,穆翎才对桑宁抱歉道:“锦书她被惯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桑宁:“不会的。”   惯得再坏,反正跟她也搭不上?太大的关系。   穆翎笑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符交给桑宁:“秘境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里有?一张天罡符,还有?一些其他符箓,你留着以往万一。”   其他符箓倒也罢了,天罡符是高阶灵符,能够凝聚天地之力,借以数倍增强自身战力和防御。但因制天罡符失败率极高,在修真界内几千灵石都不一定能够买到一枚。   桑宁下意识就要婉拒,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接了过去?。   “穆翎师兄一片好意,我就替阿宁谢过师兄啦。”   月殊说着,便?不由分说将符纸塞到了桑宁身上?。   桑宁动了动唇:“师——”   “收下吧。”穆翎打断她,温声?道:“也算是给你和你肚子的孩子一重保障。”   桑宁微顿,须臾,终是点?了下头。   峚山之境是上?古秘境,里面兴许会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愿意为之冒险,却也不想真的丢了自己和崽子的命。保命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几句话的功夫,去?峚山之境历练的弟子们也差不多到齐了。   由白?竹长老和絮晚长老带队,一行近五十?人在山门过了一边弟子令牌和通信玉牌,便?有?序地登上?了云舟一同出发。   这次峚山之境现世?之地在归陵山脉附近,靠近沧澜境的西北面,距离合欢宗颇有?段不短的距离。   两个时辰后,云舟行至归陵山脉。   众人改成各自御剑或是法器飞行,再行半个时辰,便?到了峚山之境入口?的附近。   此时,入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除了各宗门派来的弟子,甚至还有?不少听到消息的散修。各个面色兴奋,蠢蠢欲动。   而合欢宗弟子一露面,当?即便?引来了众多视线。   要知道合欢宗不管男修还是女修,容貌在修真界内个个都相当?出挑,尤其他们还不像其他宗门穿统一的弟子服。近五十?人,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在人群中那是相当?晃眼的存在。   当?然最重要的,合欢宗弟子嘛,大多数都是做过某些......呃......不大正大光明的事。   好在他们对此等场面早就经验,弟子令牌能够隐匿气息,再加上?下云舟前,除了带队的人,其他弟子都分发了幕篱。戴上?幕篱,即便?入口?这些人当?中就有?不少曾经被骗过身心?的,一时也认不出人来。   当?然,也有?例外。   桑宁被师兄师姐们围在中间?,正隔着幕篱好奇地打量四周,听见四周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那是合欢宗的穆翎吧?生得真俊俏”   “是他。我说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他可是合欢宗弟子。”   紧接着便?是一阵细碎的调笑声?。   桑宁听着议论,默默抬头看了眼队伍前面。   合欢宗这次来峚山之境的队伍人数比较多,被分成了五队,除白?竹长老和絮晚长老各带一队外,剩余三队则是由三名修为最高的弟子来带领,其中就有?穆翎。   桑宁除了出发前和穆翎说过几句话,这一路都还没跟他打过照面,此时听见周遭的讨论声?,一时倒对他在修真界的出名度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穆翎身侧不远处,一身雪青色弟子服的人吸引。   桑宁很快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出了这张略有?些眼熟的脸,那人不正是在丹阳城时失踪的景约嘛!她还以为他和白?宿都死在那群傀儡尸手?里了,原来竟是逃出来了。   她再抬眸一瞧,透过人群,果然在云渺宗的弟子中瞧见了宋霁尘和楚秋筠。   这也是桑宁早就预想到的。峚山之境现世?这等盛事,男女主怎么可能不出现。不过未免被男主的光环笼罩,进秘境以后,她还是尽量避开他们些好了。   而正在桑宁往宋霁尘看过去?的时候,宋霁尘也仿佛感觉到什么,倏地抬头看向了桑宁的方向。   桑宁躲都没躲,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反正这幕篱也是件法器,再看,他也看不出来她是谁。   “大师兄,兮渊长老在喊你。”这时楚秋筠走?到了宋霁尘身旁,视线顺着他看的方向瞧了眼,“大师兄在看什么?”   “没什么。”宋霁尘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走?吧。”   不多时,峚山之境入口?处光晕出现,星星点?点?的灵光自天边漫卷而出,如星辰倾泻而下。只一个晃眼的功夫,便?仿佛银河落到了人间?。   这便?是峚山之境的入口?了。   天上?地下各式各样?的盾光一个接一个亮起,众人争先恐后往秘境中飞去?,毕竟秘境中的天材地宝,那都是先到先得,若是进得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搜刮走?了,那可也无处伸冤诉苦。   白?竹长老见状,也最后交待道:“峚山之境中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不得而知,若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便?立刻用通信玉牌联系我们,实在危险的,也可自行先离开秘境。法宝虽重要,但到底比不上?性命,切莫过于?贪心?。”   众弟子齐齐颔首:“谨遵长老教诲。”   靠近入口?,桑宁便?觉得身体被灵光裹挟着,卷入了峚山之境,一阵天旋地转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桑宁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正倚在一棵大树旁。   睁开眼,四周景致映入眼帘。她正处在一处山坡上?,周围树木繁茂草地丰美。旁边山泉清幽,一块突兀而出的巨石凹陷着倒扣向下,形似一口?倒挂的千年古钟,而不远处,一块高耸的巨石上?好似一面石鼓,伴着山岩上?长年不断下落的水珠,立地擎天,气势磅礴。   从山泉水折射出的阳光光线刺目绚丽,桑宁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而后她收回视线,起身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熟悉的人影,倒是看到了身后那棵巨大到树干十?几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   树顶散开无数枝桠,枝叶繁茂,在半空中交织、纠缠,遮蔽了苍穹。层层叠叠的树叶间?,藏着一朵朵莹白?色的花苞。   桑宁不由愣了片刻。   这树,是寻木。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桑宁从储物袋中取出通信玉牌催动......没有?反应。   这下好了,她是不想在秘境中遇到宋霁尘,可也不想单打独斗啊。   她又尝试了几次,但通信玉牌依旧毫无反应。   不对,不对。   按理说,一同进入秘境的弟子,也会被传送到同一个地方。她明明和月殊还有?其他几个师兄师姐是一道进来的,现在这地方怎么会只有?她一人?难道进来时,秘境就自发将进入者都分散开了?   桑宁后知后觉,脊背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现在该怎么办?   她心?中已?经翻江倒海,脑子倒还算清醒。她先看了眼自己的储物袋,里头东西还算充盈,尤其还有?云时宴给她的那些法器,保命应当?是足够了。而她腹中的小崽子这时也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紧张,慢腾腾地一动,又一动,好似在安慰她不要怕似的。   桑宁掌心?轻轻抚了下肚子,如此,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她再次抬眸环顾四周。   此地山清水秀,天空湛蓝如洗,但并不代表此地就是安全的。   她没有?真正参加过秘境的历练,但这两日,也在月殊和众多师兄师姐口?中得知,秘境中几乎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越是表面安逸舒适,就越可能遇到危险。   尤其是这棵寻木树,总给她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她绝不能一个人待在此地。   桑宁渐渐冷静下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追踪符注入灵力。   追踪符很快燃尽,化作一点?萤光,朝前方飘去?。   这枚追踪符是穆翎给她的数枚符箓之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桑宁深吸一口?气,自知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即便?有?追踪符引路,她也走?得无比小心?谨慎。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树木越发浓密。   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斜阳也更加淡了。   桑宁一路小心?翼翼,在躲过能将手?腕粗的大蛇一口?吞掉的藤蔓似地巨大野花,蓝色鲤鱼身尾却长有?四只白?嫩的人手?的奇怪生物后,她深知夜幕笼罩的幽林间?会有?多危险。   远处夕阳摇摇欲坠,在夜色降临前,桑宁终于?寻到了一处山洞安顿下来。   山洞不大,也就是能容得下她一人的大小。   确认过周围没有?那种?食活物的藤蔓后,她在自己所处之地设了个简单的隐匿身形的法阵,又取出锦罗织伞挡在了洞口?。   可即便?如此,桑宁也不敢在这危机重重的地方入睡,好在身为修士,不睡觉也并不是什么问题。她从储物袋中取出毯子把自己裹住,端坐在山洞中,开吃。   凉皮春卷、油炸酥鱼,再......一个梅花酥吧,她带的东西不少,足够维持十?五天的食物还要要多。不管秘境中如何,绝不能饿着自己和肚子的崽子。   等到吃饱喝足,桑宁才开始顶着月华盘膝打坐。   此地灵气充裕,于?修炼来说简直事半功倍。   夜色静谧,如水的银辉倾洒大地,宛若披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桑宁蓦地睁开了眼。   静得桀诡的森林中隐隐传来几道微弱蝉鸣。而后,远处忽然传来兽狺咆哮,抑或是狩猎的追逐奔跑,只闻声?,不见影。   声?音越来越近,但并不是朝着桑宁的方向来的,似乎只是......路过?   桑宁一顿,立即调动灵力,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那是三四只身形高大却怪模怪样?的生物,它们的眼睛在黑夜中泛着绿光,四肢着地,奔跑的速度奇快。   她眉头微微一拧,记起来这好似便?是古籍中记载的存在于?上?古时期的魔兽。   风中隐约传来对话声?。   “我还以为咱们无日山中只剩皮粗肉硬的小树妖,没想到今日竟来了这么多美味的食物。”   “我想吃那个女的脚。”   “笨蛋,女人要吃胸,啧啧!那才叫软嫩……”口?水流下来了。   “就这么几个人,够我们分吗?”怕是没几口?,就啃个精光了。   “我不想再吃树妖,我要吃软肉!”   “想吃就闭嘴,被他们听到就跑了。”   说话间?,从丛林间?暗处又蹿出几头低阶魔兽,悄无声?息地涌向桑宁所在山崖的另一侧。 第39章   峚山之境(二)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桑宁听得头?皮发麻,后背上?都已经爬上了一层粘腻冷汗。   古籍中?有?记载,一般的普通魔兽并不具备成形的魔识, 只有?高阶的魔兽之间才会用语言来交流。   幸好, 除了最?先过来的那三四头?是高阶魔兽, 后头跟来的那几头似乎都只是普通魔兽, 而它们的目标也并不是她。否则她只一个人, 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山崖另一边。   夜风乍起,昏黄的篝火猛然间一颤。   荆褚翊蓦地抬起头?, 有?些戒备地看向林中?。他下意识缓慢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刀,动作略显僵硬。   “荆长老,怎么了?”有?年轻的弟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林中?。   入目只一片漆黑, 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   有?脚步声自他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运起灵气护身?。   “你是落音宗的弟子吧?”   他轻轻呼出口?气,转头?看向来人。   女子一身?樱粉色衣衫, 笑?容甜美:“我方才?听你师兄说?还未辟谷,储物袋又?弄丢了,我这有?御食丸, 你拿去吃吧。”   御食丸其实就是给尚未辟谷或者刚辟谷不久的修士来果腹的。许多弟子刚辟谷时无法适应, 又?不能再沾染凡尘俗世的食物, 也免得修道之心不纯, 这时候就要用到御食丸了。   只需一粒, 便会产生饱腹感。   那弟子闻言,登时双眼一亮。   他起身?向女子拜了拜:“多谢钟仙子,我这有?灵石, 可与钟仙子交换。”   钟锦书抿唇笑?道:“不必啦,都是道友, 何必这样客气?这御食丸也值不了几个灵石。”   那弟子顿时更加感念,接过御食丸,连连道谢。   围在火堆旁的其余三人也七嘴八舌地道:   “还是钟仙子想得周到,知道备下这些东西。”   “钟仙子年纪轻轻就已筑基,想来日后也定能在修真界有?一番作为?。”   ......   钟锦书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柔柔一笑?。   正在此时,一直戒备着的荆褚翊似是察到,眉心一皱,厉声斥道:“噤声!”   众人立即闭上?了嘴。   在场几人都来自不同?的宗门,都是今日在林中?摸索时偶遇的。而他们中?除了出窍二阶的荆褚翊是无极刀宗的长老,其他都只是修为?不超过金丹期的弟子,此时自然只能以荆褚翊马首是瞻。   果然不多时,原本安静的森林渐渐变成死寂。   荆褚翊手执灵符,动作迅捷地甩向他身?前的幽黑林中?,一道刺耳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快跑!”声音落下的同?时,他已提起大刀,向前狠狠砍下。   那道刀痕,碎地数尺,足见力道强悍,而刀痕深处,正缓缓汩出鲜血。   其他人见状,纷纷拿起法器往身?后的林中?飞跑而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最?先蹿进?林中?的那修士一声惨叫声起,暗红色的血也在瞬间喷溅半空高,形成腥腻雨雾。   众人惊吓瞠目,只得往后退去。   数头?魔兽不再掩藏踪迹,咆着重吼、喷着炙息,脚声“轰隆”地到来。   暗红色兽眸,与被包围的人对峙。   一头?按捺不住的魔兽紫舌外露,舔不完滴答淌下的唾涎,十爪“唰”地伸长。   终于,有?人找回了声,凄厉大喊,喊出在场所有?人的震撼。   “是上?古魔兽!”   这厢,桑宁手中?抓着锦罗织伞,远远坠在魔兽群的后头?。   以她的修为?,她自是不敢独自与这群魔兽对上?,但这群魔兽盯上?的人中?,兴许就有?什么可以对付这些魔兽的大能修士在呢。   果然不多时,她就听到了远处林中?传来伴随着兽类嘶吼和人类惨叫的混乱打斗声。   她神色一凝,愈发谨慎地缓缓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隐隐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桑宁迅速往身?旁的树后藏了下,很快便见有?两三人满身?鲜血地自林中?跑了出来,他们头?发散乱,衣衫上?尽是淋漓血痕,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慌惊惧。   跑在最?前头?的是个女修,有?些眼熟。   跟在她后头?的则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面色惨白地捂着肩膀,整个人几乎变成了个血人。他一边的袖子已经?被彻底咬碎,整个胳膊都没了,只余碎肉挂在他的断肢上?,混合着一坨黄色的浊物,隐隐可见其中?的森森白骨。   桑宁迅速挪开眼,安抚似的拍了拍肚子。   最?近这段时间,她恶心呕吐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即便是这般血肉模糊的场景,顶多也就是让她略感不适罢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林中?又?跟着跑出来个壮硕的男人。他一手举着刀,一手还提着个昏迷的弟子,急声对跑在前面的两人喊道:“往东面跑!”   话音未落,后头?的魔兽便紧随而至,往他急扑而来。   他反应极快地往一侧避开,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同?时释放出属于出窍期修士的强大威压。   一道数十丈庞大的刀芒直接洞穿虚空,快若闪电般对着魔兽爆轰而去。强悍的力量随着这一击喷涌而出,连无形的空气都被那股力量震爆而去,一层一层向周围荡开。   “砰!”   魔兽闪避不及,来不及惨叫,就被当场劈成了两半。   于此同?时,以荆褚翊为?中?心,那股威压仍在不断向外扩散。   桑宁见状,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锦罗织伞只能隐匿气息,却挡不住大能修士释放的威压。   感觉到那股迫近的力量,她急忙把身?子往前一伏,就势一滚避开了。但这样一来,锦罗织伞也是再挡不住她全身?了。   荆褚翊便也立即察觉到了桑宁的存在,他将手中?那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了的人往桑宁的方向一甩:“快走,别回头?!”   桑宁才?从地上?爬起来,险些又?被砸趴下。   不是......走就走,还扔个人过来算怎么回事啊!   桑宁心中?呐喊,动作却是十分?流畅,她一把扯住昏迷那人的手臂,拖住了就开始往前狂奔。   好在方才?荆褚翊的这一击,使得仅剩的两头?高阶魔兽短暂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立即往他们追过来。   身?后很快又?传来了打斗声。   桑宁一边跑,一边分?心回头?瞧了眼。   这一瞧,没瞧见后头?打得怎么样,倒是背上?冷不丁挨了一个力道,将她往后推了下。   什么鬼?   桑宁踉跄了下,余光只瞥见一抹粉色的裙角,还来不及思考,下一瞬,她便和一双森绿的眼对上?了。   是另一头?高阶魔兽!淌下的唾涎都快滴到她脸上?了!   桑宁太阳穴一抽,心念电转间,归离剑便已出现在她掌心。只还来不及挥出去,一个壮硕人影便挡在了她的身?前。   荆褚翊侧步拧腰,高举破山刀,奋力砍向那魔兽。   破山刀应声凹陷扭曲,他虎口?崩裂飙血,手掌一空,刀柄便脱手飞走。同?时温热的液体在一瞬间涌出,无法抑制的痛瞬间席卷而来,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桑宁原本已经?跑开了,见状顾不上?多想,一咬牙又?掉头?跑了回来。   她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手中?归离剑挥出一片绚烂光幕,将那魔兽逼退几步,同?时嘴巴一松,到口?的食物也掉了。   “吼!”一声愤怒的咆哮响彻四周,同?时一股可怕的力量也向着桑宁笼罩下来。   桑宁立即将归离剑挥出,同?时储物袋中?的法器符箓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一片五光十色中?,短暂地挡住了魔兽的攻击。   那头?归离剑已飞射到魔兽身?前,她看准时机,掌心一动,归离剑的剑尖便划过空气,映着法器符箓的光,划出一道凝聚的碧虹,携着澎湃的气势划过那魔兽的左腿,划过它身?后的巨石,斩在地上?。   一声痛苦的嘶吼声响起。   桑宁自知自己的修为?还足以杀掉魔兽,但砍了它一条腿,也足够威慑了。   果然那魔兽断了腿再无法逞凶,尽管不甘,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到口?的食物。   树林似乎恢复了一片平静。   桑宁不敢松懈,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归离剑,警惕地看向周围幽暗的丛林。   树影婆娑,隐隐绰绰。   未几,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细碎声音。   侧耳细听,那似乎是......笑?声?那声音轻而柔,好似是情人间的呢喃一般,出现在这昏黑的林中?,说?不出的突兀。   桑宁瞬间毛骨悚然。   笑?声忽远忽近,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耳际。   无数的鸟雀慌乱地自林中?惊起。   笑?声却在此时像是被掐住脖子似的倏然停滞!   取而代之的,是林间的数道脚步声。   桑宁抬起眼睛,还没看清来的是谁,便见不远处的树后倏地蹿出个樱粉色的影子,向着来人扑了过去。   “师兄!”   桑宁眉头?挑了下。   哦,这下不看也知道是谁了。   穆翎一路跟着追踪符找过来,就连晚上?也不曾停下来歇息。在看到桑宁的一瞬间,他心里崩着的那根弦才?算是稍稍松了些。   他略有?无奈地看了眼挂在自己身?上?,还在浑身?颤抖不已的钟锦书,正要将人安抚着交给后面一起来的合欢宗弟子,一侧眸,却见桑宁已经?自己走过来了。   “阿宁,”穆翎见她神色不大好,不由?拧紧了眉:“可有?受伤?”   桑宁没说?话,走到穆翎身?前,伸手将挂在他身?上?的钟锦书一把扯了下来。   钟锦书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桑宁师姐,怎么——”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钟锦书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大脑一片空白,她脸上?很快便肿起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然后,桑宁才?抬头?朝穆翎笑?了下:“穆翎师兄应该......不会心疼吧?” 第40章   峚山之境(三)   巴掌声?响起, 不仅是穆翎楞了下,后头跟着的几人,更是一下呆若木鸡。   不是没听说过有人为了合欢宗弟子之间为了某个男人或者女?人争锋相对, 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大打出手?的, 但上来一个字都不说就是一巴掌的, 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众人一时恍恍惚惚, 竟无一人记得要上前拦一下。   钟锦书一手捂住脸, 下意?识就要打回去,被穆翎拦住了。   她咬了下嘴唇, 几滴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师兄......”   “有什么事等出去了再说。”穆翎神色温和,似是低低叹了叹,又转头对桑宁柔声?道?:“阿宁也歇会?儿吧。”   钟锦书?:“???”   众人:“???”   你区别对待就罢了, 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桑宁眉眼?间浅淡的凌厉才算是柔和了些。   钟锦书?方才推她那一下将她至于险境, 她这?一巴掌还算是便宜她了。只不过钟锦书?到底是欲雪峰浮衡长老?的亲传弟子,是穆翎的正经师妹, 而她也就是个穆翎的同门师妹,孰近孰远自是一目了然。   穆翎若是护短,不问缘由就维护钟锦书?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没有。   桑宁长长舒了口气, 三两句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钟锦书?大约是被这?一巴掌震得还没缓过神来, 竟是一句也没反驳。   桑宁瞟了眼?穆翎微皱的眉头, 也没在?意?, 视线往他身后挪了下,那里还站着五六个一脸怔愣的修士。看样子,不是宗门里的小弟子, 就是修为并不怎么高?的散修。   怎么就没个厉害的呢。   哦不对,倒是有一个。   她转过头, 看了眼?倒在?一侧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耍刀大汉。   唔......不过现在?刀也没了。   “是无极刀宗的荆褚翊长老?!”有人顺着桑宁的视线,认出了地上的人,不由惊呼道?:“荆长老?可?是出窍三阶的修为,怎么会?弄成?这?样?”   其余人闻言,也忙按住了自己乱飞的思绪。有认识荆褚翊的赶忙跑过去将人扶起来,其余人则各自打量起这?个显然是方才经过一场大战的地方来。   已经被穆翎安置在?一旁的钟锦书?这?时候也回过神,想跟穆翎说什么,才动了动唇,又被桑宁开口打断了。   “对了锦书?师妹,我方才要是没看过的话,应是有人与你一同跑出来的,他人在?哪呢?”   钟锦书?很想把桑宁刚才的那一巴掌还回去,此?时闻言却是瞬间脸色一白,她眼?神略带着些惶恐看向穆翎:“他被、被吃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厉害一点,就可?以把他救下来了,是我的错。”   她声?音颤抖,说着话,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都是我的错。”   她口中的活着不一定活着,但死了应当就是真的死了。   秘境历练本就存在?很大风险,桑宁也无意?追究一个与她毫无关系之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便也不再抓着钟锦书?不放。   “方才我们?确实遇到了上古魔兽,”她顿了下,想到方才隐约听到的那阵怪异笑声?,正色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穆翎听到几人遇到上古魔兽,眉头也禁不住地拧了起来。   只看荆褚翊现在?这?样子,也知道?那上古魔兽必然不好对付。   他抿了下唇,微一颔首:“好。”   钟锦书?神色稍稍松了下,此?时她也顾不上方才那一巴掌了,立即起身跟上了穆翎。   毕竟方才她也听到了那阵诡异的笑声?。   这?林中树木巨大,枝叶繁茂,地上树根虬结凌乱,再加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雾气丝丝缕缕将月光挡去大半,同时也缠人的眼?。   蓦地,走在?最前面的穆翎似乎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不对劲,小心些。”   不用?说,众人都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桑宁的目光略过丛林,却并未瞧见有什么异样。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轻微的破空声?。   “嗡——”   似是某种蚊虫扇动翅膀。   桑宁屏住呼吸,才要拔剑,身侧便冒起了一点火光。   随即一道?惨叫声?响起,一个通体被火焰燃烧着的,长着一张婴儿脸的怪物跌落在?地,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尽管已经被烧得焦黑,但细瞧之下,众人仍能看出来这?是一只婴魈。   婴魈,上古时期诞生于冤魂凝聚地的恶灵,善于隐匿踪迹,以鲜血人脑为食。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只听丛林之中骤然传出一道?道?尖锐凄厉的婴儿哭嚎声?,声?音忽高?忽低,绵延不绝,一声?比一声?的凄厉刺耳。   众人心中一惊,立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竟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面色青紫的婴魈!   它们?趴在?树枝上,正咧着张嘴打量着他们?。   暗黄色的粘腻涎水自他们?大开的嘴角滴落,地面的泥土都已被腐蚀出坑坑洼洼的洞窟。   钟锦书?见状,面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惊慌地看向穆翎,指尖死死地扯着他的胳膊,惊恐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穆翎也难得的面色凝肃,余光瞥向桑宁:“都跟着我,小心些。”   说话的功夫,几只婴魈已经悄无声?息地自树梢上一跃而下,躲在?昏暗的草丛中,露着张小脸打量着众人,目光森然。   眼?见越来越多的婴魈围了过来,穆翎不再犹豫,指尖拈起一张破邪符扔向面前婴魈聚集之地,便要强行闯出条路,却听一道?尖锐刺耳的笑声?自四面八方幽幽袭来,袅袅回荡于林间。   下一瞬,刺目红影乍现,朦胧的雾气都似乎笼上了层血光。   桑宁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前面的巨树上已然坐着个红衣男子,惨白的脸色仿佛融化的蜡一般,黑洞洞的眼?窝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们?。   他无声?无息地咧开嘴角,唇瓣上全?是未干涸的血迹。   十数个浑身赤裸,通体青紫的婴魈大张着嘴趴在?他的身上,满嘴锋利的獠牙,看着他们?的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渴望。   随着那红衣男子的到来,上百个通体青紫的婴魈哭嚎着自丛林中爬了出来,他们?有些已经被开膛破肚,肠子都淌了一地,森然又恐怖。   钟锦书?连忙躲到了穆翎身后,颤抖着捏紧手?中的法器,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几乎同时后退半步,面色十分难看。   穆翎的声?音也有些干涩:“该是魈王级别的......”   光是这?为数不少的婴魈,对付起来恐怕就要耗掉众人大半灵力,更遑论再出现个魈王了。   众人面上都逐渐失去了血色。   桑宁亦是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这?场景要是放在?两个月前,她估计都能给自己吐晕过去,现在?倒是还可?以勉强忍一忍。   那头,红衣男子的眼?珠子缓缓动了下,浓郁的血色瞬间自他周身蔓延开来。   那些婴魈仿佛得了号令一般,四肢并用?爬向了人群。   穆翎见状,眸光一沉,他骤然划破自己的掌心,殷红的鲜血随着指尖,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复杂的符咒,每画一个符咒,周围的灵气便更加浓郁。当最后一个符咒完成?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符咒中爆发?出来。   靠近众人的婴魈瞬间被这?道?力量撕裂,血肉横飞,然而到得魈王面前时,便再进不得半步。   魈王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个狰狞的笑容,他张口一吐,吐出一团猩红色的血气,同时一掌向穆翎拍了过来。   穆翎闷哼一声?,如遭重创般后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丝血迹。   那些婴魈趁机抓住了他的衣角,咧着小嘴便往他身上爬!   一阵尖啸声?响起,魈王鬼魅般的身影便已出现在?穆翎身前,他侧身往边上一躲,却仍被利爪抓破了肩膀。   剧痛袭来,穆翎闷哼了一声?。   那伤口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肩膀,深可?及骨,瞬间血流如注。   钟锦书?忍不住尖叫一声?。   随着婴魈和魈王的靠近,她甚至可?以嗅到它们?身上的恶臭味,似是死了许久,暴晒在?日光下的腐烂鱼虾,令人作呕。   周围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剧烈地鼓动着她的耳膜。   她神色惊恐地向后退去,颤抖着指尖将灵力注入手?中的五色罗罩。一阵五彩流动的光芒过后,一个半圆的光罩便将她拢在?了其中。   这?头,桑宁手?执归离剑,剑起而过之间,身后已经倒下数只婴魈。   眼?见另一边的魈王要对穆翎下手?,她赶紧抛出了手?中归离剑。   归离剑剑身抖动,发?出了几道?清脆的剑鸣声?,瞬间剑气四溢,凌厉的剑气倏然袭向魈王。   “嘭”的一声?。   璀璨剑光与血气骤然碰撞,那些婴魈亦是凄厉地嘶喊着。   然桑宁和那魈王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那浓郁血色摧枯拉朽地撞入剑光,只听一声?脆响,归离剑便脱离了桑宁的掌控,掉到了地上。   桑宁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魈王这?时忽然抬起头,黑洞洞的目光落到了桑宁脸上,蓦地调转目标朝她逼近。   桑宁瞳孔一缩,她几乎可?以察觉到那阵血气刮过她的脸颊,带起强烈的刺痛。   她忙召回归离剑去挡,但魈王的速度实在?太快,仍是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鲜血飞溅。   闻到空气中腥甜的血腥味,魈王混浊的眸子中竟爬上了一丝沉醉。   他舔了舔嘴唇,蓦地开了口,声?音嘶哑又刺耳:“好久没遇到这?么香的血味儿了,快过来,乖乖让我吃了吧。”   桑宁心中一阵恶寒,她知晓,这?魈王是真的会?吃人饮血的,但她可?不打算把自己变成?食物,况且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要她保护呢。   她一点点靠近穆翎,手?中已然悄悄从储物袋中取出了赤焰龙盾。   这?赤焰龙盾和钟锦书?的五色罗罩一样,也是个护身法器,不过五色罗罩是个普通法器,挡挡婴魈还可?以,魈王大抵是挡不住的。   但赤焰龙盾不一样,那可?是极品仙器,别说这?个魈王了,就是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也不成?问题。   不错,这?玩意?儿正是桑宁出发?峚山之境前一晚,从云时宴给她那堆东西里翻出来保命必备工具之一。好用?应当是好用?的,就是小了点,没办法把所有人都保护起来。   但眼?前这?场面,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就......向钟锦书?学习吧。   那头魈王阴恻恻地一笑,骤然飞身而起,探出手?朝桑宁径直扑来。   却并未如他所想那般穿透了桑宁的胸膛。   “滴答、滴答”。   几点血落在?地面。   一刹那的死寂之后,是巨木拦腰折断,婴魈凄厉尖叫的刺耳声?音。   其余人被这?一霎那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僵硬又缓慢地抬眸望向异变产生的地方。   雾气迷蒙的半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一股强悍无比的灵力自他身上散开,宛若涟漪般层层叠叠地向周围涤荡开来,浩瀚而恐怖的气息缓缓流淌于空旷的林中。   于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修长的指尖遥遥落下。   魈王似是被掐住脖子般,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已瞬间炸裂,血肉飞溅。   破碎的残肢落了满地,身侧传来钟锦书?他们?惊恐的低呼声?。   桑宁也不自觉地抬起眼?,怔怔地对上那双赤色眸子。   她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剧烈鼓动的心跳声?,愈发?剧烈。   良久,她才缓缓垂下眸。   ???   她的弟子令牌哪儿去了! 第41章   峚山之境(四)   杂乱喧嚣的声音散去, 林中唯余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那个半空中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雾气缓缓散去,莹白的月光勾勒出男人修长的身形。他一头墨发无风自动,身上绘制着玄金暗纹的衣袍上血迹斑斑, 在月光下仿佛暗影流动。   仅仅一招就将魈王给灭了, 如此强大的力量, 修为至少也得在渡劫期, 甚至是以上。   然修真界中已有近千年不曾出过渡劫期的修士......   这人, 究竟是谁?   气氛莫名地有些压抑,一时无人出声。   直到弥漫在林中的雾气彻底散去, 那张模糊的面?容也渐渐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剑眉凤目,颜如冠玉,一双仿佛被血光浸染过的双眸, 朝人望来时高高在上, 令人不敢直视。   而他额头上,一枚若隐若现的血印也在同时刺入了所有人的眼?。   不知是谁率先惊呼了一声, 声音恐慌到近乎刺耳:“是堕魔印!”   话音才落,那人的双眸便直直朝众修士看了过来。   气氛霎时变得无比诡异。   修行一道本就艰难,若是普通修士在修行时生了心魔, 除掉心魔后还能回归正道, 可若是修行接近圆满的大能修士入了魔, 生出堕魔印, 便再难挽回。   诚然, 修真界中已有千年未曾有人修炼到近乎圆满,而千年前......   穆翎想到此处,额头也隐隐渗出了冷汗。   他下意识想要?将桑宁挡在身后, 却在这时,半空中的人, 动了。   男人落到地面?上,掀起眼?皮,赤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穆翎身后露出的那一截浅蓝色衣角。   “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哑,冰棱似的声线好似被蒙上一层雾气一般,带着某种压抑的、冷冰冰的暴戾。   众修士不明?所以,却都禁不住地后退了几步。   “前辈。”穆翎抿了抿唇,在一众修士的惶恐中,勉强镇定道:“方才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男人没说话,浑身戾气暴涨。他垂下眼?帘,疯狂和绝望不断在赤红色的眸底翻腾。   不等众修士多想,一阵四散的灵力瞬间?便他们全都掀飞了出去。那些修为稍低的人几乎是瞬间?,便被震得晕厥了过去。   偌大的树林里?,除了一身白衣染血的神秘男子,便只剩一抹浅蓝色的纤薄身影与?他相对。   桑宁看到这般阵仗,亦是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很显然,她是打?不过他的。   而这世上有这么一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睫毛微微一颤,缓缓抬眸对上了云时宴的视线。   他从方才起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眸底猩红滚烫,氤氲着某些她无法看懂的情绪。   是高兴?还是愤怒?抑或是别的什么。   桑宁看不懂,但?在她的视线触及到他的眼?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住了一般,紧紧缠绕,隐隐泛起一股窒息的、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感受。   “我……”   她刚动了动唇,整个人便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道裹挟着,往前撞进了一个气息清冽的怀抱。   而后,她眼?前一黑,意识便沉入了一片黑暗。   等到漫溢在林中的威压散去,穆翎才得以直起身。   他已是这行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方才也被这股威压狠狠压制,腰都直不起来,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一个个面?如菜色,即便威压散去有一会儿了,也都没缓过来气。   穆翎视线逡巡了一圈,倏然间?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男人离开的方向。   半空中,那道人影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凉薄中又带着森然寒意。   而他怀中,一截浅蓝色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缓缓随他一起消失在了空中。   穆翎来不及多想他为什么要?带走桑宁,只下意识便要?追上去,这时一只手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师兄,”钟锦书咬了下唇,小心翼翼道:“那人......你打?不过他的。”   穆翎却只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与?你无关。”   钟锦书闻言,脸色霎时一白,眼?泪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   眼?看穆翎就要?离开视线了,她才颤抖着声音喊道:“师兄,你要?是走了,万一那些逃跑的婴魈再回来,我、我们打?不过的。”   穆翎身形一顿。   他视线仍望着男人和桑宁离开的方向,良久,才拧着眉收好了手中的追踪符。   方才林中这般浩大的声势,自然也引起了秘境中不少人的注意,然而那四溢的强悍灵力却逼得他们根本无法过来察看。   直到第一缕阳光洒落到林中,才终于有人能够靠近。   这片树林几乎被夷为平地,入目皆是深深的打?斗痕迹,周围一片的巨树被拦腰折断,尚有几名弟子躺下一片狼藉之中,浑身是血,生死?不知。   能造成这样动静的,若不是极厉害的妖邪,便该是修为极高的修士了。   众修士一时也不知是该自责没有早点过来帮忙抵抗,还是该庆幸来得晚了躲过一劫,否则地上躺着的,恐怕还得再多几个人。   “你是说,这个人额头上有堕魔印?”景约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此人会是谁?”   无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为何?要?带走你师妹?”又有人问穆翎道。   穆翎眉头紧锁:“不知道。”   “那人是谁你不知道,为何?带走你师妹你也不知道,这地方这么大,我们又如何?去寻你师妹?”说话的人皱了下眉,迟疑道:“再者,万一那人已经离开峚山之境了呢?我们难道放着峚山之境不探索,就这么出去了?”   景约砸吧了下嘴接过话:“倒也不能这么说。那人既有堕魔印,日?后说不定会危害到整个修真界,找到他,不仅仅是为救一人,也是为修真界铲除祸患。”   话音一落,当即就有人反驳道:“可就算我们找到了人,能打?得过他吗?”   众修士瞬间?安静了下来。   说的没错。   此人修为之高,显然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抵抗得了的。若是长老们在的话兴许还可以奋力一搏。可自从进入峚山之境后,带队的长老们也都不知道去哪了,根本没见?到人影。   这时,有人忽然问了声:“你师妹,是桑宁?”   穆翎正在尝试用通信符联系白竹和絮晚长老,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男子。   他年纪很轻,一身雪青色衣衫,手执长剑,剑眉凤目,正是云渺宗那位天资卓绝的弟子宋霁尘。   穆翎若有所思,少顷,反问道:“宋道友认识阿宁?”   宋霁尘点了下头:“见?过。”   穆翎:“何?时?”   “两个月多月前,”宋霁尘说到这里?顿了下,面?色一冷,又补充道:“宗门竞魁的最?后一日?,也见?过。”   宗门竟魁?那应当是在四个多月前了。   等等,四个多月……   穆翎似乎是想到什么,面?上神情微微变了下,蓦地盯住了宋霁尘。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道:“被带走的确实是阿宁。”   宋霁尘眉峰不自觉地一拧。   “宋道友既然认识阿宁,可愿与?我一道,”穆翎眼?风扫过,刻意重重咬字道:“将阿宁救回来。”   “不成!”景约急忙冲宋霁尘摇了下头:“那人修为如此之高,而我们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若是就这样去岂不就是去送死??”   宋霁尘抿了下唇,少顷,淡声道:“不管那人是谁,总要?去看看的。”   景约急得都要?跳脚了:“大师兄!”   此时,方才醒过来的荆褚翊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开口道:“那人......咳咳......我想,我应该知道他......”   众修士闻言,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荆褚翊。   荆褚翊昨夜受伤不轻,虽无法行动,倒也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知道是那个小姑娘回来救了他,视线迷迷糊糊地,也瞧见?了那个额头上有堕魔印之人。   “你们年纪虽轻,许是不曾见?过,但?也应当......咳咳......应当听说过他。”荆褚翊咽下涌到喉咙口的血沫,断断续续道:“他就是一千多年前,被修真界......咳咳......修真界联手封印的....咳咳......的那位。”   众修士听到这里?,不约而同愣了下。   千年前修真界联手封印的,只有一人,那就是——   “衍霄魔君。”   众修士脸色一变,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自是听说过他的。   衍霄魔君,本该是衍霄仙君。   千年前,他是所有修士口中神祇一般的人物。   他八岁修道,十八岁便已修到了元婴期,不到三?十,他已成为云渺宗剑尊,然在就在他即将大乘圆满,跨入渡劫之时,却不慎心魔缠身堕入了魔道。   自此之后,他便性情大变,发起疯来无人能挡,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宛若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再然后,修真界所有大能耗尽修为,联手将他封印。   自此千年,无人知道他是生是死?,又被封印在何?处。   如今,他竟然出来了?!?   一旁的修士茫然问道:“会不会弄错了?若真是衍霄仙......魔君打?破封印,修真界内怎么会毫无动静?”   像他们这样修为不高的也就罢了,难道各宗门的宗主长老都没有察觉吗?   “有动静,”宋霁尘身形不动,眼?底泄出几分锋芒,不紧不慢道:“而且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景约眼?皮一跳:“大师兄是说......”   宋霁尘抬眸看了看天:“峚山之境现世,怎么不算大动静呢?” 第42章   峚山之境(五)   平地荒芜, 繁茂的花木四处乱长,阳光透过野生藤蔓间隙,洒落在破败的大殿中。   一阵风吹来, 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铃铛声, 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桑宁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是头上破了?个大洞的穹顶, 温和的天光清晰地映照出空气中飘舞的细密尘埃。   鼻尖缭绕着一股清冽气息, 来自盖在她身上那件熟悉的青色衣衫, 却?不见?云时宴的影子。   桑宁坐起身?,扭头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荒废破败的大殿, 野生的藤蔓沿着残破的门楣和窗棂盘缠而上,地面杂草丛生,瓦砾遍布。   在大殿高阶的尽头, 矗立着一座辨不出原形的神像。   这里, 应当仍在峚山之境中。   桑宁的思绪放空一瞬,随后?才想起来什么, 急忙起身?往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闷头撞到?结界的同时,右脚脚踝处也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她低头, 提起裙摆, 视线所及之处, 一条闪着微光的银链正缠在她脚踝上, 而另一头, 她不用想都?知道系在哪。   这是要做什么啊!?!   不带这么玩的吧!?!   桑宁欲哭无泪,才抬了?抬脚,腰间便落上了?一个力道。   一身?清冷的男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从她背后?按住了?她,将她轻易的翻转过来, 禁锢在自己怀里。   “你还想去哪?”   他好似是叹息了?声,声音带着一丝砂石碾磨过后?的低哑,仿佛被快巨大的悲怆吞噬了?似的。   桑宁推他的手蓦地顿住了?。   她没想跑啊......   脖颈处若有若无的温热触感,连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起缭绕过来,让桑宁短暂地晃了?下神。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自己可?以感化他,让他放弃当这个大反派,也不要再有灭世的想法。   可?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她可?不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有那么重要,更甚一点也不敢拿自己去赌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与其最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还不如早些抽身?,即便她也喜欢他,可?至少,她还没有那么爱他,不是吗?   没听到?桑宁的回答,云时宴愈发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力道之大,勒得她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还有肚子,都?挤到?肚子了?。   “你松手!”   桑宁脑袋闷在他胸前,此时虽然没有看到?那幢赤红如血的眸子卷起的狂风暴雨,却?也感觉到?了?他浑身?一瞬间的僵硬。   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可?能听起来不太和平,她缓了?缓气息,轻声道:“我不去哪里,就是你能不能松一下手,我都?喘不上气了?。”   云时宴的眸子暗了?暗,垂下头,视线死死地盯着她微微的慌乱的眼睛,呼吸渐重。   他怎么会?松手呢?他恨不得能够就此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样,她便无法再逃离他了?吧。   一个龌龊又无耻的念头渐渐在他心里滋生,无法控制地疯狂滋长,像西北荒里的风滚草,越滚越大,越堆越多,一发不可?收拾。   “桑宁。”   云时宴喃喃地唤她的名字,抬手轻抚她通红的眼尾,眼里是病态的偏执。   桑宁下意识抬起眼,看到?他低垂的眼睫下,眸底似有暗潮流动,带着她极为熟悉,令人心惊的情绪。   他抬手捏住她下巴,然后?附身?下来吻住了?她。   一刹那间,桑宁几乎梦回当初在云渺宗禁地的山洞时,那整夜混乱的开始。   可?那时,是她主动在先。   桑宁的目光闪烁,睫羽微颤,心跳激烈又混乱。   他扣住她的肩,指尖贴住她的脊背轻轻滑过,再钩住了?她的腰带撕扯开来。   修真界特质而成?的衣衫,原来这样不经撕,他似乎都?没怎么用力,便发出“嘶啦”一声,落在桑宁耳中,让她一团江户的思绪瞬间清醒了?过来。   “等......”   她唇间只轻轻吐出一个字,便被他趁机而入,完完全全侵占了?。滚烫的唇顺着气息将她覆盖,轻而易举便乱了?她的呼吸。   他用力掐住了?她的腰,突然将她抱了?起来,走?向她方才醒来的地方。   这是要做什么啊!   桑宁心中大惊,睫毛簌簌颤动,她轻轻抽着气,支离破碎的声音自她唇齿间溢出:“不......不行,你先放......放开”   话都?没说完,他已经覆身?而上,再度吻上了?她的唇,用力而又狂肆,仿佛要将她整个吞吃入腹似的。   这下桑宁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没法呼吸了?,她张口反咬住他的唇,还以为他会?有所收敛,不料他却?吻得越发深入凶狠。   这是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啊!   桑宁都?快哭了?。   她不是不愿意,可?他这样粗鲁蛮横......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呢。   衣衫一件件落到?地上,他的吻才终于从她的唇挪移开,转而落在她莹白的肌肤上。   “云时宴,”桑宁趁机讨好地往他身?上贴了?下,软声道:“你等等。”   听到?她的话,他似乎顿了?下,良久,才终于抬起头,赤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桑宁。   粗糙的指腹轻轻抚上她唇间的血迹,看着那晕染的血色,他忍不住微微加重了?力道:“等什么?”   男人的神色冷淡,眸底却?是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欲.色。   被他这样看着,桑宁禁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不是怕,是一种让她觉得陌生又奇怪的感觉。   她无意识地舔了?下唇,刚想说话,额头便落下一道暗哑又隐含怒气的声音。   “等他吗?”   啊?   桑宁怔了?下:“谁?”   云时宴眸中血色暗涌,想起她缩在那人身?后?却?不愿意看他一眼的模样,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和嫉妒如同洪水决堤般从涌入他的心底,几乎要将他摧溃。   “你喜欢他?”   桑宁:“???”   什么?   桑宁有片刻的哑然。尽管她完全不知道云时宴在说什么,可?她却?分明从他这句无甚波澜的话中听出了?压抑着的怒气和寒意,显然现在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   她赶紧抓住他的手,交叠着她的,一起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她埋头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传到?他耳边:“是因?为她。”   ......她?   云时宴的呼吸有一刻的停滞,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她”究竟是那个保护她的男人,还是......   “是我们的孩子。”桑宁顿了?下,抬眸看着他:“她在动,你感觉到?了?吗?”   云时宴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只觉口中格外?干涩,方才几乎漫出眼底的杀意一瞬间变成?了?无措。   他缓缓垂下眸,视线中她的手正交叠在他手背上,柔软又温暖,他的掌心贴住在她的小腹上,里面隐隐传来一丝与他极其相?似的气息。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存在,那气息便越发地活跃起来。   云时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小腹上的动静,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似的,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掀起眼皮,恰对上桑宁一双雾气氤氲的眼。   她方才被欺负得狠了?,几缕乌黑的长发被薄汗打湿,黏在脸侧,潋滟的眸底布着层雾气,就连泛红的眼尾都?拉出了?一条缱绻的弧度。   云时宴喉结微微动了?下,此刻无数情绪在他心中交错着奔涌,将他空荡荡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孩子。   是他们的孩子。   她和他的孩子。   他在这世上,终于不是孤单一人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那抹炙热的欲.念便淡了?许多。   桑宁见?状,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她蜷起手指搭在他的肩头,与他肌肤相?贴,指尖传递着一点温热。   她问他:“你怎么又受伤了??”   他的衣袍松散,敞开的衣襟下,可?以看到?他身?上布满了?无数伤痕,有些伤痕还未愈合,渗着血,直蔓延到?身?后?与腹.下,染红了?他的衣袍。   明明他在天绝崖时,唔......还有刚才,都?那么厉害,怎么还能伤成?这样?   云时宴动了?动唇,声音仍有些暗哑,一笔带过道:“无妨,是我不小心弄的。”   “你胡说。”桑宁抿了?下唇,自那些伤痕上一点点收回视线,凝神望向眼前的男人:“你又骗我。”   这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是不小心弄的。   云时宴微微怔了?下,心脏的跳动骤然变得急促而沉重。   他克制着自己,将身?前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微微颤抖着:“阿宁......是我的不是。”   他以前并不这么叫她。   他要么不叫她,要么就是喊她全名。   他这......是在向她服软吗?   桑宁一下便觉得底气更足了?些,莹白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指责道:“你刚才还那么粗鲁,差点就伤到?我和崽崽了?。”   云时宴又是浑身?一僵。   他盯着桑宁,眉眼寂寥,扣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   然后?桑宁轻轻“嘶”了?一声。   云时宴这才回过神,松了?松力道。   “都?是我的不是,”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眼角,然后?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阿宁可?以原谅我吗?”   桑宁觉得自己是很好哄的,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计较了?,只是……   “你帮我找一件东西,”她眨了?下眼,轻声道:“找到?了?,我才原谅你。”   云时宴轻抚了?下她的发丝:“阿宁想要什么,我定取来给你。”   如此好说话的话……   桑宁舔了?舔唇,望着他,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略略有些复杂。   须臾,她才一字一句道:“我要十二时方镜。” 第43章   峚山之境(六)   十二时方镜, 一日一世,一世一界,可涉时间长河, 望过去未来, 入虚妄之世。   简而言之, 这十二?时方镜可以让人去到过去与未来, 甚至, 进入另一个?世界。   桑宁是藏书阁里闲逛时,无意中发现了那本记载十二时方?镜的古籍。她在看到“另一个世界”时, 便?想到了指的是哪里。   这种直觉来得突兀又毫无道理,却又异常猛烈,就如同她从十鸢长老口中听到峚山之境现世时, 就知道十二?时方?镜, 一定在峚山之境中一般。   她知道,只要找到十二?时方?镜, 她就可以回去。   尽管,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回去。   “十二?时方?镜......”云时宴微微眯了下眼睛:“神?器?”   桑宁下意?识点了点头,下一刻又觉得有些心虚, 她凑近云时宴, 不?费力便?亲了亲他的唇角。   云时宴垂下头, 替她整了下残破的衣襟, 又从桑宁的储物袋里取出了火羽披风。   火红色的艳丽披风在半空中一甩, 劈头盖脸地裹住了她。   未几,桑宁便?在披风里面,听到了一声自胸膛传来的“好”。   桑宁这会儿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指尖攥着他的衣角,想说些什么, 却被云时宴按着贴到了他的胸前。   然?后,他掀起眼皮,侧过脸,看向了大殿外。   桑宁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里还喃喃着“倒也不?用现在就去找,晚点找也事”,结果一转头,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一蓝一青。   正?是穆翎和宋霁尘二?人。   他们怎么可能找来?   桑宁懵了一下,还来不?及思考太多,云时宴便?蓦地抬手托起她的下颚,倾身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当着那?两人的面。   桑宁这下总算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云时宴,兴许是故意?让他们找到的!   原本一男一女同处一室,搂搂抱抱不?说,衣服还......咳......这场面都根本不?用多说一句话了,他还亲她......   但就外面这俩,根本没这个?必要啊。   桑宁推了推云时宴的肩膀,试图让他注意?些分寸,这才侧过头,朝穆翎镇定地扯了下嘴角:“师兄。”   穆翎的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在看到大殿中那?两人时,下意?识便?先瞥了眼跟在自己侧后方?的人,见他情绪还算平静,这才转眸看向桑宁。   小姑娘裹着一身红披风,青丝散乱,脸上是一派强硬的镇静,只是装得再镇定,也挡不?住她绯红的脸色和潋滟的眸光。   而那?个?将她揽在怀中的那?男子?,虽然?褪去了脸颊上的魔纹和那?双血色赤眸,但同是男人,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眸中那?浓烈到可怕的占有欲。   穆翎不?自禁地蹙了下眉。   身为合欢宗弟子?,双.修于他们而言,只是一种修炼手段罢了。即便?桑宁和这个?男人方?才......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人却是衍霄魔君。   这么一个?人人得而诛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阿宁若是与他扯上关系,日后少不?得要受拖累。   更何况,还当着孩子?父亲的面......   “阿宁,”穆翎捏紧了手中的锁灵符,不?动声色,声音很平静:“过来这边,师兄有话与你说。”   桑宁“啊”了声,一侧眸,瞧见云时宴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不?大高兴的样子?。   但出乎意?料的,下一刻,他竟真的松开了她,还替她重?新理了下披风,几乎将她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泛着水光的眸,与沾上了血色的红唇。   然?后,他手一抬,捏了个?结界,便?将桑宁裹在里头推远了些,把她和外头那?两人给彻底隔开了。   桑宁这一下也被云时宴搞得有些无语,看向他,有些无奈道:“云时宴......”   话音未落,大殿中,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已直冲云时宴而去。   是宋霁尘。   云时宴掀了下眼皮,指尖轻轻一动,周围的灵气开始汇聚,逐渐凝结成?一道耀眼的光芒,轻而易举将那?道剑气拦住了。   宋霁尘手中长剑似乎也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强大,微微抖动起来,发出了几道清脆的剑鸣声,霎时剑气四溢。   “原来你便?是衍霄仙君,”他举起剑,眉眼间倒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恕晚辈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便?提起长剑,便?径直袭向了云时宴。   只听一阵的“乒乒乓乓”声,大殿中罡风乱扫,满殿的灰尘中夹杂着四处流窜的灵光,杀伤力不?可谓不?强大。   桑宁一边冲他们喊着:“哎,有话好好说,你们先别打啊!”,一边拍了拍胸脯暗自庆幸:得亏她现在待在结界里,不?然?她怕不?是当场就得被掀飞出去。   当然?她也只是喊一喊,至于劝架......   他们几个?什么修为?她又是什么修为?   她当然?是不?可能不?顾自己死活的。   待到桑宁的视野再度清晰,宋霁尘已经浑身是血,却仿佛斗红了眼睛似的,出手的招式越发凌厉不?要命。   桑宁眼皮跳了下。   宋霁尘应当不?可能就这么折在这里吧?   他可是书中的男主啊!便?是穆翎,她后来也想起来,他在原文最后那?场大战中也是有出现的。   虽然?现在的情况和原文中的剧情有些出入,但应当......不?至于就这么崩了吧?   桑宁就这么提着心,看大殿中两人,不?,是三人斗鸡似的打来打去。   在云时宴又一次把宋霁尘和穆翎狠狠惯在地上时,她终于察觉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不?可能啊。   宋霁尘是男主不?错,可他现在也不?过是元婴期的修为,即便?加上穆翎,也不?可能在修为越了他们好几级的云时宴的手里撑这么久。   难道云时宴是故意?让他们的?   桑宁看着殿中激烈的战况,眉心微皱。   不?对。   是......他身上那?些伤!   以云时宴的修为,即便?受了伤,只需灵气运行?再经脉内运行?几周天,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可她方?才看到的,他身上那?些伤痕许多痂都没结,隐隐还有血丝往外渗。   能在他身上造成?这样的伤口,那?股力量肯定不?一般。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桑宁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好在即使受了伤,云时宴应对宋霁尘和穆翎也并不?算吃力。   即便?此时大殿中剑影符光闪烁,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囚笼,牢牢地将他锁于其中,他也面不?改色,甚至动都没怎么动,只眸色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狂风卷起了他墨色的长发,俊美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额心的一点血印闪烁着微光,似佛似魔,令人心悸。   下一刻,便?有无数蛛网般的纹路在透明?的囚笼上蔓延,而后一齐散作?了漫天灵光。   罡风利刃围绕着宋霁尘,他的后背被罡风化为的利刃豁开一道长长伤口。   就在此时,他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卷轴。卷轴划过地面,一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符文缓缓浮现,那?符文仿佛有生命一般,见风就涨,不?过片刻,便?化出一片火海。   即便?躲在结界中,桑宁也能感受到那?卷轴中蕴含的磅礴灵气,这是一件仙器!   宋霁尘竟然?找到了仙器!   云时宴纵然?修为高,到底也只是人,又如何能抗衡得了仙器的力量?   桑宁一下反应过来,急忙拍打着结界,大声喊着:“等一下,你们等一下,别打啦!”   但显然?,这时候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并不?能改变什么。   只有云时宴抽空看了她一眼,他面上没什么太大表情变化,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安抚之意?。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即便?如此,桑宁也并不?怎么放心,盯着殿中的战况,再无一丝方?才看热闹一般的心态。   然?而就这么转眸的功夫,那?卷轴中溢出的符文便?已蔓延至云时宴身前。   眼看着火焰就要燃烧到他身上,他手一挥,一柄通体银白的冰霜剑便?出现在了他手上。霎时间,洁白的霜雪自他的脚下蔓延,周围的温度迅速降低,不?过须臾,整个?大殿中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   “山海浮图卷。”云时宴手执九阙剑,声音很冷:“也真难为你们能找到这东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九阙剑雄浑而狂暴的剑气便?向那?火焰铺盖而下,强悍的力量瞬间炸开,大地为之颤抖。   桑宁被那?耀眼的光刺得睁不?开眼,也就没有注意?到大殿中的气流也因着这股力量产生了细小的波纹。   渐渐地,波纹像水面的涟漪般,越扩越大。   只听一阵“嗡嗡”声响起,残破的大殿中忽然?出现一片绚烂的光幕。   光幕上,灵光似点点繁星,似星辰一般不?停闪烁着,每个?光点都不?安份的碰撞飞舞着,掀起一波波如同浪潮般的波涛,最终在大殿顶端原本透着风的洞口,汇聚成?一面好似装着银河一般的水镜。   镜中缓缓浮现出不?断变换着的画面,从亘古洪荒,到无法预见的将来。   下一瞬,泼天灵气自那?波光潋滟的镜面中汹涌而出,如星河倾泻而下,遮天蔽日地包裹住了桑宁。   她裙上坠饰的金色铃铛叮铃作?响。而后,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镜中的画面也发生了变化,   天上的云,逆向回流,   树上的鸟,退着在飞,   就连山中的清泉,也开始往高处爬。   宋霁尘和穆翎被眼前这番景象惊住,一时也呆立在了原地。   然?而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那?镜子?便?已有消失的迹象。   灵光飞散间,云时宴一身血衣翻飞,周身灵力疯涨。   就在镜子?消失的前一刻,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上,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镜中。 第44章   十二时方镜(一)   远处夕阳摇摇欲坠, 一阵和煦的风吹到脸上,凉意?唤回了几分清醒。   云时宴从远处无数四四方方拔地而起的建筑中收回视线,他微微垂下头, 下方一阵桌椅碰撞声, 人声便逐渐沸腾起来, 许多穿着怪异服装, 年纪相近的少年少女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里是......哪个修真门派吗?   他不太确定。   眼前的一切, 既怪异,又显得他更加怪异。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   “吱呀”一声。   有人打?开他身后不远处的门, 一个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打?量一圈儿后,冲后头的人道:“没人, 快上来。”   说罢, 她便闪身钻了过来,和后头跟着上来的少女, 两人一起,利落地锁上了门。   “这风吹上来可真舒服。你说说,学校为什么不让我们?上天台, 学习都这么累了, 也不让人喘口?气。”   短发少女抱怨了声, 伸懒腰的时候瞥见桑宁手里还捧着《新高中英语词汇》, 嚷道:“桑宁, 你做什么这么用功,还让不让人活了!”   桑宁朝她笑笑,往那张遗弃在天台的跳高垫上一躺:“闲着也是闲着。”   江冉撇了撇嘴:“上周高温四十?度, 这周又连下了五天暴雨,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说世界末日快要?来了, 你还这么用功做什么。”   “世界末日?”桑宁眨眨眼:“我怎么没听说?”   “就你那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能听到什么啊。”江冉鼓了鼓腮帮子:“喂,如果真的到世界末日那天,你会不会有什么遗憾?比如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说起来,我最?近刚好有点喜欢咱们?隔壁班那个学神,你应该知?道他吧,每次考试都没跌出全年级前三,太厉害了……”   自?顾自?说了这么一通。   只有三两只鸟儿相互簇拥着盘旋过头顶上空,又一只接一只飞远,翅膀带动傍晚的风,似是对这个沉重与梦幻交杂的末日话?题作了回应。   一扭头,桑宁居然已经睡着了。   她细碎的长发散落脸际,一张脸蛋儿白皙清秀,鼻与唇小巧,闭着眼,淡而细的长睫毛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很安静。   江冉劈手夺走?她胸前倒扣着的那本《新高中英语词汇》,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嚷了一嗓子:   “桑宁!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   桑宁昨夜睡得不太好,一整天都有些精神恍惚,好不容易能躺一会儿,满脑子塞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都渐渐模糊了,便被这猝不及防的力道和一嗓门儿赶走?了睡意?。   受惊不小,她一双眼中半是余波微动,半是未完全清醒的迷茫。   小半天,才动了动唇,慢吞吞地转头,对上了一脸愠恼的江冉:   “......不好意?思,你说哪儿了来着?”   “原来你一个字没听是吧!”江冉扑到垫子上就去?挠她,“亏我还说了那么久——你对得起我吗你!我可是把我的少女心?事都告诉你了!”   一阵风吹来,藏蓝色裙摆拂着桑宁两截纤细的腿面,也卷过她白色上衣的下摆,隐约露出腰际的半寸白皙。   她跟身旁的人说着话?,笑意?在她眉梢唇角轻盈跳跃,教他再移不开目光。   嬉闹声飘入风中,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闲散在校园四处的人也陆续走?光。   她拉着另一个女孩,往方才来时的门走?去?。   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她不曾抬头看向他。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看不见他。   云时宴抿了抿唇,抬起脚,不近不远地跟在了她后面。   ***   夜色渐浓。   咖啡店里人不多,只在角落坐了三四个人,正在聊天。   桑宁抬头望了眼挂在咖啡店墙上的钟。   已经快十?点半了。   晚自?习下课后,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小时。   还不来吗?   店里空调打?得有些冷,她咬着吸管搓了搓手臂,漫不经心?望向窗外。   这里是渝城一家小有名气的网红咖啡店,地处渝城中心?商业圈,周边设施齐全,即便是现在,街道上人流依然三三亮了,让她放心?了许多。   她刚到这时,看得还有些兴致,现在却觉得有些无?趣。   视线游移间,忽然从咖啡店玻璃墙面的倒影中捕捉到一个奇怪的影子。   是个男人。   穿一身拍古装片一样的长袍,头发很长,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应当是极好看的。   是哪个剧组跑出来的演员?   她回过头,身侧不远处是刚才进来的一对情侣。   没有什么演员,也没有什么穿长袍的男人。   她视线顿了顿,再转回头,玻璃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刚才两个小时的无?所事事,她也难免困倦,兴许是幻视了吧。   桑宁打?了个哈欠,也不看外面了,垂了眸,余光便瞥见身边出现了一双黑色高跟鞋。   她思绪滞了滞,小半秒,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抬头笑了下:“妈妈。”   来人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脸上的妆容精致又妥帖,看到桑宁,立刻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抱歉啊小宁,妈妈今天加班来晚了。”   她抓起桑宁的手,把信封放到她手里:“这里面有些钱,应该够你租房子用了,你先拿着,不够就跟妈妈说。”   桑宁张了下嘴,刚要?说话?,耳旁就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啊小宁,妈妈这会儿陪不了你了。家里只有保姆带着你妹妹,妈妈得先回去?了,你自?己回家路上也注意?安全。”   “对了,妈妈这段时间都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再出来见你,生活费妈妈会按时打?到你的卡上,你要?有什么事就发妈妈信息,妈妈看到会回的。”   “妈——”桑宁动了动唇,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女人已转过身,步履匆匆地往咖啡店门口?走?去?了。   她垂下眸,握紧了手里的信封。   其实也没那么难受不是吗?   要?钱给钱,她的妈妈,又怎么不算是个好母亲呢?   夜色越发浓了。   从地铁上下来,走?上十?多分钟,就到了桑宁现在住的地方——一个半新不旧的普通小区。   楼道里的感应灯前几天就坏了,借着外面路灯昏黄的灯光,她一路爬到六楼。   敲门。   “——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门“哐当”一声,在桑宁面前甩上了。   里头女人的嗓门一声比一声高,即便关了门,也完全不影响门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问?我为什么要?买房?桑建辉,你儿子马上要?上小学了,你到底有没有点当爸爸的自?觉?”   “哦不对,你挺会当爸爸的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你女儿从乡下接回来,又花了钱给她转学,可真是个好爸爸啊!吃我的、住我的,合着全赖我身上了是吧。”   “行桑建辉,你不管你儿子,我来管!就当桑宇是我一个人生的,你就管你女儿去?吧,行了吧!”   许久,另一道属于中年男人才支支吾吾响起:“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小宁她妈那边地方小,也没有地方让她住。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了吗......”   声音渐渐低下去?,很快,里头的房门一开一关,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桑宁抱着书包在门外楼梯上坐下了。   几分钟后,又是“哐当”一声。   打?开的却不是原先的门,而是对面那扇。   有个女孩儿从门里探出头来,看见桑宁,指了指对面,轻声问?道:“又吵起来啦?”   桑宁站起身,似是无?奈地笑了下。   那女孩儿便又道:“你要?不到我家坐会儿吧,我爸妈这几天出差都不在家。你在这儿等,谁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你,别像上回那样把你一扔就是大半夜。”   桑宁其实也不想待在楼道里,但她怕一会儿他们?找不到她,又弄出什么大动静来,到时就更麻烦了。   “不......”   她的嘴巴才动了动,忽然感觉背后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猛地回过头,身后空空荡荡的楼道,压根没有半个人影。   是错觉?   这时又是一声开门声,这次是桑建辉打?开了门。   “桑叔叔。”那女孩儿乖乖巧巧地和桑建辉打?过招呼,就把脑袋缩回门里了,还给了桑宁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   无?比同情。   桑宁朝她笑了下,这才又看向桑建辉:“爸爸。”   桑建辉让开门:“进来吧。你阿姨她在屋里休息,声音轻点。”   桑宁现在住的房间原本是个杂物间,简单的桌椅,临时放置的行军床,旧书柜吱呀作响。桑建辉很少进她的房间,这会儿站在狭小的房间内显得有些局促。   他把手里的东西搁在书桌上,有些不自?在地打?量了眼桑宁:“小宁,你看这事......你妈妈怎么说的?”   桑宁迟疑了下,半晌,还是收回了脑中盘桓已久的那句话?。   她点了点桌面上的三百块钱:“但是爸爸,现在外面租房子,就是最?小的那种,这点钱也不够一半房租的。”   桑建辉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下:“这个你放心?,只要?你妈妈同意?,房子我会去?找,这些钱就当你的生活费,房租我会另外再给你。”   桑宁状似犹豫许久,这才松了口?,“那好吧。”   桑建辉闻言,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等他出去?,桑宁回身锁上门,从书包最?底层翻出了一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   存折里有两万的存款,是外婆留给她的钱,至于卡里,则是妈妈每个月打?给她的生活费,她没怎么用过,算起来,这么多年下来,应该也存了有小几万了。   有这些钱,别说租房了,就是一个人生活几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况她妈妈每个月都会给她生活费。   可......   她的这对父母仿佛忘了,她如今才十?七岁,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独居,他们?难道一点都不会担心?吗?   她叹了声气,把桑建辉给她的三百块钱放在一起,这才从床下的储物箱里翻出衣服,打?算趁着这会儿没人用卫生间赶紧冲个澡。   水声暧.昧潺潺。   云时宴在房间里走?了半圈,最?终停在书桌前。她做的笔记摊开在桌面上,字体娟秀,但写的东西他却并不怎么看得懂。   又转头望向窗外。   夜色如水,氤氲着这个灯火摇曳的城镇。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小姑娘穿着条浅蓝色的裙子,头发湿漉漉的,坐到书桌前拿起了笔。   若是之前,他只需轻轻一拂,便能烘干她的一头长发,可现在,他的灵力丝毫也使不出来。   他略感烦闷,眼看着桑宁在他眼前奋笔疾书,直到万籁俱寂,才终于将自?己甩到了一侧的床上,沉沉睡去?。   云时宴走?了过去?,半蹲下来,盯住了她莹润白皙的脸。   一绺长发遮挡住了眼睛,大约是有些痒,睡梦中的她便皱了皱眉。   他便也跟着皱了皱眉。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现在一般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也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姑娘。   既然她的父母不爱她,那日后,便由他来爱她罢。   他会爱她,胜于一切。   晨曦微露,阳光破云而出,桑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隐约看到床边杵着一道清俊人影。   她该惊叫出声的,但并没有。   “你是谁......”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呢喃了句什么,只抬手去?抓那道人影。   随着朝霞将天空染成一片金黄,她才陡然醒过神来。   方才,她是做梦了吗? 第45章   十二时方镜(二)   “......云时宴?”   桑宁揉了揉眼睛, 看着面前这个尽管稚嫩,眉眼间冷淡的神色却搬了云时宴十成十的男孩,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她迟滞地抬起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熟悉的院落, 三间房舍, 一明两暗, 正面垂着湘帘, 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   和云时宴在天绝崖的住处一模一样。   但这里显然不?是?天绝崖,倒更像是?在凡间的一座普通村庄中。   她这是?......又穿了?   还穿到了云时宴小时候?!?   桑宁嘴角一抽,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   等孩子生出来?,这该是?叫他爹呢还是?叫哥呢?关键是?叫爹的话?, 那人家……能?认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 一个粉色的小奶团子不?知从?哪蹿了出来?。   小奶团子不?过两三岁模样,唇红齿白, 头顶上绾了两个小揪揪,生得极为可爱。   应当就是?云时宴曾经与她提起过的,他的妹妹云莳念。   看见站在院中的云时宴, 小奶团子一边口?齿不?清地喊了声“哥哥”, 一边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猛地扑到了云时宴怀中。   “哥哥。”   云时宴如今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 被奶团子这么一撞, 往后退了两三步才将将站稳。   他将小奶团子往身?后塞了下,这才一脸防备地看向面前这个冷不?丁出现在他家院中的陌生女子,冷声问道:“你是?谁?”   唔......这是?个好问题。   桑宁砸吧了下嘴, 还在想该怎么介绍自己,就看一旁的小奶团子忽然歪了下脑袋, 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她,怯生生一笑:“姨姨......仙女,好看。”   桑宁顿了下,很?快便?毫不?脸红地应了声:“哎。”   云时宴:“……”   这个人,未免也太不?知羞。   他冷着一张小脸,表情跟成年的云时宴像了个十成十:“你到底是?谁?”   桑宁干咳一声,这才正色道:“我?叫桑宁,你可以叫我?桑……咳……桑姨。”   这话?说出口?,云时宴还没怎么着,桑宁自己先是?恶寒了一瞬。   她控制了下自己的表情,眼神飘忽着,还想没话?找话?地再说两句,便?看到一对夫妻从?正屋中出来?了。   二人朝着院中的一双儿女过来?,走?近了,夫妻中的年轻妇人便?将奶团子抱起来?,又摸了摸云时宴的头:“阿宴方才在同谁讲话?呢?”   云时宴:“?”   他侧眸看了眼此刻正站在阿娘身?侧的桑宁,犹豫道:“阿娘,你——”看不?见吗?   桑宁也短暂地诧异了下,但很?快,她就接受了这对夫妻应当是?看不?到她的事实。她也不?着急,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一侧,朝云时宴弯了弯眼睛。   “说好了今日要教阿宴打猎,他啊,定是?等得无趣了。”云父爽朗一笑,弯下腰来?,一下便?将云时宴举起,安置在自己肩膀上:“走?,爹爹这就教阿宴打猎去。”   云时宴搂着云正清的脖子,下意?识瞥了眼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陌生女子,然后便?从?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兴味和忍不?住的笑意?。   他抿了下唇,对云正清道:“阿爹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云父哈哈笑道:“阿宴长大了,可在爹爹心里,阿宴永远是?个孩子,爹爹就喜欢这么扛着阿宴。”   一边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小奶团子这时也“咯咯”笑起来?:“爹爹抱哥哥,娘娘抱念念。”   桑宁弯了弯唇角,想抬脚跟上去,然而下一刻,眼前的画面便?缓缓消失了。   再一眨眼,桑宁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间极其干净整洁的屋中。   透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头明月高悬。   远处的山峰似利剑直冲云霄,笼罩在深厚流动的云层之中。   这里,是?云渺宗。   而她身?前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少年。   他的身?量比之前长了许多,少了婴儿肥,一张脸更显俊俏。   桑宁视线顿了下,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床边。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先挨近细细瞧了瞧他,再伸出手来?隔着被子将他推醒。   “云时宴。”   云时宴“嗯”了一声,翻身?半坐起来?,朦胧着道:“出什么事了?”   他还以为是?宗门里的师兄师弟在喊他,含糊了一句,发?现没人应,这才揉了揉眼睛。   待视线清晰,看清坐在他跟前的人时,他不?由地愣住了。   半晌,他才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口?中含糊道:“怎么又做梦了。”   做梦?还......   又?   桑宁眼中泛起笑意?,一不?做二不?休,又将他摇了起来?,在他开?口?之前先截住话?头,问他:“你还记得我??”   云时宴皱了皱眉,视线落到她脸上,又躲躲闪闪地移开?了:“我?才不?记得。”   桑宁瞧他这般别扭的模样,觉得更有趣了。   她挨着他坐得更近了些,他的耳朵倏地红了,略有几分慌张地往后靠了靠。   这样的云时宴,桑宁还从?未见过,觉得新鲜得很?,便?又往他跟前凑了凑。   这下他干脆整个人都?退到墙角去了,明明耳廓都?已经通红了,他却还强装淡定道:“你究竟是?谁,你是?怎么潜进云渺宗的?”   桑宁抬手戳了戳他的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叫桑宁。”她顿了下,想起什么,又笑了下:“不?过现在,你可以叫我?桑姐姐了。”   她一笑,那双魅长的,浓秀的眼睫便?弯成弦月,眸中笑意?盈盈,仿若明生晕月,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云时宴被她的笑容晃了下,半晌,红着脸往后躲了下,质问道:“你是?什么妖精?我?告诉你,这里可是?云渺宗,只要我?一喊,我?师尊和师兄们就会冲进来?把你杀掉。”   只有妖精,才会在半夜闯进男子的房间,还对他动手动脚,勾......勾引他......   可......可他才十岁啊!   “妖精吗?可你现在不?也是?修士,你怎么不?杀我??”桑.妖精.宁眨巴了下眼睛,歪着头,仿佛有些困惑:“难道,你已经被我?迷惑了吗?”   云时宴闻言,浑身?一僵,脸迅速红了起来?,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都?闪烁着几丝无措的羞恼。   “你......你胡说八道!”   桑宁已经笑得停不?住,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个时候的云时宴竟然这么纯情好骗。   半晌,她才揩去了眼角笑出的泪意?,收拾好情绪,正色道:“我?不?是?妖精,但我?可以预知未来?。”   云时宴:“......”   “你一定要好好修炼,等你十八岁那年,不?,最好再早一些,越早越好,一定要回?家,回?到你父母和妹妹身?边去,陪着他们,保护他们。即便?......”   即便?什么?   云时宴微怔,神情茫然了片刻,等到他再想问她时,眼前早已没了那道旖旎身?形。   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少年便?已长成了青年模样。   云时宴是?在十八岁金丹期时驻容的,现在的样子,和桑宁第一次遇见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他一袭白衣,身?形挺拔,墨发?用银冠束起,眉梢携霜裹雪,好似是?山巅冰霜幻化出来?的仙人一般,高高不?容人攀折。   而此时,他正垂眸看向她。   一双凤眸形状漂亮,眼底渐渐泛红。   桑宁心里一紧,错开?视线,便?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梧桐树下的三人躺在血泊中,一丝气息都?没有。   还是?,避免不?了吗?   桑宁知道这样的命运也许很?难改变,可当她发?现真的无法改变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瞬间便?裹挟住了她。   这么好的一双父母,还有那个才初初长成的娇俏少女......   又绵又细的雨,带着微微血腥气扑面而来?,轻薄得像是?某种冰凉的气体。   桑宁动了动唇:“你......”   就在这时,云时宴蓦地弯下腰,抱住了她。   他的脸埋在她的脖颈处,高大的身?形却是?佝偻着的。   桑宁能?感觉到脖颈处的滚烫湿润,她抬起手,便?如他抱着她那般,也紧紧抱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人渐渐开?始变得透明。   云时宴怔了下,想抓住她,手却直直穿透了她的身?体。   他仔细描摹着那越发?浅淡的眉眼,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流连,像是?要将她牢牢刻在心里一般。   直到一道轻浅的嗓音缓缓响起:   “云时宴,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半空的魔气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一处,将地上那一片闪着幽光的血泊映得越发?斑驳昏暗。   魔气滚滚的长空下,一抹白色身?影飞身?迎上了魔尊夜岐。   男人的身?上爆出了极强的威压,二人灵力相撞,顿时地动山摇。   这一战日月无光。   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最终终结在男人那仿佛撼动天地的一剑中。   桑宁缓缓眨了下眼,眼前是?他浑身?浴血,却又傲然天地的身?影,可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恐慌从?心底疯狂涌出,让她觉得喉中窒息,气都?喘不?上来?。   眼看着身?侧不?远处,夜岐满面血污的头颅从?血泊里缓缓地抬起,看向了云时宴:“剑尊今日灭我?苍炎殿可是?为了报仇?”   夜岐的这句话?一出,桑宁心脏的跳动瞬间变得急促而沉重,她可以预感到,接下来?他说的话?,就是?导致云时宴黑化的导火索。   她想去阻止他,可她根本挪动不?了一步。   甚至,包括云时宴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不?到她。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夜岐那双血红的双眼瞪得极大,他垂死的眸底闪烁着一抹兴奋的幽光。   “本尊可真是?替剑尊感到悲哀。这偌大又道貌岸然的修真界,竟无一人与剑尊说过实话?。   他们,所有人都?在骗剑尊呢。   剑尊要报仇,灭我?苍炎殿又有何用?剑尊合该去找玄清道尊才是?。”   夜岐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杀了你父母和你那妹妹的,正是?你那个待你如亲儿子一般的师尊啊。” 第46章   十二时方镜(三)   乌云蔽日。   九阙剑的剑影不断分化, 如同漫天?流星般坠落。   “剑尊不可啊!”   “师弟,师弟你快停下来!”   “剑尊,你快清醒过来!不要被心魔控制了!”   血顺着云时宴的下颌与指尖滴落, 从前衣不染尘的剑尊, 此刻却是满身血污, 魔气缭绕。   就连他的双眸, 也被这血色染得赤红。   巨大的闪光撕裂了黑暗, 天?空像裂了一个大口,暴雨从天?上?倾泻下来?。   随着雷电霹落而下, 一道道流动着黑气的诡异符文?开始变化,如剑气一般朝着云渺宗所在的山脉狠狠压了下去。   ......   桑宁觉得自己仿佛在沉沉的梦中徘徊,模糊的景象在她眼前一幕幕浮现, 意识如同一盏微弱的蜡烛, 在黑暗中摇曳不定,时而明亮, 时而昏暗。   终于在某一刻,她睁开了眼。   胸口仿佛被被千斤重的岩石所压迫,让她感到无比室息。   但很快, 她就发现这不是错觉, 更不是恐惧惊吓后的心?理反应, 而是——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 把她给?埋了啊!   她动了动指尖, 不同于方才那个仿佛十分漫长又无比短暂的梦境,这里是可以使用灵力的。   也就一个念头的功夫,桑宁便灰头土脸地从泥里爬了出来?。   她一边大口喘着气平复呼吸, 一边转头打量起自己所处的地方来?。   这里应当?是一个山谷,入眼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翠色, 大片的茂密竹林环绕在她的四?周,竹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抬起头,视线轻而易举便可以捕捉到远处一座突起的墨色山峰,似利剑一般直冲云霄。   山峰顶上?,座落着一座巍峨的三层宫殿。玉石立柱十步一隔,绵延共有?十二,其上?是沉沉的庑殿顶,正?脊平直而长,重檐檐角飞翘,神圣又肃穆。   而围绕在那墨色山峰周围的,则是一座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略小一些的山峰。   这里是——   云渺宗。   还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桑宁砸吧了下嘴,不自禁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小崽子倒是很贴心?,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担忧,时不时地就给?她些回应。   桑宁现在还弄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好?在这地方看着没什么人,阳光明媚的,应当?没什么危险。   她抬手给?自己掐了个清洁术,这才选了个方向走?出去。   阳光透过绿意盎然的竹叶洒落在地面上?,光影斑驳,难得的平静。   走?不多久,面前就出现一汪清池。   水波碎粼中,映出她的脸。   容貌和衣着都没有?什么变化,应该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人。   桑宁松了口气。   说起来?,那会儿在大殿中的灵气产生波动时,她就察觉到了大殿顶端的异常。   想来?那面由?灵光汇聚而成的水镜,应当?就是她要找的十二时方镜。只是她不曾想到,十二时方镜会出现得这么突然,还误打误撞就被启动了。   可惜她没能借着十二时方镜回到现实世界,反而好?似是回到了云时宴的过去。   而她也是经历了这一遭,才真正?搞清楚云时宴黑化的原因。   云时宴自幼与父母妹妹生活在一起,八岁拜入云渺宗,十八岁,父母和妹妹一夜之间被杀。此后他收心?敛性,十年时间便修炼到了大乘期,带领修士几乎杀尽了苍炎殿的魔修。也是在此后,他才得知杀了他全家?的不是这些魔修,而是他的师尊,玄清道尊。   云时宴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可凡尘俗世中的情感,于修仙一途并无助益,反而会因此使修士分心?,影响修炼的速度。   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天?资绝佳的徒弟的期望,又或者是因为别的,总之,玄清道尊因此生了心?魔。在心?魔驱使下,他杀了云时宴的父母和妹妹。清醒过来?后,玄清道尊万分愧疚和懊悔,自断经脉以图谢罪。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修真界知道真相的人并未将此事公之于众,反而是联合起来?瞒住了云时宴,只告诉他,他的家?人和师尊,都是被魔修所杀。   云时宴从夜岐口中得知所谓的真相时,自是觉得荒唐,但在回到云渺宗后,他的师兄温行砚因心?怀愧疚,才将事情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他,与夜岐所说别无二致。   自此,心?魔丛生。   桑宁从前只以为云时宴是因父母和妹妹的死才会黑化,也曾圣母心?地觉得他因此事迁怒整个修真界属实有?些过了。   但现在,她却只觉得心?疼。   她甚至在想,既然他们瞒住了他,为何不瞒到底,最后又要让他得知了真相呢?   多残忍。   桑宁忍不住又叹了声气,拍拍自己的肚子:“崽崽,咱们以后还是对你爹好?一点吧。”   话音落下,肚子中间就鼓了一下。   “乖崽崽。”   等?再?一次感觉到肚子里小崽子对她的回应后,桑宁才撇开那些让她不快的情绪,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打算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自她进峚山之境后,只正?经吃过一顿,她储物袋里还剩了不少食物。   挑挑拣拣的,她才把桂花糕塞进嘴里,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说话声自另一边传来?。   “师兄,我们都在碧灵谷里转了一圈了,也没看到九尾龙葵花的影子,你确定这里会有??”   九尾龙葵花?   桑宁借着茂密的枝叶掩住身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不远处是两个头戴庄子巾的青年,穿着云青色衣衫,看上?去像是修真界中某个小宗门的弟子。   “这是我上?回在无尽城探听到的消息,你要是不信,那你自去九幽境找好?了。”   “这......我也不是不信,只是九尾龙葵花向来?是长在九幽境附近的,这云渺宗的碧灵谷里出现九尾龙葵花,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九尾龙葵花是修真界内极其罕见的珍贵灵草,修真者服下可以修为大涨,甚至狂升一阶,但却向来?只生长在九幽境附近。   九幽境那地方,即便是附近,也充满了死气和瘴气,想要采一朵九尾龙葵花,是要拼上?命去的。也正?是因此,九尾龙葵花在修真界内那是有?市无价,多少人捧着灵石都买不到。   而碧灵谷则是云渺宗蓄养各类灵兽和灵草仙植的地方,虽说临近云渺宗禁地,若无云渺宗的允许,也不可随意进入采摘灵草或是捕捉灵兽。   即便是偷偷进入后被云渺宗的人抓到,最多也就是挨一顿揍,相比于九幽境那种地方,碧灵谷简直称得上?是无比安全了。   “你就放心?吧,听说衍霄魔君已经带着苍炎殿那群魔修打过来?了,云渺宗的人这会儿都在商量对策,哪还有?多的人手来?抓我们。”   “师兄说得对,就算找不到九尾龙葵花,我们此行也不亏。”   桑宁眼皮一跳。   云时宴带着苍炎殿打到云渺宗了?但这不是原文?后期的剧情了吗?   照这样下去,岂不是离最后他和宋霁尘的那场大战也不远了吗?甚至,这也许就是那场最终的大战。   所以,她这到底是到了哪里?这里究竟是十二时方镜中的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   但不管是哪个世界,她必须要去拦住他。   他会死的。   桑宁咬了咬牙,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了,立时便要召出归离剑去找云时宴。然而,那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却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对了师兄,你说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究竟是谁?怎么会被关在那个岩洞里?”   “你可别去招惹那女人,她身上?带着的是蛊虫。要是中了蛊毒,可就不是吃点灵草灵药就能治得了的。”   蛊虫吗?   桑宁听到这里,眉心?不自禁地跳了跳。   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他们说的那个女人,应当?就是岁屏,原文?中的那个岁屏。   在天?绝崖时岁屏曾经说过,与她结了同心?蛊的那个人自称是云渺宗弟子,如今看来?,这话兴许是真的。   而现在,岁屏显然便是被那人抓住后,关在了碧灵谷的岩洞中。   她是怎么被抓的?   桑宁可以笃定抓岁屏那人身上?大有?蹊跷,九幽境内的猲狙,还有?修真界内禁止炼制的傀儡尸都与他脱不开关系。甚至方才那两人找的,只有?在九幽境附近才有?的九尾龙葵花会出现在碧灵谷,兴许也与他息息相关。   但眼下并不是探究此事的时候。   桑宁踌躇了下,脚下一转,便顺着那两人来?时的方向小心?翼翼走?去。   毕竟要是错过这次救岁屏的机会,下次可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而云时宴那边,应当?还没打进云缈宗,否则云缈宗主峰那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中灌木丛很密,挤挤挨挨,并不方便用锦罗织伞,桑宁小心?隐藏着身形,一点点察看过去。   不时可以看到谨慎地伏在灌木丛中的各种灵兽,好?在这些灵兽似乎很忌惮修士,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走?了没多远,风中便飘来?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桑宁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忽然身后一道破空声传来?,她迅速出剑去挡,却不想竟是一根紫藤。   紫藤的枝条颜色很深,隐隐泛黑,其上?生长着无数尖刺和泛红的叶子。   这是食人血肉和精魂的噬魂藤!   桑宁方才一出手,虽斩断了其中一根噬魂藤,却有?另一根已经袭上?了她的脚踝,直接便拖要她朝一个方向去。   她立即侧过身,这才发现层层噬魂藤后竟有?一个隐蔽的岩洞。   不及多想,剑光一闪,她果断将另一条缠住她脚踝的噬魂藤也连根削断。   然而下一瞬,从那岩洞中又钻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藤条,其中一根,竟比人的小腿还粗一些。   桑宁心?念一动,手上?已握住了一柄白玉为骨的火红色羽扇。   扇子轻轻一拂,数不清的火花从风中蹦跶着跳了出来?,落在噬魂藤上?,瞬间燃烧了起来?。这些藤条迅速往回撤去,火光照亮了岩洞。   那里,洞窟深处,无数噬魂藤高高吊起了一个女人,她四?肢被扯着张开,双目紧闭,苍白的皮肤上?,凸起一根又一根血管,青黑色的血管狰狞地布满整张脸,延伸到脖颈,再?到衣襟内......   似乎是感觉到了桑宁的目光,那个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桑宁一怔,难以置信地盯住了她。   “岁屏?” 第47章   十二时方镜(四)   岩洞内的噬魂藤缠绕纠髯, 火势一下便?大?了起来。   桑宁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迅速抬手结印,周围的?灵气开始汇聚, 逐渐凝结成一片水雾, 将燃烧起来的?藤条牢牢包裹住。   等到火焰渐渐熄灭, 桑宁才?抬眸打量起这个岩洞来。   这岩洞极其隐蔽, 洞口原本应当也是设了结界的?, 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打破了,这才?让洞中的?噬魂藤跑了出来。   有?微弱的?光线从洞窟的?顶部透过, 投射出稀疏的?光斑。   桑宁谨慎地往前跨了两步,有?洞壁上的?湿气凝结成水滴,不时滴落下来。   不, 不是水滴。   她抬起眼?, 这才?看见洞中藤蔓那长?着尖锐利刺的?根部,其上还串着些新鲜的?血肉, 应当?就是方?才?空气中血腥味的?来源。   而被噬魂藤紧紧缠住的?岁屏,衣裙破碎不堪, 被血和灰尘浸染, 已经看不出原貌。   一眼?望去, 她浑身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然而岁屏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她表情麻木,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看着洞口处的?少女。   直到桑宁快要走到她身前,她干涩的?嘴唇才?微微动了下:“你……是谁?你别......别进来。”   嗓音粗粝得像是砂石在地上摩擦发出来似的?。   桑宁眉心蹙了蹙:“你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岁屏像是不认识她?   “不......”   岁屏身上的?噬魂藤动了下, 似乎将她绞得更紧了些,她咬着牙, 艰难开口道:“你快走,我快控制不住它们了。”   她话音才?落,便?有?数根藤条跃跃欲试一般靠近了桑宁周身。   桑宁下意识抬手挥剑,心念电转间想?到什么,倏地停住了动作。   岁屏说的?是“我快控制不住它们了”。   她能控制这株噬魂藤?   桑宁神色一凛,立即飞身而上。   岩洞上方?藤蔓漆黑如墨,纠缠弯绕,藤蔓上的?叶子似是吸足了养分,鲜红欲滴,而在层层叠叠的?叶子中间,赫然是岁屏那和噬魂藤几乎长?到了一起的?身体。   桑宁一下楞在了原处,心中一阵阵发凉。   怎么会这样......   “无论你是谁,谢谢你愿意救我,”岁屏扯了扯嘴角:“但你也看到了,我这般模样......你无需救我,快走吧。”   桑宁微微失神。   若岁屏只是被噬魂藤缠住,要带走她并不难,可她的?身体不知?为?何竟和噬魂藤长?到了一起,换句话说,噬魂藤如今已经是岁屏的?一部分,若是将噬魂藤砍了,她恐怕也不会好?过......   如此,又该怎么才?能带走她?   顾不得细想?,桑宁只深深看了眼?岁屏,便?当?机立断,转身离开了岩洞。   直到看到她的?背影在洞口彻底消失,岁屏才?松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走了便?好?。   她已是这副模样,何苦还要再连累旁人。   这头,桑宁也并未走远,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又隐藏了身形掉头回来。   果然在靠近岩洞不远处时,瞧见了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大?哥,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这碧灵秘境我们都已经找遍了,只有?这个岩洞还没进去过,九尾龙葵花一定?在里?面。”   “可三弟都被那个藤吃了,还有?里?面那个女的?......”   “怕什么?刚才?那个人类女修都出来了,说不定?那女的?早被她杀了。你去不去,不去就滚,找到了九尾龙葵花也没你的?份!”   “大?哥......去去去!我去!”   桑宁躲在灌木丛里?,看这两人,不,两妖嘀嘀咕咕半天?都不进去,真巴不得一脚把他们踹进去。   她早在瀑布旁就察觉到这两人只是妖假扮成的?修士,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其中那只唯唯诺诺的?小妖修为?太低,在提到九尾龙葵花时,竟然没控制住露出了一条尾巴,虽然很?快就收回去了,但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现在就连两只小妖都能偷溜进碧灵谷了,想?来云渺宗前头的?情势确实紧急。   那厢,两只小妖很?快便?蹑手蹑脚进了岩洞,桑宁收回纷乱的?思绪,跟在后头,再一次靠近岩洞。   往里?头走了没两步,眼?前的?一幕着实让她惊了一跳。   长?长?的?藤条自岩洞顶端垂下,半空中,那只修为?低下的?小妖被噬魂藤刺穿了前胸,似乎被吸干了浑身血液,面如金纸,身形干瘦,像是骷髅架上披了张人皮,还留着一口气,凸起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岁屏身后。   桑宁面色不变,下一瞬,便?见有?人手里?抓着一株晶莹剔透的?植物自岁屏身后一跃而下,在空中一个倒翻,双足落地时,轻盈无声。   这人面目还算清秀,可头上却头生两只漆黑的?弯角,身后还拖着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瞧着应当?是只三尾妖狐。   他眯了眯眼?睛,朝桑宁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来得正好?,正好?做我的?挡箭牌。”   他话音尚未落下,人便?出现在了桑宁面前,尖利的?爪子朝着桑宁狠狠抓来。   桑宁轻盈退后两步,手腕翻转,随着一道清脆剑鸣,数道凌厉剑气瞬间袭向了狐妖,与此同时,狐妖身后一根手臂粗的?藤条也倏地刺向了他。   两面夹击之下,狐妖无法,只得强运真气,试图硬生生抗下这波攻击,却不曾想?到,那剑气临到他面前却蓦然散去了。   看来这女修修为?不行啊。   狐妖心中一喜,脚掌猝然一拐,凌空翻身,正要趁机抓住桑宁来抵挡身后的?噬魂藤,一张符纸便?裹挟着一片幽蓝色的?火焰朝他兜头而下。   随着一颗散发着浓烈妖气的?内丹自火焰中剥离而出,火焰渐渐熄灭,里?面的?人也已化为?了原形,三尾去掉两尾,成了一只普通的?黑狐。   它脚下一转,一个飞蹿便?从洞里?跑了出去。   黑狐失去妖丹,想?要再修炼成人少不得要个几百年功夫,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桑宁也没再管它,抓了妖丹便?来到岁屏面前。   大?概是因为?方?才?噬魂藤吸收了一只妖的?精血,岁屏这会儿的?身体状态好?了些,她抬起眼?,眸中却是无比浓烈的?绝望。   “你......你回来做什么?”   “来阻止你杀了那只黑狐啊。”   桑宁将手中的?黑狐妖丹拿到岁屏面前,望着她,缓声道:“你若是杀了他,就没法拿到这么完整的?内丹灵元。”   岁屏闻言微哽,又顿时恍然:“那你如今既然已取了这妖丹,便?可以走了。”她顿了下,敛下眼?眸,放低了声音又补充道:“你若是想?杀我的?话就不必了,我没有?妖丹,也......没那么容易死。”   桑宁闻言,慢一拍地“啊”了声,解释道:“我不是要杀你,这颗妖丹是给你的?,你吞下它,应当?可以藤为?源直接化妖,离开这里?了。”   她方?才?离开岩洞,便?是为?了让那两只妖自投罗网,好?取他们的?妖丹。   修真界中本就有?凡人吞食妖丹后成妖的?先例,只不过要求比较严格,其中最要紧的?两条,一是要与妖体本源有?一定?的?融合,其二,便?是要能承受住化妖时妖气对自身造成的?冲击。   岁屏的?神魂本就是被同心蛊强制禁锢在这具身体上,另一人若不死,她即便?受再多的?伤也会吊着一口气,   且以她如今被噬魂藤侵蚀的?模样,若是化妖,桑宁有?九成把握可以成功。   “化妖?”岁屏微微睁大?了眼?。   “是,抛弃你人类的?身体,成为?妖族,”桑宁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道:“但我不能替你做决定?,这妖丹你要还是不要,你自己想?清楚。”   岁屏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妖丹,良久,才?犹豫着问道:“可你我今日不过初见,你......为?什么要帮我?”   “一定?要理由吗?”桑宁歪着头看她,眸光流动,笑着道:“你若是在雪地看到两个快要冻僵的?人无家可归,你也会带收留他们的?,不是吗?”   是吗?   她......会吗?   岁屏不由得失神。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做,可这话从眼?前这少女口中这般笃定?地说出来,仿佛她真的?曾做过这件事一般。   “况且,这也不一定?是帮你,服下妖丹,也并不是一定?可以化妖的?,若是你承受不住这妖丹中的?妖力,兴许便?会妖气爆体而亡。”桑宁如实补充道。   不管岁屏要与不要,都无需旁人来替她抉择。   岩洞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岁屏终是点了点头:“我要。”   即便?她挺不过去,死了,也兴许还能拉那个人一道,那她也算是为?了碧蝉村的?村民报了仇了。   想?到这里?,岁屏心中最后的?一点迟疑也没有?了,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兴奋。   她取过桑宁掌心的?妖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谢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桑宁心下一紧,又一松,也笑道:“我叫桑宁,你唤我阿宁就好?。”   “好?。”岁屏的?表情温和又平静:“多谢你,阿宁。”   说罢,她朝桑宁笑了下,一仰头,便?将妖丹吞了下去。   妖丹一入腹,岁屏就感受到肺腑之间猛然爆发一团强劲的?气流,瞬间便?扎入了她的?四肢百骸,一切思绪都从脑海中消失,只剩下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 让她几乎窒息。   她的?脸上,手背,全身都青筋暴起, 牙齿情不自禁地打颤, 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仿佛全身的?骨肉都被剥离,再一点点重组,痛到她几乎痉挛。   她嘴巴艰难地张着,呼吸剧烈而急促,不多时,便?失去了所有?意识,也便?没有?看到自己身上那些青黑色的?血管正在缓缓消失。 第48章   十二时方镜(五)   苍炎殿。   外头雨珠连坠, 在悬空的廊桥外挂上了一片密集的雨帘。   九疑走到?殿外,抖落了一身水珠后才跨进殿中,向高阶上的人恭敬拜道:“君上, 可以出发了。”   许久, 没有人出声。   殿内寂若无人。   他小心翼翼掀起眼皮。   幽暗的大?殿高阶上, 面?庞冷淡的男子阖着眸, 单手?支颐, 端坐在沉钢巨椅间。   这是......睡着了?   九疑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地往后悄悄退了一步, 但很?快他便想起自己的来意,不?得不?停住脚步,再次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君上?”   “君上, 我们得出发了。”   这一声落下, 高阶上的男子倏然睁开眼,一双赤红色眼眸在瞬间的飘忽后, 很?快变成了一片寒凉,落到?了阶下的九疑身上。   九疑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势朝他倾轧下来,迅速垂下了眼, 半点再不?敢向上望去。   要知道阶上这位, 虽然现在与?正道修真门派为敌, 可在千年前, 他也是杀了魔尊夜岐, 差点灭了苍炎殿的人。   谁又能?想到?,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会一朝堕入魔道,成为了修真界正道宗门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也无人料到?, 他在被?修真界联合封印的千年后,能?够凭一己之力打破封印大?阵, 又还打散了他们好不?容易养好的夜岐的魂魄,成为了苍炎殿的新主人。   总之,如?今的衍霄魔君,不?仅对正道修士不?客气,就是对苍炎殿的属下也没什么好脸色,简直就是个妥妥的杀神!   而被?这么一尊杀神盯着,即便身为苍炎殿的护法已经百年,九疑心下依旧惶恐,额头上也已经渗出一层汗珠。   他赶紧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最近做的事,应当没有?什么是犯了魔君忌讳的,便硬着头皮再次开口道:“君上,云渺宗宗主温行砚和三位长老已带领多数弟子出发前去万药宗,留守在云渺宗的人不?到?半数,我们现在出发,应当可以——”   话未说完,阶上那位蓦然站起身,不?过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   九疑抹了把额头的汗,想到?君上一贯的性?情,不?敢耽误,脚步一转,也跟着匆匆离开了大?殿。   ***   不?知过了多久,岁屏意识尚未彻底清醒,便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力量游走在全身经脉中,渐渐地,每一个感?觉都?变得敏锐,体内似乎充盈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生气,又让她觉得无比轻盈,仿佛停止的生命自此开始了新的流动。   她睁开眼,渐渐清晰的视线中,是一截盘踞于岩洞顶端,又手?臂粗的干枯噬魂藤。   “化妖原来是一件这么疼的事,疼得生不?如?死。”她嗓子干哑,喃喃地说着:“可我怎么就没死呢?”   桑宁这会儿正在吃炸酥鱼,嚼吧几下吞了进去,才道:“活着才能?报仇啊。再说了,报仇也不?是一定要杀了他,你要让你的仇人看?到?你活得比他还好,让他对你羡慕嫉妒恨得不?行,看?不?惯你又比不?过你还干不?掉你,啧啧,那也叫报仇呢。”   哪有?这样的歪理。   岁屏禁不?住地笑出了声,她缓缓坐起来,朝地上吐了口血水,露出乱发下一双清浅的双眸。   经了化妖这一遭,她浑身都?浸满了血,就连脸上都?是血呲呼啦的,实在算不?得好看?。   桑宁拍了拍手?,掸掉身上桂花糕的碎屑,替岁屏掐了个清洁术,这才低头在自己储物袋中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拿出了一身自己的衣衫和几颗聚灵丹。   “你刚化妖,应当还不?能?自如?使用体内的妖力,先吃了聚灵丹,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   桑宁说着,侧眸瞧了眼外头的天色,道:“这地方不?宜久留,我也还有?件急事要去办,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   岁屏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宛如?雷鸣的响动。   这是......云时宴打过来了?   桑宁匆匆奔到?岩洞口,抬头看?向云层遮挡的天际。   果不?其然,就在离碧灵谷不?远的方向,爆发出一阵耀眼灵光,猛然间冲向上空,轰然的巨大?一声后,天际似乎有?符文开始浮现并缓缓运转。   这要是真打起来了,那云时宴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桑宁有?些心急,召出归离剑,这下也顾不?得岁屏要不?要跟她一起了,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一道拖了上去。   符文出现的地方离她们所在的岩洞并不?远,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那附近。   然而御剑过来这一路,都?没看?到?有?其他人出现,桑宁不?敢托大?,在靠近符文阵时,便驱使归离剑落到?地面?。   她从剑上一跃而下,瞧着周围略有?些熟悉的地方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去云渺宗禁地那一块儿的路吗?而她方才醒来的地方,赫然便是去往禁地的路上。   这云时宴打云渺宗怎么还先从禁地下手?,真是够新鲜的。   然而就这么想着,忽然就感?觉周身的气息有?些不?对劲。   桑宁心神一凛,忙拉着岁屏起身。   “有?动静,我们躲一躲。”   她话音才落,附近半人高的杂草中忽然蹿出一只身体巨大?的灵猴,全身上下都?是火红色的鬃毛。   二人连忙闪身避开,同时头顶传来许多扇动翅膀的扑朔声。   一堆长着五彩羽毛的鸟从林中成群飞了出来,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桑宁挥剑打开:“见了鬼了,这些灵兽怎么好像疯了?”   话音未落,各种各样的灵兽便从林中涌出,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这些灵兽虽然并不?凶悍,也无伤害她们的意思,但朝她们冲过来的速度是半点不?留情,好像身后有?鬼在追着似的。   桑宁拖着身体仍旧很?是虚弱的岁屏,手?忙脚乱地躲避着,衣衫都?被?蹭破了好几处。   “有?修士!”   “君上,要抓她吗?”   桑宁在一群失控的灵兽中焦头烂额,待她察觉到?背后的响动,正要回过身,就听一声闷哼,岁屏砸在了她怀里。   “你怎么样?”   她眼瞧着那头顶翻了岁屏的灵鹿飞奔而去,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还不?及去查看?岁屏的伤势,又有?一柄剑破风而来,带起的剑影层层分化,如?同狂潮隔开了汹涌而来的狂化灵兽。   难道是云渺宗的人来了?   桑宁身形才站稳,便发现岁屏猛然间变了表情,目光越过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后。   铺天盖地黑色雾气从后笼罩上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黑气之中。   岁屏几乎吓得跳起来, 虚软的身体这时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第一时间要上前将桑宁挡在身后,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周围突然出现一层结界,将那些魔气和魔物都?给挡在了外头。   等?岁屏再定睛,身旁那道水蓝色的纤细身影已经飞快地往前跑了过去,一头便扎入了那黑影的怀中。   岁屏吓傻了。   魔修们僵住了。   “太好了!”桑宁搂住了他的脖颈,“你还没和他们打起来。”   她那发丝乱飞,轻飘飘挠过云时宴的脸颊。   有?些痒。   云时宴垂眸,指尖不?自觉地攥住了她的发丝。   等?他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神色僵住一瞬。   但很?快,他便醒过神来,伸手?推开了桑宁。   他问?:“你是谁?”   语气冷冰冰的。   桑宁一愣,看?着他眨巴了下眼睛:“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   这不?应该啊,她明明记得被?吸如?入十二时方镜后,有?看?到?云时宴也跟着进来了啊。   她都?没忘记他,他怎么会不?认识她?难道......他们被?分别卷进了两个世界中?   难道眼前这个,跟原来那个,不?是同一人?   但下一瞬,她就给出了自己答案。   这人是云时宴,就是云时宴,她能?感?觉出来。就连肚子里的小崽子,这会儿都?印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活跃不?已。   但他为什么会不?记得她呢?是十二时方镜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桑宁舔了舔唇,猜测道:“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了?”   她抬头望着他,杏子眼里映着水色,一身水蓝色衣裙,衬得她面?容越发灵动。   一阵恰如?其分的风吹得纷纷扬扬,她腰间坠饰的金色小铃叮铃作响,撩人心扉。   云时宴盯着她,喉结慢慢地滚动了下:“没有?。”   九疑见状,立马上前两步,把桑宁隔开了,这才道:“君上,我看?这女?子八成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咱们还是别管她了,先走吧。”   桑宁瞪了他一眼:“你才脑子有?问?题!”   九疑活了几百岁,打打杀杀从来不?在话下,倒还是第一回 被?个小姑娘这么呛声,还是在魔君面?前。   他自觉相当丢面?子,忍不?住怒道:“我等?今日不?想多生事端,你这女?修若不?识相,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云时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岁屏这会儿也算是缓过神来了,她知道自己在这些人,尤其是那个冷冰冰的男人眼中恐怕连只蚂蚁都?不?如?,但仍是颤抖着身子挡在了桑宁面?前。   “你做、做、做什么这么、这么凶!”   话是质问?的话,从岁屏口中这么说出来却实在是没什么气势。   九疑嗤笑一声,正要叫这两个女?修,哦不?,一个女?修和一只女?妖见识一下他苍炎殿护法的厉害,却见那蓝衣女?子十分灵活地蹿了出来,一下便躲开他到?了魔君面?前。   “好你个云时宴,你个负心汉!你与?我好的时候,左一句‘心肝’右一句‘宝贝’,现在就不?承认了?”   “我告诉你,我是有?证据的,”她顿了顿,指着自己的肚子:“我怀了你的孩子!” 第49章   十二时方镜(六)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炸得在场的人个个措手不及。   “她、她说什么?”   “魔君有、有孩子了?”   他们这位魔君看着跟坨冰一样又冷又硬,实在?难以想?象,就凭这女子......好吧, 她确实算得上有几分姿色, 但他们的魔君是什么人?   这女子怎么可能轻易就能取得他的欢心, 引得他俯身, 还、还给整出?孩子来了?   更何况那什么......心肝?宝贝?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九疑一张脸涨得通红, 怒道:“你、你这女子好不不要脸!怎敢凭空污了魔君的清白?”   云时?宴不自?禁地拧了下眉。   桑宁见状,还以为是他不信自?己说的, 歪了歪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肚子上搁:“不信的话?,你自?己摸摸。”   眼见着自?己的掌心就要贴上去, 云时?宴眉心一跳, 一下抽出?了手,他忍不住微微攥起了掌心, 思绪也难得有些混乱。   不必摸。   他早察觉到了她身上有自?己的气息存在?,并且她腹中的那一团精魄,似乎确实与他有着什么联系。   但......不应当啊。   良久, 他才终于动了动唇, 淡声道:“我知晓了。”   知晓......知晓什么了?   一旁的岁屏, 还有跟在?九疑后头的几个?魔修, 俱都露出?了惊骇之?色。   九疑更是彻底僵住了, 喉咙仿佛卡入一块石头。   他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云时?宴的脸色,却见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满是漠然的脸上, 此刻竟有了些微的变化。   再想?到这位向来是见了修士便杀的主,方才, 似乎的确是出?手救了这女子一回。   难道......这女子说的是真的?   九疑咽了咽口水,呆呆地移回目光望向桑宁。   他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不,其实不止他。   他身后的几个?魔修,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岁屏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缓缓合拢嘴,又觉得兴许自?己一个?从?小村落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才会?这么大惊小怪,但她看了看那几个?魔修,见他们神色比她艰难得多,倒也就不觉得自?己没见识了。   而桑宁这厢,却是半点都不带心虚的,甚至还相?当有恃无恐地往云时?宴身边贴了贴。   “你看你今日找回了你的老婆孩子,这么好的日子,”她拉住了他的袖子,指了指结界外?冲天的黑气:“咱们要不先把?这些......东西?给弄回去,改日再来打这云渺宗?”   结界外?,黑气越来越浓,隐约能感觉到这些黑气中的阴冷死寂之?息。   云时?宴一皱眉,没有拂开?她的手,却是冷声道:“这些不是我弄出?来的。”   不是你?   那是......   桑宁侧过脸,直直盯着站在?一旁的九疑。   九疑被她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摇头道:“真不是我们,那些东西?是自?己从?云渺宗禁地里跑出?来的。”   话?音才落,从?天而降一道凶悍至极的剑气,猝不及防朝着他们几人劈了下来。   剑气劈到结界上,结界立刻便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纹路。   顺着剑气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漫天黑气翻滚中,缓缓现出?一个?素衣女子的身形。   她凌空站在?那,脚下的剑散发阵阵光芒,居高临下,眉眼清冷,面若含冰。   “师兄如此执迷不悟,难道是真的想?毁了云渺宗吗?”   她神情冷清,语调平缓,空灵的音色仿佛冷玉清霜。   只是,师兄?   桑宁侧眸瞧了眼云时?宴。   这人都入魔一千多年了,竟然还唤他叫师兄?   这时?岁屏已经挪到桑宁身边,在?她耳边悄声道:“那是云渺宗的三长老,方云华。”   桑宁点了点头。   原书中确有提及过云渺宗的这位三长老,她是男主宋霁尘的师叔,只是书中着笔不多,出?现的次数也极少,桑宁只知她修为不低,且在?最后的大战中,便是她最先刺中了云时?宴一剑。   之?前她并未多想?,只是如今这一声“师兄”倒是让她隐约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微妙处。   然还没等她想?清楚,一道凌厉剑气便又朝着结界劈了下来。   桑宁这回看清了,方云华周身那像一抹烟岚一样,起伏于袅绕左右的轻纱,便是她的本命剑“无刃”。   而结界也因?着方才这一剑,轰然破裂。   云时?宴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句话?,他飞身而上,迎下方云华一招,剑气透体而过,身后草木尽数摧折。   大能修士之?间对战,其爆发的威压堪称恐怖。   以此地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整片地域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泥土与草木被掀飞,混合在?变幻无穷的剑招之?中。   其余人很快便感觉到心脏咚咚,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   云时?宴对战之?余,下意识便想?给桑宁再捏个?结界,哪知灵识只一瞟,就瞧见她反应极为迅速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了赤焰龙盾,拉着那只女妖一起躲了进去。   他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下。   这下他可算是知道他今日他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法器都去哪儿了。   而后他收回灵识,抬手掐诀,手中的九阙剑化作一道银芒,划破长空。   双方都释放了威能。   极招相?对,就连那莫名其妙的黑气一靠近,都被这狂乱的气劲搅得四散无痕。   桑宁一边不眨眼地盯着看,一边心中又觉得奇怪。   如果没记错,云时?宴应当是大乘期修为,即便被封印了千年,可都到现在?这时?候了,修为肯定已经恢复。而方云华最多不过合体期。若二人修为只相?差一阶,一对一时?也未尝没有越阶一战的可能,可这两人的修为可是相?差了两阶呢,按理来说,方云华绝不可能在?云时?宴坚持这么老一会?儿。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猫腻?   桑宁忽然觉得牙齿有点痒,从?储物袋里掏出?两片肉干,一边狠狠咬了口,一边还不忘分一块给岁屏。   “吃!”   岁屏不由?地愣了下。   那个?男人不是你孩子爹吗?   你孩子爹那跟人家打得昏天暗地的,你这怎么还吃上了?   她愣愣接过肉干,跟着愣愣咬了一口。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一旁的九疑还在?拼命抵挡着威压,见状,心中霎时?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感受。   不是,我们在?这苦苦支撑,你们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合着你们俩当看耍猴戏呢?   却在?此时?,天边云色变幻,一道道人影正疾速朝这里飞来。   云时?宴也察觉到了,他手轻轻一抬,一把?仿佛由?寒冰制成的古琴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是鸣霜琴!   桑宁下意识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储物袋,果然一直搁在?里面的鸣霜琴不见了。   半空中,云时?宴轻轻弹动琴弦,周围的灵气开?始汇聚,逐渐凝结成一条冰龙,向着方云华猛冲而去。   方云华用手中无刃去挡,然而冰龙在?攻近她身边时?瞬间便将无刃冻住,连带着将她也给生生给困住了。   只是一眨眼,他便出?现在?了桑宁面前,一手揽住她的腰,飞身一跃。   桑宁嘴里还咬着没吃完的肉片,急道:“等下,还有岁——”   话?音戛然而止,空中瞬间便没了她的影子。   岁屏心下一慌,下一瞬,她便被人拉着,也消失在?了原地。   黑气滔天。   好在?宋霁尘和一众大小仙门的人及时?赶到,及时?设下九极阵困魔阵,才算是将这些黑气暂时?封印在?了云渺宗禁地之?中。   事毕,所有人一道来到云渺宗议事大殿。   无极刀宗的宗主左项明脾气最为火爆,第一个?忍不住开?口:“这个?云时?宴是不是疯了?他把?我们都引到万药宗,自?己却偷偷跑到云渺宗禁地,还把?九幽境那些东西?都给带过来了,他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有了左项明带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云时?宴此人狡诈,这会?不会?只是他的障眼法,他或许另有目的。”   “此言有理。”   “那他究竟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他不就是想?把?整个?修真界都毁了,好给他的父母家人陪葬吗?”   方云华听?到这里,缓缓垂下眼睛,道:“若不是当年我们欺瞒他在?先,兴许他家人的事,他也能慢慢看淡。”   “他怎么可能看淡。”云渺宗二长老莫问天接话?道,“从?前玄清道尊便是因?为太过看重他,才生了心魔铸成大错。我们不告诉他事实,也是怕他误入歧途,大家的本意都是帮他。可他呢?他又何曾感念过玄清道尊对他的教养之?恩?还因?此迁怒整个?修真界,简直冥顽不灵!”   “不错。”左项明颔首:“以他的性格,今日敢将九幽境那些东西?都放出?来,定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吵吵嚷嚷,七嘴八舌。   “我们还是要加强警惕,谨防被他杀个?回马枪。”   “必须全线警戒。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最终,左项明看向了端坐在?大殿中央的人:“据说方才还有人见到他抓了两个?女子回去,也不知他想?要搞什么把?戏。”   女子?   温行砚摩挲了下右手食指上的指环,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左项明还在?继续说:“不过这云时?宴到底还是出?身云渺宗,不知温宗主有何看法?”   温行砚沉默片刻,缓缓道:“他今日前来,应当是想?要取我云渺宗剑冢中的那柄归离剑。”   “归离剑?”   温行砚沉吟了下,道:“众道友应当知道上古铸剑师百里杌,但你们应当不知,云时?宴的本命剑九阙却是那百里杌炼制的一柄邪剑。”   众人闻言,都不自?觉地抬眸看向了温行砚。   温行砚叹了声,这才缓缓道来:“那九阙剑是百里杌跳了炼剑炉,用自?己天生剑骨炼制而成的剑,从?前便有邪剑蚀心噬魄之?说。剑蚀佛心,佛生邪念,剑蚀魔魄,魔亦为善。你们之?前未曾听?说过,便是因?以往持剑之?人,都是道心坚定者。”   “众道友应当也知道,云时?宴此人从?前是个?修真天才,可自?他生了心魔,那九阙剑便也成了一柄魔剑。千年前将他封印之?时?,我便将那九阙剑一柄封印在?了剑冢中,也是为了能剔除九阙剑对他的影响,可惜......”   左项明不解道:“即便如此,与那归离剑又有什么关系?”   温行砚:“九阙剑是百里杌用自?己炼制而成,而那归离剑中则封存着百里杌妻子的一丝魂魄。归离剑的力量虽无法与九阙剑相?提并论,但却是唯一可以克制九阙剑的一柄剑。云时?宴修为虽已到了大乘期,但他身为剑修,只要能克制住他的本命剑,他便会?有所掣肘。”   听?到这里,当即就有人坐不住了。   “温宗主既然早知这事,为何不早早便将那归离剑拿出?来?”   温行砚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道:“不是我不拿,只是这归离剑从?来都是由?百里杌的残魂亲自?保管,即便我等想?取,他不给,我等也没有丝毫办法。”   “照温宗主这么说,想?来那云时?宴也拿不到那归离剑了?”   “当是如此。”   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归离剑拿不到,对云时?宴来似乎是不利,而于他们来说,却更是坏事。可他们要是能够拿到,兴许就能彻底解决云时?宴。   左项明思考了一会?儿,道:“温宗主,依我看我们都应以大局为重,若是平日,我等自?然不会?踏足云渺宗的剑冢,只是如今这情况......不如让众道友都进去试试,兴许有人能从?百里杌手中取到归离剑呢。”   “不是我不信任诸位,只是那百里杌......”温行砚长叹一声,这才接着道:“百里前辈的残魂,连同那归离剑,昨夜忽然从?剑冢中消失了。” 第50章   十二时方镜(七)   此刻, 被修真界众人惦记着的云时宴已经回到了苍炎殿。   桑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停下脚步。   已有数十?个魔修等?在前面,个个一身黑衣, 垂着头, 一副不敢直视云时宴的样子。   桑宁没管他们, 先回头看了一眼身处的地方。   转过头来, 放眼望去。   在她?印象中, 魔修的地方,就算不是被黑暗笼罩的阴暗沼泽, 也该是荒无?人烟的荒漠之?地。   但出乎意?料的,苍炎殿却是位于一座被茂密杏花覆盖着的山谷中。谷中一座三面环水的小岛,岛上十?数座建筑围绕着中间一座三层琉璃殿, 周边云雾缭绕, 恍若仙境。   这?环境,比起云渺宗来也不遑多让。   “恭迎魔君。”   有一黑衣魔修上前来, 微微躬身,目不斜视地与云时宴说道:“魔君所说不错,那宋霁尘果真是最先察觉我们攻打万药宗是在调虎离山。亏得魔君提前在万药宗布下了千迷阵, 才拖延了一个时辰。”   云时宴嗓音淡淡地应了声。   那魔修便又接着道:“魔君此行可?还?顺利?”   云时宴顿了下, 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看桑宁。   小姑娘看也没看他, 微张着嘴, 面上全?是好奇神色, 哪里有半分担忧自己的处境?   此行是为?了去寻归离剑,眼下,也算是寻到了。   怎么不算顺利呢?   “九幽境可?有异动?”云时宴淡声问道。   那魔修似乎是楞了下, 反应过来后,立即摇了摇头:“并无?。”   “怎么会没有?”跟在后头的九疑朝那魔修瞪了瞪眼睛, 插话道:“长流你肯定是偷懒没去盯着九幽境吧?我们在云渺宗的禁地里都遭到九幽那些鬼东西的袭击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动静?”   “你说什么?”长流惊讶抬起头:“那些鬼气出现在了云渺宗?可?我明明——”   话说了半截,他的视线就是一滞。   魔君身旁竟然……跟着两个女子?!   前者?与魔君并肩而行,一身水蓝色衣衫,发间一条月白色发带。   她?面容精致,尤其?是一双眼,光华流转,似乎比春日初雪化晴后的溪水还?要明亮些。   后头跟着的那个,面容温婉,一眼看去倒不十?分出众。   不不,这?都不重要……   长流咽了咽口水,目瞪口呆地盯住了桑宁的小腹。   这?女子?身形如此纤细,怎么那肚子?却鼓起来了,可?不要告诉他这?肚子?是吃大的!   即便在长流好似见了鬼的瞪视中,桑宁也没有半分不自在。   见长流似乎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抬手?扯了下云时宴的袖子?:“我有点累了,能?不能?先歇会儿。”   云时宴蜷了蜷手?指,脸色稍沉,冷冷盯了眼一直不曾从桑宁面上移开目光的长流:“此事明日再?议。”   长流这?会儿才突然察觉到什么,浑身一僵,立刻垂下了视线。   “是。”   那数十?个魔修同时躬身应道。   九疑也正要离开,视线不经意?瞟到那一蓝一绿两道身影声,才想起来什么。但他这?会儿又摸不清云时宴的心思,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竟是原地卡住了壳。   还?是桑宁出声唤住了他。   她?指了下岁屏,对九疑道:“去给她?准备一间屋子?,要环境好一点的,她?受伤了需要好好修养。”   语气态度自然到仿佛她?是苍炎殿的主人似的。   九疑先是懵了一下,随后脱口而出问道:“只要一间?那你住哪?”   桑宁瞅了眼九疑,理所当然道:“我当然跟你们魔君一起住了。”   这?话一出,九疑和长流,包括岁屏都愣住了。   就连云时宴都顿了一下,垂眸深深看了桑宁一眼。   桑宁朝他笑了笑,转头看着岁屏跟着九疑离开,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了两步。   走过云时宴身侧,察觉到他没动,她?还?回头疑惑地望他:“你怎么不走?我不认识路啊。”   云时宴不动声色地看着桑宁,一言未发。   许久,才终于抬起脚,朝里面走去。   桑宁就这?样直接跟着云时宴住进了那座琉璃殿。   和从前一样,他住的地方总是人迹寥落,越靠近他的住处,四周就越安静。   这?倒也不奇怪,云时宴从前就是个冷清的性子?,并不喜与人过多接触。否则一个正常人被封印千年,怕是早就疯了。   一进寝殿,大门便自动关上了。   桑宁回头瞧一眼,半点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很有安全?感。   毕竟她?接下来是要跟云时宴说悄悄话的,大门敞开着不就被人听去了。   她?虽然在修真界中待了近半年,但她?的思维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普通人的逻辑当中,潜意?识中并不会将修真界中常用的各种法术和结界运用到生活当中。   因此即便是要说悄悄话,她?也只是拉住云时宴在寝殿中的桌旁坐下,然后凑近他,放轻了声音道:“好了,现在没人了,你可?以不用装失忆了。”   云时宴:“......”   他低下头,盯住了桑宁。   良久。   桑宁长长叹了声气:“好吧,看上去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桑宁不禁抬起眼看了看云时宴。   他虽然看着她?,但那视线很陌生,也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桑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都说他不认识她?了。   桑宁有些兴致寥寥地把玩了下桌上的茶杯。   唉,怎么办啊。   她?原本?都有些习惯了和云时宴撒娇或是耍赖,但是现在,她?肚子?里揣着他的孩子?,他却不认识她?了。   也不知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多久,忽然,桑宁耳边落下了个冷淡的声音。   “鸣霜琴怎会在你身上?”   他的眉眼依旧冰冷,就连声音落下来,都好像一涌冷泉坠落石壁,打得桑宁的耳朵一个激灵。   她?揉了揉耳廓,懒声道:“是你让我拿着的啊。”   云时宴:“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桑宁:“???”   桑宁:“就是你让我拿的啊。我那时还?说这?琴是我顺......我捡来的,我就这?么拿着不好,是你,你非要我拿的。”   云时宴:“那不是我。”   桑宁有些无?语,想了想,又问他:“你还?是别骂你自己蠢了。”   云时宴:“......”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道:“鸣霜琴原本?是我的法器,上面有我的一缕神魂。”   桑宁:“?”   云时宴缓慢地掀起眼皮,与她?的目光对上,眉目间带着隐隐的疏离:“一千多年前,修真界为?了对付我,联手?设下封灵大阵。我那时便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抽出了一缕神魂封印在鸣霜琴中。只要有人持着鸣霜琴进入封灵阵附近,我便可?以借助那缕神魂,打开封印的缺口。”   听到这?里,桑宁立刻就想起来,之?前在云渺宗禁地时,那鸣霜琴在她?手?中使用起来易如反掌,只需一点灵力,便可?催发强大的力量。   难道便是因为?原本?这?鸣霜琴中,附着着云时宴的一缕神魂的原因?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但我后来未曾见过鸣霜琴,”云时宴看了眼桑宁,接着又不紧不慢道:“我打破封印出来后,也曾去云渺宗找过鸣霜琴,只是并未找到。并且,我的那一缕神魂,现在已经不在鸣霜琴上了。”   桑宁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说的好像是我弄丢了你的神魂一样,你那神魂肯定早就被你自己吸回去了!”   云时宴:“......”   他提起这?些,并非是怀疑她?什么,也不是要拿回鸣霜琴,他只是想告诉她?,他......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这?时,桑宁忽然戳了戳他的肩膀:“还?有,你别以为?你一句不记得就算了,我肚子?里这?个可?是铁证,你别想赖账。”   云时宴:“......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桑宁:“你是。”   云时宴抿了下唇:“我不是。”   “你——”   不等?桑宁说完,他已经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寝殿大门。   桑宁原还?想叫住她?,但她?看着他离开的那道背影,忽然便有些喊不出口了。   他一身白色长衫,头戴银冠,腰束玉带,面容也一如往昔,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是陌生又冷淡的。   可?在之?前,他从不曾这?样待过她?。   难道是她?太过先入为?主了?   这?个云时宴,兴许如他所说一般,他并不是和她?一起进来的那个人。   他只是这?个时空当中的云时宴。他和另一个人拥有相?同的面貌和气息,也有大致相?同的人生轨迹,但他的人生中,偏偏没有她?。   所以,他们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不是?   这?个认知说不上愉快,桑宁难免郁郁。   看着寝殿门关上,她?收回视线,在偌大的寝殿中瞎转一圈。   找到床榻后,翻身躺了上去。   许久都无?法入眠。   桑宁脑海里不断浮起从前的画面,在剑冢,在遥山镇,在丹阳城,还?有在他那座小院中。   之?前她?发觉他的身份时明明离开地很果断,可?现在,她?一想到云时宴看她?时冷漠的眼神,心里便愈发地,说不出的憋闷。   有月光透过窗框的缝隙落进来,很是清冷。   桑宁捂住胸口翻了个身,蓦地想起来,那会儿还?是她?要他帮忙找的十?二时方镜。   好了,现在镜子?是找到了,可?她?却没能?回去,还?到了这?么个地方来。   桑宁舔了下唇,坐起身,从储物袋里取出鸣霜琴,接着是火羽披风、凤羽扇、锦罗织伞......最后还?掏出了一身嫁衣和一身喜服。   她?眉眼一耷拉,将那身喜服扔到了地上,然后从床榻上跳下来,用力地踩了几脚。   “再?也不给你买东西了!狗男人,去你的吧!” 第51章   十二时方镜(八)   离开寝殿, 云时?宴在门外站了片刻,便?转身去了一侧的院子。   院子中的屋子比主殿小了多少,是他平日修炼的地方。屋子里面只一些简单陈旧的家?具, 一张书案, 几?个坐垫, 一排博古架, 以及一张木头做成的床榻。   他目光缓缓扫过屋中的每个角落, 坐在坐垫上,闭上了眼。   修炼之人本就无需睡眠, 他也已?经许久不曾睡过?觉。但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他只在坐垫上打坐了片刻,竟渐渐被一股困意席卷。   修炼之时?, 灵气在体内运转, 本该是最清醒的时?候,怎么会犯困?   他迷迷糊糊想着, 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泡在池中,莹白色花瓣不断从身边飘落, 他怀中, 有人唤他:“云时?宴。”   云时?宴垂眸, 场景又忽的变化。   这次他站在一座灯楼上。满城烟火长燃, 将黑夜照如璀璨白昼。   他低了低身, 与身前人道:“同我成婚吧。”   成婚?   云时?宴猛地回神,发现他正坐在屋中,眼前一室寂寥, 哪有什么烟火,又哪来的......别的人。   场景衔接太快, 云时?宴都有些反应不及。   他不期然?地想,那两个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但他心底已?经自动给出了答案。   那个人是他,还有,此时?正占了他寝殿的那个女子。   刚才的场景如此真?实,他都能感受到当?时?的风和温度,这不会是凭空想象。   可是,他从未去过?那处灯楼,也从不曾......不,是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想与人成婚。   所以这些,到底是谁的经历?亦或,是那女子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才让他产生了如此荒谬的幻觉?   云时?宴几?度想摒弃这些杂乱不堪的念头,但每每只持续片刻,思绪便?又开始混乱。他只能暂时?放弃修炼,起身走向窗边。   窗外风声猎猎,云雾翻涌,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呼啸。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但是今日看?着,仿佛哪里有些不同。   云时?宴看?了许久,终于意识到,是不远处,他的寝殿中,亮起了灯光。   往日这座琉璃阁中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入夜后,他也从不点灯。如今他的寝殿中却有隐约的灯光透出来,莫名的,让他心中缓缓安定了下来。   那厢,桑宁也推开了窗户。   外头月色澄明,蟾光鎏银,照得檐下吊挂的朱红鬼灯都好似褪了色般浅淡。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她烦乱的心绪,轻轻地动弹起来,幅度不大,像是在安抚她似的。   桑宁拍拍肚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大概知道,自己这回的穿越,应当?是穿到了十二时?方镜中的世界,只是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假。   如果是真?,云时?宴怎么会不记得她?可若是假的,那云时?宴给她的法器,以及附着在鸣霜琴上的,云时?宴的那缕神魂又去哪了?   她曾经听过?一种说法,一个时?空中,不可能存在两个自己。   若是按照这种说法,那她的到来,以及她带来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就取代了这个世界中原本存在的事物?   原来的世界中,鸣霜琴中云时?宴的那缕神魂已?经回到他身上,所以现在的鸣霜琴中,才会没有他神魂的存在。   这么一想,其他事她不确定,但有一事她倒是想通了。   她之所以会从土里面爬出来,大约就是她因她的到来取代了这个世界中,已?经死了的桑宁?   之前她还说谁那么损把她给活埋了,其实根本不是有人把她埋了,而是原身被宋霁尘捅了后,随手给她的尸体丢到那地方的去的吧。   那,云时?宴呢?   他也进了十二时?方镜,若是如她所想,他也应该取代了原本的云时?宴才对啊,可现在,他看?上去并没有被取代。   这不合理。   想到这里,桑宁一阵心绪涌动。   没错,这个世界很?不合理。   这个世界,应当?只是存在于十二时?方镜中的世界。那么或许某一日,她还是可以回去,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又或者,回去那个她参与过?的世界。   可是,又该怎么回去呢?   是要重新找到十二时?方境?或是阻止云时?宴和宋霁尘的那场大战?还是需要走完原文?中的剧情??   桑宁脑中纷纷乱乱,一时?闪过?许多念头,又拿不定主意。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决定还是不为难自己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躺回床榻,这一次倒是很?快就入睡了。   云时?宴虽然?在偏殿,可是桑宁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神识。   他知道她在寝殿中走来走去,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情?绪兴奋激荡,一会儿?又眉头紧皱。   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情?绪?   还是因为,她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云时?宴不自禁地拧了下眉。   在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寝殿外。   大门无风自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   殿内安安静静的,床榻上帷幔四垂,被门口?灌进来的风吹得轻轻佛动。   他该回去的。   但他只是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抬脚往殿内进去了。   床帐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躺在榻上,侧对着他,已?经睡熟了。   云时?宴在床榻前停住,少顷,才伸手撩开了床帐。   床榻之上,少女睡颜安宁,呼吸轻浅。她的半张脸庞埋在枕头上,身上盖着他的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也是,在他面前,她这个年岁,也确实就是个小姑娘罢了。   云时?宴蜷了蜷指尖,有些难以理解。   那个人,另一个他,怎么会对这么个小姑娘......还让她有了孩子。   实在是......   禽兽不如。   床榻上的人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云时?宴抿了下唇,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小姑娘蓦地坐起身,往前一扑,双臂便?环住了他的腰。   “你怎么才来?”   她咕哝了一句,脸颊贴在他腰侧蹭了下,声音含含糊糊的,显然?还没睡醒。   云时?宴身形僵住,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提醒她。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动作僵硬又生疏地伸手去扒身上的人。   然?而他这一伸手,掌心便?落在了那片温热细腻上。   肌肤相触的一瞬,他脑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了某个带有颜色的画面。   他本能地收紧了手。   下一瞬,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整个人一僵,握着她手腕的手顿时?如被烫着了一般弹开。   桑宁之前在床榻上滚了许久,失眠了大半晚上,衣服本就松松垮垮,衣襟口?露出一片莹润,此刻她抬着手臂环在云时?宴的腰上,宽大的衣袖从手臂上滑落,堆在臂弯上,露出一截白玉般莹润的手臂。   她半点没有觉得不妥,侧脸贴住男人劲瘦的腰身,意识还恍恍惚惚的。   “我昨天做梦梦到你了,你竟然?说你不认识我了,对我特别冷漠,”她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洋洋的:“对了,你还说自己是蠢货。”   云时?宴:“......”   他僵硬地站在床边,理智让他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下去,可心底,又似乎并不是那么想把她推开。   但他脑中又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你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你。   云时?宴用力地捏了捏指尖,冷着脸,将她的两只手臂从自己腰上挪开。   没了支撑点,桑宁身子一歪,差点一头从榻上栽下去。   云时?宴本能地抬手扶了她一把,然?后她的脑袋便?又顺势靠了回来。   “你做什么呀......”桑宁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他的腰带,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嘀嘀咕咕道:“我有些坐不住了,我们还是躺下睡觉吧。”   睡觉?   怎么睡?   云时?宴脑中嗡一声响,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的发丝拂过?他指尖,有些痒。   可她却没再说话,就连扯住他腰带的那只手,也没再用力了。   半晌都没动。   她的脑袋就这么窝在他的腰腹间,呼吸逐渐平缓,眼看?着应当?是睡着了。   云时?宴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松了下来,心中却隐约闪过?一丝奇怪的感受。   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让他有一瞬间的心悸。   他甩开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手上不敢用力,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一手扶住她的背,一手握住她肩膀,将她重新安置在床榻上。   床帐外的烛灯仍亮着,于夜风中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僵立在床榻旁的清俊挺拔的身影才缓缓弯下了腰。   床边垂落的轻纱缓缓浮起。   云时?宴垂眸看?了桑宁片刻,随后目光便?不自觉地往下移了点。   今日初见?她时?,他便?用灵识探查过?她体内。她如今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可身形依然?纤细,即便?是腰腹,瞧着也并不十分明显。   就这样盯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便?瞧见?她的小腹上,微微拱起了一处,像极了一个握紧的拳头。   只是很?小,太小了,甚至还没他的拇指大。   他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却已?经不自觉地伸出,轻轻贴住了那处柔软。   而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却对此一无所知,翻了个身,将他没来得及抽出的手臂抱在了怀里。   温热柔软的触感霎时?传遍他的全身,有种全身血液都在体内倒流的感觉。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那张娇俏容颜。   她的呼吸平稳,仍在熟睡之中。   烛火之下,她细腻的脸颊像镀上了一层朦朦的光,柔和,又动人。   既然?孩子是他的,那她......   云时?宴觉得自己这一刻脑中涌起的念头十分可怖又荒谬。   于是生生按住了。   他抽回指尖,垂下眸,掩去了眼底渐渐变得晦暗的色彩。   烛光随风摇曳而过?,清俊的身影很?快化作点点灵光,随着光影的明灭消失于黑暗之中。   床榻上,桑宁睁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云时?宴离去的方向,缓缓眨了下。   她摸了摸肚子,感觉到好似有一只小小的手正隔着肚皮,悄悄地贴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桑宁弯了弯唇,再度埋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第52章   十二时方镜(九)   桑宁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的?腰酸背痛。   她习惯性地赖了会儿床,再起来,才发现昨夜被她打开的?窗, 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想也知?道是谁。   桑宁眉眼一弯, 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 这才打开房门出?去。   外头太阳早已高悬天际, 柔和的日光迎面扑上了她的脸颊。   都?这个时辰了, 竟然也没人来喊她起床。   但很快,桑宁就发现不?仅是没人喊她起床, 这地方,根本?就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云时宴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也不?着急, 边走边看?, 在这个冷清的?地方不?紧不?慢溜达了一圈儿,才顺着石径穿过院子, 往外走去。   岁屏一早就守在琉璃阁外了,见她出?来,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忍不?住便要上前与她说话。   谁知?脚后?跟才一抬, 就被守在门口的?人就恶狠狠瞪住了。   岁屏脚下一滞, 另一头桑宁自己就出?来了。   她侧眸瞧了眼门口的?九疑, 心?下还觉着有些?稀奇。   修真界内各宗门的?门口几?乎都?是用阵法, 法器或是灵兽来看?守,倒还是第一回 遇到?用人来看?大门的?。   而那九疑触到?她的?目光,则是立即挺直了腰板。   岁屏见状, 心?底一颤,还当他要对桑宁有什?么粗暴的?举动, 却见他就跟变脸似的?,方才还凶神恶煞,一下就换上了一副亲切和善甚至是谄媚的?笑容。   他压着嗓音轻声道:“桑姑娘醒了,魔君这会?儿有事在忙,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来办就是。”   岁屏:“......”   昨天他对桑宁也不?是这副态度啊,怎么一晚上就这样了?   看?来这些?魔修果然都?是捧高踩低,见人下菜碟的?人。   那头桑宁也没客气,想了下,问九疑道:“有吃的?吗?”   九疑一脸笑容道:“有有有,桑姑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桑宁报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又?问岁屏有没有想吃的?。   岁屏被关了好些?年,除了昨日桑宁给她的?那片肉干就没吃过别的?东西,都?快不?记得人间的?食物该是什?么味道,哪里还点得出?别的?菜来。   更何况,她又?不?是桑宁,怎么敢开口吩咐这些?魔修,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九疑得了准话,点头哈腰屁颠屁颠地就走了,岁屏赶忙上前将桑宁拉到?一旁去说话:“桑......阿宁,我们还是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吧?”   桑宁不?解:“为?何?”   “这到?底是魔修的?地方,”岁屏顿了下,又?问她:“你可知?住在这殿中的?人是谁?”   桑宁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知?道,我孩子的?爹。”   岁屏闻言怔了一瞬。   自昨夜想起来那男人的?身份,她光顾着担心?桑宁和自己的?处境,竟把这茬给忘了。   若阿宁与那男人当真是如此亲近的?关系,那或许此处……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不?不?不?,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是可信可靠的?,那男的?又?是苍炎殿的?魔君,一瞧就不?是个好东西,肯定是在骗阿宁。   岁屏思考片刻,抬眼瞧了瞧桑宁,斟酌着道:“我听闻这衍霄魔君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当年他可是连自己的?师门都?差点屠戮了个干净。”她顿了顿,又?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   “哦......”桑宁语调长长地应了声,又?忽然笑起来:“你是不?是还想说他是个骗子?”   岁屏:“???”   你怎么知?道?   桑宁笑眯眯地小声道:“他不?会?骗我的?。”   话出?口,她才想起来云时宴确实从没主动骗过她,他一早就自报家门,只怪当时她自己没认出?来,否则......   她自认为?自己只是个特别平凡的?普通人,她没什?么拯救世界的?大志向,也没有突出?的?优点,爱睡懒觉爱吃吃喝喝。事实上,即便是在自己原来的?世界,要不?是因为?那对父母并不?重视她,她兴许连读书都?不?会?太用功。   从前她的?好友曾问过她想不?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她不?想的?。   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生,即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也只是想苟着罢了。   要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云时宴的?身份,她大概早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了。   但现在,好像晚了些?。   那头岁屏也是一时语塞,心?道阿宁果然还是年纪太小,相信男人,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她不?想阿宁也如她一般。   半晌,岁屏才又?道:“可这毕竟是在魔修的?地方,你不?觉得十分危险么?”   “不?会?啊。”桑宁左右一环顾,正色道:“岁屏,你待在这地方,才是安全的?。”   岁屏沉默了下。   她身上的?妖力?尚未与她完全融合,若是离开这里,身上的?妖气便会?引来修士的?注意,她确实尚无自保的?能力?,可......   人与人都?尚且未必有真心?,更何况是那个大魔头呢?   岁屏瞧了眼桑宁,迟疑着道:“我方才听闻,今日妖族的?少主要来苍炎殿,魔君一早便去山谷口迎人了。有几?个魔修在说,妖族是要与他们结盟一起对付修真界那些?人,那妖族少主喜欢魔君许多年了,这回兴许就是来同魔君联姻的?。”   “妖族少主?”桑宁闻言,抬脚便要去瞧。   她自是知?道原文中云时宴并未与妖族结盟,也没有在那场大战中插上一脚。   但妖族少主哎,那应当是极好看?的?吧。   只是桑宁一时也不?知?晓该上哪里去看?那妖族少主,便只带着岁屏四处瞎转悠。   岁屏劝不?住,又?不?放心?桑宁一人在这极度危险的?地方,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走了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   另一头的?大殿中却并不?似桑宁想的?那般热闹。   “听闻昨日那云渺宗好一通的?闹腾,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山上山下那些?四散的?邪煞鬼气给拾掇完。”   来人一身宽松黑袍,扭着妖娆身姿跨过殿门后?,就缓缓的?摘下了头上的?黑袍帽子,露出?一张美艳惊人的?脸孔来,正是妖族少主弥渊。   “魔君的?手段实在让我等万分钦佩,只不?知?魔君是使了何种手段,竟悄无声息将九幽那邪煞鬼气带到?了沧澜境来?”   云时宴微微拧了下眉。   弥渊笑道:“又?不?知?魔君手中有何底牌能控制这些?魔物?”   长流闻言,冷哼道:“少主说话倒也不?必如此含蓄,不?如直接同君上说几?句好话,求君上放过你妖族得了。”   弥渊也不?生气,一张艳丽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如此自是最好,只魔君一句话,我妖族定然不?会?插手魔君之事。”   这便是要云时宴亲口承诺了。   长流也不?敢再接话。   云时宴面无表情:“那些?邪煞鬼气的?出?现,并非我所为?。”   弥渊短暂地惊讶了下:“怎么会??九幽境那等地方,除了魔君,怕是无人敢擅入。”   云时宴敛眸凛声:“若是九幽境中有人设置了通往外界的?传送阵呢?”   “魔君的?意思是,有人在九幽境和沧澜境,不?,和云渺宗之间设置了传送阵,将那些?邪煞鬼气通过传送阵送到?了云渺宗?”弥渊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且不?说九幽境那鬼地方根本?无人敢进,便是云渺宗的?禁地,又?岂是轻易能让人来去自如?”   云时宴神色不?明,良久,薄唇阖动,淡道:“总是有人能来去自如的?。”   “除了魔君和云渺宗的?人,还能有谁......”弥渊说到?这里,话音突然一顿,缓缓咀嚼道:“莫不?是九幽那些?邪煞混入了云渺宗?”   云时宴斜睨他一眼:“云渺宗禁地,只有持宗主令牌者?方可自由出?入。”   云渺宗宗主?难道云渺宗暗中与九幽境勾连在一起?   弥渊听了都?不?由觉得惊骇,下意识质疑道:“此话当真?会?不?会?是有人盗取了宗主令牌?”   云渺宗在沧澜境是何等地位?若是云渺宗宗主同九幽境勾连在一起,便等同九幽境握住了云渺宗的?大权,掌握了大半个修真界。将来九幽境要搅乱沧澜境,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到?时妖族又?岂能幸免遇难?   云时宴沉默片刻,随即淡淡道:“不?知?。”   不?知?啊,不?知?就好。   那就证明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兴许只是这位魔君想多了,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弥渊松了口气,沉默片刻,面上又?露出?了一贯的?笑容:“妖魔妖魔,我妖族同你们魔修一样,同为?修真界所厌恶。魔君的?实力?咱们是有目共睹的?,若是魔君愿与我妖族结盟,我等自然也不?怕那云渺宗出?什?么乱子。”   长流闻言,心?中立时一动。   君上再厉害,也只厉害他一人,他们苍炎殿......唉,不?提也罢。可修真界的?大能却有十数位,将来与他们对上,君上必然要吃亏。若是能与妖族结盟,那对君上,对他们苍炎殿,自然都?是大大的?好。   他心?中很是赞成这个提议,眼角余光落在云时宴身上。   云时宴连眼皮都?没掀:“不?结。”   “魔君何必拒绝得如此之快,我也不?急,魔君不?妨多考虑些?日子。”弥渊笑了声,挑目看?向云时宴,狭长而略显慵懒的?双眸中,透着丝丝妖娆妩媚动人:“说起来,弥渊仰慕魔君的?风采已久,若是魔君愿与我妖族结下姻亲,将来攻打修真界,我妖族定然也能助魔君一臂之力?。”   长流一怔。   怎么?   还要来个联姻?   还是跟......弥渊?!?   “结盟自然该有个牢不?可破的?协议,”弥渊看?见长流那副表情,笑得越发妩媚,几?句话在舌尖悠悠兜转几?圈,吐字懒散道:“自是没有什?么比血脉亲缘更可靠的?关系了。”   什?么?   血脉亲缘?   难道弥渊还想与君上生孩子?!?   一瞬间长流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不?成,此事绝对不?成!”   弥渊眯起眼睛,露出?一个让人目眩的?笑容,轻佻地问:“为?何不?成?”   长流咬牙。   自是不?成的?。   弥渊这人妖,想屁吃呢吧! 第53章   十二时方镜(十)   打发了弥渊, 回到寝殿,却不见半个人影。   云时宴脚步立时转了方向?。   寝殿门口的魔修见他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了,想了下, 迟疑问道:“魔君可?是在寻桑姑娘?”   云时宴步子一顿:“……嗯。”   魔修道:“桑姑娘在练功场里, 瞧他?们练功呢。”   云时宴:“……她吃过了吗?”   话一出口, 他?自己先楞了下。   即便是炼气期的修士, 也应当?会辟谷, 她是金丹期,自是不必再每日吃东西?, 他?为何会如此顺口地问出“她吃过了没有”这种问题来?   魔修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道:“九疑护法方才已经给桑姑娘送吃食过去?了。”   云时宴怔了下,转身便往练功场走去?。   练功场里竟然聚集了不少?魔修, 粗略一扫, 有数十个。   俱都在练剑招口诀与各式术法,分外?卖力。   桑宁便和那藤妖一起坐在墙头, 垂首瞧他?们练功。   半点不怕这群魔修就是了。   而这些个魔修,竟也是一边卖力,一边悄悄往桑宁望去?。   再看九疑, 狗腿子似的杵在墙边, 一边给墙头上的人递吃食, 嘴巴还一直不停地说着话, 逗得人满脸笑意?。   一副和谐景象。   ……倒是他?想得多了。   云时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还是岁屏最先察觉到他?的到来, 拉了下桑宁的袖子,又很?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云时宴走到墙边,抬头对桑宁道:“下来。”   桑宁闻声低了低头, 瞧见他?,却是道:“我再看会儿。”   云时宴:“看什么?”   “嗯, 看他?们啊。”桑宁顿了顿,指着场中那一片花样百出,五光十色的场景:“还怪好看的。”   云时宴暗暗掐了下指尖,视线落在场中那些魔修身上。   这头正在练功的魔修登时全收住动作了,他?们屏了屏呼吸,行过礼,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云时宴。   今日他?们练功如此勤奋,想来魔君应当?不会再斥责他?们吧。   魔修心中悄然想。   我还想在未来的君后?面前留个好印象呢。   “不练了吗?”桑宁看了看那些魔修,又看了看云时宴:“那我要下来了。”   云时宴没说话。   桑宁冲他?笑了下:“我跳下来的话,你能接住我吗?”   云时宴眉头一凛:“胡闹。”   都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如何能这般跳上跳下,万一扭了伤了又该喊疼——   他?猛地顿住思绪,禁不住地拧紧了眉头。   又来了......这种出现得毫无缘由,又莫名其妙的念头。   而那头魔修们见到云时宴皱起的眉头,心下忍不住便是一颤。   君上生气了!   桑姑娘定是不了解君上那冷冰冰的性子,怎么能叫君上去?接她呢,平日里根本无人敢接近君上的。   但这墙这么高,桑姑娘肚子里的又是君上的孩子,万不可?伤着了。   既然君上不行,那不如我来吧?   想到这里,当?即有几个魔修昂首挺胸站了出来。   九疑想拦,早就来不及了。   “怎敢劳动君上,不如我来吧……”   谁料他?们话音还没落下呢,便见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形只是一晃,人已出现在了墙头上,长臂一伸,揽住了桑宁的腰。   魔修们骤然哑口。   霎那后?又恍然想起来,对哦,君上若是不喜和桑姑娘亲近,那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云时宴带着桑宁跃下墙头,缓缓转过身来,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一个字也没有说。   但踏出来那几人,总觉得自己头上身上哪哪都有些发凉。   云时宴很?快便将桑宁放了下来,又弯腰掸了掸桑宁衣角沾上的泥。   他?皱了下眉,仍觉得有些脏,于是掐了个清洁术,见她衣衫恢复如初,眉头才缓缓松开。   他?头也不抬地道:“不是要练功吗,这才到哪里,要练就好好练。”   语毕,云时宴才直起腰,回头去?看方才那几人。   “今日不练到日落不许停下!”   几人苦着脸称“是”。   他?们很?快退回到场中,状似心无旁骛地练习起来,只是眼角余光仍少?不得往桑宁站着的方向?瞥过去?。   有这般好看?   云时宴眉心动了下,方要开口,这时桑宁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那妖族少?主?好看吗?”   云时宴这才收住思绪,转而朝身旁的人看去?。   桑宁见他?不答,又踮脚,靠近他?的耳朵,悄声道:“好看你也不能娶,人妖殊途,况且,我们都有崽崽啦。”   ......人妖倒确实?是人妖。   云时宴动了动唇:“不好看。”   “噢。”桑宁看了他?一眼,唇角挽了个笑,又问:“你这是在哄我吗?”   云时宴:“......”   他?盯着她瞧了会儿,忽然转头道:“九疑,把饭菜送到寝殿去?。”   说罢,便抬脚离开了。   桑宁赶紧跟上去?:“你走慢点呀。”   前头那道背影顿了下,待到桑宁走到他?身侧,果然放缓了步子。   岁屏跟在二人身后?,走得哆哆嗦嗦、谨小慎微。   到了那座琉璃殿门口,便听得桑宁的声音:“让岁屏也进来吧,她也还没吃呢。”   岁屏脚步一顿,她吃不吃一点都不打紧,只是她还有事要同阿宁说。   不多时,前面就跟着落下个冷淡的声音:“换个地方。”   话音落下,岁屏就感觉到前面的人自顾离开了。   显然是不想听她们说话。   岁屏抬起头,看到男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一侧的院子中。   透过打开的院门,可?以?看到院中碎石铺成的小径,通向?正前方的三间房舍,院中一棵树梧桐,翠盖亭亭,仿佛只是个无比平凡的凡间院落。   岁屏微微睁大了眼。   世人眼中可?怕的魔修聚集之地,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又不由地想起方才在练功场见到的那些魔修......   一个个的,看着也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苍炎殿,原来是这样的地方......   桑宁的视线同样落在小院中。   事实?上,她今日出门前就去?小院里转过一圈了,里面的一草一木,几乎都与那座位于天?绝崖上,她曾经住过的院子一模一样,当?然也就同云时宴幼时与父母和妹妹住的那处院子如出一辙。   她甚至怀疑云时宴是不是每到一处,都要把那处院子整个搬过来。   这样一个人,竟被整个修真界逼得要走到灭世的地步,最后?还......   桑宁忽然一顿,心底有个念头,控制不住地缓缓浮了上来。   云时宴,是真的如书中所说那般想要灭世吗?   如若真的是,为何她见到的都是他?斩杀邪魔傀儡,却从不曾见他?真正伤过一个无辜的人?   书中关于衍霄魔君恐怖嗜血,杀人不眨眼的说法,也都只是一笔带过,仿佛只是因为书中剧情需要一个大boss,才给他?设置了这样的背景。   桑宁隐隐觉得,这一切,应当?另有隐情。只是想要弄清楚,也不是这一时一刻的事情。   当?前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填饱肚子。   岁屏隐约听见桑宁似是苦恼地叹息了声。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岁屏点了点头,飞快地走到了桑宁身边。   九疑这会儿已经把饭菜从寝殿又移到了偏殿,放了满满一桌子。   桑宁眼睛亮了亮,同立在一旁的九疑道:“你要一起吃吗?”   九疑急忙摇头又摆手:“我已经辟谷,桑姑娘不必管我。”   桑宁点头,坐下了,看向?岁屏:“岁屏你也坐啊,别客气。”   岁屏瞥了眼九疑,见他?很?是自觉地离开了,才在桑宁身旁挨着坐了下来,腰背仍绷得紧紧的。   像苍炎殿这样的地方,她从前是半点不敢沾上的,如今虽然借了桑宁的光能够暂时住在这里,她心下也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倒是桑宁,不仅半点负担也没有,还待得十分自如。不过也对,毕竟桑宁和魔君连孩子都有了......   岁屏按住脑中纷繁的思绪,看着桑宁吃得两眼都眯起来了,难得的竟也产生了一丝食欲。   等到两人将一桌子菜都干完了,岁屏十分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自从被那人找到抓回去?,这是她头一回像个人一样好好吃饭。   在她变成妖之后?。   岁屏苦笑一声,整理了思绪,转眸看向?桑宁。   她道:“阿宁,我想离开这里。”   “这里不好吗?”桑宁顿了顿,又道:“你身上的妖力还需一段日子才能与你融合,这里灵气充裕,于你修炼很?有助益。”   岁屏楞了下,知道桑宁是误会了,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是的。这里很?好,只是我......我怕那人会找过来。”   她能脱离原来的躯壳已经很?好,自然于修炼一途没什么执念。若非遇见了桑宁,她现在恐怕还被囚在那洞中不人不鬼的活着,她不想连累她。   桑宁思考了下,迟疑道:“那同心蛊还在你身上?”   “在,而且我总觉得他?似乎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岁屏说着,意?识到什么,蓦地抬头看向?桑宁:“阿宁知道同心蛊?”   桑宁点头,问道:“那你身上的缠魂蛊还在吗?”   岁屏微微皱了下眉。   她原是蛊娘,缠魂蛊是她养的最后?一条蛊虫,之前确实?一直带在身上,但前日就莫名不见了。   她摇摇头,道:“想来,应当?是留在原来那具躯壳上了。”   果然是这样。   桑宁歪过头,眸光流动,望着岁屏,却是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你不用?怕连累我,这里是苍炎殿,不就是个云渺宗弟子吗,他?即便知道你在这里,也肯定不敢过来。”   岁屏:“......”   “不是的阿宁,他?很?可?怕。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是整个云渺宗,甚至......”岁屏说到这里,嘴唇都控制不知地抖了下:“甚至......是整个修真界。”   桑宁微微瞠圆了眼睛:“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岁屏顿了下,缓缓点了点头,声音都有些发虚:   “我被带到那处岩洞前被关在他?的住处,曾偷听到有人出入时喊他?温宗主?。”   温宗主??   云渺宗的宗主?,温行砚?!? 第54章   十二时方镜(十一)   云渺宗如今的宗主温行砚, 是玄清道尊的大弟子,也是曾经?云时宴的师兄。   修真界中众人一般都尊称其道号元渡真?人,而?他的本名?, 在这千年?年?都鲜少有人提及。   恰恰, 桑宁在前日不知真假的梦境中见过他。   此人的修炼天赋在修真界中算是中等偏上, 在拜入玄清道尊门下后勤奋上进, 不到?百岁便修炼至灵寂期, 是当时云渺宗年轻一辈中修为最为突出之人,也在云时宴初初拜入云渺宗时, 对他颇为照顾。   只是后来没多久,温行砚便离开云渺宗下山历练,一去几年?杳无音讯, 等到?他回来, 他已经?修炼到?了元婴期,据说是他下山历练的途中突然有了感悟, 遂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闭关?。   如今看来,他消失的时间,恰好便是岁屏与那化?名?“石见”的人成婚的几年?。   “石见”二字放在一起, 不就是个“砚”字吗?   是他, 在宴与云时当时的魔尊夜岐大战之后, 将那个所谓的真?相, 告诉给了那时已是剑尊, 即将成为云渺宗宗主?的云时宴。   是他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用一种?施恩的方式,轻飘飘放在了云时宴身上。   桑宁捏了捏指尖。   不错, 一定是他。   玄清道尊当年?因入魔铸下大错,云时宴又成了修真?界正道修士眼中嗜杀的魔君, 而?温行砚呢,至今高坐云渺宗宗主?之位,是修真?界中人人敬仰的修真?大能。   这一连串事一定不是巧合,甚至就连当年?玄清道尊入魔之事,其中是不是也有温行砚的插手??   但这些事,也定不是他一人可以做到?的,他背后......   九幽妖兽猲狙、灵宝阁的傀儡尸,还有在碧灵谷中的那株九尾龙葵花......   是九幽境!   温行砚的背后,是九幽境!   桑宁越想越觉得心惊。   自温行砚第一次接触到?碧蝉村出现的猲狙已经?足足千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成为修真?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究竟要做什么?又或者说,九幽境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桑宁对此毫无头?绪,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云时宴一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她猛地站起身,一边回头?匆匆喊九疑送岁屏回去,另一边才走两步,已经?撞上了一个气?息清冽的胸膛。   桑宁揉着鼻尖:“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云时宴:“......回寝殿吧。”   说罢,转过身,先往寝殿走了两步。   桑宁跟在后头?,没好气?道:“等等我。”   云时宴冷冰冰地停下脚步,待到?她走到?与他并肩处,还侧过脸催促他“快些”时才又挪动脚步。   寝殿门无风自动,为他敞出了道路。   “你听到?方才我和岁屏说的话了?”桑宁抬手?倒了两杯灵茶,将其中一杯往云时宴面前递了递。   云时宴低头?盯了盯茶水,慢慢接起来:“嗯。”   只要他想,这琉璃殿中的一切,自是都逃不过他的神识。   桑宁回想了一边自己方才的推测,不确定道:“那你觉得那些事是他做的吗?”   云时宴抬眸:“什么事?”   桑宁很自然地答道:“就是猲狙和傀儡尸那些啊,噢,还有九幽境。”   猲狙,傀儡尸?   云时宴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猲狙和傀儡尸,并未在沧澜境出现过。”   桑宁:“???”   短暂的诧异过后,桑宁才恍然想到?,原文?中似乎确实没有出现过猲狙和傀儡尸的剧情。   难道原来的世界中,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导致猲狙和傀儡尸被提前发现?   可即便是发现了,兴许就是因着温行砚从中作梗,这件事情也才会没有在修真?界中闹大。所以在合欢宗那两个月,她一点也没听说过外头?关?于出现猲狙和傀儡尸的风声。   桑宁沉默了下,想起什么,忽然抬头?望向云时宴:“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云时宴一垂眸,便看到?她面上那略带失望的表情。   他身体往后靠了靠,用力?抿了下唇,声音淡道:“好像......想起来了一些。”   桑宁一下开心起来:“真?的?你想起来什么了?”   云时宴的眸光变幻了下,脑中不觉回忆起前一晚上他看到?的那些画面。   他顿了片刻,才语焉不详道:“就是一些......你我相处的画面。”   “相处吗?”桑宁眼睛一亮:“那是我们第一次在禁地......呃......还是在遥山镇?或者丹阳城?”   禁地吗?   云时宴抿了下唇:“都有……一点。”   “那太好了!”桑宁自顾自盘算起来:“才一天就想起来这么多,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全都记起来了。”   云时宴:“......嗯。”   桑宁对他如此乖顺表示很满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还记得岁屏吗?”   云时宴垂眸看了她眼:“跟着你的小藤妖。”   哦,看来是没想起来。   “岁屏不是......”桑宁摇头?又点头?,缓了口气?,道:“岁屏变成藤妖才没两天,她以前是人。”   云时宴轻声道:“人族化?妖,日后她恐怕也难以为妖族所接受。”   “没关?系啊,她有我,”桑宁望着他:“还有你啊。”   云时宴:“......她没有我。”   你才有我。   脑中闪过这句话的时候,云时宴立时闭紧了嘴,生?怕这话一不留意就从他口中滑出来。   桑宁却是没抬在意他说的什么,同他大概解释了一遍岁屏的经?历,想了想,又将他们如何遇到?岁屏的事也从头?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她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流光在哪呢?”   云时宴正在给她的茶杯添水,闻言,掀起眼皮道:“我不曾在禁地里见过螭龙。”   桑宁:“......好,这事也不一样啊。”   如果流光不在禁地,那他会在哪儿?   云时宴动了动唇:“九幽境。”   桑宁茫然地“啊”了声:“怎么会在九幽境?”   云时宴沉默片刻,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缓缓开口:“禁地的寻木树中,有九幽境通往沧澜境的传送阵。”   “???”   “前日禁地里出现的邪煞鬼气?便是通过那传送阵而?来。若如你所说,螭龙是在寻木上出现,那他应当也是从九幽境而?来。”   桑宁咽了口口水:“可若寻木就是传送阵的出口,为何你被封印在禁地那么多年?都不曾察觉?”   “或许是因这千年?间那传送阵未开启过吧,况且那树......”云时宴顿了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应当早同你说过,那树是棵魔树。”   啊?他之前说过吗?   桑宁拧眉思考片刻,实在不好意思说她没想起来这件事,赶紧转移话题道:“所以你看,云渺宗的禁地里竟然会有九幽境的传送阵,你那个师兄怎么会不知道,他肯定有问?题。”   云时宴没说话。   桑宁舔了舔唇,试探道:“你说,当年?玄清道尊心魔一事,会不会其中也有蹊跷?”   云时宴有片刻的失神。   她想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许久,缓缓道:“此事暂且也只是猜测,还需查清楚才能下定论。”   桑宁点了下头?,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查?”   云时宴搁下手?中茶盏:“无尽城。”   桑宁听到?这个名?字,回忆了下原文?中的内容,喃喃道:“无尽城……是妖族所在的天虚境的那个无尽城?”   云时宴点头?:“正是。”   无尽城名?义上属于妖族,其实并不听从妖王号令。就像沧澜境分为修真?界和凡人界,凡人界中又有许多个独立的国家,但是无尽城的独立,和沧澜境内那些凡人国家还不太一样。   修真?界和凡人界是和平共处,时不时还会互通有无。而?无尽城,那是完全不搭理妖王。他们有独立的出入道路,独立的经?济来源,不接受妖族调遣,也不向妖王缴税。总之,只要给钱,让无尽城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刺杀妖王。   人、妖、邪、魔皆可入无尽城,自然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还有,听说那无尽城内有一座别梦馆,在那里面,男着女?装行女?子之事,女?着男装尽可尽兴。原文?中,男主?宋霁尘可是在那别梦馆吃了女?主?好一通的陈醋呢。   想到?这里,桑宁忽然激动,兴冲冲地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无尽城?”   云时宴滞了滞。   他什么时候说要去无尽城了?   打探消息这种?事,派人去一趟就好,又何必亲自前往。   云时宴淡淡开口:“你留在此处。”   桑宁:“???”   桑宁:“你不带我去?”   “我也不去。”云时宴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沿上有一搭:“你现在怀着身孕,如何能去无尽城那等人妖混杂的地方,不安全。”   也是,但......   “不是有你吗?你难道不能保护我吗?”桑宁理直气?壮。   云时宴:“......总之,不能去。”   “你真?无趣。”桑宁“唰”地一下转过身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云时宴见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微妙情绪,他动了动唇,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往外走去。   桑宁听见脚步声,猛地又扭了回来。   她起身,快走几步追上去。   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   云时宴:?   桑宁:“那个……你要不要摸摸?”   云时宴:“???”   摸什么?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僵在了原地。   桑宁却是松开了他的腰带,转而?抓住他的手?掌,覆到?自己肚子上:“你摸摸啊。”   掌心触及处一片柔软,云时宴依旧浑身僵硬。   随后,便听得桑宁问?他道:“你感觉到?了吗?”   云时宴:“......嗯。”   “那就好。”桑宁朝他笑了下,道:“崽崽说今天晚上想要爹爹陪。”   云时宴:“???” 第55章   十二时方镜(十二)   云时宴最后还是没有留在寝殿。   入夜后, 他难得没有修炼,而是早早地躺到了床榻上。   然而......   他是?一点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 脑中就出现桑宁那张容色娇丽的?脸。   她那双澄澈乖软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她......   让他摸摸她。   每每回忆到此处, 他浑身血液都如?同沸腾一般, 一齐汹涌向下。   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坐起身,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清心决念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多久,才终于?堪堪压下狼狈。   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布满符文的?山洞中。   只一瞥, 他就认出?这?里是?云渺宗禁地?, 那个曾经封印了他千年的?地?方。   他能听?到山洞外“隆隆”的?雷声,就连从洞口吹进?来的?风的?凉意都无?比清晰和真实。   这?不是?幻境, 也不是?梦,他心道。   他不动声色站在原地?,很快就察觉他的?身体不对劲。   又或者说, 自己只是?灵识附着在这?具身体上, 却并不能驱使?它。   然而这?具身体, 又确实是?他自己的?。   他心下微微一沉, 片刻后, 又镇定?下来。   不管究竟是?什么,又或是?谁,眼下他在明敌在暗, 且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他倒是?想知道是?谁要对付他,又要怎么对付他。   果然, 不多时,洞口便传来了隐约的?动静。   他的?视线跟着这?具身体抬头的?动作看过去。   很轻易就认出?了来人,   是?桑宁。   只是?,此时的?她脚步虚浮,眼尾泛着薄红,气息急促而紊乱,显然不太正常。   云时宴思?绪滞了滞,而这?具身体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她扶着洞壁,一点点走进?了山洞。   她应当也是?发现了山洞里有人,扶着山洞石壁,撩起眼皮望过来的?时候,眸间混沌的?迷离之色便越发清晰。   云时宴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要动作,又恍然忆起这?具身体并不受他控制。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桑宁一头扑到了他的?怀中,然后抬起头来,笨拙地?吻住了他的?唇。   唇上碾过一片柔热。   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样的?触感无?比熟悉。   恍神的?功夫,他指尖灵力已经凝聚成了利刃。   只需轻轻一挥,就能将她轻易杀死。   并不是?他想要的?,而是?这?具身体的?动作。   他心下一凛,想要阻止却有心无?力。   他此刻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只能安静地?看着她,和他的?一举一动。   而在他的?手即将落下去的?前一刻,他鼻尖飘来一股似糖如?蜜的?淡香。   这?是?......合欢醉。   这?具身体似乎也意识到了,短暂地?顿了片刻,而后,身前一片温热就整个朝他压了下来。   她几乎把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身上,一双纤细手臂有气无?力地?揽住了他的?肩膀,炙热的?掌心摩挲他的?脖颈。   像一只魅惑人的?妖精。   云时宴不自觉地?一颤,只觉得自己的?感官忽然间变得异常敏感。   他能感觉到她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刷过他的?喉结,她殷红如?血的?唇就贴在他的?胸膛处,微微张开着,吞吐着灼热又潮湿的?气息。   身体里在这?一刻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下一瞬,他的?手掌便不受他控制地?,扶上了她的?后脑。   他俯身下去,凶狠地?吻住了她。   一阵清脆的?裂帛声在山洞内响起。   云时宴的?眼睫飞速地?眨动着,发现事态要失去控制,疯狂地?想要将自己的?灵识从这?具身体上抽离。   但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就只能附着在这?具身体上,感受着属于?这?具身体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托住她的?腰,翻转了两人的?身子,向下沉沉压了下去。   她胸膛起伏,动情后的?面庞愈发娇艳,眉眼流转间尽显媚态,低低细细的?吟叫从她唇间溢出?来,不断回荡在他耳边。   他也能看见他额前的?汗一滴滴滑落下来,滴到她的?脸上,混着泪水,没入她的?双鬓。   他们肌肤相贴着,紧密的?相拥与起伏......   ///   桑宁有些兴致寥寥。   自那日与云时宴谈过以后,她竟一连好?些日子没再?见到他。   她几乎转遍了整个苍炎殿,小院里也突击了好?几回,明明他就在苍炎殿中,偏偏就是?找不到人影。   问九疑,九疑只说君上近日苍炎殿内事务繁忙,至于?君上人在何处,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繁忙?   也亏得九疑说出?这?话时没有笑场。   依桑宁看,这?苍炎殿的?事务可谓少之又少。云时宴也似乎并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找修真界的?麻烦,苍炎殿的?魔修,也就是?每日练练功,闲来就聚在一起侃大山。   就连岁屏看了都直摇头,这?苍炎殿的?魔修,看上去哪里像个魔修,就跟村子里整日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似的?。   这?日后苍炎殿真要跟修真界打起来,能有半点胜算?   桑宁砸吧了下嘴,心道那自然是?没有胜算的?,毕竟最后老大都神魂尽散了。   想到这?茬,桑宁又禁不住有些发愁,这?云时宴难道是?被她吓得不敢出?来了?   这?也不至于?吧,她只是?想着跟他多待一会儿?,兴许他就能快点恢复记忆了呢,她也没想要把他怎么地?啊!   再?者,从她在碧灵谷醒过来到苍炎殿,中间没去过别的?地?方,因此也不清楚这?个世界中的?剧情究竟走到了哪个时间段,但她又莫名有种直觉,眼下距离原文中云时宴和宋霁尘的?最后决战,应当不会太久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她一生?气,回到寝殿又将那喜服拿出?来狠狠踩了几脚,踩累了,仰天倒到床榻上, 不再?管了。   云时宴便立在窗户后面,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桑宁丝毫没有察觉。   等到寝殿中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云时宴才抬起脚往门内跨去。   床榻前的?地?面上是?一身凌乱的?男子喜服,做工并不太精致,上面印了好?几枚脚印,他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窗外,自然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而地?上这?身喜服,不必多想,他也知道是?他的?。   是?他的?,但不是?自己的?。   尽管她一直说他就是?那个人,但自己的?记忆从头到尾也没有缺失或是?被动过手脚。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真的?是?他吗?   而自那夜那个荒唐的?梦之后,云时宴便生?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阴暗又卑鄙的?念头——   既然是?她自己要把他当作他,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不是?没有尝试过克制这?个念头,只是?完全没有效果,甚至,他心里的?那团火,一日比一日更加猛烈。   他从地?上捡起喜服看了眼,而后指尖微微一动,面无?表情地?将喜服收到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如?果他就是?他,那衣服自然也就是?他的?。   云时宴在原地?驻足片刻,抬眸看向床榻上已然熟睡的?桑宁。她神色安稳,呼吸清浅,纤长的?眼睫垂落,于?眼窝处落下淡淡的?阴影。   他靠近,微微俯身坐在了她的?身侧。   一股淡淡的?青木香气萦绕于?他的?鼻翼,轻轻浅浅的?,很熟悉。   他微微垂眸,余光略过她衣襟口露出?的?伶仃锁骨,目光不自觉地?一滞,很快又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他闭了闭眼,转而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将灵力缓缓地?送入她的?经脉之中。   桑宁如?今是?金丹期的?修为,在她这?个年纪能修炼到金丹期,在修真界中已经属于?颇有天赋的?修士,只是?如?今她身怀有孕,到底也要损耗不少精气。   她腹中的?小崽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越发活跃,时不时地?动一下,就好?像是?在同他打招呼一般。   云时宴的?心中立时便生?出?一种澎湃激动的?情绪。   他就是?他,   那眼前之人,便是?他的?妻子,她腹中的?,就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她的?孩子。   夜色愈发浓了。   清风略过,床幔轻浮,烛光摇曳。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月影都开始淡去了,云时宴方才翻身上榻,躺在桑宁身侧,微微阖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胸前忽然一沉。   一截纤细莹白的?手臂落在了他的?胸前,细微的?暖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渐渐变得灼热。   云时宴眉心一跳,沉住气没有动作。   然而身侧的?人却越发的?不规矩,随着一截小腿搭到他的?腿上,她整个人都开始往他怀里钻。   他摩挲了下指尖,良久,方才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腕,原想着要将她推到一侧,然而入手的?一瞬间,他的?指尖仿佛不由自己做主一般,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   云时宴的?呼吸有片刻的?粗重。   他垂眸,桑宁依然安稳地?睡在他身侧,她身上的?衣裳又滑落了,隐隐露出?一片雪白。   她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了他的?怀中,乌黑的?发丝黏在她雪白的?颊边,唇色却是?殷红,一股独属于?她的?味道萦绕于?他的?鼻翼。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他知道她的?腰有多细,也感受过她如?暖玉一般的?温软。   这?下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跟着蹦起来。   睡是?睡不着了,他冷着脸,然后低了地?头,蜻蜓点水一般地?吻了下她的?唇。   桑宁睡得迷迷糊糊,这?会儿?似有所?觉,睫毛颤动两下,蓦地?睁开了眼,本能地?就要退开一些,好?看清眼前的?景象。   但他蓦地?倾过身子,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再?度贴近,吻得更深了些。   尽管那夜他与那人五感通用,可到底比不上自己亲自来。   如?此他才知道,深切的?吻,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他捏住她的?下颔,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的?唇上轻轻动作着,由轻到重,然后撬开了她的?唇齿,长驱直入。 第56章   十二时方镜(十三)   翌日。   桑宁起身的时候, 房内一片寂静,身侧早已没了云时宴的人影,她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回想起昨夜那个吻, 怀疑是不是只是自己做的春梦。   毕竟这几日云时宴都在躲着她, 怎么可能半夜自己跑来她的床上?跟她玩亲亲。   桑宁气哼哼地撸了把脸, 起身洗漱完,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外的声?音:“桑姑娘起了?君上吩咐我给桑姑娘准备了些吃的, 可要现在吃一些?”   桑宁打开门:“他人在哪?”   九疑指着外头:“君上?今日有事,和长流出去了。”   哦,又跑了。   桑宁哼了声?, 视线一转......   行叭, 她在这儿看瞎了眼恐怕都看不到他。   岁屏这会儿也过来了,见她这副气呼呼的模样?, 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你现在身子重,别生气。”   桑宁一时都没想反应过来她为什?么重,等注意到岁屏的视线时不时地就要?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低头瞧了眼, 才笑道:“她很乖。”   事实上?, 除了刚开始那个月容易犯恶心之外, 她一点?也没有别的不适, 不仅没有不适,最近每天一觉醒来,她都感觉体内灵力充盈, 走路都比以前轻快不少。   小崽子似乎也听懂了她在夸她,兴奋地动了动。   岁屏还盯住她的肚子, 见状都不由地楞了下。   “对了,这几日那妖丹与你融合得可还顺利?”桑宁拉住岁屏转身往琉璃殿里回去,也不想着去找云时宴了。   岁屏点?头:“再需几日应当能够完全融合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桑宁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忽然想起来什?么,她低头在储物袋里翻了下,拿出一朵晶莹剔透,散发着火红色幽光的花递给?岁屏。   “这九尾龙葵花你拿去,炼化以后应当能提升你的修为。”   岁屏刚想推拒,桑宁便?开口堵住了她的话:“你这妖丹的妖力并不强,即便?完全炼化融合了,也是连我都打不过。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那你就应该好?好?修炼,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这样?的话日后兴许你还可以保护我呢。”   岁屏闻声?,只觉得眼眶都有些发酸,闷声?应道:“好?。”   她知道桑宁这么说只是在安慰她,变得很厉害很厉害,那要?到什?么时候呢,会有那么一天吗?但是不管有没有那一天,她都会努力保护好?桑宁的。   “对了,这几天你就陪我住在这里吧。”桑宁又道。   岁屏楞了下:“这怎么能行?”   桑宁皱眉:“我昨日做噩梦了,有人半夜闯到我屋子里来。”   岁屏:“......魔君不陪你吗?”   桑宁:“别提他,我这几天都不想看到他。”   这是吵架了?   岁屏顿了下,歪头去看桑宁,还没出声?,便?见桑宁指着一侧的偏殿道:“你睡偏殿就好?,我要?是做噩梦了就喊你,你记得来救我。”   岁屏:“......”   做噩梦,需要?人救?   ///   夜色静谧。   高悬的月亮流溢些许银辉,辉映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影影绰绰。   床榻之上?,女子闭目盘腿而坐,双手在身前摆出手印,胸膛轻微起伏,一呼一吸间,淡淡的白?色气流顺着口鼻,钻入体内,温养着骨骼与□□。   不知何时,一股看不见的黑气自她体内盘旋而出,旋即又缓缓沉寂。   又过了许久,黑眸在某一刻乍然睁开,眸中深处,一点?暗芒如同漩涡,渐渐掀起黑色风暴。   女子起身,身后的影子被昏暗的光线拉得细长,走出屋子,沿廊道而行,悄然无声?。   她前进的方向明确,不带任何迟疑,走到廊道末端,转入左侧,便?是寝殿所在。   轻轻推开门,视线在屋中巡视,脚步无声?轻盈,最终,伫足于床榻前。   桑宁睡得不太安稳,朦朦胧胧间,隐约觉得床榻边似乎站了个人。   “云时宴?”她揉了揉眼睛,等到看清床榻前站着的人,疑惑道:“岁屏,你怎么来了?”   岁屏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是我刚才做噩梦喊你了吗?”桑宁嘟嘟囔囔道:“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了......”   话还未说完,她忽然感觉到舌尖一麻,于是一点?声?音都吐不出来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指尖在腰间一捻,还来不及藏,便?落入了一片黑暗。   岁屏的眼睛异常黑沉,唇角缓缓噙了个笑容,细细看来,有一种不寒而栗的阴寒。   她右手高举,五指指尖好?似闪过凛冽的亮,毫不犹豫地一挥而下。   夜色将明。   云时宴推门进来。   屋中一片寂静,榻上?被子凌乱,却空无一人。   去哪了?   他垂下眸,视线蓦地一顿,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物。   是一块灵玉。   上?面还有他的气息,以及隐约的妖气。   这块灵玉是当年他历练时偶然得到的一件护身法?器,品级不算高,他一直带在身边。而在桑宁出现时,他就发现这块灵玉莫名其妙挂到了她的腰间。   所以......这是她落下的。   她怎么会这么大意,将护身法?器给?落下了?   她是故意的,还是......被迫的?   云时宴的眸中霎时蒙上?一层冷意。   是谁?   谁把她带走了?   在他的地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云时宴捏住指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九疑骤然从?睡梦中惊醒,看着长流急匆匆往外的身影,赶紧追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君上?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   长流剜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   天蒙蒙亮,初起的阳光,洒在山巅云雾之中朝霞如彩。清晨的薄雾,被光线一照,就是一团团裹着青山的白?。   盘绕着这座山峰,是一条山径小道,此刻正有几人在那小道上?行走。   当前一位身穿燕家的褐色服饰,是个相?貌剽悍的大汉,跟在后头的则是个灰眼黄,皮肤黝黑,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   二人身上?各自扛了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女子。   “就是那里吧?走了这大半夜,可算快到了。”   “我们真?的要?去吗?我听说天虚境近来不太平,万一这藤妖骗我们,到时候我们想要?从?妖族的地界离开恐怕不太容易。”   另一人浑不在意:“你可少说些废话吧。谁不知道妖族少主早就看上?了那魔头,我们把这女人从?魔头身边弄走那是在帮弥渊,又不是跟他过不去。再说了,这藤妖也在我们手上?,不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可她肚子都这么大了,如若这藤妖没骗我们的话,那她肚子里可就是那魔头的种,这万一出点?事,到时他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我们不过是拿人跟那人妖换点?好?处,又没伤她杀她,就算到时那魔头要?找人麻烦那也是找弥渊。实在不行,不还有这藤妖替我们挡着呢吗?”   青年抬头看了眼大汉肩上?的女子,吞了口口水,迟疑道:“说起来,我还是不大相?信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会是那个魔头的,整日板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的样?子,实在没法?想象......”   走在前头的大汉闻言哈哈大笑:“你懂什?么,越是面上?瞧着冷的,私底下不知道玩得多花。这女子又是合欢宗的,”他说到这顿了下,“嘿嘿”□□两声?:“据说那合欢醉有一秘药合欢醉,只要?沾上?一点?,就是梵音寺的佛子都把持不住。你没听说前阵子那佛子都为了个合欢宗的弟子还俗了?这魔头被拿下不是正常的很。”   “......也对。”   桑宁:对?对你个大头鬼!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缓缓睁开眼。原本挂着灵玉的腰间空空荡荡,她的储物袋后来也被搜走了。   真?是气煞人也!   要?知道她昨晚其实是想取储物袋里的法?器的,意识混沌之下,却误把灵玉给?扯下来了。等到醒来,要?不是手脚都被绑住了,她少不得要?捶胸顿足一番。   不长记性啊!都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明明只需要?调动一下灵识就能取到储物袋里的东西,怎么下意识反应还是用手呢!   桑宁脑中千头万绪,表面却装着才苏醒过来的样?子。   不是不想继续装晕,只是双手双脚捆着,又被扛在肩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况且肚子也被压住了,虽然暂时没有不适,但时间长了她也怕肚子里的小家伙出事。   “那个,我醒了。”桑宁懒得等他们自己?发现,主动配合道:“你扛着我多累啊,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桑宁也不是不想跑,但她很识时务。   这两人中,后头的青年修为不算高,倒是大汉应当是元婴期的修为,若是储物袋在手,她兴许还能借助里面的法?器博一把,但现在是不用想了。   且这两人身上?,肉眼瞧不见,但只用灵识一扫,便?能看到这二人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黑气。她在昨夜昏迷前,也瞧见了围绕在岁屏周身的浓郁黑气,与这两人面上?的,十分相?像。   即便?她可以从?这两人手里逃开,也没把握能对付这些来路不明的黑气。与其到时落入一个不可预估的境地,跟着这两人去妖族倒还让她心里更踏实点?。   况且,岁屏还在他们手上?。   大汉和青年听到桑宁出声?吓了一跳,缓过来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女人是想趁机逃跑吧?   但那又如何,就要?让她跑,他再把她抓回来,这样?才老实,大汉心道。   放下桑宁,向青年使了个眼色,大汉一边认路,一边还惦记着要?给?桑宁点?颜色瞧瞧。   不成想,走了许久,这女人还真?是没半点?要?跑走的意思。   日头渐渐升起。   修仙的好?处在这时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走了这么久,桑宁也不觉得疲乏。   她回过头,看了眼青年背上?背着的人,轻声?道:“这位道君,麻烦你看一下她怎么样?了。”   那青年十分诧异地盯住了桑宁,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这藤妖把你抓了来,你倒竟还关心起她来了。”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待在个一把年纪不解风情还一事无成的男人身边很无聊吗,”桑宁轻轻地眨了下眼,面上?还扯出了个笑:“日后我若是入得了那妖族少主,不,妖王的眼,那少主还得喊我声?母后呢,我还不得谢谢她啊。”   “......”   真?不愧是合欢宗弟子!   青年心下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要?远离合欢宗的人,嘴上?却讷讷道:“她没事,还活着。”   桑宁松了口气。   昨夜缠绕在岁屏身上?的黑气,应当是有人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她心里大约有数这是谁做的,只是到底不知道那团黑气究竟是什?么,好?在现在倒是已经瞧不见了。   不等桑宁再出声?,只听前头传来大汉的声?音:“到了。”   桑宁掀起眼皮。   放眼望去……   四周尽是荒坟。   靠近了,可以看到坟包前的墓碑上?刻有李氏xx墓,赵氏xx墓……   一眼瞧上?去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墓地,只是这墓地建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中,本就已是最大的怪异之处。且人间的墓地,一般都是许多个同姓的族人挨在一处,不会如眼前这般李氏赵氏修在一处,着实杂乱无章。   这里兴许只是个障眼法??   桑宁一转眸,又在墓地的另一头扫见了一棵大槐树。   她从?前也爱看一些中式恐怖小说,而在这些小说里,槐树无疑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种凶树,其阴气十分的重。尤其是墓地中长出的槐树,据说会聚集墓地中的鬼魂,更是无人敢靠近。   也是因为这棵槐树,桑宁更加确定这地方就是个障眼法?。   墓地本就不是个普通人喜欢靠近的地方,更何况墓地中的槐树呢?   果?然,大汉见到槐树并未迟疑,径直便?带着他们走了过去。   桑宁心下已有计较,自然是不怕的,抬脚便?跟了上?去。   大汉也没想到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胆子这样?大,见到满地坟墓也不觉得可怕。   他有意吓她,便?道:“你可知晓这是什?么地方?”   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桑宁心道。   大汉见她不哭不闹,甚至半点?恐惧之色都无,也觉得无趣。他转回身,双手结印默念口诀,又将一封像是拜帖模样?的东西往槐树上?扔了过去。   拜帖在触到槐树的一瞬间消失,不多久,便?见那棵槐树的枝丫仿佛活过来一般,窸窸窣窣地延伸了出去。   而后,枝桠形成一个玄妙的阵法?纹路,陡然亮起炫目的白?光。   阵法?那头有声?音传过来:“可是九冥阁隗阁主到了?主上?已收到阁主拜帖,命我等前来接应。” 第57章   十二时方镜(十四)   九冥阁是邪修宗门, 因修炼方法过于残忍邪性,正?道宗门多有压制,导致九冥阁在修真界内的地位并不高, 弟子也寥寥无几。   隗修焱入门早, 辈分高, 虽然如今的修为也不过才元婴期, 也已经是阁中修为最高的一位了, 这才在前一任阁主因修炼反噬后继承了阁主之位。   只是九冥阁的弟子实在太少,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 就算绑个人?去讨好妖族,都还要隗修焱亲自?动手。   桑宁要是知道这些,都要替他抹一把辛酸泪。   但因为九冥阁在修真?界中的存在感实在太弱, 就连原书中也没提到过, 导致桑宁也摸不清楚九冥阁的底细,在知道隗修焱是邪修头子后还小小地紧张了下。   邪修的修炼法子桑宁不太了解, 但邪修邪修,都叫邪修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修炼指定不走正?道路子, 说不定那个能控制人?的黑气都是邪修研究出来的玩意儿。   不等桑宁再想太多, 那阵法忽然?光芒大作, 一下便将一行人?都给吞了进去。   短暂的失重感后, 桑宁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眼前已经是和方才全然?不同的景色。   这里是一处几乎见不到天光的深谷, 四周草木茂盛,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座高足有十多丈的巨大石碑, 上书“不夜天”。   抬眸往前看去,悠长小径一路引向远处, 小径两旁稀稀落落地点?着?灯,一直延伸到不远处一座灯火璀璨的城内。   脑中冒出时差这个念头,桑宁自?个儿都觉得违和,都修真?世界了,时差这玩意儿能适用?   她按住脑中纷乱想法,抬眸去看更远些的地方。   在那座城池的后头,是数不清的高低错落的山峰,其中一座高有近万丈的山峰上,上下几乎一般粗细,峰顶径直有十里许,顶部平坦如砥,一座造型奇异的宫殿好似张开翅膀的巨大鸟类,巍然?矗立在那罡风呼啸的高空。   桑宁轻轻眨了下眼,听?见有一个声音问道:“隗阁主?不是说带了美人?来?人?呢?”   声音是从头顶落下来的,桑宁下意识抬起头,便见空中一只?怪鸟正?从他?们头顶飞过。   这鸟似鹰非鹰,棕羽黑翅,头顶至脖子一圈金毛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双翅展开足有数丈之宽,身下还有一对?如同镰刀般锋利的爪子。   本该是神俊无比的鸟貌,脖颈上却长了一张人?脸,脸上还有未曾完全褪去的羽毛。   好家伙,这是鸟人?啊!   桑宁硬生生压下已经冲到喉咙口的一句“好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鸟人?在他?们头顶盘旋一圈后,缓缓落地。   落地的功夫,鸟人?已经变成了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面目倒也称得上英俊,只?是满头棕发,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散发出隐隐的光芒。   人?头鸟身时挺丑,变成人?了倒还怪好看的。   鸟人?的目光先是在昏迷不醒的岁屏身上流连了下:“这等姿色,隗阁主?怎么也好意思送到少主?面前来?”   隗修焱低咳一声,指了指桑宁:“她才是。”   鸟人?不瞎,自?然?早就注意到了桑宁,只?是这女子虽生的美,却是挺了个大肚子,一瞧就知道是嫁了人?的妇人?。能被?邪修带到这里,想来她那丈夫也已经被?灭了口了。   他?面色不豫,脱口而出:“你?疯了吗?你?怎能把个寡妇送到少主?面前去?!莫不是故意拿我妖族当消遣?还是有意践踏我少主?的脸面?”   隗修焱好歹也是一阁之主?,被?个妖族的小喽啰指着?鼻子骂心下自?是不快,只?如今身在妖族,不得不按下脾气,道:“此事复杂,我不便与你?讲,你?只?需知道这女子身份不一般,你?家少主?看到她后定会满意就是了。”   鸟人?听?完就更加不信了。   什么不便与他?讲,借口,都是借口。   他?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道:“你?看我长得像猪吗?”   隗修焱冷了个脸:“我已在你?们妖族境内,若是敢拿少主?消遣,岂不是自?寻不痛快?你?看我像猪吗?”   鸟人?斜了他?一眼,这才哼道:“谅你?也不敢。”   说罢,一甩衣袖,领路走到了最前面。   等进了城,连同桑宁在内的几人?都不自?禁地瞪大了眼。   妖族虽是夜晚,城内却灯火璀璨的如同白昼。街道上各色长得奇形怪状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旁边的楼阁中时不时有女子轻笑传出来,丝竹柔情,悠悠荡荡,分外撩人?。   尽管桑宁现在对?逛街兴致寥寥,也不得不承认这妖族还挺热闹的。   鸟人?在妖族的地位显然?不低,趾高气昂,尤其进了城以后,几乎是拿鼻孔在看他?们:“跟紧我,路上莫要随意张望惹是生非,否则得罪了厉害人?物,吃苦的是你?们自?己。”   他?这话本来是要对?他?们来个下马威,故意吓吓他?们,好叫他?们知道这不夜天究竟是谁的地盘。   谁知在城中穿梭了好一会儿后,却当真?另一行人?狭路相逢。   “站住,前头是什么人??”   桑宁原还看着?一处灯笼有些恍神,听?到声音便转转回了头。   只?见前头四个与鸟人?打扮差不多的青年,围着?中间?一个娇丽少女,正?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少女头埋得低低的,似乎正?在抹眼泪。   恰有一阵风来,少女胭脂色的披帛从纤薄的肩头滑落,裙摆一旋犹如牡丹揉开了花瓣,勾勒出天成的媚态。   听?见这头的动静,少女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眸球乌灵,秀眉连娟,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滑落,平添几分楚楚可怜,着?实美得不可方物。   不要说其他?人?了,即便桑宁是女子,见识过修真?界中的各色美人?,此时都有些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两队鸟人?交涉几句,那少女便先一步被?领着?带到了一侧雕梁画栋的楼阁上。   桑宁视线不移地跟住了少女,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感叹道:“妖族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人?......的妖,我今日可真?是洗了眼睛了。”   鸟人?听?见这句感叹,抬了抬下巴,显然?对?她的夸赞极为受用,尽管夸的不是他?,但外族任何一句对?妖族的夸赞,他?都与有荣焉。   “那是,她可是牡丹花妖,自?然?比你?强多了。”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瞧, 才发现同他?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寡妇。   人?族修士与妖族向来不和,可这寡妇倒好,满脸好奇,倒似是对?他?们妖族没有半点?恐惧或是瞧不起,鸟人?都不由地对?她生了些好感。   桑宁好奇道:“这位牡丹姑娘也是去见少主?的?”   “她不叫牡丹,她叫朝露。”   桑宁点?了点?头:“朝露姑娘怎么好似心情不大好?”   “她就那样,对?她说话声音大一些她都要哭,”鸟人?挠了挠头,“大概是因为她妖力太低微,谁打谁赢,所以觉得很?羞愧吧。”   桑宁:“......”   爱打架就算了,打不赢还要哭?你?们妖族是这样子的?   鸟人?叹了声:“少主?最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妖,否则以朝露的容貌,也不至于......唉......”   “不至于什么?”桑宁问道。   “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妖王......”   “我们不去拜见少主?吗?”   鸟人?的话被?站在一旁,实在忍无可忍的隗修焱打断。   这鸟人?也未免太爱嚼舌根子,他?们来妖族是来办正?事的,可不是搁这儿叭叭这些有的没的。   “急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鸟人?被?打断了话很?是不悦,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事有轻重缓急,等朝露见完少主?出来我们自?然?就能去拜见少主?了。”   隗修焱几次三?番被?鸟人?呵斥,面色很?是不快,只?眼下这妖族少主?就在眼前这阁楼中,他?自?是不好此时此地发作。   这时面前阁楼的大门忽然?打开。   “隗阁主?是吗?”一个头上长着?角的妖怪从里面出来,看了看台阶下的几人?,道:“进来吧。”   隗修焱还没动作,桑宁已经抬脚跟上去了。   这间?座阁楼瞧着?确实不俗,堪称豪横无比,屋顶由金玉覆盖,地面铺着?整块整块的灵石。   她才踏上台阶,就感觉到充裕的灵气扑面而来。   “妖族果?然?是大族,倒是叫我等长见识了。”   因为反应慢了一拍而不得不落后桑宁一步的隗修焱:“……”   这语气,怎么感觉她才是老大?   鸟人?听?得桑宁的话却是得意无比:“那是自?然?。你?也不用怕,我们少主?对?待美人?向来都是温和的,你?虽然?是个寡妇,只?要听?话,少主?不会为难你?。”   桑宁:“我等自?是不敢对?少主?不敬。”   长角妖怪闻言,也不由多扫了桑宁一眼:“是个有眼光的,还知晓我们妖族和少主?的厉害。既如此,一会儿见到少主?我也不必叫人?拿住你?了。但如果?你?动了别的心思……你?晓得厉害吧?”   桑宁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她怀着?身孕,又神情乖觉,自?然?叫人?难以心生警惕。   长角妖怪转回头去, 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面。   隗修焱面色怪异地看了桑宁一眼。   这女人?真?不得了,三?言两语便哄的人?放下了戒心,这灌迷魂汤的本事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长角妖怪一路穿行,来到了二楼一间?屋子外。   隗修焱自?个儿先进了屋,留下桑宁和另一个背着?岁屏的青年在外等着?。   桑宁视线一转,便见到方才进来的那叫做朝露的牡丹花妖正?蜷在一侧地上,哭得抽抽嗒嗒好不可怜。   总不会一直哭到现在吧?   那还真?是听?能哭的哈?   桑宁想起从前跟住在外婆家时,隔壁邻居家有个小她七岁的小女娃。乡下邻里邻居之间?没那么多戒心,农忙时邻居就会把奶娃子送到她家。有时外婆忙不过来,她也会搭把手帮忙带一带。   唔......一般来说,小孩哭,拿点?吃的哄一哄就好,就不知道小妖精吃不吃这套了。   “你?吃糖葫芦吗?”   没反应。   桑宁弯下腰,将糖葫芦往小牡丹面前递了递:“很?好吃的哦,外头的蜜糖入口即化,里头的山楂软糯,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你?吃过吗?”   小牡丹仿佛才察觉到桑宁是在和她讲话,茫茫然?又慢吞吞地转过头,朝她眨巴了下眼睛。   有点?可爱。   桑宁兴致忽然?更浓了些,又把糖葫芦在她面前晃了下:“不要吗?你?不要的话那我吃了哦。”   小牡丹吸了吸鼻子,歪着?头看她手里的糖葫芦,盯了一会儿,伸手接过来,舔一口。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应当属于很?清甜那一类,但哭得太久,再清甜这会儿也带了点?沙哑,楚楚可怜的。   “糖葫芦。”桑宁耐心答,又拿出一串糖葫芦塞到小牡丹另一只?手里,“不够还有,别客气。”   小牡丹乖乖巧巧点?了下头,吃完一串糖葫芦,总算止住了抽嗒。   桑宁扶了扶腰。   这些天她的肚子越发大起来了,站久了腰就有些撑不住。   小牡丹懵懵懂懂的,似乎看出她的不便,顺手搭了一把。   桑宁朝她笑了下,刚想问点?什么,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这就是隗阁主?要给我的人??”一道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隗修焱将她领进屋子,躬身应道:“就是她。”   桑宁缓缓抬起头。   只?见一位穿得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人?懒散而坐,此人?容貌俊美,眉心处一颗鲜血般殷红的红点?,令得他?面容上妖艳之色扩大了数倍。   “她肚子怎么这么大?”那人?的目光在桑宁身上打量了一番,又问隗修焱道:“你?献上个寡妇来是个什么意思?”   桑宁:“……”   怎么个个把她当寡妇,难道她长了一张寡妇脸吗?   隗修焱从桑宁身后上前一步:“少主?有所不知,此女乃是合欢宗弟子,用了那不入流的手段接近衍霄魔君。谁不知您才是与魔君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女子在您二人?中间?横插一脚,委实可恨,这才将她捉了来,好让少主?出出气。”   桑宁听?到这里,禁不住轻轻地眨了下眼。   唔......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面前这个人?就是妖族少主?弥渊?   那么谁来告诉她,这个据说对?云时宴情根深种,不能自?拔的弥渊……怎么是个男的? 第58章   十二时方镜(十五)   弥渊闻言坐直身体, 一双眼往桑宁身上打转了一圈,见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兴味:“你是说, 这个女?人怀的, 是衍霄魔君的......孩子?”   隗修焱点头:“不错。”   他指了指依旧昏迷的岁屏:“少主若是不信, 可等这小藤妖醒来, 便是她从衍霄魔君眼底下将这女人带了出?来。”   “哦?还有这种事?”一道低低的笑声蓦地自弥渊口中传出?。   他轻摇折扇, 站起身走到?桑宁身前,逼近她, 微微俯头:“想忽悠我?也?不编个像样的谎话。”他盯着桑宁,嗤笑一声:“就那个一张死?人脸的木头愣子,还能让你怀了他的孩子?”   桑宁无语:“......怎么就不能怀了?他行不行, 你知道还是我?知道啊。”   弥渊:“???”   他活了七百年, 还是第一次有人族女?子在他面前说话这般口无遮拦,什么行不行的, 就这么挂在嘴上?。   他忽地生出?了些捉弄她的兴致,一挑眉,手上?折扇挑起桑宁的下巴, 笑道:“我?是不知道他行不行, 但我?倒是可以让你知道我?行不行。”   “......”   桑宁只觉得一阵恶寒。   这个妖族少主不是喜欢云时宴, 还要和他联姻吗?男女?通吃倒也?罢了, 怎么还到?处拈花惹草。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指尖点着他的折扇缓缓推开了,道:“你这样做不大妥当。”   弥渊饶有兴致:“哦?哪里不妥当?”   “我?这肚子里可是云时宴的孩子,”桑宁瞧了他一眼?, 叹气道:“你不是喜欢他吗,你把我?抓来, 到?时候他一生气,就肯定不愿意同你好了。你这样做可真是得不偿失。”   这话说的,虽是有那么点威胁的意思,但对他来说却是没什么太大的威慑力。   “你倒还担心起他愿不愿意同我?好了?”弥渊好奇道:“你就不吃醋?”   那自然是没什么醋意的,且先不提别的,若弥渊真是个漂亮的女?妖,她说不准还真会有几分不爽,但现在......   桑宁低低咳嗽一声:“我?不过?一个无甚修炼天赋的普通女?子,自然不能同少主相比。”   弥渊打量着桑宁,稍作审视后,忽而扬唇一笑:“倒是识趣,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那么个冷冰冰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哪里比得上?你来得有趣。不如?,你便跟了我?吧。”   什么渣妖啊这是!   桑宁心下吐槽一句,面上?却是装作思考了一番,又问弥渊道:“你是什么妖怪?”   “你竟然不知道我??”弥渊不大高兴,“我?可是象蛇后代。”   桑宁好奇道:“象蛇厉害吗?能打得过?云时宴吗?”   弥渊听了更不高兴了:“......打不过?。”   打不过?就好,桑宁心道,她一人带着岁屏兴许无法从妖族逃脱,但云时宴应当花不了多少功夫就能找来,她只需多拖个一两日?就成。   她“哦”了声:“那我?得考虑一下。”   弥渊:“......成,让你考虑。”   桑宁指了指岁屏:“她是我?的侍女?,不知道为什么昏迷到?现在,我?身子不方?便需要人照顾,你能不能找人给她看看?”   “让个妖怪当侍女?,你倒是胆大。”弥渊这才?分出?了点精力到?岁屏身上?,“啧”了一声:“人族化妖?这可真是几百年没见过?了,倒是稀罕。”   说罢,便让人先带桑宁和岁屏去自己的宫殿歇息。   隗修焱看到?事情发展到?这样的走向,整个人都麻木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女?人不是怀了那魔头的孩子吗?弥渊不是看上?那魔头了吗?怎么现在那女?人好像就要和弥渊搞到?一起去了?   玩的这么花的吗?   他满脑子浆糊地跟在桑宁身后走出?阁楼,然后眼?睁睁看着桑宁和那小藤妖乘在一只巨鹰背上?,朝着远处山峰上?那座宫殿飞去。   一个鸟人把他拦了下来:“看什么看,那是妖王和少主住的地方?。”   隗修焱冷笑一声:“我?们可是少主的贵客。”   鸟人瞪他一眼?,硬邦邦道:“你是人族,人族怎么可能是少主的贵客。”   隗修焱气得额头青筋都快暴出?来了,指着几乎已?经看不到?影子的桑宁:“那她......”   “她怎么能跟你一样?”鸟人哼了声:“我?们少主的三十六个女?妃和二?十八个男妃都住在宫殿里,她当然也?是要一起的。”   隗修焱:“......”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真是信了那藤妖的邪,才?会带着那个女?人到?这里来。现在好了,那女?人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他倒是连个屁大的好处都没捞到?。但这时候若是离开妖族,他手上?也?没个挡箭牌,回头万一那魔头还要找他算账,可不得惹来一身腥?   看来,只能暂且住在这里避避风头了,隗修焱心道。   另一厢,桑宁从巨鹰上?一跃而下。   给她带路的还是方?才?那个鸟人,对她态度倒是亲和。   桑宁与他闲聊几句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少主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啊?”   “都喜欢。”   “......”   鸟人想了想,又补充道:“少主是雄性的时候喜欢雌性,是雌性的时候就喜欢雄性。”   “......他还会变身?”   “少主是象蛇后裔啊,你不知道象蛇吗?”   桑宁想了下:“象蛇是一种鸟?”   鸟人点头:“象蛇是雌雄同体的神鸟,少主自然也?是。”   雌雄共体的鸟?   行叭,她承认她确实?没什么见识,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桑宁有心从他嘴里多套些话,思虑片刻,又问鸟人道:“对了,方?才?出?来时不见那小牡丹花妖,她回去了吗?”   鸟人答得很快:“她呀,少主让人送她到?凡间去了。”   “怎么要去凡间?”   “我?刚没说过?吗?哎好像是没来得及说,”鸟人神秘兮兮地:“妖王多年前曾得了一件法宝,好像是面镜子吧。前些天妖王从镜子里看到?,朝露将来可以帮咱们妖族办成一件大事,只是需要她去一趟凡间。”   可以看到?未来的......镜子?   鸟人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是不大相信的,朝露才?化形没多少时间,就她那样子,哪像能办成大事,到?时候别让人给生吃活剥就极好了。”   桑宁犹豫了下,试探道:“能预见将来的镜子,倒是有几分神奇。”   鸟人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惊得睁圆了绿豆眼?,片刻后才?含含糊糊道:“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都这么说了,桑宁也?不好再往下问。都说鸟类的鸟容量小,眼?下看来倒还是勉强够用?的。   鸟人带着她进入了宫殿。   从外头看,这宫殿形似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鸟,而宫殿中也?多是以各色羽毛作为装饰。此时殿内正有数十个身着薄纱的美丽女?子......呃,好像还有不少俊俏郎君,或坐或站,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听到?动静,他们骤然转头,看向了桑宁。   “呀,又来新妹妹了。”   “她怎么好像怀了孩子?”   “孩子?难道是少主的?”   有几个自来熟的,已?经拉住了桑宁的手嘘寒问暖。   桑宁这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样的场景,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到?。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鸟人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指着那几十个女?子男子道:“他们都是少主的妃子,你以后管他们叫姐姐哥哥就是了。”   桑宁心下震惊,这么多?弥渊忙得过?来?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尽管她完全分不清这些人谁是谁。   打过?招呼,鸟人便领着桑宁去了住处。   也?是一座用?彩色羽毛装饰的屋子,色彩搭配都让桑宁觉得有些晃眼?。   也?得亏她之前在不夜天的街道上?瞧见了不少妖怪,否则就看这宫殿,还以为这里不是妖族是鸟族呢。   岁屏就被安置在她隔壁的屋子,弥渊派来的小妖瞧过?后,只说她体内的妖丹似乎被一股力量附着过?,有轻微的损伤,但也?不严重,只需调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如?此,桑宁才?放心地睡下了。   这一夜一日?,可真够折腾的。   ///   “就是这里……”长流围着槐树转了一圈,站定后看向了一侧的人:“这里的气息与灵玉上?残留的气息有相同之处,这里应当是有个传送阵。”   九疑抓了抓脑袋:“我?好似还闻到?了妖气,这传送阵难道是通往妖族?妖族什么时候在这里设置了传送阵?”   长流皱眉:“自万年前大妖弓颍被诛,妖族已?经许久没出?过?妖力强盛的妖,这传送阵,想来花费了妖族不少心思和力气。”   “是弥渊。”云时宴眼?神恣睢,冷声道。   九疑和长流侧眸望去,不由地又各自往旁边挪了两步。   君上?的神情乍看之下与往日?好像也?没甚么分别,只是好像更冷了些, 靠近些,都好似要将人冻成冰了。   也?是,桑姑娘还怀着君上?的血脉呢,能不着急吗?   想到?这里,九疑脑中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道:“难道是弥渊嫉妒桑姑娘,才?将她掳去了?”   “......”长流沉吟了一下,猜测道:“弥渊不像是这种人,兴许这是个陷阱。”   “若是陷阱的话,”九疑深吸一口气,道:“那我?们还进去吗?”   长流没说话,倒是听得云时宴淡淡道:“陷阱又何妨?”   他走到?了阵法前,结了个手印,那槐树上?的阵法登时光芒大作。   九疑一惊,反应过?来是阵法被开启,赶紧就要跟上?去。   “你们都先回苍炎殿。”云时宴挥手拦住二?人:“莫让人趁机钻了空子。”   话音才?落,阵法中白光闪过?,他人已?消失在了阵法中。   九疑禁不住有些着急:“万一真是那弥渊抓了桑姑娘来威胁君上?,那可如?何是好?”   长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弥渊哪有这样蠢?他既然想与君上?联盟,又怎么会做出?这事来,这不是明晃晃地与君上?作对吗?”顿了下,他又道:“怕是有人不愿妖族与我?苍炎殿交好,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嫁祸给弥渊。”   “那也?不一定吧,弥渊那人......”九疑想起那弥渊说过?的话,惊恐道:“你说他不会用?桑姑娘来威胁君上?,趁机对君上?不轨吧?” 第59章   十二时方镜(十六)   不过?眨眼的功夫, 云时宴便已身在一片深谷中。   他抬眼望去,便见到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池,以及山崖之上的那?座宫殿。   云时宴没有急着往前走。   他抬眼看了一眼身侧的石碑——不夜天。   这传送阵他是知道的, 开?启之法也是弥渊上一回到苍炎殿时透露的。   想来妖族蛰伏在天虚境这么多年, 已经积蓄起?了足够的力量, 否则也不会弄这么一个可以说是直通妖族老巢的传送阵。而这传送阵的动静也必然瞒不过?妖王的眼, 兴许那?头人才踏入传送阵, 这头妖王就已知晓。   如?此,不论是他还是桑宁的到来, 妖族应当都有所察觉。他想要不惊动妖族,悄无?声息将?人带走,大约是不可能了。   但云时宴面色仍不改色。   他将?那?块灵玉攥在了掌心, 而后骤然抬头, 定睛望住了山崖上的宫殿。   这时一道声音蓦地自半空传下:“魔君大人,少主?有请。”   弥渊此时仍流连在不夜城中, 见到云时宴,面上难掩盎然兴味。   “魔君今儿怎么有兴致来我妖族了?”弥渊瞧着眼前清冷如?月辉的男人,说话的嗓音里透出一股矫揉造作:“你?平日里待在苍炎殿, 我想要见你?都难。今天大老远的跑过?来, 还这么悄摸摸地......”   云时宴冷声打断他的话:“我来找人。”   “找人?”弥渊眼眸微微往上挑, 一张脸上生出许多妖冶妩媚。   他有些不解的歪歪头:“魔君是找我么?唔......仔细算算, 距离上回我们见面, 也不过?十多天功夫,魔君......莫不是想我了?”   云时宴实在不欲与?他在此废话。   他只?觉得?自发现她不见,他心中就似乎燃起?了一团火, 越滚越大,让他焦灼不已。   眼下, 他只?想尽快见到她。   他掀起?眼皮,面容依旧冷淡:“把人给我。”   “哎?”弥渊听到这话,手里的折扇隔空点了点云时宴胸口:“魔君竟不是来寻我的吗?这可真是叫人好生伤心。”   云时宴的脸色越发冰冷:“弥渊,好好说话。”   弥渊“唰”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轻轻摇了下,嗔怪道:“魔君怎地如?此不识情趣,想我堂堂妖族少主?,也就是在魔君身上栽了跟头,说起?来......”   他说到这,像是想起?来什么,妖妖娆娆地笑起?来:“说起?来,今日确实是有人给我献了个水灵灵的小美人,说是个寡妇。唉,瞧着都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天可怜见的。魔君也知道我向来心善,见不得?美人落难,便收了她做我的后妃。别说,那?小美人说起?话来,可真是比魔君动听得?多,实在是惹人怜爱......”   他话没说完,黑暗中,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风刃向他射来。   弥渊立即腾身翻转避开?。   那?几道风刃角度极其刁钻,其中有两三道风刃贴着他的发鬓衣衫飞了过?去,闪得?慢了,有一缕发丝被风刃削断,幽幽落下。还没等他松口气,接下来的两道风刃便已直直打入他的臂膀。   见了点血,几息的功夫便恢复如?初,连个伤口都找不着。   显然只?是警告,但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看来那?小美人果真与?云时宴有几分关系。   弥渊站稳了,对上云时宴冷漠的双眸,笑得?颇有些深意:“魔君看不上我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动粗?瞧瞧,都见血了。”   “弥渊,别让我动真格的,”云时宴伫立在那?儿,看向他的眼神凌厉锋锐:“若是玩过?了头,我一点也不介意扒光你?的毛,扔到你?父王面前去。”   弥渊:“......”   竟然拿那?老头来压他,实在无?趣至极。   也不知那?小美人是怎么忍受得?了他的。   弥渊瞧出云时宴是真动了怒,这才略微正了正脸色,“行行行,不同你?玩笑。”   他收起?折扇,捏起?桌上的酒杯,懒声道:“只?是我爱慕魔君如?此之久,也不见魔君为我动一分容,心中煞是苦闷,不知魔君今日是否愿意赏脸陪我喝一杯?”   云时宴实在懒得?与?他多耗时间?,端起?杯子,仰头便一饮而尽。   弥渊见状便是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一挥手,便有鸟人带着云时宴往宫殿而去。   直到看不到那?道身影了,弥渊站起?身,手里还夹着那?个空酒杯,眸中兴致越发浓厚,“唉......既然你?不愿意同我好,那?你?便给我点别的乐子罢。”   说罢,放下酒杯,拈起?酒壶旁初初绽放的火红色花朵,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   一炷香后,云时宴在鸟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桑宁住的院子。   他抬眼一扫,险些被院中斑斓的色彩亮瞎了眼。   妖族之地,实在俗气。   云时宴往自己身上打了个清洁术,而后才推开?门进了屋子。   一转眸,便瞧见了床榻上熟睡的桑宁。   算来也不过?几天不曾见到她,但在目光落到她脸上的那?一刹,他却觉得?仿佛已经隔一个秋那?般久。   他抬脚,缓缓走到床榻边,挨着床沿坐下。   不知为何,见到她的这刹那?,胸中的那?团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垂下眼,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桑宁面庞上梭巡而过?。而后不自觉地探出手,指尖捻住了她的侧脸。   她的脸颊光滑柔嫩,像是上好的暖玉,此时却灼地他指尖忍不住地微微蜷缩。   云时宴喉结滚了滚,觉得?自己骨头缝儿里好像透出一阵阵的痒意,仿佛胸中那?把火迫切地堪堪要冲破牢笼,从?血液里流淌而过?。   桑宁正睡得?朦朦胧胧,感觉到身侧灵气的波动,翻了个身,睁开?眼,便看到床榻旁,被月光勾勒出的那?抹清俊身影。   她下意识就要蹭上去抱他,手臂都张开?了,又顿住了。   整日冷冰冰的也就算了,还不记得?她,还好几天都找不到人,她还要自己投怀送抱?   身为一个有思想有主?见又分得?清轻重的女性,她不让他滚就已经很?给他脸了!   “怎么做了这么个噩梦,”她眼帘轻掀,从?他身上扫过?,轻哼一声:“真烦人。”   又闭上了眼。   云时宴闻声,一下眉心也皱紧了,眼底冷意更甚。   噩梦?他是她的噩梦?   烦人?她厌烦他了?   云时宴记得?很?清楚,桑宁头一回冲进他怀里,那?信任依赖的模样。   那?时他把她推开?了,还说不认识她。   而眼下,她嫌他烦了......   她是不是终于发现,自己和她以前认识的,终究不是一个人。   云时宴垂下眼,眼底,灰暗与?猩红交错,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悄然攀上了他的心头。   房内一片昏暗。   他盯着瞧她乖巧的睡颜,瞧她轻颤的睫毛,瞧她莹润的唇瓣。   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浑身被烧灼着,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就在那?个似梦似幻的晚上,他附着在那?人身上,曾经深切地感受到过?。   云时宴眉头微蹙,指尖虚虚地掐了个清心诀。   但几乎没什么效果。   那?奔腾于血液间?无?处发泄的渴望,这会儿好似是被绷紧到了极致,在他捏了个清心决稍稍一松懈后,反倒越发来势汹汹,便犹如?烈焰席卷而来,他的周身凉意尽褪,连呼吸间?带着无?比的灼热。   无?数可怖的念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中,又迅速地席卷过?他的识海,蔓延至全身。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带着颜色的画面和片段却是越发的清晰,她眼尾泛红雾气迷蒙的眼睛,她紧紧咬着的殷红的唇,她唇角溢出的轻吟……   云时宴喉结重重一滚,眸底再压不住地覆盖了一层浓郁的猩红之色。他蓦地按住她的唇,并反手掐住她的下巴,而后俯身下去,重重地吻住了她。   桑宁一下便惊醒过?来,睁开?眼,入目便是他那?双好似蕴着潮涌的猩红眼眸。那?潮涌随着他的气息不断汇聚交错,像是形成了漩涡,一下便将?她吸了进去。   这不是梦,桑宁想。   她手指禁不住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而后,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甜气味。   那?味道开?始的时候只?有浅淡的丝丝缕缕,若是不仔细或是不熟悉,很?容易会被忽略过?去。   桑宁不是个特别细致的人,但只?要是在她脑子清醒的任何时候,她都能认出这是什么味道。   偏偏是现在,她本就睡得?迷糊,又被亲得?脑子发懵,那?仅剩的一丁点的思考能力早都成了一团浆糊,以至于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给她的一切。   而随着时间?推移,连绕在他们之间?的那?股味道越发浓郁。   是甜的。   桑宁迷迷糊糊地想着。   她白细的脖颈不自觉地向后弯出一道弧度,双手搭在他的脖颈,指尖顺着力道,插.入了他的发间?......   也不知如?此吻了多久,最后还是云时宴停了下来,他克制着心中想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可怕欲.望,吻着她的鬓角,带着急促的喘,在她耳边喃喃:“阿宁......”   桑宁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膀,她的睫毛又长又密,眸间?还残留着混沌的迷离之色。   而后,便瞧见了他搭在床沿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起?伏,好似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桑宁意识到不对,方?才几乎罢工的脑子这会儿总算是清醒了些。   她脑袋在他脖颈间?拱了拱,仔细在闻了闻他身上散出的味道。   “是情花......”桑宁喃喃着,抬起?眼看他:“你?怎么......”   她眼尾薄红,撩起?眼皮望过?来的时候,像一只?惑人的妖精。   云时宴没说话,垂眸直勾勾看着她。   那?眼神无?比摄人,眸子里是艰难压抑着的炙热的欲.念。   桑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浊重,心中却松了口气,甚至还多了些看笑话的好心情。   是情花啊,情花是炼制合欢醉的灵草之一,却只?对服用之人起?效果,不能通过?味道影响到旁人。这样看来,今日要受苦头的可就只?他一人咯。   该!   云时宴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站起?身端着桌上的茶盏,猛地抬起?头灌下一大杯已经冷却的凉茶。凉意落入腹间?,只?缓解了片刻,身体里那?股燥热便再度上涌。   往日里对静心凝神效果卓绝的清心决,也没有再起?到半点作用。   那?清心决甚至只?来得?及念了小半,就被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再念不得?半句。   越念,他的心下越乱。   桑宁看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侧过?头无?声地笑,而后才大发慈悲般低声道,“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忍着的。” 第60章   十二时方镜(十七)   话?音未落, 浓淡恰到好处的花香便钻进了桑宁的鼻子,下一刻,后腰贴上了一只灼热滚烫的手掌。   那只手一用力, 她?整个人就重新躺回了床榻。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等等, ”桑宁抬手挡住他贴过来?的唇, 小声?道:“不行, 我不方便。”   云时宴没出声?, 他垂眸看着桑宁,眸色比往日里更红, 红得?像是一团火,似要将瞳底印出的她一起灼烧殆尽。   桑宁吞了口口水,顶着他这般的目光, 仍是硬着头皮道:“情花而已, 你就自己......疏解一下就好了呀,又?不是那种不双.修就要死的药。”   云时宴仍旧没说话?。   桑宁的掌心还贴在他的唇上, 自然能感觉到他越发灼热和急促的气?息,以及他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的理智。   好吧,这事确实是说起来?容易忍起来?难。   但反正, 难的也不是她?。   这时云时宴总算开口了, 他问她?, 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声?:“阿宁......不愿意??”   “不是......”桑宁听着他的声?音, 感受到他的气?息落在她?掌心, 如触电一般迅速把手抽开,却仍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舌头都打了结:“那个, 不大好、崽崽......”   像是回?应桑宁的话?,她?肚子蓦地动了两下。   云时宴沉默了。   便如兜头泼了盆冷水, 他的思绪获得?了短暂的清明,然而体内的那股火却越烧越旺。他面上难得?没了往日的冷漠不近人情,额头脖颈青筋直蹦跶,掐着她?腰得?那只手也越发的用力。   桑宁也知道这状况有多?难忍,此时云时宴还能保持片刻清醒,已经算是自制力超人了。   但都到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只是这么攥着她??   解决这种事,又?不是只有一种办法。   总不会......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桑宁低低咳嗽了声?,这种事由她?开口,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斟酌了下用词,方才?小声?道:“其实你可以……自己解决一下。”   云时宴楞了下,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过了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桑宁亦是忍不住沉默了片刻。   果然是不知道么?   这人还真是......纯情?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她?面颊有些发烫,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提醒他道:“就......就是用手。”   云时宴神色忽地顿了下,呼吸不由自主地更重了一些。   他活了这一千多?年,自认为知之甚广,然而对于男女之事,他却是几乎没上过心。他模糊地知道双修是个什么操作?,但对于其他就......   桑宁见他这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一时间,她?囧得?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好。   这种事他就算不会,也总不好她?来?教他吧?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她?有些无?所适从地撩了撩头发,忽然灵光一现,她?是谁啊,她?可是合欢宗弟子,正宗的那种,她?还能没些个压箱底的宝贝?   灵识一晃,一本图册便已出现在她?手上。   她?将图册往面前人的脸上一拍:“你自己看吧。”想了想,又?小声?问道:“要不......我先出去?”   云时宴捏住图册,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他意?识混乱,只零星地听到了她?的只言片语。但也不消她?多?说,眼前这本写着《合欢宗入门?秘法》的画册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   “不必。”他深吸了口气?,声?音早已暗哑不堪:“外头有人,我设了结界,他进不来?,但你也出不去。”   “......”   云时宴说罢,松开她?,扶着额头坐起了身?。   桑宁扣了扣指尖,抬起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形比她?高大许多?,发冠也在方才?被?她?弄乱,明明应该是很狼狈的模样,却硬是凭着一张凌凌如山间雪的容颜,让人生出几分想要亵渎的心思。   他翻看图册时的神情专注又?认真,要不是这图册是桑宁亲自取出来?扔给他的,怕不是还要以为他在看什么上古秘术典籍。   桑宁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要把持住,念了几遍后,才?自认心如止水地道:“你看完了就自己来?啊,还有,别在这儿,我不可能帮你。”   说完,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余光略过他那明显到无?法忽略的异样,忙又?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欣赏起窗外的夜景来?。   说是看夜景,其实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况且外头还有人,虽说云时宴已经设了结界,但不知是她?做贼心虚还是别的什么,总害怕窗外头忽然冒出个人来?偷窥......   那也太抓马了......   就这么有的没的瞎想了一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声?音很轻,而伴随着声?音,她?脑中?忽地自发出现了个未打码未删减的片段,而片段男主人公,赫然正是云时宴那张脸。   老天奶啊!   要了她?命了真是!   桑宁摇了摇头,企图甩掉自己脑中?的画面,压抑的喘.息声?却在此时蓦地逼近她?身?侧。   “阿宁,”云时宴低下头来?,滚烫的吐息压在她?耳后,“阿宁能不能帮帮我?”   桑宁心底一颤,纤长的眼睫也跟着抖了抖。   到了此刻,那股子甜腻的味道已然比方才?浓厚了几倍不止。那馨香如有实质,随着他的吐息,抚在了她?的耳后脖颈。   他埋首在她?的脖颈,她?莹润的肌肤柔软温热,一点点,变得?烫人。   下巴上紧接着便落上了一个力道,云时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去。   抬眸间,不可避免的,看到那双猩红色的眸底铺满了浓郁的暗色,带着她?曾经见到过,却并不十分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情绪。   桑宁眼睫颤个不停,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想与他错开视线。   但那只钳住她?下巴的手并没有让她?得?逞,反而逼得?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云时宴面色潮红,原本那寒冰一般冷冽的眼睛蒙着散乱的光,此时也正目光迷离的盯住了她?。   桑宁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前,一句“你求我啊”已经脱口而出。   而后,隐约听见他好像是笑了声?。   笑什么呢?   她?的思绪都被?他弄得?混乱了,只能感觉到他将她?黏在脸颊上的碎发拨开了,然后他俯身?下来?,鼻尖在她?鼻子上点了点,他微微侧过了脸,如同幼犬一般的在她?脸颊上蹭着,亲昵又?可怜兮兮的。   “阿宁,求你。”   “求阿宁帮帮我。”   “阿宁......”   一声?又?一声?,似恳求,又?更像是诱哄。   桑宁脑中?“轰”的一声?,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血都往脑子里冲。等她?再醒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平坦结实的肌肉了。   云时宴的衣袍还套在身?上,却早就被?拉扯得?松松散散,他身?上的魔纹不知什么时候显现了出来?,从前胸到下腹,而后缓缓没入衣物之中?。   而后,掌心便触到了一片滚烫。   实在太烫了。   指尖本能地想要缩回?来?,属于另一人的宽大掌心便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桑宁压根不敢抬头去看他此时面上的神色,然而一垂眸,映入视线的事物更是叫她?瞬间涨红了脸。   她?早就知道他很行,但那只限于身?体的感官,眼下这么直观的视觉冲击,仍是让她?不由地惊喘了声?。   便如此时他的手背一般,隐隐泛紫,其上青筋起伏,狰狞昂.扬。   她?都无?法想象,那会儿他是怎么......   正在桑宁又?惊又?惧,隐隐生出退缩之意?时,头顶落下来?他不再压抑的浓重喘.息声?:“阿宁,求你。”   云时宴不容她?退缩地握着她?的手,是恳求,也是强求。   她?柔软的碰触早让他失了他一贯引以为傲的理智,即便知道这是沉沦,他也没有丝毫的挣扎与抵抗,甚至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与她?更亲昵些,再亲昵些,他贪恋着能够与她?有更多?的接触,渴望着与她?更激烈的交缠,直至一起燃烧殆尽。   桑宁埋头在他胸前,在他的牵引之下,掌心再一次贴住了那处滚烫。   浓重的黑暗中?,他急促而热切的心跳声?越发清晰,像是闷雷,一声?一声?砸在她?的耳边,扰乱她?的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都隐隐泛起了白,桑宁脑子才?清醒过来?。   这什么人啊!尽会给她?灌迷魂汤。   她?手腕都酸痛到发麻了,他还没完。   正在她?愤懑不已想要撂挑子罢工之时,身?侧之人猛地俯下了身?,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热且急迫的唇已经贴了上来?,轻而易举便夺去了她?的呼吸。   良久,才?平复下来?。   云时宴抬手托住她?的后腰,又?似是意?犹未尽地在她?唇角轻轻咬了下:“阿宁受累了。”   桑宁:!!!只是受累这么简单吗?!?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之前就不拦着他了。医学上不都说了三个月以后胎就稳了么,她?搁这小心翼翼怕这怕那的,结果他吃饱了,她?连口汤都没喝到。   呵!   男人! 第61章   十二时方镜(十八)   桑宁做了个梦。   恍惚间, 望见男人一身白衣染血,他?眸色猩红,脸颊上盘踞着密密麻麻的魔纹, 嗓音压抑而冰冷:“来, 给?你个机会, 杀了我。”   桑宁一下惊醒了。   等睁开?眼, 便瞧见了云时宴。   他?俯下身, 轻轻亲了下她的手腕。   桑宁:“......”   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忘了你昨晚有多?过分!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掌心,白净细软, 应当是他?帮她清理过了,却仿佛还?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   不自禁地蜷了蜷手指。   “弥渊有没有为难你?”云时宴问她。   桑宁摇了摇头?,便将那晚被岁屏打晕后发生?的事, 都?说与他?听了。   等她说完, 云时宴便轻轻“嗯”了一声。   “你再休息会儿。”他?赤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眸底似乎仍残留着些许未尽兴的欲.念, 他?屈指轻抚了下她的耳垂:“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桑宁不自觉地颤了颤,又赶紧点?了点?头?。   他?在这, 她还?更不自在呢。   反倒是云时宴, 说了要走, 人却没动?作, 依旧垂眸看着她, 不愿意挪开?视线似的。   还?是桑宁实在受不住他?的眼神,先错开?了视线,这才忽然想到件事。   她斟酌片刻, 还?是开?口道:“我听说妖王那里有一面?可以看到过去未来的镜子,你能不能想办法?......借来?”   云时宴目光闪了闪, 应道:“好。”   桑宁:“......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借那镜子?”   云时宴的唇角微微勾了下:“只?要你想要。”   那镜子若是真能看到过去未来,他?倒是也想看看。   桑宁:“......”   这语气倒是和从前越来越像了。   桑宁其实也不确定那镜子究竟是不是十二时方镜,若是,怎么会在妖王手上?又会不会再次把她带到另一个世界,然后从头?再来一遍?   有点?烦。   云时宴不知她所想,单手扣住她的腰肢,俯身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不会说情话,也便只?有这般才能诉说自己对她的满腔喜爱。   而后他?才松开?她,起身下榻。   桑宁没有问他?要去做什么,她这会儿确实还?累得很,看他?出去了,才又躺回了床榻。   外头?已经?金乌高悬,日光穿透云层,溜进半开?的窗扉,斑驳地落下来,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桑宁闭了闭眼,翻身避开?阳光。   说实话,挺着个大肚子,翻身还?真没那么……   想到这里,桑宁猛地想起什么,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盯了会儿,才略微僵硬地轻轻拍了下:“崽崽,你昨晚可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不?”   小崽子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给?她回应。   或许是还?在睡觉?   那可真是太好了!   桑宁松了口气,又有些懊恼,作为一个母亲,她昨夜这样算不算意志不坚定,满脑子都?是淫.欲?   她深刻反省三秒,一脚踢开?了身上的羽被。   云时宴没有去太久,等他?回来,桑宁还?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呢。   她贪凉,羽被盖得歪歪斜斜,冰丝织就的衣衫轻薄,若隐若现?地透出她脖子和锁骨处的深色痕迹。   云时宴步子一顿,感觉到体内才平息下去的情花药性似乎又要开?始渐渐复苏,脑中又不由地又想起来那些画面?......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瘦削修长的手在袖中攥了攥。   “怎么这么快?”桑宁早就听见声音了,见他?不说话,便向他?望了过来。   “嗯。”云时宴眼皮子一颤,这才走近了抱起她:“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话音落下,外头?便有鸟人端着食物进来了。   桑宁瞅瞅云时宴,又瞅瞅那两个态度十足恭敬,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的鸟人......   哦,她倒忘了,这人可是弥渊的心上人呢。   桑宁脑中念头?飞窜,冷不丁从殿外蓦地蹿进来个五彩缤纷的人形生?物。   再定睛一瞧,不是弥渊又是谁?   只?是他?如今不只?是身上花花绿绿,就连脸上都?是一片青紫,瞧着像是挨了一顿毒打似的。   说起来弥渊既是妖族少主,修为定然差不到哪里去,能在他?脸上留下这样的伤痕,那该是什么修为的人啊。   弥渊没有错过桑宁脸上的表情,暗自磨了磨牙,“啧”了一声:“是不是瞧我比他?有趣多?了?”   话音未落,一道灵力便倏地打了过来。   弥渊往旁边躲了下,险险避开?后脚下一个趔趄,当即一顿的龇牙咧嘴。   “行了行了,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当真做什么?”他?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下手也没个轻重,我腿都?给?你打断两回,好不容易接回来的。”   桑宁:“......”   这委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要去看身侧的人,面?前便递过来了一杯茶水。   “慢点?吃,别噎着了。”   别说,妖族大概是真没什么美食,送来的全是各种肉烤一下,还?真是有点?噎。   桑宁接着递来的茶水灌了一口,瞥他?一眼,也不多?问什么了。   弥渊瞧了瞧二人的姿态,漂亮的双眸一眯,手臂懒洋洋往后一撑,又恢复了一贯的吊儿郎当:“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魔君大人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见没人搭理他?,他?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换了个话头?,看向云时宴,神秘兮兮地:“我听说你问老头?把东西拿来了?”   唔?什么东西?   桑宁转头?看了看云时宴。   云时宴很自然地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沾上的肉屑,低声道:“镜子。”   竟然真的借到了?   桑宁微微瞠大了眼,只?还?来不及问,就被另一道惊呼声打断:“靠!我跟老头?要了几回他?都?不给?,你怎么拿到的?”   云时宴似乎有些不耐,撩起眼皮,斜睨了弥渊一眼:“打一顿就行了。”   弥渊:“???”   桑宁:“......”   怎么回事?听语气,他?好像还?有点?傲娇?   不过都?到他?这样的修为了,傲娇点?也是正常。   桑宁嚼吧嚼吧,把嘴里的烤肉吞下去了,传音问云时宴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无尽城。”   ?之前不是还?不让她去么?   云时宴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已经?查探到了消息,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桑宁点?了下头?,然后才想起来岁屏这会儿怕是还?没醒呢。   “那岁屏怎么办?”   云时宴抿了抿唇。   心道不过是一只?小藤妖,她怎么就记得那么牢,况且那藤妖既能被控制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放在她身边着实不大安全。   他?压下心中的那一点?微妙的不快,看了眼从方才起就一直自己嘀嘀咕咕的弥渊,道:“若是没记错,妖族有一法?器固魂幡。”   弥渊一愣:“怎么,你连固魂幡都?不放过?你干脆把我妖族都?搬空得了。”   云时宴缓缓眨了下眼,冷冰冰看着弥渊,像是在看个死?人似的。   弥渊:“......”   惹不起惹不起,他?腿还?疼着呢。   他?侧头?思索了一下,才道:“有是有,但固魂幡只?能以妖力催动?,也只?对妖有用,你怕是带不出妖族。不过就算能带出去,对你也没什么用啊。”   云时宴没答他?,侧眸看住了桑宁。   桑宁沉吟思索了片晌后,很小声地说:“那要不然,先让岁屏留在这里养伤?”   这么好的法?器,不蹭白不蹭。   “好。”   ///   无忧城位于天虚境内,毗邻沧澜境和九幽境。城内人妖魔混杂,虽无人管理,也自发形成一套规矩,任何人都?不可在此?争执打斗。   但好在,有云时宴在,一路倒也平安无事。   一踏入无尽城,桑宁就被城中一座酒楼吸引了视线。   酒楼外挂了一块玄冰雕刻而成的牌匾,上书“花问醉”三字,两侧皆是两抱立柱,都?漆着锃亮黑底,上面?还?嵌着一圈一圈的蟠龙云纹。   从外表看来,这花问醉就像是个寻常酒楼,外头?红罗软帐,灯影重重,但是进入后,桑宁马上就知道这不是个普通的酒楼,甚至于,这压根就不是个酒楼。   身着红纱的美貌舞娘倚门含笑,但只?要眼睛没瞎,就可以看到她的腰后绑着一柄巨斧。再看楼中跑堂的小伙计,个个身子轻盈灵活,喊声也中气十足。   桑宁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在门口停了停,深吸一口气,才和云时宴并肩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她就敏锐地感受到数道目光朝他?们?二人扫来。   这些目光赤裸裸的,半点?都?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她脚步微顿,而后抬手正了正头?上戴着的幕篱。   幕篱是云时宴出发前从弥渊手里讨来的,据说也是一件能够阻止他?人神识窥探、遮掩气息的法?器。   修真界大多?人相貌出色,但出众的外貌对于修为不高的人来说也并非全是好事。即使是修真界,也有强取豪夺,也有见色起意。   云时宴虽然一直跟在她身边,但也难保不会有疏漏的时候,多?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这点?桑宁倒是见识过了。   她对他?,不就是见色起意么?   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怪肤浅的。但转念一想,这世上有谁会不喜欢美人呢?   她出身合欢宗,爱美不就更正常了?   这幕篱长及膝盖,完全挡住了身形,就是她怀着身孕都?看不出来,走动?时幕篱和裙裾被带动?,层层叠叠,仙气十足,就是行动?起来有些不方便。   云时宴察觉到桑宁的动?作,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桑宁摇头?,问道:“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   云时宴淡淡“嗯”了一声:“约摸是在看我吧。”   桑宁最开?始还?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往里走了没两步,一抬头?,忽然看到酒楼中空的大堂最上方悬着一道屏幕,就像医院那种叫号的电子屏一样,一列是名字,名字后头?则是一串数字。   屏幕最上方,赫然便是衍霄魔君四字,后头?跟着的......   这个世界没有阿拉伯数字,桑宁一连串念下来以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云时宴神色不明,缓缓开?口道:“猎杀榜。”   就是那种悬赏杀人的榜?   “那……”桑宁结巴了一下,指着最上方的名字:“你怎么......”   云时宴并不惊讶,点?了点?头?,道,“无尽城什么生?意都?接,这花问醉就是负责买卖消息,接单放单的地方。”   桑宁默然片刻:“所以,是谁想要杀你?”   她不明白,他?虽然是整个修真界恐惧到一定程度,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个人的恩怨啊,哪个冤大头?会恨他?到这种程度,出这么多?灵石来要他?的命?   “如你所想,”云时宴负手而立,淡淡道:“修真界的名门正派也不全然使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像这样悬赏,或许比他?们?自己来要划算得多?。”   桑宁惊愕,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与其耗费打量人力物力来杀云时宴,倒不如多?出点?灵石,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哪个不出世的修真大能能收拾了他?呢?当然若是冤大头?接了榜又没能杀掉他?,那灵石也依旧还?在那里。这么算起来,真是一点?都?不亏啊。   所以他?前段时间见不到人影,该不会就是在和人打架吧?   怪不得身上总是带着和种各样的伤。   但是!都?到这种程度了,都?已经?是榜一了,他?竟然还?敢来无尽城,也实在是胆大。   桑宁怔愣片刻,慢慢回过神来,她砸了咂嘴:“难怪刚才那么多?人都?在看你。”   敢情他?们?看得不是人,而是巨额赏金?   她犹豫一下:“那我们?要不还?是先走,等回头?多?带些人再来?”   “无妨。”云时宴依旧淡淡,握住她手腕,带着她便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刚走到楼梯口,便有人主动?迎了上来。   是个瞧着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自称是花问醉的管家。   男人见到云时宴,十分热情:“魔君怎的亲自过来了,稀客,实在是稀客。”他?说着看向桑宁:“不知这位是……”   稀奇,实在是稀奇,修真界出了名不近女色的魔君身边竟然跟了个女子,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个女子,又是个什么身份?   云时宴向前一步,将桑宁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男人被云时宴周身散发的威压逼退,笑了笑,收回视线:“魔君亲自前来,花问醉不甚荣幸。魔君还?请随我来,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说罢,便让开?到一边,引着二人往楼上走去。   二楼的走廊两旁是一间间包厢,男人打开?其中一间,又让人上茶上点?心,态度殷勤地比手示意:“魔君请。”   云时宴面?无表情,冷声道:“东西拿过来吧。”   “东西马上就到。”男人笑着,蓦然脸色一变,毫无预兆地出手向云时宴袭来:“不过魔君大人来得不巧,我前些日子恰好揭了榜,魔君大人今日便拿命来罢!” 第62章   十二时方镜(十九)   “来”字还未说出口, 一道来势凶猛的罡风便迎面劈了过来。   男人方才一脸殷切,说变脸就?变脸,丝毫不顾忌此时还在无尽城内, 漠视了那条“城内不可打斗”的规矩。   桑宁在他一出手时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身形往后疾退的同时, 云时宴的手上已经凝聚了一团灵力, 一掌将男人打出包间后, 那力道仍未卸去。直到男人连着撞碎好几道墙,最后撞断二楼栏杆掉了下去。   男人摔到地上, 发出“嘭”的巨大声响,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立即便有人上前探气,片刻后, 此人摇了摇头?, 道:“主事管家已经断气了。”   楼中和包厢中的法阵因这一遭被破坏,云时宴也没出去, 只照顾着桑宁在包厢内还尚且完好的凳子上坐下,不紧不慢给她倒了杯茶水压惊。   桑宁先?摸了摸肚子安抚小崽子,才接过杯子, 走廊中就?过来一个身穿深青色大袖衣的妙龄女子。绣着月织萝的络丝裙子上隐约闪着微弱的珠光, 手臂上的镯子水头?清亮, 一看就?价值连城。   她手里?正端着一个玉盒, 微微含笑的语气让人辨不出喜怒:“花问醉出了这等蔑视规矩之人, 实在是我的疏忽,让魔君受惊了。”   听她这话的意思,想必她便是花问醉那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楼主巫霓云了。   不过她嘴里?这样?官方的话, 倒是完全没必要相?信。   你花问醉的人在花问醉搞刺杀,你身为花问醉的主人能不知道?忽悠小孩儿呢?   云时宴看起来也早就?料到了这情况, 只传音与桑宁道:“别担心,凭他们杀不了我。不来这么一回?消停不了。”   桑宁:“......”   敢情你还未卜先?知呢?   但比起担心你,其实我更担心我自?己......   这厢巫霓云走到门口,作势敲了敲那扇半掉不掉的门后走了进来。   她将玉盒放在桌上,弯起唇角,语气温和道:“魔君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魔君验过后,可别忘了付尾款。”她说到这勾了勾嘴角,继而道:“方才这事确实是花问醉有责任在先?,不过魔君出手也未免太重,人打死也罢,几面?墙都给弄成这样?,还有二楼栏杆,一楼大厅的地面?,就?是不知这修补的费用......”   云时宴眼风扫过:“一起付。”   桑宁脑子麻了下:你这么有钱我怎么不知道?!?   “魔君大气,”巫霓云瞅了眼桑宁,唇角挽了个笑:“如此,也不好让魔君和夫人再屈尊待在此处,二位便随我去三楼厢房验货吧。”   巫霓云带着二人到了厢房后便主动离开了。   云时宴打开玉盒,里?面?放的是一枚留影石。   留影石具有留影功能,就?相?当于手机上的录像功能,可以将想要保存下来的画面?片段储存下来。而一般来说,有主的留影石都会设置开启禁制,如果不知道打开禁制的正确方法,留影石能不能打开先?不说,甚至有可能就?此毁坏。   桑宁细细瞧了瞧这留影石,发?现在石头?一侧刻着一片很是眼熟的云纹。   “这是云渺宗的东西?”她抬起眼问道。   云时宴点?了点?头?。   他盯着石头?良久,末了终于伸出手,隔空画了一个符文,便将留影石打开了。   有光从留影石中射出来,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副黯淡的景象。   是在一间屋子里?,烛光摇曳,照亮墙上悬挂着的一柄长剑。   屋中有一人端坐蒲团上,他的模样?很平凡,并不似其他修士那般花了功夫来保持或是改变自?己的容貌,其须发?皆白,眼角甚至还有长长的细纹。   他身穿深蓝色道袍,头?戴太极法冠,有隐约的灵光自?他身上悠悠涤荡开来。   这是玄清道尊,桑宁无比确定。   不多时,“吱呀”一声,门从外打开了。   “师尊。”来人嗓音冰冷。   玄清道尊蓦地睁开眼,只见一人披着黑色披风,缓缓走进了门。   “回?来了。”玄清道尊低声道,那如深潭般深不可测的双眼中,好似有着一抹温和笑意。   那人取下了兜帽,露出底下的面?容。   是一个腰间佩剑,面?貌俊美的青年。   “叫师尊为我担忧了。”青年应声道。   玄清道尊盯着青年细细瞧了瞧,似惊讶又似开怀:“看来此次下山历练,你定是有所?感?悟。”   “是,”青年躬身垂首,忽然问道:“师尊可是快要天人五衰了?”   玄清道尊缓缓点?了下头?,像是叹息了声:“我等修士虽在普通人口中被称为‘仙人’,却并非真正的仙人,未修至大圆满,终究逃不过生死轮回?。”   玄清道尊说到这顿了下,陡然话音一转:“行砚,你回?来得正好。明日?起我便要闭关,宗门内一切事务俱交由你小师弟打理。他天赋极佳,但心性?至纯,尚且无法承一宗之责,还需你从旁多多协助。希望我能等到你师兄弟二人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   “师尊的意思,日?后要把宗主之位传与小师弟?”温行砚身形一顿,低垂的眼睫下,分不清是不耐又或者是厌烦,他轻轻勾了勾唇角,问道:“怕是在师尊心里?,所?有人都不及小师弟吧?”   玄清道尊抬眸望了他眼,眉头?似是拢了下:“你何?时竟生了心魔?”   话音未落,便见一缕黑气悄无声息从玄清道尊身后出现,蓦地钻入了他的胸膛。   温行砚那张英俊的脸,不知是什?么什?么忽然变了样?。   一半被黑气遮掩,隐约可见其中一点?血色瞳眸,另一半依旧晕着昏黄烛光,俊美如常。   “心魔?”温行砚忽然扬唇一笑,声音嘶哑又刺耳:“师尊未免太小看我。”   画面?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果然是这样?吗?一切都是温行砚在背后搞得鬼?   桑宁在看留影石前,心里?就?早就?有了猜测,如今将猜测证实了,她心中又觉得不大对劲。只凭温行砚,又是如何?能驱使这黑气而又不让修为高他几阶的玄清道尊察觉?这黑气又是什?么东西?同之前岁屏身上的那黑气是一样?的吗?   还有最重要的,这块留影石是哪里?来的?又怎会这么凑巧记录了这整个过程?   桑宁皱着眉,转眸去瞧云时宴。   却在这时,半空中那一团浓墨似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骤然直冲云时宴面?门而来。   桑宁没瞧见这一幕,正张嘴要说话,忽然感?觉到有个力道推了她一把,转瞬便将她从屋子里?推到了外头?。   她转过头?,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浓重到几乎充斥了整间屋子的黑气仿佛认准了云时宴,一股脑儿地往他身体里?钻。但那黑气实在太多,还没有钻进去的,便将云时宴整个裹挟了进去,他的身形瞬间便被吞没。   桑宁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冲进去把他拉出来,可那股方才推她的力道这会儿又禁锢住了她。   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了。   桑宁的思绪一片空白,脑子里?空洞洞的。   又在下一霎那,心脏猛地一缩,一种难言的恐慌霎时袭遍全身。   只是那么一点?的黑气,就?控制了玄清道尊作出残杀自?己徒弟亲人的事来,现在是一屋子,整整一屋子!   等他出来,他还会是那个云时宴吗?或者,他就?彻底成了书中那个杀人不眨眼,企图灭世的魔头??又或者,他......还能出来吗?   桑宁不敢去细想。   她希望他能活着,也希望他能够不用背负这世间的无数条生命,轻松地活着。   但要改变这一切,对她来说太难,实在是太难了。   她没有他那样?的修炼天赋,即便有,也不是短短几天几个月就?能变得强大,她该怎么做才好?   脑中思绪纷乱,某一刻,屋中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破门而出。   桑宁本能地起身后退,堪堪避开门缝。   就?在这一霎那,只听得“嗡”的一声,她储物袋中的归离剑已然一跃而出,剑势迅疾,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一闪而逝。   归离剑无人驱使,却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剑刃破空声乍起,一下便刺穿了门板。   紧接着,从门后一声剑气相?交的铿鸣声。   这声音极其刺耳,仿佛能穿透人体,五脏六腑连同心跳呼吸,都被这声音带动作着颤抖的共鸣。   桑宁捂住耳朵,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连带着肚子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心念一动,而后默念口诀,一个像是龙鳞一般的盾牌自?她储物袋中飞出,随即一道耀眼的金光铺开,落下,将桑宁罩在其中。   声音中那股可怕的威压气息一下便被阻隔在外。   腹中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胸口却依旧滞闷。   桑宁倚着墙柱,冷汗不断从她额头?渗出。   不知过了多久,那滞闷感?才终于散去了些。   桑宁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到底,面?前不远处的门,缓缓打开了。   屋内浓重粘腻的黑气连同留影石投射出来的画面?全数消失,只余一道修长挺拔宛如青松般的身影。   在他的脚边,留影石的光芒变暗,便如一颗普通石头?般落在地上。 第63章   十二时方镜(二十)   血顺着云时宴的?下颌与指尖滴落, 他满身血污,魔气缭绕,修长的?指尖缓慢地敲击着放在一旁桌上的?镜子?, 节奏不紧不慢, 声音均匀平稳。   本该是高兴他没事的?, 然而那敲击声却听得桑宁心中一阵阵地发颤。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门打开了?, 也没注意到门外的?她, 只低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宁动了?动唇, 想喊他的?名?字,腹中猛然便是一阵刺痛。她忍不住弓了?弓腰,双手扶住肚子?, 大滴的?冷汗自她的额头滴落。   细细的?抽气声猛然唤回了?屋中人?的?神智。   云时宴猛地抬起头, 入目的?景象几乎叫他目眦欲裂。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屋子?,有些无?措地将桑宁揽在了?怀中, 声音颤抖:“阿宁......阿宁,没事的?,没事的?。”   伴随着鼻尖涌入的?血腥味, 浑厚的?灵力也缓缓地流入她的?体内, 桑宁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她抓住云时宴的?指尖, 松开了?已经被自己咬出血色的?唇瓣:“我?没事……”   她说这句话并不是逞强, 腹中的?疼痛被云时宴输给她的?灵力缓缓抚平,她也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崽子?还在动。但或许是方才的?疼痛耗去了?她太?多的?体力,才说完这句话, 她的?意识便坠入了?一片黑暗。   云时宴一惊,刹那间?无?数个念头疯狂涌入脑海, 他面上魔纹尽显,缭绕在周身的?魔气如波纹般迸射开来,不过片刻,云问醉的?整栋楼都被这股强悍的?魔气扫荡开。   好在楼中人?早在方才那剑鸣声时就察觉到危险,除却零星几个自恃修为高而想要探查个究竟的?被这魔气折腾地浑身是血,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其余早前便远离了?这座楼的?人?此时倒还能堪堪承受住。   远处,一身跑堂打扮的?青年正在问对面的?巫霓云:“那魔头怕不是要拆了?你的?楼?”   巫霓云晃了?晃手上的?团扇,语气让人?辨不出喜怒:“拆楼事小,我?就怕他回头再把这里的?人?全?拆了?。”   那人?一听此话,禁不住地全?身抖了?下,迟疑道:“也不至于吧,咱又没惹他。”   “没惹他?”巫霓云手上的?团扇戳了?戳他的?肩头:“那留影石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嗯?”   青年登时一惊:“楼主的?意思,方才异状是由?那块留影石引起的??”他急得抓耳挠腮:“那石头是我?从云渺宗那个温宗主那偷出来的?,我?没动过啊,真没动过,也许那魔头就是自己看了?受不了?才这样的?,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是吧?”   他说着顿了?顿,哭丧着脸看向身侧的?人?:“楼主你倒是说话啊!”   巫霓云哼笑一声,睨了?眼他那急于获得她肯定的?神情:“你也知晓人?家是魔头,魔头哪有什么理智可言。”   她手中团扇不紧不慢地轻轻扇了?两?下:“不过说来也是可惜,原本是只差一步便能羽化登仙的?人?物?,抬手便可颠覆山海,引得修真界震荡,却没料到最后栽在了?自己的?师兄手上。啧啧,惨,真惨。我?要是他,可不得恨不得把温行砚连带整个云渺宗都连锅端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替那魔头抱不平?!?   “完了?完了?,我?指定要完了?,想我?苟活至今吃了?多少苦收了?多少罪,怎么今日就要殒命于此了??”青年腿都打摆了?:“不是,楼主,这些年我?为你提供了?那么多情报,没了?我?,你可得少赚多少,你不会舍得我?就这么被那魔头弄死吧?”   巫霓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个赚我?钱的?人?,死一个少一个。”   好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青年心中把巫霓云痛斥一番,见那头的?花问醉已经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脸色一白,顾不上再说什么,手中风行符一燃,一阵风吹过,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这厢云时宴在察觉桑宁气息渐渐平稳下来时才恢复了?一点理智,他看她许久,轻声喊她:“阿宁。”   她没有反应,只是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眉头也渐渐松开了?,瞧着应当只是睡着了?。   云时宴俯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抱了?起来,沿着楼梯往下而去。   他一脚刚迈出去大门,便听得身后一阵“轰隆隆”。   花问醉的?整座楼终是倒了?下去。   尘土飞扬间?,只余他抱着怀中人?立在废墟间?的?身影。   “魔君来一趟无?尽城,就将我?这花问醉闹成了?这副稀碎模样,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巫霓云在看到那人?影时便迅速来到了?他跟前,瞧了?瞧他身后的?废墟,又瞧了?瞧他怀中的?人?,状似惊讶地用团扇挡住了?嘴:“哟,夫人?这是怎么了??可要我?寻个医修来好生瞧瞧?我?花问醉的?医修可是顶好的?,只是费用魔君可得自己承担。啊对了?,我?这重建花问醉的?费用可也得记到魔君......”   巫霓云的?话被云时宴望过来的?眼神给打断。   再一眨眼,那身影便也消失在了?尘土间?。   “哎你别走啊!你还没给钱哪!”巫霓云追上去,又哪里还拦得住人?,只得恨恨跺了?下脚:“呸!都什么人?啊,真晦气到家了?!”   ///   桑宁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后,窗外阳光很好,透过半开的?照进来,斑驳的?树影在她脸上晃动。   她仍觉得困倦,勉强睁开眼,看到正盯着她眼也不眨的?人?时顿了?下。   云时宴这些日子?已习惯桑宁沉沉睡着,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毫无?反馈,若不是她肚子?里的?小崽子?会时不时给他回应,他大抵就要放弃抵抗,任那些东西占据他的?身体。   当然,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但起码,现在不行。   他绝对不允许在阿宁昏迷不醒,尚且无?法自保的?这段时间?内失控,绝对不可以。   他每天都盼着她醒来,但这会儿猝不及防看到她睁开眼睛,也不由?地怔住了?。   云时宴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揽住桑宁:“阿宁,感?觉怎么样?”   桑宁盯了?他许久,直到他的?声音落下,才算是想起来在云问醉发生的?事了?,她忽然伸出胳膊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死我?了?......”   这一开口,她立即就顿住了?,她的?声音就像是石头摩擦那样的?沙哑不堪,喉间?一片干涩,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儿。   于是她只能改成继续盯着云时宴,长睫毛不停颤动,白净小脸红通通的?,眼尾处水色弥漫,溢出委屈的?鸣咽声,便如小兽屡弱哀鸣一般。   云时宴心下一紧:“哪里不舒服?身上疼?还是肚子?疼?”   话位说完,便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迅速流入桑宁体内,连喉头的?那一点不适似乎都被抚平了?。   桑宁反握住他的?指尖,摇了?摇头:“水。”   云时宴被她吓得不清,见她面上确实没有什么疼痛难受之色,这才起身倒了?碗水,又扶着她坐起了?身:“慢点喝。”   桑宁哪里还顾得上慢不慢的?,微微低下头,就着他的?动作咕嘟嘟喝了?大半碗水方才停下。   她深吸了?口气,这才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这是哪里?我?睡了?很久吗?你怎么样?那些黑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时宴抬起手,轻轻地擦拭掉她脸上还未干的?泪,喉结慢慢地滚动了?下,这才哑声道:“你睡了?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   她难道是猪吗?   桑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再垂眸看看自己的?肚子?,这......怎么大了?这么多啊喂!   “崽崽没事。”云时宴还以为她是担心肚子?里的?崽子?,翻身上榻,动作十分轻柔地把她整个人?抱到了?怀里:“我?们在天绝崖。”   桑宁微微歪了?歪头,果然就看到了?窗外那棵熟悉的?梧桐树。   她有些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回苍炎殿?”   “苍炎殿人?太?多,你需要静养。”云时宴缓声道,而那无?人?瞧见的?眸底却满是冰寒,他闭了?闭眼,那寒意便如春雪般融化了?:“我?已经在这里设下了?禁制,没有人?能够进来打扰我?们。”   “哦。”桑宁点了?点头,又盯着他问道:“那黑气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都到你身体里去了??”   云时宴顿了?下,须臾,避开她的?视线,吻了?下她的?额头:“没有,那些东西都被镜子?吸走了?。”   “镜子??”桑宁拧了?拧细细的?眉头:“那镜子?就是十二时方镜吗?”   云时宴应了?声,又补充道:“十二时方镜是神器,是那些邪煞之气的?克星。”   所?以十二时方镜不仅能穿越时空,还能吸收邪煞鬼气......   “累的?话再睡会儿。”云时宴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桑宁确实还有些困倦,先前一时激动,现在被云时宴抱在怀中,他仍在不停地输送灵力温养她的?经脉,那困倦之意便又更浓了?些,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察觉到她逐渐平稳的?呼吸,云时宴仍未收回目光,他定定地看着桑宁熟睡的?面容,心中那股恐惧却始终没能消散。   他有些失神看着被风吹得摇曳的?轻纱,直到感?觉到眼睛的?异常酸涩,才缓缓闭上了?眼。   她是他的?妻子?,他应该要和她形影不离,长相?厮守的?。可如果不能,那起码,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他要让她开心,而不是担心害怕,惶惶终日。   他可以死,但她得活着,好好活着。 第64章   十二时方镜(二十一)   几缕嫩芽攀着树干肆意生长, 光影摇曳,一派生机勃勃。   桑宁揉了揉眼睛,整个人往后一躺, 摊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我累了。”   云时宴手指还落在扉页上?, 闻言合拢了书, 伸手替她揉着?后腰:“那就歇会儿。想吃什么吗?”   桑宁眨巴了下眼睛, 歪着?头:“我想去山下的镇子上逛逛。”   她原还想着?以云时宴这些日子?不让外人进?来, 只让她学术法、修炼来打发时间,应当没那么容易同意她下山去。毕竟这天绝崖上?是?有他设立的防护阵法, 但山下那么大的范围,即便以他的修为,想要用阵法来覆盖山上?山下那么大的范围,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成想, 云时宴竟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对着?她微微点了头:“那便去走走。”   “真的?”桑宁不大相信, 又问道:“那我今日可就不学了哦?”   “无妨,左右不过打发时间。”云时宴的口吻平静淡然:“你先歇片刻,我去取幕篱。”   说罢, 扶着?她在躺椅上?躺好, 便转身?回?了屋子?。   桑宁下意识盯住了他的背影, 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说实话, 云时宴在之前从来不曾在修炼方面对她有过什么要求, 但在天绝崖的这个月,却借着?打发时间这个理由不是?让她看?书学法术,就是?不间断地给她输灵力, 她都要以为他打算什么时候丢下她自己跑掉了。   但要不是?......那她可就要生出那么一丁点的歉疚来了。   云时宴好歹是?苍炎殿一殿之主,除了最开?始和长流九疑联系过几回?, 之后便一直陪着?她待在这里养胎。其实最近小崽子?乖的很,就是?回?苍炎殿也没什么关系的,但她又觉得还是?待在天绝崖更让她自在,也就一直没有跟他提回?去的事?。   细想想,她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罪过。   但这点子?的歉疚之意,在云时宴让她施展神行术下山时就烟消云散了。   桑宁默默地嘶了一声:“你答应我下山去玩时可没和我说这回?事?。”   “纸上?谈兵无用,你昨日学了神行术,今日尝试一下,日后施展起来才?有把握。”说完,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手还护在她腰间,却是?挑了眉问她:“昨晚背的时候作弊了?”   桑宁无语凝噎:“......”   苍天可鉴啊,她是?真的背出来了。但是?她哪能想到,昨天刚学,今天就要实践呢?   当然这神行术只是?个跑路必备法术,能让人行动快如疾风,迅捷如光,瞬间移动,即便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要真失败了,多?丢人啊。   桑宁默默在心里回?忆神行术的口诀,确认了自己没有背错,也没有漏词缺字,才?朝云时宴抬了抬下巴:“你可得抱紧我啊,别?丢在半路了,我可不会去找你。”   云时宴笑了下:“好。”   桑宁小时候看?电视看?到神话剧中有人会瞬间移动还羡慕得要死,但自己真正做到时,也觉得不过尔尔,大概是?因为在修真界见识过太多?超乎自己想象的事?物了吧,她心道。   这些日子?她在云时宴的监督下修炼得颇有成效,再加上?他又总是?给她输灵力,她原本金丹期的修为都硬生生给他拔到了距离跨入灵寂期只差临门一脚。因而当桑宁站在镇子?外回?头望向天绝崖的方向时,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很远,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到笼在山腰以上?的那片朦胧薄雾。   但她知道,只要她想,自己就可以马上?回?去,而这样的安全感不是?云时宴给她的,是?她自己。   唔......不过她必须得承认,没有云时宴,她现在恐怕还是?个筑基期的小垃圾呢。   桑宁不由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身?侧的人,朝他笑了下。   云时宴正在帮她整理幕篱,见她歪着?头望过来,几分无奈地伸手把她脑袋摆正:“别?动。”   桑宁:“......”   哦,她忘了这会儿她还戴着?幕篱,她能看?到云时宴的表情,他却看?不到她的。   真是?白瞎刚才?那一番感动了。   还未到黄昏,镇子?里早已人声鼎沸,摆满了各种摊子?。   桑宁看?到话本摊,眼睛都亮了。   她从前也爱看?小说闲书,但因为要备战高考,也就索性戒掉了。但这修真界内又没有手机又没有电脑,就算通信玉牌能偶尔跟别?人聊个八卦,但自从进?了这十?二时方镜,那通信玉牌就跟断了网似的,一下都没有亮过。所以云时宴那会儿说多?看?点书学点法术打发时间,她也没反对,多?学点总是?好的嘛。   但眼下她又觉得,学习之余看?点闲书放松一下,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对吧?   她瞥了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的男人,见他并未有阻拦的意思,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耶斯!可以尽情挑话本了。   云时宴跟到桑宁身?后,借着?身?高优势一低头,便看?到她手里拿着?《狐妖艳情录》《仙君的落跑小甜妻》《邪魅鬼王俏王妃》等诸如此类的话本,眼角不受控地抽了抽。   云时宴告诉自己他已脱离人群以前多?年,可能不太懂现在小姑娘的爱好。兴许,如今修真界的年轻人中就流行这些。   他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勉强说服了自己。   桑宁这会儿正在兴头上?,越挑越来劲,手里都要拿不下了,她随意递给云时宴几本:“你帮我拿一下。”   云时宴低头,看?到最上?方一本正是?《仙君的落跑小甜妻》,忽然觉得她该不会是?在影射什么吧?   他沉默良久,还是?将书装进?了储物袋。   摊主见来了大客户,双眼都放了光,热情地把书放到桑宁手边,语带讨好地道:“公子?和夫人也喜欢看?话本子??这是?最近卖得最好的话本,夫人看?看??”   桑宁连忙接过来:“我先瞧瞧啊。”   云时宴微微抬眉,倒也没说什么,只眼神从书摊一角瞟过,顿了顿,伸手将另外基本书拿了起来。   摊主见状,又热情推销起来:“这几本书也好,瞧夫人这身?子?怕是?得有六七个月了吧,公子?提前看?起来学习一下是?好事?。”   桑宁的注意力都放在话本子?上?,听了这一耳朵,也便转头看?了过来。   云时宴手上?也拿了几本书,定睛一瞧,书封上?赫然写?着?《孕妇注意事?项》《产后护理手册》《幼儿喂养宝典》《好爹爹好娘亲》......   桑宁眨了眨眼:“......你要看?这个?”   云时宴低头,一脸坦荡地看?向她:“你也得看?。”   桑宁:“......”   她原想拒绝,但憋了一会儿,最终也不得不承认,关于怎么养崽子?她确实没什么经验,好像、大概、也许,她是?提前得学习起来了,不然等崽子?生出来了她可不得手忙脚乱。   摊主见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公子?和夫人日后定会是?一双好父母。我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就喜欢看?这样和和美美的一家,我这儿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话本书册,便当作添头送给二位了,权当是?我老人家对公子?和夫人的祝福,希望二位以后百年好合。”   桑宁立即假客气道:“这怎么好——”   话没说完,便被云时宴打断了。   “那便多?谢老人家了。”他把书都收到储物袋里,却是?给了摊主一块足以买下他摊位所有话本还要多?许多?的银子?。   摊主眼睛都直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哪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桑宁如今对云时宴的财大气粗已经有了初步认知,也不替他心疼那点钱,她置身?于市井的烟火气息中,看?着?周围的热闹景象,不由叹道:“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啊。”   云时宴也跟着?抬眸看?了看?。   此刻日渐黄昏,天边晕出如金缕一般的霞光。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身?旁阿公阿婆一遍斗嘴,一边相互扶携着?往家里走,半大孩子?们嚷嚷着?要猜灯谜放花灯从街道中穿过,少年少女挑灯相约凤凰树下,言笑宴宴。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人间。   他自入了云渺宗,从此几乎不曾再为人间的零碎小事?驻足过。从前他是?云渺宗的剑尊,是?修真界所谓万年一遇的修炼天才?,后来生了心魔,便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可最开?始,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他以为他的人生在只剩下他一人时就注定了孤独,但还好,并不是?。   桑宁今日心情很好,手里拿着?糖人边吃边瞧,不一会儿就发现前面有猜灯谜的摊位,人群挤挤挨挨,热闹无比。想起之前在丹阳城云时宴还拿了摘星楼的头彩,桑宁忍不住地心痒。   “想要头彩?”云时宴忽然伸手,掀开?幕篱为她拂去脸上?的糖渣:“都吃到脸上?了。”   桑宁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拂动,耳朵里只听得到前半句,眨眨眼,为自己正名:“我只是?享受游戏过程,彩头什么的不重要。”   说罢,为了增加可信度,用力点了点头:“真的。”   云时宴觉得好笑,却是?今日头一回?拒绝了她:“人太多?,会挤到你。”   桑宁转头瞧瞧人群,也只得歇了这个心思。   这时面前忽然出现一盏水晶雕刻而成的灯笼,晶莹剔透,里头还有一只玉兔在捣药。比起作为摘星楼头彩的那盏灯还要精致数分。   桑宁楞了下,才?抬起手接过,便听得云时宴轻缓的声音落了下来。   “吾,还妻一灯。惟愿吾妻,安康顺遂,得偿所愿。”   桑宁心跳得快了些,原本还想端着?,脸上?却控制不住渐渐露出了笑容,而后脸色倏然一变。   “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第65章   十二时方镜(二十二)   说记起来或者恢复记忆其实并不算准确, 在云时宴看来,那更像是?壁垒被?打碎之后的融合。   他?和他?,便如同十二时方镜里外的两个人, 他?们前半生的经历相同, 性格也?相同, 只是?另一个他?却?被困在了十二时方镜中。神器的力量太强悍, 他?们无法打破壁垒, 只是?极偶尔的时候,两方神?识在拼尽全力后能够争得片刻的交融, 这?时他?们的记忆便会相互渗透。   在云问?醉,他?被?邪气侵入,神?识在极度痛苦挣扎之下, 终于挣脱了十二时方镜的禁锢, 互为镜像的两人也终于合二为一。   此时再回溯起十二时方镜中的自己,是?一件感?受很奇妙的事。   他?仿佛经历了两个人生, 而?两个人生中都有她。   会有些醋意,醋另一方能够拥有她。   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她出现的时间都不算晚, 庆幸他?们是?一个人。   暮色慢慢笼罩四周, 灯光如碎金般浮动在桑宁眼底。   桑宁听他?说完, 气哼哼道:“哦, 你现在承认了啊。”   “你那会儿?还说不认识我。”   “我抱你, 你也?把我推开?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让。”   “你还说崽崽不是?你的。”   云时宴附身,额头抵住她的:“我可没说。”   “你还想抵赖?”桑宁轻轻挣了挣, 手腕便被?云时宴按住了,之后也?就随他?去了。   “我自己做过的事, 自然不会抵赖。”他?的掌心贴了贴她的肚子,低低叹道:“阿宁,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这?是?告白吗?   桑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抿了下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当?然也?是?喜欢他?的,只是?这?样的喜欢好似不足以作为对他?的回应。从来都是?她从他?身上获取,被?他?保护,她却?弱小又普通,即便浑身上下最出色的这?张脸,在修真界怕也?是?排不上号。   她想救他?,想改变他?的命运,但却?似乎从来没想过是?不是?要和他?共度一生。凡人不过短短数十载的生命,尚且会有许多变故,更何?况他?们修士呢,短则数百年,长则数千年,这?漫长的生命,其中又会有多少变故?   况且......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啊。   好在,云时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也?没有让她给他?什么答复。   正好这?时路过一个卖河灯的摊位,云时宴带着她停了下来。   “公子夫人看看河灯,祈福许愿很灵验的。”摊主招呼道。   云时宴瞧了瞧她:“难得来一次,挑一个?”   桑宁诧异地看了他?眼:“我以为,你是?完全不信这?些的。”   “我确实不信。”云时宴眸子闪过笑?意:“但是?入乡随俗,既然今日正巧赶上了,凑个热闹也?无不可。”   从他?的嘴里说出“凑个热闹也?无妨”这?样的话来实在难得。   桑宁歪了歪头,试探道:“那我给你也?挑一个?”   “好。”   桑宁:“......”   云时宴带她走近摊位,桑宁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上面各式各样的河灯吸引了。   算起来,她如今也?才二十岁,放在现代还是?个学?生呢,玩心自然还是?有的,更何?况放河灯她也?是?头一回呢。   桑宁挑了很久,最后拿了一盏青棠灯和一盏南枝灯。   河灯上要写?上自己的心愿。   桑宁把南枝灯递给了云时宴,想了下,拿起笔,一脸郑重地在青棠灯的灯心写?上了“世界和平”四个字。   虽然听起来很假大空,但是?苍天可鉴,这?真的是?她的心愿。   希望云时宴可以摆脱灭世的宿命,他?不灭世,世界就和平,他?也?就没事啦。   桑宁写?完后,将河灯重新折好。一转头,瞧见云时宴竟然还没写?完。   有摇曳的光映照在他?侧脸上,在他?眼睫下投出长长的阴影。   他?写?得很认真。   桑宁突然好奇,探着头暗搓搓凑过去,还没看到他?写?了什么,他?就放下笔直起了身子,里面的字也?就看不到了。   云时宴无奈道:“不能看。”   不看就不看,桑宁暗暗啧了一声,不看那她直接问?好了。   “你写?了什么?”桑宁问?他?,还顺带提出了交换条件:“你告诉我,我也?可以把我的愿望告诉你。”   云时宴瞧了瞧她,无情地拒绝了她:“说出来就不灵了。”   “……”桑宁无言以对,她微微抬起头,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云时宴:“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说出来就不灵了?   桑宁实在难以置信。   云时宴拍了拍她的脑袋,牵住她走到河边:“有些晚了,先放灯吧。”   夜色已至,一旁河面上的河灯越来越多,银色细光亮起,如碎钻般,闪闪发?光。   桑宁亦步亦趋跟过去,她这?身子已经蹲不下去了,只能提着玉兔灯站在他?身侧,看他?将两盏河灯缓缓推入河中。两盏灯在水面上晃了晃,好容易稳住,一起缓慢汇入一片星火璀璨中。   河边长风阵阵,云时宴看了一会,忽然问?她:“你写?了什么愿望?”   桑宁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除非......”   云时宴忍不住笑?,他?垂眸瞥了她一眼:“我的愿望,你知道的。”   他?静静地凝视她,眉宇间光华流转似拢着温和的月华,眸底的温柔径自漫开?到眼角。   桑宁便猛地想起来他?方才送她灯时说的——   惟愿吾妻,安康顺遂,得偿所愿。   桑宁觉得眼眶有点热,但又觉得今日过得着实很美妙。   这?种美妙的感?觉持续到回到山上,看到满院子红绸锦色时变为了目瞪口呆。   小院的房檐廊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各式花灯,连院中的梧桐树都挂上了数盏灯笼,火树银花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   桑宁看了看云时宴。   云时宴没说话,却?是?附身将她抱起来,抱进了屋子,她才看到桌上放着两个托盘,其中一个上面放着凤冠嫁衣,很眼熟,另一个上面的男子喜服......也?很眼熟。   “怎么在这?里?”桑宁指尖抚了抚喜服,呆呆问?道。   她记得那会儿?她还生云时宴的气,喜服被?她踩得一塌糊涂,第二天再起来,那喜服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他?藏起来了。   但那时候他?还没记起来吧?   云时宴对上她满脸的微妙神?色,略感?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桑宁也?就不瞧他?了,歪了歪头,抬手碰了碰那火红色的嫁衣。   那嫁衣立即就整整齐齐穿到了她的身上。她如今肚子有些大,这?嫁衣却?是?能根据她的身形自行调整大小,裙摆很大,遮住了她的肚子。乍一看,倒是?都看不出来她的大肚子了。   等桑宁再抬起头,云时宴也?已经穿上了喜服,火红的颜色,映得他?往日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都浮动起柔和的波光,仿佛翻涌着无数情丝。   他?递给她一个装满了酒的杯子,那杯子底下还用红线与他?手上的另一个杯子连在一起。   是?合卺酒。   桑宁抿了抿唇。   按理来说,她现在不适合饮酒,但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似乎是?将她的迟疑看入了眼底,云时宴目光闪了闪:“阿宁愿嫁我吗?”   桑宁:“......”   你一口一个吾妻,连婚礼现场都布置好了,现在才来问?这?个是?不是?晚了些?   但她也?知道自己心底并没有排斥或者不悦的感?觉,甚至隐隐觉得像吃了糖一样的甜。   她想她大概是?完了,她可能要栽在他?身上了……   云时宴却?没给她时间想太多,也?没逼她回答,自己先一步仰起了头。   桑宁下意识地便跟着一仰头,酸甜的液体入喉,才发?现杯子里装的不是?酒,而?是?她这?几日惯喝的青梅汁。   她眨巴了下眼睛,歪着头:“但我们都没拜天地也?没拜高堂,这?样算是?成亲吗?”   “不算。”云时宴连迟疑都没有,他?低下头,亲了下桑宁的唇角:“所以阿宁不必觉得受束缚。”   只要他?心中觉得是?就好,她会是?他?唯一挚爱的妻子,但她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我们这?样是?在过家家?”桑宁忍不住地笑?。   云时宴笑?着点了点头,他?将她抱起来,径直走到窗边,那里摆了一张软榻。   “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他?低声道。   桑宁:“?”   她还没想明白,云时宴已经扣住了她的衣带:“今日阿宁在上面好不好?这?样便能瞧见外面的灯笼了。”   桑宁懵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嫁衣她才刚穿上啊!而?后又想到,在上面......嗯,在上面。   她的呼吸顿了顿,耳根面颊却?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这?可不是?过家家,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但是?崽崽怎么办?可不兴教坏小孩子的啊……   腰带滑落。   云时宴喷洒出的灼热气息卷过她耳后。   “无事,我问?过医修,崽崽不会懂的。”   桑宁便揪住了他?的衣襟,衣衫被?揉皱的同时,眼前都在昏昏然乱转,世界温濡湿润,思路变得断断续续。   不知过了多久,云时宴才将她抱回床榻。   桑宁已经睡熟。   他?在她身侧坐下,将她身上滑落的衣衫整理好,又替她盖上锦被?。   她近来有些怕热,胡乱蹬了蹬腿,被?子便被?踢到了一侧。   云时宴瞧了眼外头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阿宁,多谢你愿意嫁我。”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肚子,也?不管里头的小家伙听不听得懂,只低声道:“好好长大,好好照顾娘亲。”   良久,直到屋内的属于云时宴的气息彻底消失,躺在榻上的桑宁才缓缓翻了个身,将自己牢牢埋在了被?子里。   她就知道......   睡完就跑,这?什么狗男人啊!   所以……   他?就是?骗她的吧。 第66章   十二时方镜(二十三)   桑宁躺在床榻上发了很久的楞。   晨光熹微时,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动静。   她慢吞吞坐起来,屋子里的铜镜借着微弱的晨光,映照出她绯红的脸颊。   体内灵气异常充盈, 让她感觉不到一丝疲累。   可越是这样精神奕奕的状态, 越是让她感觉到胸口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憋闷。   跟她双修, 就是为了把自己的修为给她?既然压不住体内的邪气决定要自己来承受, 还来撩她做什么?既然存心找死......   那不如?索性死远点去吧!   她才?不可能整日为谁牵肠挂肚, 她得活得好好的,活得滋润又?漂亮, 最好能找到回现实?世界的办法,带着?崽子一起回去。要是实?在回不去的话?......   那她就回合欢宗,过过三天两头?勾搭小白脸的日子。反正在这里她能活很久, 兴许活到个千把岁了还能混个合欢宗长老来当当呢。   越想越兴奋, 她从榻上爬起来,一转头?, 却不经意看?到了床头?放着?那盏玉兔灯。   她动作一顿,方才?的兴奋劲就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再回不来一点。   她眉头?一耷拉, 拿起灯, 看?都不看?一眼, 狠狠砸了出去。   那灯撞上桌角, 又?重?重?落到了地?上, 发出略有些沉闷的“咚咚”两声。   空气寂静了片刻。   有脚步声匆匆走?到门外,随后门被敲了两下。   “阿宁,你醒了?”   是岁屏的声音。   桑宁目光还落在玉兔灯上, 轻轻“嗯”了声。   门很快被推开。   岁屏端着?水盆进来,没?注意脚下, 猛地?被地?上的玉兔灯绊了个踉跄。好在最近她妖力使?用得还算熟练,险险定住了水盆,才?没?把自己泼成个落汤鸡。   她才?舒了口气,便见桑宁慢吞吞下了榻,走?到她面前要去捡地?上的灯。   “阿宁你别动,我来。”岁屏忙把水盆往旁边一搁,再转过身来时,桑宁已经扶着?肚子吃力地?半蹲到了地?上。   她双手?捧住了那盏灯,抬起头?来看?向岁屏,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落下来。   岁屏慌了神,急急把她扶到床榻上:“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我......我去找九疑。”   她正说着?就要往门外冲,被桑宁拉住了袖子。   “不是肚子。”她抽抽噎噎地?:“我是......是在反省,我把你丢、丢在妖族这么久,都没?、没?想着?把、把你接回来。我、我被美色迷了心,我见色、见色忘义,你会不会怪我......”   岁屏闻言一时哭笑不得。   她没?有怪她那会儿?打晕了她,累她到妖族走?了一遭,倒是自责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   说起来,她可是比阿宁大了千把岁,阿宁这年纪,倒还真是个小姑娘呢。   岁屏忍住了想去摸桑宁脑袋的冲动,“我当然不会怪你,还要谢谢你把我留在妖族呢,你看?我现在多壮实?。”   她说着?,手?指一点,便见窗外数根藤蔓沿着?窗柩缓缓爬上来,爬到桑宁面前,摇头?晃脑起来。   桑宁看?看?藤蔓,又?看?看?她,却仍是止不住啪嗒啪嗒掉下几滴眼泪。   岁屏这才?慢半拍地?察觉,阿宁哪是为了这事这般伤心呢,她怕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掩饰自己真正为之难过的事罢了。   她心中悄悄叹息了声,却也没?劝说什么,只是道:“我去给你拿早膳,你吃一点?”   桑宁伸手?拍了下那根还在手?舞足蹈的藤蔓,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   在门外探头?探脑许久的九疑听到这话?,立刻就变出一道核桃酥,巴巴地?往桑宁跟前送:“姑娘,吃这个。”   桑宁一打眼就知道这东西大概是某人提前准备好的,本想硬气一把说不要,转念一想,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她不吃,小崽子还要吃呢,于是只闷闷应了声。   九疑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见状才?终于松了口气。   君上说的不错,姑娘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她可以照顾好自己,只是也不知君上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些邪气难道就真的这般要命,连君上也奈何不得吗?   远在千里之外的云渺宗内。   云时宴从倒了满地?的云渺宗弟子间走?过。   四?周都是火光,仅剩的还能站着?的几十人手?执长剑,剑尖直指他一人。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魔气,那张脸清俊如?谪仙,眼眸却泛着?诡异的红,眸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这世上怕是无人不知云时宴早已入了魔,如?今这情形......   实?在诡异。   多名正道宗门长老和宗主都察觉到了异样,飞快赶来。   云时宴却依旧不紧不慢沿着?台阶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了高阶的最上面,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那即将破体而出的邪煞之气。   他缓缓过身,眼见无数身影近了。   其中一道更是怒喝道:“云时宴!你这是作甚?当年你身为一宗之主却堕入魔道,杀了云渺宗多少弟子,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你竟还不知悔改!”   云时宴眼底连一丝波动都无,他冰冷地?弯了弯唇,身躯骤然传递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气息:“让温行砚来见我。”   “云时宴,你到底要做什么?仅仅就是要为你父母报仇吗?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不够?”   “不错。修士本当绝情弃爱,方才?能飞升。当年清玄仙尊为你才?生了心魔铸成大错,修真界也是为了你能一心修炼才?将此事瞒下,你就半点不记好?”   “你毁了自己的仙缘也罢,我们拦不住你,但何苦非要毁了云渺宗,毁了整个修真界?”   有的人更是直接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样的话?云时宴早就听过无数遍,他面色不变,依旧坦然自若:“让温行砚来见我。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一缕黑气自他体内流窜而出。   他攥紧五指,黑气消散不见。   然而只是这么一瞬,四?周金光乍起,显然是触发了什么大阵。   天边骤然涌起一团白色气流,形成巨大的漩涡,无数灵气都被卷入其中。   方圆几十里的灵气好似被抽空了。   云时宴稳住身形,面色冷冽。   温行砚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在一众人的最前面。   他一身白衣如?雪,纤尘不染。那双眸子如?冬日寒星,举手?投足之间,一宗之主风度尽显。   “他已被九幽的邪煞侵体。”温行砚道。   那厢众人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九幽邪煞?他何故会沾染上九幽邪煞?”   “这还用问,近来九幽境异动频繁,定是他与九幽勾连在一起了。”   “九幽的东西也敢沾,他疯了吗!”   众人一个个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云时宴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   他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最终视线仍是牢牢盯住了温行砚。   依旧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只是此时这张脸上却满是嘲讽之色。   “师弟,时至今日你竟然还不肯悔改吗?若是师尊知道这一日,该有多痛心疾首。”   云时宴的面容几乎已经覆上一层冰霜:“既如?此,你便去向师尊请罪罢。”   温行砚冷笑起来,他双手?一抬,身体骤然凌空而起,静立在离地?三丈高的半空。   只见那由灵气形成的漩涡开始飞速旋转,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狠狠向他倾轧下来。   这阵法便是针对云时宴而设,目的就是逼出他体内的邪煞之气,让他坐实?与九幽勾连之事。   云时宴体内的邪煞之气早在他将大半修为传与桑宁时便蠢蠢欲动。   在他的极力压制之下,这些邪煞之气开始反噬,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撕碎,动作间,不断有鲜血从口中溢出。   但他脊骨依旧笔挺。   他动了动指尖。   九阙剑自他体内脱离而出,夹着?耀眼之极的光芒,飞速的旋转着?,一股强横绝世的气势从九阙剑上爆发出来。一道耀眼的光柱,由上而下的正好击中那旋转的水涡。顿时巨大的冲击波,夹着?气流翻滚,铺天盖地?向四?周漫延开来。   众人面色一青,几乎要被这股巨大的威压压得跪倒下去。   高台上的云时宴此时周身被层层黑气围绕,那黑气飞速向外蔓延,整个人看?上去就宛如?邪神一般。   “云时宴!难道你真的要让人间万千生灵为你一记之私殉葬吗!”温行砚一声怒喝:“我修真界——”   他话?未说完,只觉胸口一空,剩下的话?便悉数被堵在了喉中。   云时宴收回手?,只见他五指成爪,手?里一团鲜红的血肉,仿佛还在跳动,又?渐渐失去生机。   “废话?太多的时候就很容易死,”云时宴瞧着?温行砚面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将手?里的那颗心脏随手?扔了出去,“哦,也不对,它应当没?告诉你罢,你,不过只是它达成目的过程中,注定要被丢掉的一枚弃子罢了。”   温行砚视线模糊,喉中再也挤不出半个字。   弃子......不,不对。   它说过,它会让他成为这世间唯一的......   他的身躯骤然落下去,大睁着?眼。   这骇人的画面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众人甚至还没?看?仔细,便见温行砚从半空直挺挺砸落下来,掀起一地?尘埃。   “温宗主!”   “宗主!”   血色浸染了云时宴的掌心。   他居高临下望着?众人,脸上最后的一丝神色也缓缓消失。   他浑身的血脉根根暴起,虬扎地?在他的身体上涌动着?,那双赤色的眸中,渐渐出现黑色的瞳仁,漆黑如?深渊,邪气四?溢。原本清俊的面庞此时黑气纵横,犹如?活物一般的黑气在他的脸上游走?着?,最终在他额头?原本堕魔印的地?方形成了另一个图案可怖的图案。   “那是什么?”   “像是邪煞的图腾?”   “难道......九幽......”   执剑站在人群前头?的白衣剑修最先?回过神,他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是九幽之主。”   在众人惊诧之际,云时宴已经缓步走?下石阶,身后黑气冲天,语气冰冷到让人浑身战栗:“哦?竟有人能认出来?看?来修真界也不全是见识粗鄙之人。”   他长身玉立,看?着?宋霁尘:“来,给你个机会,杀了我。” 第67章   十二时方镜(二十四)   烛火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曳, 映着端坐在床榻的人影。   灵气自发在体内运行数圈后,化为淡淡的银色光晕逸散开来,重?新归于天地。   桑宁吐出长长一口气, 而后睁开了眼。   窗外?银月高悬。   又是一日过去了。   她仰头看着月亮, 有些出神地想, 这是第几天了呢?   三?日还是五日?   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近来天绝崖上实在冷清。外?边一直没?有消息传进来, 也?不知是真?的没?有消息, 还是没?人愿意?跟她讲,她也?有些恹恹, 实在提不起劲来去探个?究竟,甚至连一句云时宴是不是带着人去云渺宗了都没?有问。   其实这些日子她早有猜测,无尽城那块留影石想来就是给云时宴下的套, 是温行?砚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那么重?的邪煞气, 连云时宴都撑不住,他又是如何能控制得住的?   不过这些事情在短时间内, 她是没?有能力去查清楚的。   云时宴给了她近乎自身大半的修为,如今她也?已经?成功突破灵寂三?阶迈入了元婴期,若只?是想要?在这个?世界自保是足够的, 但?若是想要?更近一步, 起码也?得等肚子里的小崽子出生以?后了。   但?是吧……   她歪了外?头, 视线落在置于自己身侧的《幼儿喂养宝典》和《好爹爹好娘亲》上, 另外?的《孕妇注意?事项》和《产后护理手册》分别被九疑和岁屏取走, 这两日总还能听到二人在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但?桑宁仍然觉得有些头痛。   她垂眸瞅着自己的肚子,嘀嘀咕咕道:“你?爹爹怎么就是个?人呢?他要?是个?龙啊凤的, 或者咱不挑,小鸡小鸭大鹅也?行?啊, 我也?不用揣这么久了。”   话才说?完,肚子上蓦地凸起个?小拳头的形状,就像在抗议似的。   “你?怎么什么都听得懂呢?”桑宁瞧着那小拳头的形状的凸起,伸出指尖碰了碰,又忍不住道:“那晚你?应该什么都没?听到哦?不然我非得跟你?爹好好算算账,教坏小孩子。”   那小拳头似的凸起就扁了下去,但?里头的小崽子一点都不安分,不知在打滚还是翻跟头,动静老大。   桑宁不由地笑,又有些无奈:“调皮。”   闹腾好一会儿,小崽子大约是累了,肚子里头才渐渐安静下来。   夜更深了,月亮忽然被什么挡住,四下里蓦地漆黑一片。   桑宁似有所觉,抬起头,便见半空中一道强光,瞬间照亮四野。   要?下雨了?   她念头才一动,雷声轰鸣,暴风骤雨瞬间而至,猛烈地侵袭着大地。   仿佛预感到什么,桑宁心中一颤,猛地盯向天边。   在那道光劈下来的地方,仿佛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暴风骤雨中,有什么东西正向着她疾速飞来。   是......九阙剑?   桑宁是见到过九阙剑的,那是一柄通体银白晶莹剔透的冰霜剑,即便是在云时宴入魔以?后也?不曾有过什么变化,而如今,九阙剑的剑身上却是血纹交错,仿佛有鲜血在汨汨流动一般。   它发出了长长的嘶鸣声,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朝着桑宁飞来。   只?是一个?眨眼,就已经?逼近她的面庞。   桑宁陡然色变。   九阙剑为何会独自出现这里?他的……主人呢?   一瞬之间,心神狂乱,心脏的跳动变得急促而沉重?,仿佛要?撞破胸腔一样。   桑宁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她告诉自己,不管出了什么事,无论他是受伤还是死了,她都早有心理准备不是吗?   从心神狂乱到定下神来,也?不过是短短眨眼间。   九阙剑来势虽猛,到了近前却蓦地刹了车,只?是绕着她转了个?圈儿,然后停在她身前,悬住不动了。   时间仿佛被静止下来,那抹带着血色的雪亮剑光,缓缓变得柔和,却又更加明亮,那亮度像是将空间割裂出一道巨缝,而在巨缝之中缓缓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赤色虚影。   之所以?说?他模糊,是因为他像是由无数赤色光点组成,飘飘悠悠,不仅看不清五官轮廓,更是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之轻易吹散。   她储物袋中的归离剑似乎感受到什么,发出一声嘶鸣,剑尖直指虚影,仿佛正在伺机刺穿他的胸口,又好像只?是在观察他。   虚影见状,尝试着伸手去握归离剑的剑柄,归离剑却震荡着从他手中脱出,而后绕着虚影转了圈儿,又以?一种防卫的姿态护在桑宁面前。   虚影叹息了声,而后才转眸看向桑宁:“小姑娘,又见面了。”   桑宁:“?”   你?谁?   虚影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指了指仍悬在他身后的九阙剑:“我叫百里杌,也?是九阙剑的剑灵,你?应当听说?过我。”   桑宁眸光微微一动。   百里杌?   那个?上古最出色的剑修,以?及自个?儿跳了炼剑炉,以?身炼剑的那位铸剑师?   他竟然还是九阙剑的剑灵。   那他为什么不跟着云时宴反倒出现在这里?   桑宁的眼睫猛地一颤,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她嘴唇动了动,想问点什么,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倒是百里杌瞧着她,别有深意?地摇摇头:“他没?死。”顿了下,他又补充道:“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只?是在这个?世界里神魂尽散罢了。”   桑宁在听到前半句话时呼出的那口气生生被卡住一半。   什么叫做“只?是在这个?世界神魂尽散罢了”?   “小姑娘再这里待久了,怕是忘了这里只?是十二时方镜内。”百里杌不紧不慢道。   桑宁怔了一下,随即猛然想这茬来。   不错,他们现在,不只?是在十二时方镜中吗?那会儿她还猜测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最近这些时日竟然把这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桑宁咬了咬舌尖,再开口时,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前辈的意?思?是,只?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就还能……复活?”   她问得不大确定,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百里杌瞧着她这模样,语气也?更缓和了些,他点了下头,道:“原世界的时间线比我们眼下所处的时间线早了近百年,自然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桑宁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缓过来问该怎么做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百里杌就又开口了。   “但?在回去之前,我想我还是得先把我知道的和猜测出来的事跟你?讲一讲。”   桑宁抿了下唇,少顷,扶着肚子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我身子不方便,前辈莫怪。”   百里杌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开了口:“先从头说?起吧。就从神族说?起……上古时期,混沌被一分为二,从此有了白天与黑夜之分。神族乃天地清灵之气孕育而生,但?其中有一例外?,那便是自那浓重?浊气中而生的邪神。”   桑宁吞了口口水:“……邪神是什么?”   虽然这问题听起来显得她很无知,但?她从前听说?过魔神妖神,实在是不知道邪神的存在,邪神比起魔神和妖神来,又是哪个?更厉害?   百里杌道:“邪神是世间所有罪孽邪恶的化身,虽也?沾了个?神字,却半点神性?也?无。据传,自邪神诞生那日起,天下便都陷入了一团黑暗之中,从此不见天光。长此以?往,黑暗中更是孕育出来大批妖魔邪祟。邪神却并不为神族所接纳,神族更是倾尽全力来镇压邪神。直到数千万年前……”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好一会儿才又沉声道:“在数千万年前的落神之战中,神族以?几乎全数陨落的代价,将邪神彻底打散。而后大魔被镇压,不显于世,妖神被驱逐,难现人间,自此黑夜与白日才恢复了正常。”   桑宁听得大为震撼,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那后来呢?”   百里杌动了动唇:“后来,世间的最后一位神,把邪神散尽后余下的邪煞之气全数封印在了九幽境内,而这位神尊也?因神力耗尽,从此避居天外?天,再不插手世间之事。”   桑宁一听到“九幽境”三?字,眉头就不自觉地皱巴起来。   这所有的事,一直就和九幽境脱不开关系,难道是九幽境内有什么异动?   桑宁没?有焦灼地催问,而是静静地等着百里杌继续往下说?。   “邪神虽死,但?被封印在九幽境的邪煞之气仍在。数千万年过去,它们不只?一次尝试过复活邪神。但?当年邪神本体已被神族尽数毁灭,复活自然失败。于是这股邪煞之气开始寻找一具新的躯体,一具足够强大的,能够承载它们的躯体。   “它们或许没?有完整的意?识,但?本能犹在,它们要?孕育一个?新神,一个?强大的、新的——   邪神。”   桑宁心下微颤,用力咬了咬唇瓣:“所以?云时宴就是它们找到的那具……躯体。”   百里杌沉默片刻,接着道:“一具邪神的躯壳,自然是越邪越恶越好。云时宴的身躯强大,天赋极高,同时他也?是个?心性?坚韧又心存善念之人。而邪煞之气想要?孕育的神,却不需要?除了邪恶以?外?的任何意?识和信念……”   桑宁迅速把他讲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接过了话:“所以?云时宴的人生,父母妹妹死于自己师尊之手,师兄温行?砚被蛊惑谋害玄清道尊,整个?修真?界的欺瞒,及至最后发现事情的真?相,都是它们为了摧毁他的信念,从而占据他的身躯所为。”   百里杌没?有反驳,他抬眸看向窗外?,声音显得有些空渺:“早在他入魔那会儿,我就隐约觉得事情有些怪异,我劝诫过他,但?却反被他以?为我与那些欺瞒他的人是一伙的,以?至于被他丢在剑冢千年。即便后头从剑冢出来了,他也?把我封在九阙剑中,不曾让我多言。”   屋中安静了片刻。   良久,桑宁才像是消化了百里杌所说?的这些,她看向百里杌那张依旧模糊的脸,道:“多谢百里前辈告知我这些。”   “只?不知,数千万年前发生的这些事,百里前辈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第68章   十二时方镜(二十五)   他是如何知晓这些的呢?   百里杌嘴角扯了?下, 如果桑宁能?看清他的五官,便能?看到他的笑容有多难看和苦涩。   这样的表情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百里杌想,如果可以, 他也不想知道这么多, 他曾经向往的是做这世间最?出?色的剑修和铸剑师, 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能?做到, 拼尽全力, 也只保留下妻子一缕残破得不成样子的神魂。   这缕神魂无知无觉,在归离剑中温养了?数万前, 也依然只是一缕残魂,不记得他,不记得一切, 连显形都做不到。   “你知道九阙剑为何会是一柄邪剑吗?”   百里杌叹息了?声?, 似是在问桑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他就是邪煞在数万年前选择的一具适合孕育邪神的躯壳。   他也曾被邪煞之气占据身躯, 情况比云时宴更?为严重,他几乎依旧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意识,只知杀戮与毁灭。   那柄他年轻时铸成的, 曾经引以为豪的, 他的本命剑, 收割了?无数性命和鲜血。然后在那一日, 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始终没能?忘了?那一刻的景象, 他听见剑削断某件刀器的清亮迸裂,而后便是剑刃滑过布料与肤肉的撕裂。血,像潮水, 大量喷溅在他脸上,温热、稠腻。直到脸颊上的血珠子尽数蜿蜓落下, 不再阻碍视线,他才缓缓张开眼。   一切,在他眼前渐渐清晰,也瞬间崩解倾倒。   他亲手,杀了?他的妻子。   他此生?最?恨的人便是他自己,最?恨的东西便是自己的身躯。   于是,他铸成归离剑,在保留下妻子仅剩的一丝残魂后,跳了?炼剑炉。   既然它?们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来孕育邪神,那他毁掉就是。但他的身体?和神魂在那之前就已经被邪气侵染得太?深,以至于最?后炼出?来的九阙剑,也成了?一柄邪剑。   时间飞逝,他在漫长光阴里沉睡了?很久,久到他在被云时宴唤醒时,除了?自己亲手杀了?妻子那一幕,其他事情都已经变得模糊。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若不是在花问醉亲眼见到那一幕,他恐怕也没这么快想起?这一切。   幸好,为时虽晚,却不至于太?晚。   一切都还有机会去改变。   百里杌在沉默片刻后,又接着道:“当日在花问醉,那块留影石释放的只是极少的邪煞气,云时宴极力压制的这两个月中,身体?已经被反噬得千疮百孔。离开你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若是被彻底侵蚀,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日前他在云渺宗杀了?温行砚,又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收敛修为,让云渺宗那位首席大弟子毁了?他的神魂和身躯。”   听完百里杌说的,桑宁好一会儿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良久,她才低喃一句:“为什么要连神魂也毁了?呢?”   “你可能?不知道他的神魂有多强大。”百里杌瞧她一眼,叹道:“邪气入体?,身躯自然要毁,邪气侵入神魂,如我这般残魂也并非时刻清明,若是不毁,怕是要造成更?大的劫难。”   桑宁沉默了?很久。   她是个普通人,不论生?死,都对这个世界造不成半点影响,也无从得知云时宴的所思所想,但设身处地站在他的位置上去看,这样的结局也许是已经最?好的了?。   身死魂消,九幽自然无法用他来孕育邪神,它?们也许还会从头再来,那应当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虽有心魔,但这心魔,从未真正控制他。   桑宁忽然长长吐出?口气:“那我要怎么才能?启动十二时方?镜?”她说完又顿了?下,忽地拍了?下大腿:“哎呀,十二时方?镜在云时宴身上,不会也被宋霁尘给毁了?吧?”   百里杌还沉浸在方?才低落的氛围中,闻言顿了?下,道:“他身上没有神器的气息。”   没有?   那是没带在身上?   没带身上的话,他会放在哪?   桑宁蓦地一转头,视线落到床头的那盏玉兔灯上。   他说——   惟愿吾妻,安康顺遂,得偿所愿。   她曾经两次与他说过,她想要十二时方?镜。   她从前的愿望,就是想借助十二时方?镜,回到自己的世界。   桑宁捧住玉兔灯左瞧右瞧,末了?奇怪道:“十二时方?镜也不在里面啊。”   话音才落,她眼前骤然一花,星辰般银亮的光芒自灯中缓缓逸散而出?,飘落下来,裹住了?她。   桑宁仔细一瞅,才发现那镜子竟缩小数倍,紧紧嵌合在玉兔头顶的一轮圆月上。   她张了?张嘴:“等等,它?怎么自个儿启动了??我还没跟岁屏和九疑——”   她话还没说完,一股骤然而至的坠落感便让她已经吐到喉咙口的字变成了?惊恐的抽气声?。   诚然,作为一个已经元婴期的修士,她应该更?加沉稳些。但谁叫她做修士的时间比起?别人来还是太?短,一身修为也来得太?过容易呢。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转而过,她才掐了?诀要稳住身形,身体?蓦地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她身形微一僵,下一瞬便放任自己贴上了?那片温热。   虽然从百里杌口中得知了?回到这世界云时宴就可以复活,却没想到这才一出?来就看到了?。   才眨眼的功夫吧?她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云时宴一手捞住她的腿,另一只手臂则牢牢扣住了?她的肩背,带着她稳稳落了?地。   “阿宁……”他低下头,唇角贴着她的耳廓,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尖。   桑宁神思恍惚一瞬,而后才掀起?眼皮瞧了?瞧抱着她的男人。   还是那副漂亮模样,没缺胳膊没少腿,瞧着连头发丝都没掉一根,半点瞧不出?来神魂尽散的惨样。   桑宁却仍是忍不住地鼻头一酸,对着他喃喃道:“不应该啊。”   云时宴怔了?下:“……什么不应该?”   “你不是抛妻弃子当英雄去了?吗,还回来做什么?”桑宁缓缓眨了?下有些泛热的眼,抿住唇憋住气:“我都已经准备好要当寡妇了?,再养几个小白脸,你要不还是走远点?省得碍了?我的好事。”   云时宴浑身一僵:“……”   桑宁又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赶紧放我下来,我这可不敢劳动魔君抱着,回头又突然不声?不响消失了?,我还不得摔了?。”   云时宴揽着她肩膀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他动了?动唇:“是我不好。”   确实是他不告而别,阿宁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他便也只能?认下了?,但他抱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松开。   如此失而复得,叫他又如何能?舍得放下?   桑宁嘴上不饶人,说了?几句,见他不反驳也不放手,也便作罢了?。   谁让这是自己挑的人,还能?怎么办呢?   她揪住了?云时宴的衣襟,趴在他的胸口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身上好似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几不可闻,却又始终萦绕在她鼻尖。   眼底忍不住地泛起?了?微微热意。   云时宴把?她抱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给地面掐了?个清洁术,把?碎石瓦砾杂草都弄干净了?,才抱着她坐下。   桑宁也就不得不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依旧埋首在他胸口,却感觉到一个力道落在她的下巴上,不容她拒绝地,抬起?了?她的脸。   视线便对上了?他的。   他眼眸的赤色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瞳色漆黑,里头好似浮动着柔和的波光。   他唤她:“阿宁。”   桑宁眼睫微颤,轻轻地吸了?下鼻子,很小声?地问:“疼不疼?”   云时宴的表情这才一松,甚至还露出?了?点笑意来,他应声?道:“只一点。”   他一早就看出?来,虽然宋霁尘的修为不高,但他的本命剑灵焚天生?能?克制邪物。而彼时,他几乎耗尽身上仅剩的全部修为才杀了?温行砚,在宋霁尘举剑刺向他以后,他浑身就燃起?了?火焰。   而他体?内邪气的反噬本就已经达到了?极致,筋骨上被灼烧的疼痛反而并不那么强烈。他脑中还极为清醒地想着她,想她会不会为了?他伤心难过。   但此时,他又觉得自己实在过分,他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为了?自己伤心难过呢?他不是个好丈夫。   他低下头来,鼻尖碰了?碰她的:“阿宁,都是我不好。”   桑宁埋着头,声?音闷闷的:“嗯,都是你不好。”   但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他都死过一次了?,她就勉强原谅他一回吧。   “多谢阿宁。”   云时宴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点笑意,他亲吻过她的鼻尖和面颊,亲吻过她的唇瓣,又亲了?亲她的颈侧。   桑宁觉得有些痒,禁不住地扭了?扭身子。   然后一时间,两人都顿住了?。   等终于缓过来,桑宁眼睛里的那抹热意也早憋回去了?。   她这才有心思打量所处的地方?来。   这是个破败的大殿,外头围墙半塌,门窗古旧,瓦砾遍地。野生?的藤蔓从破旧的窗棂盘缠而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里就是他们进入十二时方?镜的地方?,那座位于峚山之境中的神殿。   神殿破败依旧,只是如今空空荡荡,并不见穆翎和宋霁尘的身影。   也不奇怪,他们在镜子里过了?快三个月了?,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等等……三个月了??   她记得峚山之境每次开启的时间只有十五日……   那他们岂不是被困在峚山之境中了??   而按照峚山之境几千年才现世一次的频率……   那他们岂不是就要被关在这地方?几千年?   诚然,云时宴在这里大概是没有危险了?,但这峚山之境中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有的只是数不清的魔兽和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植物,没好吃的,没好玩的……   桑宁光想一想就隐隐觉得窒息。   就在这时,残破的大殿顶端,十二时方?镜忽然发出?一片灼目的白光。   与此同时,整个大殿也开始晃动。   这是秘境不稳,即将?关闭的信号。   桑宁眼睛一亮,立刻就想到十二时方?镜和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或许是不一样的。他们虽然在十二时方?镜中待了?三个月,但这个世界中兴许才过了?十多天,所以峚山之境尚未关闭。   二人对视一眼,云时宴立刻抱起?她往出?口赶去。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瞬,桑宁回头看了?眼大殿。   只见大殿中的残破景象被十二时方?镜发出?的灼目白光撕裂,十二根神柱拔地而起?,神柱前各自摆放着一座神像,呈俯首姿态仰望天幕,耀眼光华在其间不住流转。   原来,这才是神殿真正的模样。 第69章   记忆   桑宁盯着神?殿看了会儿, 心里也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她?来峚山之境就是为了找十二时方镜,如今镜子里也进去又出来了,但……   思绪还胡乱飘着, 却只见神殿方向的那道白光骤然一晃, 快如闪电一般径直朝着她?飞了过来。   桑宁全身骤热绷紧。   只听得?“叮咣”一声, 白光撞上她?手?中凝聚起的一团灵气, 而后转了个向, 飘飘悠悠地化成一面形状古朴的镜子,又再度落到了桑宁的手?上来。   “这是什么意思?”桑宁看着镜子不明所?以。   云时宴低头瞧了眼:“它跟着你便?是与你有缘, 拿着就是。”   而后又淡淡道了句:“如今倒是要靠阿宁来护佑我了。”   桑宁:“……”   你这语气我怎么听着多少?有些阴阳怪气呢?   不过的确是很奇怪,按理来说?从镜子里出来后就应该相当于回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了,但不仅她?的肚子没变回去, 就连云时宴给她?的修为也没有消失。她?方才挡下十二时方镜是出于本?能, 云时宴虽也有察觉,但不知是因为抱着她?不方便?出手?, 还是体内伤势仍未恢复,他的躲避显然比她?要慢上了一拍。   但眼下也不是探究此事的时候。   桑宁垂眸扫了扫飞驰而过的无数山峦叠嶂,在某个瞬间感觉到似乎有许多道不同灵力正聚集在他们前方。   秘境即将关?闭, 进入秘境历练的修士应当也正赶往秘境口, 所?以灵力聚集的地方, 应当就是秘境出口所?在。   云时宴的速度很快。   桑宁只觉得?眼前一晃, 再定睛时, 身前是一汪清幽山泉,形似石鼓和巨钟的两块巨石一上一下,气势磅礴恢弘, 而在两人身后,则的那棵巨大的, 几乎遮天蔽日的寻木。   桑宁感受了下,这地方距离秘境出口处应当还有些距离。   她?从云时宴怀里滑下去,扶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体,奇怪道:“我们不去出口吗,到这来做什么?”   “他们已经知道我出来了。”云时宴手?臂托住她?的腰,带着她?转过身,到了寻木树前:“我们得?换条路走。”   桑宁这才想?起来,之?前宋霁尘穆翎追到神?殿时,就已经猜出了云时宴的身份。如今半月过去,修真界内无论如何都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们也许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但守株待兔却是最?安全?也最?保险的法子。云时宴不出去也罢,若要出去,就一定会在秘境口被逮个正着。   说?不定此时秘境口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云时宴出去再把他抓回去封印,他们现在要是出现在秘境口,可不就正好撞到了枪口上了吗?   “那我们从哪里走?”桑宁瞧了眼周围,“这秘境还有别的出口吗?”   云时宴点点头,他抬手?在空中画出一个个复杂的符咒,而后掌心向上,银白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掌心翻涌而出。半空之?中便?渐渐显现出一个迷你的法术阵图来。   桑宁瞧见他掌中的黑气时顿了下,只来不及思考,便?见被眼前更为奇异的景象吸引了视线。   只见半空中云时宴用法力画出的阵图一点点往寻木树压了下去。寻木树上的花苞一瞬绽放,而后在树底下显出一个暗影来,乍一眼瞧过去,像是一片如死水般不起波澜的镜面。   镜面上倒映着寻木树的巨大影子,从根本?反向延伸向地底深处,又重新?长出枝叶繁茂的巨大树冠。   桑宁眼睁睁看着从地面寻木树上掉下的荧白花朵落到镜面,又毫无阻隔地沉了下去,那散发着微弱柔和光芒的花便?长到了镜面下的那棵寻木上,而另一边的寻木周遭却不同于他们眼下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处山洞。   有点眼熟……   她?这念头打脑子里才转了半圈儿,平静的镜面忽然泛起点点涟漪,周遭的气流急促流转,最?中间的那处镜面涌出了一处漩涡。   云时宴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了力道,抱着她?往那漩涡一跃而下。   ///   “哗啦”一声,阵阵涟漪缭乱,溅开一池水花。   云时宴抱着桑宁自水中起身,缓缓穿过波粼池水,行了一小?段,踩上石阶,踏出温泉水池。   山洞里光线不甚明朗,但桑宁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这地方。   这不就是云渺宗禁地,封印云时宴的那个山洞嘛。   怎么绕来绕去又回这地方来了?   云时宴托着她?的后颈,手?指舒展开,灵力瞬间包裹住两人,很快便?将身上的湿意烘干。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轻抚了下她?的后颈,淡声道:“上古寻木,枝叶遮蔽万里,根系延伸六界。寻木,也是六界之?间的通道。”   原来是这样?。寻木若是六界之?间的通道,那只要六界中有寻木的地方,自然可以通过寻木这个通道来去自如。   桑宁先是应了声:“哦。”而后又拧紧了眉头:“不对啊,如果寻木是通道,那你为什么还能被关?在山洞里千年?”   “我先前不知。”   “那你岂不是很冤?明明离开的通道就在眼前,你还白白被关?了一千年。”桑宁忍不住笑:“你知道的时候是不是捶胸顿足无能狂吼了?”   听她?笑,云时宴唇角抿起,也露出了笑容:“没有。”   “真的没有?”桑宁搂着他的脖颈,清澈如琉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不用不好意思,你上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   云时宴抱着她?朝外走去,已经到洞口不远了,她?说?这话时他正瞧见那石榻,他目光闪了闪,应声道:“嗯,阿宁都见过。”   桑宁便?靠在他肩膀上偷偷地笑。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等靠近最?外面的洞口,瞧见了地上的碎石断木,桑宁不由讶异:“谁在这里打过架,怎么弄成这样?了?这可是我们认识的地方呢。”   云时宴扫了眼满地狼藉,这才想?起这大约是自己进入峚山之?境前干的,彼时他还不知寻木联通着峚山之?境内,又寻人心切……   他只得?默默闭紧了嘴:“……”   “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   禁地的封印已破,离开并不麻烦。   云时宴就这样?抱着桑宁大摇大摆踏出禁地,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天绝崖。   这头二人相拥倒头好眠,外头却已然乱了套。   就在峚山之?境即将关?闭的前一刻,许多人都出现了离奇的幻觉。   这幻觉来的奇怪又短暂,自己好似在幻觉里过了近百年,而实际上却又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如果他们看过现代的某些小?说?,就知道这种感觉类似于重生。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幻觉飘渺无痕,他们转个头的功夫就从脑海里丢了出去,很快就只剩一点淡淡的影子了。   然而对于某些人,这幻觉却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和重视。   温行砚剧烈喘息着从幻觉中回过神?来,直到彻底清醒,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剧痛无比。心脏的地方空空如也,似乎还能感觉到风从胸口对穿而过,呼呼作响,那感觉真实无比。   他大睁着眼,一遍遍地去回想?幻觉中出现的画面。   那个即便?入了魔都始终淡漠的人,在那瞬间犹如被恶鬼附身一般,他五指成爪,生生掏空他的胸膛,捏碎了掌中属于他的那颗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但身为修道之?人,他又很清楚这绝不可能只是幻觉,而是自身对于命运的感应。他确实死过一次,死在云时宴的手?里。   但那怎么可能?他明明……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的脸色瞬间突变,他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两个字:“弃、子。”   不可能!   怎么可能!   温行砚怎么也想?不通,它们不是帮他的吗,怎么会……   心神?晃动之?下,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随后又被他死死摁了回去。   若是平常,跟在温行砚身侧的宋霁尘定能发觉他的异常,可此时他却只是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焚灵剑,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他仿佛还能感觉到鲜血溅到自己手?上的那股灼热感。眼前紧跟着便?是焚灵剑吐出的火舌凝聚成兽状,化身为半空高的火兽,面牙咆哮,狂妄焚燃草木,亦将那个散尽修为却依旧脊背笔挺的男人吞噬而尽的画面。   焚灵剑吐出的火焰猛烈毁灭,燃烧的神?魂,凛凛寒冷,无穷无尽。   更荒谬的是,这样?一副堪称恐怖的画面,却让他感觉到来自于神?族殒灭的哀怆,仿佛天地同悲,万物共泣。   但怎么可能?   他不是入魔了吗?   他不是邪气侵体了吗?   他分明已经被邪煞控制了神?魂……可如果真是被控制了神?魂,他又为何在与他对战时散尽自己的修为,又让他毁了他的身躯和魂魄?   宋霁尘低头沉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合欢宗。灵竹峰。   岁屏方入门不久,且她?体质不同于常人无法修炼,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便?是上山采些灵药,给灵竹峰的师兄师姐们打打下手?。   “阿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魔君究竟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男人果然都是祸害,自己不做好事就罢了,这下还把阿宁也拖下水了。”   “阿宁在他身边不会受苦吧?她?还怀着孩子呢……”   流光百无聊赖跟在她?身后,对于她?连日的碎碎念烦不胜烦却又毫无办法。   某一刻,岁屏的念叨戛然而止,她?的目光怔然,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一阵恍惚中。   而流光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或者说?,他此时压根没有精力再去注意岁屏。   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痛楚卷袭而来,流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好似裂开了,血管里流动着的是燃烧的狂暴,连呼出的气息也带着烧灼的滚烫。   他不由自主的扶着旁边的树干弯下腰干呕,右手?的掌心里,陡然“嘭”的一声腾出一团跳跃着的黑色细长火焰。   这是……什么?   他脑中一片混乱,头痛欲裂,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死死掐住身边的树干,连指甲倒翻了过来都毫无所?觉。剧痛绵延不绝,但他仿佛要裂开的大脑,依然在疯狂飞速的转动,脑海里不自主的出现种种复杂纷乱的回忆。   他汗湿的黑发湿淋淋地粘在脸侧,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是灰白的,唯独上翘的眼尾发红,如同沁在血中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绵延麻木的疼痛中惊醒,蓦地睁眼,漆黑的眸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黑气。 第70章   觉醒   作为?一个已经元婴期的修士, 睡眠对于桑宁来说着实是可有可无的。但无奈,她保持了近二十年的习惯实在难以改变,总觉得她只有睡醒了脑子才会清醒。   于是清醒过来?的桑宁看看窗外大?亮的天色, 又看看躺在她身侧还没醒过来的云时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稀奇, 实在是稀奇。   从来?没有一次, 她睡醒后还能看到他还睡着, 而且看样子, 他丝毫也没有被她动静吵醒的意思。   桑宁有些自恋地想着,难道是因为?睡在我身边觉得很安心很有安全感??   她抿了下唇, 而后又在心底悄悄叹了声。   怎么可能呢,虽说这个世界还没有到发展到如十二?时方镜中那般最坏的地步,但也?不见得有多好。他怎么可能会睡得如此毫无戒心。   除非——   是他自己很需要休息。   之前她以为?从十二?时方镜中出来?, 所有事情都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崽崽没有变小, 他给她的修为?依然还在。所以云时宴虽然复活,但他在十二?时方镜中被尽数毁灭的身体和神魂,也?定然对现在的他造成了某些不可逆的影响。   如果是这样的话, 日后兴许还真需要她来?保护他了?   怎么回事, 背负着要保护自己男人的强大?责任感?,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还有点兴奋和蠢蠢欲动?   桑宁立刻坐起?来?, 想着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她取出储物袋里的通信玉牌, 准备先看一下最近修真界内风声如何。   她的通信玉牌在昨日离开峚山之境后就恢复了正常,此时拿出来?一打开,就见无数消息正在疯狂闪烁。   其中最热闹的一个消息框里就像炸开了锅似的, 数百上千条消息,一眼望去, 又是文字又是声音还有影像,简直就是个人数近乎上万的微信大?群。   桑宁并不记得在进入峚山之境前通信玉牌有这个类似于群聊功能的板块,难道是最近才开发的?   她指尖随意地上下划动起?来?,发现这大?群里竟然聚集了修真界内几乎全部有名有姓的宗门弟子,甚至还有不少的散修,也?怪不得会这般热闹。   “可有云渺宗道友在?听?说温宗主昨日突然闭关了,可是有什么突发情况?”   “峚山之境已经关闭,我们花费那么多精力在秘境口布置阵法,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白?费功夫。我说到底是谁看到衍霄魔君打破封印出来?了?骗人的吧?”   “朋友你们选择性眼瞎吗?没看到那天秘境里发生的动静?那是普通修士能搞出来?的?”   “就是,好些人都瞧见了,还是无极刀宗的荆长老认出来?的。当年荆长老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是见过衍霄魔君的,怎么可能认错人!”   “怎么不可能!那你说要真是那衍霄魔君,峚山之境都关闭了,他怎么不出来??总不至于就被关在秘境里了吧?”   “我们宗主和长老昨日才回来?,方才又突然说要去云渺宗,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还有人说衍霄魔君在秘境里抢了个合欢宗的女弟子,简直可笑!怎么的,他打破封印出来?什么事都不搞,就是为?了抢个女人?还是合欢宗的?”   “这位道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合欢宗的弟子怎么了?要我说,衍霄魔君那是识货!再说了,我合欢宗修的什么功法你们不知道?”   “啊,这么仔细想想,连采十多天,说不定衍霄魔君早被我师妹采.补得都没剩什么修为?了,这才没出来?搞事。”   “……”   “……”   “……”   桑宁扣了扣手?里的玉牌,又瞥了瞥身侧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男人:“……”   天道在上,她可没连采十多天,也?就那么一次,就把他给采得……险些弹尽粮绝。   她都不敢想这要再多来?几次……   她有些心虚地收回乱飞的思绪,将通信玉牌切出群聊。   其他零零碎碎的还有不少人发来?的消息,桑宁瞟了眼,点开了最上头最新的那条,是岁屏。   岁屏:阿宁,流光出事了!   流光?   桑宁在镜子里待了好几个月,差点都把这家伙给忘了。   他能出什么事?   这头岁屏虽借了月殊的通信玉牌联系桑宁,但心底对桑宁现在究竟在哪,又能不能看到这消息也?根本没有底。   但阿宁是为?了她才把流光留在合欢宗,现在流光出事,她又怎么能放任不管。   要是……她还能使用妖力就好了……   岁屏叹了声,转过头,看着躺在身侧不远处的巨大?螭龙。   不,已经不能说是螭龙了。   昨日她缓过神来?后,就看见流光已经化?为?了螭龙原形。然而不过一夜功夫,他身上竟然长出了无数乌黑似沉铁的鳞片,爪子也?不见了,像一条巨大?的蟒蛇,浑身上下都透漏出一股说不出的煞气。   岁屏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她知道,这个样子的流光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当然,她也?根本没法挪动这么巨大?的流光,便?只得在这里守了一夜。   难道是因为?流光和她一样,也?在昨日觉醒了另外一部分?记忆?   岁屏觉得有点像,但又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   正这么想着,耳后蓦然拂过一股带着浓烈腥味的气息。   岁屏转过头,便?见流光已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太好了。”   流光没有出声,他撑起?巨大?的脑袋,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岁屏,布满鳞片的蛇尾缓缓朝着她蠕动过来?,似乎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岁屏喉间一紧,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这是生物出于恐惧的本能。   她垂下视线,不敢和这样的流光对视。   就在这时,手?里的通信玉牌蓦地亮了下,桑宁回复的消息瞬间跃入她的眼帘。   桑宁:待在那里,我会来?找你们。   岁屏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正待回复,身后传来?一个干涸而嘶哑的声音:“问?他们在哪。”   岁屏猛地回头。   流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人形,正站在她身后弯腰看着她手?里的通信玉牌。   “告诉他们我没事,”他那张漂亮的脸上不见往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墨玉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岁屏张了张嘴,喉中有些艰涩:“我看你昨日好像受了伤,要不我们……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等他们来?吧。”   现在的流光不大?对劲,很不对劲。   她不能让他去找阿宁,最好,也?要想办法让阿宁别过来?。   流光闻言,漂亮的双眸一眯,却是忽而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哎呦,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这就吓到你了?”   岁屏:“???”   什么意思?   他刚才是装的?   她呆呆站在一侧,直到流光笑够了,看到他面上露出了一贯的她熟悉的那幅傲娇的小表情,心里那口气也?没松下来?。   “我看你身上都长出鳞片来?了,你真的没事?”   流光撇了撇嘴角:“那算什么,我刚遇到那女人时就是那副样子,不信你问?她。”   既然他敢让她问?阿宁,那么他说的这话应当是没问?题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等阿宁他们找来??”她又问?道。   “你傻啊你。”流光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现在外头都在找他们,他们这么乱跑,被发现了岂不是麻烦。你想害死他们我可不想,我是那女人的结契神兽,到时候她出了什么事,受罪的还不是我。”   岁屏一凛,这才想起?来?流光是阿宁结契神兽的事。   修真界中也?常有修士与?灵兽结契,结契后的灵兽无法伤害主人,如若违抗或者伤害主人,便?会遭受咒术反噬之苦,严重的甚至会要了灵兽的命。流光虽然是神兽,但既然结了契,必然也?会受到咒术制约。   虽然能肯定这一点,但岁屏还是避着流光与?桑宁通了消息,在得到桑宁确认流光以前的确就是那黑色大?蟒蛇的样子后,那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这厢桑宁在收到岁屏的消息时也?觉得奇怪。   但她本就对神兽之事知之甚少,不知道流光变来?变去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而可能对这种情况了解的人,这会儿竟然还没睡醒。   桑宁看了眼依旧在沉睡的人,又给月殊、穆翎和其他师姐师兄分?别回了消息,只说自己现在安全,对他们后头的追问?就没有再答复了,免得被他们发现蛛丝马迹找到这里来?。   最后在脑中梳理了一番信息后得出结论,她现在挺着个肚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生了,还是得等云时宴醒来?商量一番再说。   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桑宁很快收起?通信玉牌,开始闭目打坐修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崽子好似又在翻跟头了。   她睁开眼,腰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了。   “她总是这么能闹腾?”云时宴从后头托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安抚似的轻轻抚了下她的肚子。   桑宁头也?不回,只顺势栽倒在他怀中:“现在不多动动,爹爹不在的时候怎么保护娘亲呢?”   云时宴楞了楞,少顷才无奈道:“日后爹爹定不会再离开娘亲了。”   桑宁这才满意地眯起?了眼:“哦,你说是就是吧。”   外头已经日落西?斜,昏黄的阳光顺着大?敞四开的窗户,肆无忌惮爬进屋内。   有风吹进院子,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桑宁似有所觉地抬头看向窗外。   只见天空中,一道巨大?的黑影冲破云层,强烈气流在院中回荡,带动院中的梧桐树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 第71章   解契   流光和岁屏都知道天绝崖的位置, 因而只花了不到半日功夫便赶了过来。   “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岁屏忍不住地眼眶泛红,想冲上去?抱抱阿宁, 看着紧跟在她身旁的云时宴, 又实在不好下手, 只得先转身去了一旁的小厨房。   她如今没有妖力, 保护不了什么人, 但做饭这些小事还可以的,那《孕妇注意?事项》和《产妇护理手册》她可都不是白看的!   桑宁的视线转而落到流光身上。   岁屏也许瞧不见, 但她却很?容易就看到了他?身上的异常。   那一丝一缕攀附在他?身上的,不是?九幽那邪气又是?什么?   云时宴扶着桑宁的腰往后?退了退。   “你……是?怎么回事?”桑宁问他?。   流光却是?瞧着云时宴,轻轻勾了勾唇角, “你应该想到了吧。”   云时宴抿了下唇, 淡声道:“寻木通六界,你是?从九幽而来。”   流光便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桑宁不解:“但你是?神兽啊。”   “是?啊, 我本是?神尊留在下界守护寻木的神兽。”流光摊开掌心,一簇黑色火焰便跳跃了出来,映得?他?眸中的墨色越发暗沉。   桑宁不由地蜷了蜷指尖。   他?如今的模样, 与云时宴被邪气侵体时几乎一模一样。   流光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甚在意?道:“我在九幽流落太久, 不知不觉就被侵体成了这样子, 脑子也不大?好用了, 时而清醒,时而会忘记许多事。”他?对上桑宁那略感?诧异的眼,扬了扬唇角:“所以我这次来找你们, 是?想解除和你的主仆契约。”   他?顿了下,视线又转向?云时宴:“尊上在我不清醒时竟用御神咒来束缚我, 这可着实不大?地道。”   桑宁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可还没等她细想,流光便又转回视线瞧住了她。   “你觉得?呢?”   桑宁对流光做不做她的契约神兽其实一点也没所谓,左右他?这样子,也半点没把她当主人就是?了。但现在流光却牵连到了九幽,他?们连他?为何要从九幽出来,又是?如何找上他?们的原因都没搞清楚,尽管他?说他?之前失了忆,可若是?就这么解了这契约,总归是?不大?放心。   她抿了下唇,感?觉到指尖被人轻轻捏住了。   云时宴与她传音道:“解除契约吧,他?这样子被人看到的话对你不好。”   桑宁侧眸瞧了他?片刻,缓缓点了头。   按照云时宴教她的,她抬手化出一个迷你法术图,而后?指尖点在中心,流光额前便浮现出一道与之相同的法术图。   “破。”   两副法术图同时应声而散。   “如此,那就后?会有期了。”流光最后?朝岁屏的方?向?看了眼,而后?腾身而起化为原形,眨眼便飞远了。   桑宁瞧着空中的巨大?黑影消失,还在脑中整理?头绪,那厢院子的大?门忽然被敲响了。   谁会找到这里来?是?敌还是?友?   桑宁下意?识往前走一步,把云时宴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又悄悄勾主了他?的手指。   她小声道:“我现在也很?厉害了,我来保护你……”   云时宴心中一动,反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唇边漾开一丝笑意?:“好,阿宁保护我。”   “有人吗?”   “君上?夫人?你们在不在里面?”   这个声音……   桑宁对云时宴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里瞧见了一点诧异。   门外,一身蓝色锦袍,外罩一层白色薄纱的男子立在一侧,他?瞅着几乎整个人都已经贴到门上了的黑衣魔修,嘴角抽了下:“你给我下来,这样子成何体统。”   九疑都恨不得?能把眼珠子往门缝里塞进去?了,闻言手臂往后?摆了摆:“长流,你倒是?也过来帮我看看啊。这门是?不是?设了禁制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长流心下腹诽:君上要是?真?在这里,能看见才怪了。   反正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不雅行径来的。   刚这么想着,手腕就被方?才还紧扒在门上的人扯了一把,他?脚下一趔趄,整个人往前扑过去?的同时,也没忘记把罪魁祸首一起拉下水。   于是?大?门刚一打开,桑宁才护着云时宴往后?退了两步,就看着一蓝一黑两个身影交缠着扑进门,而后?“嘭”的一声,齐齐摔到了地上。   桑宁认出了黑衣魔修是?九疑,视线又在另一个蓝色身影上转了圈儿?。   如果没看错,这身衣服该是?落音谷弟子的装束,那这人……   桑宁不大?确定,直到那道蓝色身影和九疑一起抬起了头。   “……长流?”   长流从前,不,现在也还是?落音谷弟子,他?自小擅长音律,因而踏入修道一路后?,自然而然拜入落音谷。他?修为还不错,因而在温行砚召集各宗门人手前往峚山之境出口,企图合力围剿云时宴时,他?也赫然在列。   在峚山之境关闭的时候,他?也赫然觉醒了另一部分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他?会在未来弃正道,修魔道,入苍炎殿,成为衍霄魔君的护法之一。   这种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大?抵会难以置信,产生怀疑,而后?只当作?是?个无稽幻觉,一笑而过,又或者?,相信这是?另一条人生轨迹,想尽办法要去?改变这样的未来。   但长流不是?。   他?不只相信,并且很?轻易就接受了这段记忆,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修魔不过是?迟早的事。而这段记忆,不过是?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   “所以长流原来是?落音谷的弟子,后?来因为生了心魔被逐出落音谷才会入苍炎殿。然后?九疑知道你现在还没被逐出师门,就一个人偷偷摸摸跟在落音谷后?头想去?找你,结果人没找到,反被你先给发现了?”桑宁憋着笑,又实在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   九疑委屈道:“我也没办法啊,我们苍炎殿前些日子糟了大?难了,全殿上下,死的就剩我一个人了,那我也只能去?找帮手了。”   说起这事,桑宁倒是?也想起来,在进入峚山之境前的几天,她确实听月殊说起过苍炎殿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所以苍炎殿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桑宁好奇,又有些忧心。   他?们现在都有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知道该对付谁,也可以避开许多还没踩到的坑,比如温行砚,又比如那块记录了温行砚罪行的留影石。   可如今的问题却在于现在云时宴的修为倒退,在另一个世界是?借助邪气入体后?的力量才杀了温行砚,但在这个世界里,他?是?绝不能再碰九幽那些邪气了,否则和那个世界又还有什么差别?   要不然……   桑宁握紧了拳头,很?快又被温热的大?掌包裹住了。   “你的修为还对付不了他?。”云时宴垂眸瞧住她,淡声道。   桑宁默默叹了声。   按理?来说,云时宴的大?半修为都给了她,那么她也该是?个超厉害的大?能,就算到不了大?乘期,也该是?个渡劫期的大?能吧,偏偏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现在只是?元婴期的修为,而云时宴的修为却跌到了灵寂期,比她还不如。   总不会是?因为……过程中损耗了太多吧?   那么问题来了,就凭他?们这几个人,要怎么去?对付一声令下就可以煽动整个修真?界的温行砚?还有那虎视眈眈,想要借助云时宴身体造神的九幽邪气?   桑宁原本想着,再不济还有个苍炎殿能够托底,虽然好像菜菜的,起码说出去?的名头也还能唬唬人,好叫修真?界那些人多少忌惮一些。现在倒好,苍炎殿死得?就剩九疑一个了?这还怎么搞?   “到底谁干的啊?怎么就把苍炎殿整得?就剩一个人了。”桑宁恨恨道。   九疑默不作?声,掀起眼皮瞧了眼云时宴。   桑宁顿了下:“……”“是?……你干的?”   云时宴干咳一声:“……嗯。”   桑宁:“……那要不然,你让百里前辈出来,咱们问问他?看有什么办法?人多力量大?嘛。”   云时宴:“他?只是?一抹残魂,现在怕是?比我还虚弱许多。”   桑宁:“……”“那不如我们去?把那块留影石偷出来,然后?当着整个修真?界揭穿温行砚暗害玄清道得?事尊,这样……”她顿了顿,自己又否定了:“这样也不行,即便拿到留影石,一旦打开,那里面的邪气也会被放出来。”   桑宁觉得?这事着实有些难办,比实力比不过人家,比人数更差了不只一点。想了一整日,一向?睡眠质量杠杆的她难得?连睡觉都睡得?不大?安稳。半梦半醒间,还隐隐觉得?肚子都有些不舒服。   云时宴察觉到了,抚了抚她的肚子,凑近轻声道:“崽崽乖一些,娘亲要睡觉了。”   然而这句话大?约是?没有半点用的。   桑宁拧了下眉,方?才肚子里那股似有若无的坠坠的疼痛未曾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疼得?她咬牙都忍不住。   她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要……要生了。”   话音才落,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豆大?的汗珠自她的额头滑落。   云时宴顿时面色大?变。   算算日子,应该还有大?半月才到分娩的日子,怎么会提前这么多日子出生?   他?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灵力也随之涌入她的体内。   桑宁摇了摇头:“你书?都白看啦,我这是?……是?生孩子,不是?受伤了!”   一张嘴,痛吟声便忍不住地自唇角连连溢出。   她死死抓住云时宴的衣襟:“你还不赶紧去?找岁屏过来!”   “好,好,我这就去?。”   云时宴脸色脸色比她还难看,手忙脚乱把她安置好,出门时还撞到桌子打翻了茶壶。   住在另一侧的岁屏和九疑长流被这声音惊动,一打开房门,便见往日不管遇任何事都处变不惊的男人,此时衣衫不整慌慌张张自屋中跑了出来,竟是?半点也不顾仪态了。   …… 第72章   渡劫   一整夜, 桑宁耗尽了力?气,除了痛,泰半过程她几乎记不清楚, 只隐约记得?, 疼得?想晕过去, 又痛到清醒, 反复交替……直到天边微微擦亮的时?候, 耳边的嘈杂声才被?一声响亮的啼哭盖住。   她忍着疲惫,瞧了眼自己生下来的小团子。   是个小姑娘, 头发乌黑,闭着眼,柔嫩的肌肤上隐隐一层金光, 不确定是胎毛还是错觉。   桑宁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当妈的都是这种感觉,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这?一刻柔得?都快化?成水了。   她轻轻戳了戳小团子的脸, 惹得?小团子似是不满地嘟了嘟嘴。   好家伙,这?谁受得?了啊!   桑宁当即就想从岁屏怀中接过小团子,却被?云时?宴握住了手?。   “怎么?了?”一开?口, 她才察觉到她喉间一片干涩, 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儿。   云时?宴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个“川”字, 他一手?扶住她, 另一手?抬了抬, 水壶与水杯便都飞了过来。   他捏住杯子,水壶便弯了腰,自个儿往杯子里倒满了水。   “喝点水, 先歇一下吧。”   桑宁不禁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这?才当爹,不应该兴奋地抱着孩子不撒手?吗?怎么?还皱着个眉, 活像欠了他几百万的死样子。   她就着他的动?作咕嘟嘟喝了大半碗水,方才停下,便见岁屏已经抱着孩子出去了。   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   “我还没抱过她呢。”   桑宁忍不住嘀咕。   云时?宴扶着她躺下,伸手?拂开?她脸颊边被?汗湿的几缕发丝:“阿宁今日辛苦,先歇一歇,养足精神了才能好好照顾崽崽。”   “那好吧……”   桑宁几乎一夜没睡,本就疲惫得?很,方才一时?兴奋也没觉得?累,这?会儿安静下来,不过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床幔轻拂,方才升起的太阳似乎被?乌云挡住了,房内的光线略有些昏暗,空气中还隐隐浮动?着一股血腥味。   桑宁的半张脸庞埋在被?褥之中,闭着眼睛,眉目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困倦。   云时?宴抬手?,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一抹银白色光芒便跃入了她的额头。   “好好睡一觉。”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抬眸看?向了窗外。   不知何时?,小院上空已汇聚了黑压压的一层雷云,隐约有紫色雷光奔走其间,风声大作,院中的梧桐树随风剧烈地摇晃起来。   屋外,九疑和长流两人也凑了过来,紧跟在岁屏身后?进了隔壁的屋子,尤其是九疑,之前他也跟着研究过好些日子的《幼儿喂养手?册》呢,这?会儿更?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他巴巴地看?着岁屏怀里的襁褓,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上来回摩擦。   “能给我看?看?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娃娃呢,是不是长的很像君上?”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天边一道落雷也猛地炸响,汹涌的雷光穿透云层,又被?硬生生挡在了小院之外。   几人被?这?雷声一惊,下意识瞧向襁褓里的小团子,她应当是被?吵醒了,却是不哭不闹,只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露出一点血红色的眼眸,而后?砸吧了两下嘴,吐了个泡泡,又闭上了眼睛。   九疑一脸兴奋:“你们快看?!果真是君上的种!”   岁屏:“……”   长流:“……”   说话间,屋外又一阵雷声轰隆乍起。   众人也不由地转过头瞧向窗外。   只见外头天色暗沉,那雷云已经吞没了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天色暗淡,清晨不像是清晨,倒像是黑夜将至似的。   随着那碗口粗的雷电一道道落下,几人只觉得?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这?难道就是……”长流震颤道:“九重天雷?”   九疑闻声忙定身仔细去看?,只见那雷电之中似乎还混着紫色的闪电之力?。   “就是你们正?道修士修为晋升时?要挨的天雷?”他转头瞧了瞧长流:“你要渡劫啦?”   长流皱眉道:“我才金丹期,即便晋升灵寂期也无需渡雷劫。”   “那是……”九疑思考片刻:“是夫人?”   他们这?小院中,除了长流,也就剩夫人一个正?道修士,这?雷劫若不是冲着长流而来,那就只能是夫人要渡劫了。   九疑立刻挺了挺胸膛,一脸兴奋地走上前两步,他龇了龇牙,摩拳擦掌道:“夫人如今才生产完,怎么?好挨雷劈,还是我去替夫人抗一抗吧。”   长流闻言一愣:“你脑子有问?题吧?这?可是九重天雷。”   修真界内,境界越高晋升所要渡的雷劫就越是危险,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修士都劈得?修为倒退甚至殒命,更?不要提渡劫期修士的九重天雷了,哪是他们能随便抗的,怕不是当场就被?劈成灰了。   看?着九疑那一脸怀疑的表情,长流都开?始怀疑那段记忆是不是假的了,他怎么?可能和这?种智障是一伙的……   正?在此时?,另一边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云时?宴从屋里出来,他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漫天雷光。   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大,耀眼的蓝紫色雷电在云层间急骤驰过,“轰隆隆”的巨雷随之轰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打破小院的防护罩,震得?人心紧绷,大地动?摇。   云时?宴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诡异的黑色纹路自他的额头缓缓浮现,一路蔓延至整张脸,瞧着莫名多了一丝令人心惊的邪意。   碗口粗的雷电一道接着一道,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声骤然坠落,照亮了那浑沌汹涌的浪潮卷滚着的云层。   某一刻,突然天空像被?雷电劈裂了一个大口,暴雨从天上倾泻下来。   ///   桑宁再醒来,是因为一屋子过度的静寂,悄无声息。   有时?声音太嘈杂会扰人清梦,但?有时?,突兀的安静也能将人自疲惫的睡梦中唤醒。   她困倦地掀起眼皮,吃力?望着头顶窗幔时?,还迷迷糊糊在想,怎么?没听见半声崽崽的啼哭?崽崽睡了吗?   床侧窗扇虚掩,不知详细时?辰,但?可分辩是朗朗白日。   少顷,神智更?加清晰了些,虽仍带些浑噩,却已经完全自睡梦中醒来,她这?才感觉到似乎有轻浅的呼吸拂在她发顶。   她转过头,一张眉眼疏朗却面色苍白的面孔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桑宁不觉松了口气。   说实话,方才醒来的一瞬间,她好似有种回到了那日云时?宴独自离开?天绝崖去找温行砚的错觉,但?还好,他还在。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时?一顿,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方才察觉到他身上凉得?厉害,像是刚从冰窟中捞出来似的。   桑宁眉心一拢,她轻喘几口气,稍作休息后?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清理过,衣服也已经换过了,最重要的是,虽然她的身体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疲惫的感觉,但?她却隐隐察觉自己体内灵气充盈无比。   她只轻轻的一个动?作,都伴有灵气四溢。她的修为……似乎已经远远高于了元婴期。   怎么?回事?她不过睡了一觉而已啊?   她心中莫名泛起疑惑和不安,不由地又垂眸看?住了云时?宴。   这?时?只听得?门扉传来几声轻扣。   “阿宁,是你醒了吗?”   “嗯……”桑宁这?才觉得?喉头好生疼痛,像是用尽气力?嘶叫过后?,字字沙哑难听。   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你等?一下。”   说罢便揭了被?子下床,初初腿还有些用不上力?,走了两步,便已恢复如常,待快走到门口时?,已经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岁屏瞧见是她,立刻伸手?扶了一把:“你怎么?自己下来了,魔君还没醒吗?”   桑宁摇摇头,还没问?什么?,一打眼忽然瞧见院子中的景象,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们这?是……”她短路的脑子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好半天,才接着道:“被?人端了老巢啦?”   只见原本整洁干净的小院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碎石瓦砾散落满地,杂草随风飘摇,跟废墟也差不了什么?。   桑宁又迅速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屋子。   还好还好,屋子还是完好的。   也是刚睡醒思路还不清晰,若是屋子不好,她睁开?眼看?见的应该不是窗幔,而是无垠又广阔的蓝天了。   “对了,崽崽呢?”桑宁也顾不得?问?这?院子怎么?会弄成这?样,握住了岁屏的手?,不由地有些着急。   岁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提到孩子眉眼间的神色也更?柔和了:“在隔壁屋子呢,怕吵着你们休息,不过她很乖,像是知道爹爹娘亲辛苦,睡醒了也不吵不闹的。”   桑宁听完哪里还耐得?住性子,脚一抬就要去隔壁看?孩子,被?岁屏强硬拉回了屋子:“你才刚生,不可以乱跑。我去把孩子抱来,你好好歇着。”   桑宁知道凡人生产完都要坐月子,但?她现在可是修真大能了,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那头岁屏走出去,没多久就抱着襁褓回来了。   桑宁难掩激动?欢喜,小心翼翼接过襁褓,一垂眸,便对上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   小团子似乎也认出了她身上的味道,轻轻眨了下眼,那双眼眸却是血红色的,只细细再看?,那血红色中隐约又透出一点金色来,立时?便消弱了血色的猩红狰狞。   桑宁心中顿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小团子粉嫩的脸颊。   不料这?一戳,小团子立刻嘴巴一扁,几声猫儿般的嘤咛由缓渐急,再变为号啕。   桑宁一惊,立刻慌了手?脚:“怎么?了怎么?了?你别哭啊……”   小团子大抵是听出来娘亲话中的着急,又可能是听出来她这?娘亲着实是没经验的,她哭号声慢慢小了些,脑袋却是往娘亲的方向凑了凑。   “她到底怎么?了啊?”桑宁向岁屏求助。   岁屏见状好笑道:“她应当是饿了。”   哦,饿了啊。   桑宁恍然大悟,而后?反应过来什么?,蓦地涨红了耳朵:“那我是不是要给她……喂奶啊?”   岁屏:“……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应当是的。”   桑宁抬起头,和岁屏大眼瞪小眼:“怎么?喂?”   岁屏:“……” 第73章   合作   云渺宗。   月色朦胧, 几点星光疏疏落落,勉强照亮来人的模样。   温行砚抬眼看向不请自来的黑衣少年?,心底一动, 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流光语气散漫, 也?用不着温行砚相请, 兀自便走进了屋来。   他?打量着温行砚的脸, 忽而笑了声:“我说你这老头这么紧张做什么?咱们俩也算是老朋友了吧。”   温行砚冷笑一声道:“老朋友?我还道你与那魔头早搅到了一起。这回怕不是受了他?的令来取我性命的吧。”   说话的功夫, 他?的手已经在背后暗自掐了个诀。   流光“啧”了一声:“老头不必与我动手,我今日来此地, 可不是与你为敌,是想和你合作的。”   说着话,他?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温行砚旁边, 还吊儿?郎当地翘起了腿:“认真?说起来, 还不是因为你把我脑子搞坏了,我才被人趁机施了御神咒, 沦为一界神宠。”   温行砚冷哼一声,低垂的眼睫下,不知是不耐还是厌烦,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嗤笑道:“与我合作?听你这口?气, 难道不是恨极了我把你变成这样?”   “我不该恨你吗?”流光都觉得无语了:“我好端端守着寻木当我的守护神兽几万年?, 你倒好, 闯入九幽就算了,还从那蠢得要?命的女人手里?骗来个什么狗屁瞌睡蛊用在我身上,也?不至于让邪气钻了空子……”   “那是缠魂蛊。”   流光翻了个白?眼:“我管它什么蛊, 总之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既如此, 你还要?来跟我合作?”温行砚冷哼:“我可不想背后有人捅我一刀。”   “你怕有人捅你刀子,倒是不怕被人挖心掏肺?”   流光轻笑了声,道:“这都一千多年?了,温宗主怎的还是这样畏首畏尾。当年?你不敢舍己身入九幽,也?不敢在修真?界内露出?一丝一毫体内的邪气,便是想要?做这云缈宗的宗主,都不敢与你师尊和师弟明言,非要?用栽赃陷害的法子,逼得你师弟生?出?心魔才达成所愿。   “呵……结果呢,还不是被你师弟挖出?了心,落了个尸骨不全的下场。哎呀,挖心掏肺呢,我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要?痛死了。”   “你给我闭嘴!”温行砚厉声呵斥打断了流光的话。   流光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砸吧了一下嘴:“怎么,不让我说你就能当做这事没发生?过?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你总不想再?死一次吧?你就愿意你这么多年?的谋划,最后却成了替云时宴做嫁衣?那些本?来可该是你的东西。”   不错……   那些本?该是他?的。   但他?当年?又如何能想到,因为自己出?于谨慎,只吸收一小部分邪气所用,他?这么多年?遮遮掩掩,到头来却让云时宴捡了便宜。   那可是九幽之主,是神!是他?们?修士哪怕飞升也?企及不了的高度!   而这一切,本?该属于他?才对!   这么想着,他?的半边脸忽然扭曲起来。   左边脸仍然年?轻俊美,右边脸脸皮抽动,有黑色的纹路逐渐攀上脸颊,右眼霎时染上血色,瞳孔缩成小点,里?头充斥的是暴戾和阴鸷。   “嗬嗬嗬嗬!”他?笑起来,小声像深夜林间?不知名的怪鸟号叫:“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激怒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流光叹了声,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我早不都说了要?与你合作吗?你我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除了你这里?,这修真?界怕也?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他?日你成为九幽之主,我或也?可算得上是一大功臣?”   “功臣?”温行砚眼风扫过,刻意重?重?咬字道:“有没有你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流光扬唇懒懒道:“此言差矣,九幽邪气何等霸道想来温宗主这些年?多有体会,你定然也?清楚,一旦你的身体完全被占据,那是连自己的一丝清醒都会没有的,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温宗主想必也?不想是这种结果吧?”   “你什么意思?”   流光朝他?勾了勾手:“你可知那时云时宴是如何才能保留住自己的理智?”   温行砚略略迟疑一瞬。   这确实是他?急于想要?知道的事。自从觉醒另一段记忆,他?不是没有想过将那块留影石内的邪气纳为己用,然而每每打开留影石,哪怕只多一丝邪气入体,他?的神魂都极度痛苦,甚至濒临奔溃的边缘,若是能知道云时宴是用了什么法子……   “我可以帮你啊。”   温行砚的思绪被流光打断,他?抬眸看向流光,那张右脸上数不清的黑色脉络不断跳动着,仿佛还能听到汩汩的流动声。   “你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   “不知道。”   温行砚嗤笑一声后拉开彼此间?距离:“不知道你在这瞎说什么?”   流光也?同时往后仰了仰头:“啧!我说你活了这么多年?都白?活了?我是不知道,不知道我就不能问吗?”   “你问了他?就会说?你若是没恢复记忆倒还有几分可能,如今你契约已解,又在他?面?前暴露了个七七八八八,他?焉能再?信你?”   “他?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流光漂亮的双眸一眯,声音依旧懒洋洋的:“我把他?老婆抓来不就行了。”   温行砚皱眉:“他?娶妻了?”   他?不是没听弟子说起峚山之境内的事,还当是那些弟子胡编乱造,却不想云时宴这样的人,竟真?的会为了个女人出?手,如今还娶了妻?莫非……就是当日在灵宝阁与他?一起的那个女子?   “可不只娶妻了,怕是这几日孩子都要?生?出?来了。你也?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他?修为顶了天了,为了他?的妻子,他?也?会投鼠忌器。”流光撩起眼皮,斜睨他?一眼:“我这有个法子……”   “说。”   “他?们?如今最想的大约就是扳倒你,但只凭自己一张嘴,修真?界无人会信他?,他?们?需要?证据。”   “你的意思是……”   “借你那块留影石一用。”   温行砚一顿,侧头看他?,表情似笑非笑地:“我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   流光面?不改色,并?未回应温行砚的质疑。   他?耸了耸肩,转而道:“你也?知道云时宴的修为到什么程度了,之前他?不来找你麻烦是念着师兄弟的情分,如今他?可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如若他?同上回一样,不执着于揭穿真?相只想杀了你,恐怕也?费不了他?几分力气。”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倚着旁边的桌子耸了耸肩:“你信不过我便罢,等到他?来找你了,你可别怪我没给你想办法。”   温行砚心下冷笑。   他?确实信不过他?。   不过无妨……经由流光这么一说,他?心中已有了更毒的法子。   他?不仅要?从云时宴嘴里?知道掌控邪气的法子,还要?好好折磨他?一番。   眼下他?不是有妻有子吗?   那他?就让他?再?尝一次失去妻儿?的痛苦。   届时他?已成了九幽之主,还怕什么修真?界知道真?相。   那时,他?们?都该跪倒在他?面?前求他?饶命才是。   于是温行砚话音突然一顿,缓缓道:“那便听你的。”   流光耸了耸肩。   二人目光短暂相接,都露出?了一点笑意。   ///   桑宁和岁屏好一番的折腾,总算是喂饱了小团子。   看着小团子睡得香甜,桑宁心底那点子为什么自己生?的是个人还要?给她喂奶好烦啊的想法也?随之被抛到了脑后,她抬手给自己掐了个清洁术,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方才回身看向床榻上依旧还在沉睡的男人。   云时宴一向浅眠,身旁稍有动静便会醒来,前几日虽也?睡得沉,但如今日崽崽这般哭号的动静都没能扰醒他?,桑宁难免忧心。   而她很快也?从岁屏口?中得知云时宴在她昏睡时为她挡了渡劫期雷劫之事。   “怎么会生?个孩子就生?到渡劫期了……”桑宁喃喃道。   她这渡劫期的修为就跟捡来似的,来得太过容易,她自己都难免觉得心虚。   难道是因为那时在十二时方镜内时,云时宴怕无人可以替她挡雷劫,就在她身上下了某种禁制,而今他?活着从十二时方镜出?来了,便也?可以替她挡了那雷劫,助她成功渡劫?   此时也?无人可以解答她的疑问。   云时宴睡得极沉,好在面?色看上去还好,眉宇间?亦无任何痛苦之色,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岁屏从桑宁手中接过熟睡的小团子,轻声道:“魔君在雷劫散去后还加固了这里?的结界,过度耗损修为,恐怕还需要?好生?修养几日。”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心道自己之前确实是错看了魔君。   这世间?的男子,倒也?并?不全然是坏的。   桑宁抬手抚了抚云时宴的脸庞,良久,轻声道:“即便加固了结界,这里?也?不安全。”   眼下他?们?的处境可以称得上是四面?楚歌,而从前修为最高几乎可以横扫修真?界的人却躺在这里?,温行砚和九幽却不会因为这样就不来找他?们?麻烦。   云时宴想必也?留了后招才是。   岁屏点头:“魔君交待了,若是他?睡得太久,我们?便躲去后山山崖下。”   “后山山崖下?”   “魔君也?没说明原因,只说那里?应当是安全的,九疑和长流已经去山下采买物资了。”   桑宁抿了抿唇。   躲吗?   如果只是躲,那就还是处于被动的局面?。   当然,他?们?人手确实太少,只对上一个温行砚还好,但温行砚大概率会煽动整个修真?界的正道门派来对付他?们?,要?是他?们?能多些帮手就好了……   桑宁思考片刻,蓦地眼睛一亮。   帮手……他?们?也?可以找帮手啊,修真?界也?许都在温行砚的掌控之下,但别的地方不是。   于是她立刻看向岁屏:“去收拾下东西,等九疑和长流回来我们?就走。”   岁屏有些诧异:“现在就要?去躲着了吗?”   桑宁摇头:“不,不去躲着。”   “我们?去妖族。” 第74章   献美   去往妖族仍是通过那道设在荒坟旁的巨大槐树中的传送阵法。   桑宁并不知道如何启动阵法, 但无妨,不会她可以学。   于是她照着记忆中那邪修头子隗修焱的结印手法,加上九疑长流此?前看到云时宴开启阵法时结的手印, 二者结合之?下, 竟真的将传送阵打开了。   此?时一行人连同襁褓中睁着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小团子?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石碑前。   碑上刻着“不夜天”三?个字。   桑宁深吸一口气。   阔别?……其实也没有很久……   “妖族真的会帮我们吗?”   岁屏并不质疑桑宁的决定, 只是她于弥渊也短暂相处过几日, 那?人, 不,那?鸟人性格古怪, 忽男忽女?,岁屏一回想起那?满宫殿穿的花花绿绿的数十个男男女?女?,就觉得这鸟人实在不靠谱。   九疑与长流对视一眼, 他们倒不担心妖族会不会帮他们, 只是想起从前弥渊对君上那?副姿态……   两人又不约而同瞧向?了?此?时正被?桑宁用灵力托着的,依旧昏睡不醒的男人身上。   ……怎么忽然觉得, 君上到这里来,好像比待在天绝崖更危险了??   桑宁却是提起裙摆,当?先迈过了?石碑。   “不帮也没关系, 我们暂且在这里住一段世间, 一来避避风头, 二来也可以解决你身上的问题。”   岁屏楞了?楞:“我的问题?”   “上回云时宴去云渺宗的时候, 我记得你一直在天绝崖照顾我, 直到我离开都没出事。”桑宁顿了?下,又接着道:“但后来我知道,那?时温行砚其实已?经死了?。”   岁屏知道她说的“上回”, 指的就是在十二时方镜里的那?个世界,她很快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呼吸都急促了?些?:“他死了?,但是我没死。”   “不错,”桑宁道:“我想那?时你身上的同心蛊应当?已?经解了?。”   如果说在那?个世界中岁屏有过能够脱离同心蛊的机会,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化妖以及在妖族疗伤的两回,前者的可能性又更大一些?,毕竟人族化妖是需要魂魄脱离本体后融入未生妖智的妖物本体内。   也就是说,化妖成功,那?就意味着魂魄与本体已?经分离,而那?蛊虫,大概率是留在原体内,而不是随着魂魄转移的。   当?时让岁屏化妖时情况紧急,两人便没有往这上头想,现在回过头再看,那?个化妖的决定,无意之?中或许也顺带解了?岁屏身上的同心蛊。   温行砚日后是一定要死的,但岁屏,应该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能尽快让岁屏与妖体本源融合,以及找到一颗妖丹。   无疑,不管是找帮手,抑或是岁屏化妖、巩固魂魄,妖族都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   九疑和长流并不曾听说过什么蛊毒,但很快也从两人的对话间弄明白了?同心蛊是什么。   岁屏迟疑:“但妖丹关乎妖的妖力,对妖来说何其珍贵,我们总不好抢夺。”   上回那?颗妖丹还?是因为那?只黑狐先对她们不利,但这里的妖并未主动来招惹他们,况且他们此?时还?在妖族的大本营……   “不需要抢夺啊,”桑宁回眸朝她笑笑:“妖族也有不少?妖是凭借吞噬妖丹来提升自?己修为的,弥渊手里肯定有不少?。”   妖族与人族不同,同族相残在妖族算不得什么大事,虎妖吃兔妖,牛妖啃藤妖都是妖族天性,弱肉强食就是妖族的生存之?道。   桑宁话音才落下。   头顶忽然一阵风掠过。   他们抬起头,只见数一只彩色羽毛十分艳丽的人面鸟在上空盘旋,与此?同时,狮,狼,虎,豹……一头接一头,直冲着他们奔跑而来,然后将他们团团围住,冷冰冰地盯住了?他们。   “何人胆敢擅闯我妖族!”   九疑和长流一顿,却见其中一只人面鸟突然朝几人扑了?过来,当?先便是抱着孩子?的桑宁。   他们下意识地就想掏出法宝符箓往他们身上招呼。   这么多野兽,恐怕真不好对付。   念头飞快地从二人脑中掠过,就在他们将要出手的时候,桑宁先一步捏了?个结界,拦住了?凶猛扑过来的鸟人以及四周虎视眈眈的野兽们。   “误会误会,各位妖族朋友们,我们并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桑宁轻轻眨了?下眼,朝那?鸟人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是来给少?主献美人的。”   “美人?”鸟人在他们头顶盘旋几圈后缓缓落地,变成了?个一头花花绿绿头发的少?年,却不是桑宁上回来妖族时见到的那?个。   也是,那?个世界的时间线是在一百年后呢,兴许上回那?只鸟人都还?在蛋里吧,桑宁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   “美人在哪?”那?鸟人瞧了?他们几眼,视线落在抱着孩子?的桑宁身上:“你吗?可我们少?主不喜欢生过孩子?的美人。”   桑宁:“……不是我,是他。”她忽然指了?指被?灵力包裹着,始终飘在她身后的男人身上。   岁屏:“?”   九疑:“?”   长流:“?”   那?鸟人倒是半点也不觉得怪异,瞧了?瞧云时宴:“这个倒是还?不错,但是怎么一直在睡觉呢,你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偷来了??”   “不,”桑宁摆摆手:“我是怕他不老实,在少?主面前失了?礼数,就索性让他安分点。”   鸟人点点头,赞了?她一句:“你倒确实是个懂规矩的。”   “那?是自?然。”桑宁面上喜滋滋地道:“那?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少?主了?吗?”   鸟人没怎么迟疑就同意了?。   桑宁便又指了?指还?围着他们的那?些?狮狼虎豹:“那?便让他们先回去吧,可别?因为我们耽误了?事。”   于是不消片刻功夫,这些?野兽们便乖乖退下了?。   后头的九疑和长流对视一眼,一时觉得心底的复杂情绪实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曾经君上誓死捍卫(好吧,没那?么夸张)的贞操,如今竟被?夫人双手奉上了??   但仔细想想,按这个世界的时间线,这时候的弥渊确实还?不认识君上,妖族这些?妖自?然也不会对他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外人有什么好脸色。他们既然要找妖族帮忙,肯定不能闹得太难看,相比之?下,夫人的这个说辞,倒好似是最合理,又能最快见到弥渊的法子?了?。   行吧。   左右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想必君上醒来后也不会为难夫人,他们两个连半点力都没出的,也插不上什么话。   这厢鸟人似乎对桑宁怀中的小团子?很感兴趣,走了?会儿?,回头瞧一眼,又再瞧一眼:“这幼崽是你生的?”   桑宁应了?声,也低头瞧了?眼,小家伙才出生两天就已?经长得粉嫩嫩的,肉嘟嘟的脸上,一双溜黑的大眼睛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能看到的一切。   “倒是个会生的。”   鸟人似乎挺喜欢小团子?,看了?又看,末了?长长叹了?一声:“我们象蛇一族都几百年没有血脉纯粹的幼崽出生了?。”   桑宁不免好奇:“你也是象蛇后代?”   鸟人挠了?挠头:“我是象蛇和孔雀的后代。如今拥有纯粹象蛇血脉的也只有少?主了?。”   桑宁顿了?下,而后十分不合时宜地想着:哦,只有弥渊一人,那?就怪不得几百年生不出纯粹血脉的幼崽来了?。   说话间,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桑宁第一次见到弥渊的那?座阁楼前。   “少?主怎么总不待在山上的宫殿里?”桑宁问道。   她上回来就觉得好奇,弥渊好好的宫殿不住,怎么总待在这座楼里,是睡在这楼里比睡宫殿舒服?   鸟人想了?下:“大概是觉得宫殿里太吵吧。”   他这么一说,桑宁也想起来弥渊宫殿里的盛况了?,她好奇道:“你们少?主,嗯……现在有几个男妃和女?妃了?啊?”   鸟人还?当?她是担心少?主的妃子?太多,自?己送上来的人争不到宠,便安抚道:“放心,我瞧你带来这个姿色上乘,少?主定会喜欢的。”   一行人:“……”   有没有可能,这事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正说着话,楼中有侍女?缓缓迎上来道:“少?主请几位进?来。”   鸟人点了?下脑袋,又领着一行人进?了?楼。   穿得一身花红柳绿的弥渊见到桑宁一行人楞了?下,而后收起折扇,缓缓坐直了?身子?。   “怎么又是你?”   桑宁扬了?扬眉,觉得弥渊这个“又”字用得简直绝妙,太衬她的心了?。   于是她也毫不吝啬的冲弥渊笑了?笑:“离开妖族后,我们对少?主多有挂念,这不,一有机会便想着来瞧瞧少?主。”   弥渊看着桑宁,皮笑肉不笑地:“是挂念我,还?是挂念我妖族的法宝?”   说着话,他也注意到了?此?时被?灵力包裹着的云时宴,继续阴阳怪气:“哟!这位不是魔君大人吗?太阳都快落山了?怎么还?睡着呢?晚上劳累过度了??这体质可不行啊。”   桑宁:“……”   这鸟人可真够记仇的。   “哎?孩子?生出来了??是魔君的?瞧这漂亮的小脸蛋,也不像是他能生出来的啊。”   小团子?似乎听懂了?弥渊的话,朝着他吐了?个泡泡。   弥渊:“……”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桑宁也不打扰他,只听得他一顿,忽然话音一转,问道:“你们这次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桑宁轻咳一声,将小团子?交给岁屏,这才道:“我听闻上古时妖族也曾雄踞一方,在大妖的带领下甚至敢于挑衅神族的威严。虽大妖被?诛后,妖族不得不收敛风头于天墟境内,但时至今日,妖族已?修养万年,族中想必妖才绝绝,日后也不会甘于屈居人下吧?”   弥渊眯起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桑宁舔了?舔唇,选择了?直接了?当?:“我们可能要和整个修真界干起来,你们妖族要不要一起来?”   “……什么?”弥渊震住了?。   其余妖怪们也纷纷震惊地盯住了?他们。   弥渊面色怪异:“我妖族好端端的在这天虚境过日子?,可不想自?找麻烦。”   “你不愿意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你。”   “……什么意思??”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少?主你一定知道那?时云时宴神魂散尽的事吧。”   桑宁也不等他答话,又接着道:“他会如此?,是因为不愿九幽造出邪神来为祸世间,但如今,却有人甘愿为邪气驱使,倘若他真的成了?,邪神降临,你妖族自?然也得俯首就缚。”   “你说什么?”弥渊喃喃:“邪神?”   桑宁于是捡了?些?要紧的同弥渊说起,尤其强调了?邪神的邪恶恐怖,直把弥渊和在场的妖族说得一愣一愣的。   末了?,弥渊整个鸟都迷糊了?:“等等,你让我想想。”   “哦。”桑宁点头,又道:“那?你先给我们安排住处,再去找妖王商量吧。”   ……   这头妖族因为桑宁的到来引起一阵慌乱,那?头流光在天绝崖上下转了?好几圈都没瞧见一个人影。   “奇怪,都跑哪去了?……”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留影石,思?考一瞬后,身影一晃,离开了?此?地。 第75章   昭昭   妖族近来无大事。   族泰妖安, 天清日暖,一片祥宁。   然而正因太祥宁、太平静,才让妖王觉得有些闲得发慌。   当然, 自妖族偏居在这天虚境内近万年, 也确实没有什么能影响道整个妖族的大事, 只是他那唯一有纯粹象蛇血脉的儿子, 呃……或是女儿, 竟然没四处晃荡、招惹桃花,实在是有些怪异。   以及让他闲来无事时唯一发愁的, 就?是他这个?儿子或是女儿的寝宫中都十好?几?个?后妃了,怎的还迟迟未传出好消息,怀上下一代子孙?   “哪年哪月才能抱孙呀……”妖王唉声叹气。   果然, 人不能太闲, 闲暇下来,脑子尽想些有的没的。   “王也别心急, 这事儿催不得。”婢女为妖王奉上参茶。   “他哪容得了我催?他当我是一回事了吗?”妖王啜饮一口参茶,又是一吁,怎么连茶水味道都不对了……   “想来少主自有打算, 未来之事也说?不准。说?不定, 明儿个?, 少主就?牵着可爱的孙儿回来了呢。”婢女恭敬笑道。   妖王撇唇冷笑, 摆摆手:“少说?这些好?听的话。”   “王、大王!”   一头狼妖匆匆弹跳进来。   “慌什么, 有事慢慢说?——”妖王端着杯,抵在唇间,啜呷。   “传送阵外头来了个?女的, 怀里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狼妖指着山下的传送阵。   “什么?!”妖王一口茶沫爆喷出来,轰然起?立, 吼得像咆哮:“你没看错?!有个?孩子?!”   “是,属下没看错,”狼妖被喷了满脸水,也不敢去抹,“她还说?了她是来找少主的。”   “人呢?!在哪里?!”   “属下来的时候她还在传送阵那儿,此时应当已经去找少主了。属下一看到那女子怀里的孩子就?先赶来通报了。”   “好?好?好?!赶紧去,去把?人接来!”妖王光听见“孩子”两?字,就?整个?脑子都晕晕乎乎。   “是、是!”狼妖不敢拖延,连忙去办。   “真没想他手脚这么快……都有孩子了也跟我这个?父王禀报。不过看在他这回做的是‘好?事’,说?两?句他就?好?……孙子,我快有孙子抱了!”思及此,威武妖王也只剩一脸傻笑。   不错不错,不愧是他的种,真是不辱他父王的雄风。想当年,他那与朱雀的二女儿也是这么来的,直到孩子的娘亲,手抱女儿上门,他才知道自己添了个?女儿。   妖王乐陶陶,坐不住地在厅里来回,不时焦急地张望一下大门外。   另一头,弥渊并未考虑太久。   而他方?才不自禁表现出来惊讶的也并不是因为被说?服着去对付修真界,而是惊讶这话应然是从桑宁口中说?出来的。   事实上,另一段记忆里,他在云时宴提出云渺宗或与九幽有勾连时,早便有意?与之联手,只那时云时宴并未同意?。   至于眼?下……   眼?下先不说?云时宴为何一直昏睡,便是这联手的提议,可是他们求到他面前来的!他若一口就?应下,不给他们设些困境, 起?步真当他妖族好?哄了!将?来联手他又该如?何谈条件?   他自然也得拿拿乔,方?才不落了妖族和?他自己的面子。   只弥渊这边还没美完呢,便有妖来禀,说?是妖王让他过去,还特地交待要带上那名抱着孩子的女子。   弥渊挑了挑眉。   他这父王向来懒散惯了,倒是头一回反应这么及时。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也懒得搭理一直跟在身后追问桑宁的狼妖,径直往妖王的宫殿而去。   妖王并没有等太久,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殿外便传来了动静。   他转过身,却瞧见只有弥渊一个?人慢腾腾地进了殿。   “我孙儿呢?我孙儿呢?”妖王一下蹿到弥渊身后,左瞧右瞧不见人,猛地转回头:“说?,你把?我孙儿藏哪儿去了!”   弥渊:“……?”   “少给我装蒜!”妖王气颤地指着弥渊:“那女人呢?孩子呢?你在外头欺负完人家,便不认帐,是吗?!人家千辛万苦生下孩子来找你,你竟然还把?人赶走了?!你这混账东西!”   弥渊禁不住地嘴角直抽抽:“你这老头到底在胡说?什么?”   “胡说??!?”妖王眼?睛一瞪,气得腮边的胡须都好?像要飞起?来了:“往日里我都是怎么教你的?不尊重我这个?父王就?算了,连作为父亲的责任心都没有!将?来你该怎么能接替我的位置做一族之王?”   妖王碎碎念了好?一番功夫,口沫横飞,完全?没有弥渊插话的余地。直到妖王终于说?累了,喝了茶润了喉,才终于记起?来吩咐手下的妖怪去把?人寻回来。   弥渊也听明白了妖王的意?思,赶紧拦住了听命要出门的妖,没好?气道:“不用找,人就?在我那里。”   “人就?……在你那里?”妖王脸色一变,瞬间慈眉善目,与方?才数落他的嘴脸全?然不同:“那敢情好?啊,我这就?去瞧瞧我孙儿。”   “不用去。”弥渊淡淡瞥他:“不是我的种。”   妖王一顿:“你说?什么?”   弥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孩子是衍霄魔君的。”   “谁?衍霄魔君?衍霄魔君把?你绿了?!?”妖王气呼呼拍向岩石桌,胡须被鼻息喷得狂扬:“该死的魔头,这是要断了我象蛇的后啊!当真是个?祸害!”   一旁的狼妖听了,都不禁为妖王的怒气瑟瑟发抖了。   弥渊强忍住当场转身就?走的冲动,深吸好?几?口气,才将?此次桑宁的来意?告知妖王。   “和?那魔头联手?”妖王缓了良久才摁下当不成爷爷的失望,面色仍是不大好?看:“如?你所说?,那魔头如?今的修为可是倒退了不少,届时他动动嘴,跑断腿的可是我们。”   “是啊,但如?果不联手,父王便甘屈居于那劳什子邪神之下?”   “放屁!”妖王的声音瞬间又拔高两?个?度:“昔日我妖族强盛,要不是神族斩杀了大妖弓颍,指不定现在是谁住在天外天呢。”   说?起?来,妖族与神族的仇确实挺大。   那邪神虽与万年前的神族沾不上几?分?关系,但谁叫他也是个?神呢。   他们妖族在天虚境安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什么狗屁邪神当狗腿子的!   ///   云时宴这一觉睡了很久。   思绪渐渐清晰时,能感觉到身上似有大匹丝缎覆盖,冰凉且柔腻,鼻尖隐约缭绕着熟悉的香气,他脑中思绪转了一转,不由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手指探去,果然覆在身上的是一头墨色长发,此时枕靠她胸口的人似乎睡得正熟,温暖的鼻息就?拂在他心窝处。   他尚未睁开眼?睛,枕畔蓦地响起?几?声小猫似的嘤咛,由缓渐急,再变为号啕。下一瞬,他胸口重量霍然一轻,紧接着便响起?了女子慌手慌脚的笨拙哄声。   这样的景况温馨悦目,他不想破坏,于是睁开眼?后也只是静静凝望。   他想,若要选择光阴在哪一刻停驻,他会毫不考虎,留住此时此分?。   桑宁料理完小团子,本能地侧眸看向云时宴。这几?日她都是这样,学习照顾孩子,再与他说?些闲话,就?算他沉睡未醒也无妨。   视线瞟过去,恰好?对上黑眸的凝觑。   云时宴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眼?眸中的光华,比往日还要深沉些许。   桑宁一怔,动了动唇:“睡醒了?”   云时宴:“嗯。”   “醒了怎么不出声?”虽是埋怨的话,桑宁脸上仍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笑意?。   “刚醒。”云时宴轻声道:“过来些,我还有些使不上力。”   桑宁“哦”了声,乖乖挪到他身边,想扶他坐起?来,才发现手里还抱着个?小家伙,她索性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喏,你来抱着。”   云时宴顿了下,怀中便贴上了一个?柔软的小团子。   一时之间他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勉强抱稳孩子,垂下眸,便见粉嫩嫩的小家伙一边睁着眼?睛瞧住了他,一边吮着拇指,吸啜得啧啧有声。   那时她才生产完,雷劫来得太危急,他确实未能分?心在孩子身上。   “是我们的孩子。”桑宁道。   云时宴觉得眼?眶有些热,他拉住桑宁的手,将?她拽过来一些,而后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阿宁辛苦。”   辛苦是辛苦,但比起?他,她好?像又没那么辛苦了。   桑宁睫毛颤了颤:“你的伤,感觉怎么样了?”   “无事。”云时宴喉头动了动:“睡一觉醒来,全?好?了。”   见骨的伤,因为怕她担心,早在之前便让九疑和?长流帮他大致处理过。   至于耗损的修为,慢慢重练,总能练得回来。   全?都是值得的,看见她好?,孩子好?,他便也很好?。   “嘴硬。”桑宁瞧着他抱孩子的笨拙姿势,轻轻嘀咕着。   什么睡一觉醒来全?好?了,当她是三岁小孩子呢?   见她似乎还要问,云时宴适时转移话题:“孩子取名了吗?”   桑宁一愣,视线落在此时正“嗯嗯呀呀”吐口水泡泡,自己玩得很欢的小团子身上:“……”   她这几?日也不是没想过给小团子取名,只是文?化?水平有限,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好?的来,便也搁置了。   云时宴见状表情不变,伸手抚了抚小家伙已经长了头发的脑袋瓜子:“叫昭昭好?不好??”   “昭昭?”   “日升月恒,昭昭之字。昭昭,便是指光明照亮了黑暗。”   小团子“啊噗啊噗”地回他,口水泡泡冒了一颗又一颗。   桑宁微微眯起?了眼?:“好?啊,那就?叫昭昭。”   反正她大约也起?不出更好?的名字来。   云时宴低笑,又揉揉孩子脑袋,揉完,那只手重新稳稳揽住了桑宁腰际。   她抬眸去瞧云时宴,忽然觉得“昭昭”这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来,好?似倾注了许多?在里面。   她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   嗯,挺好?。   昭昭,很好?。 第76章   大礼   云时宴一醒来便发现周围妖气浓郁, 再打眼一瞧屋内的装饰,很快就?猜到他们此时身?在妖族。   他一句话?没问,桑宁自个儿?就?巴巴地说开了?, 将她为何要来妖族的原因说得头头是道的。   说完了?, 才想起来问云时宴:“我们来妖族有没有打乱你的计划?”   云时宴看向她的眸光柔和中带了?些怪异, 道:“阿宁很聪明。”   事实上, 他原本的计划也是要在醒来后过来一趟妖族。不曾想, 阿宁在他尚昏睡时便提前一步过来了?,只是他对于她借口给弥渊送美人, 而美人正是他这点……   罢了?,左右也只是个借口,他心下暗道。   “我昏睡了?几日??妖王有答复了?吗?”   “三日?, ”桑宁道:“还没有准确答复, 不过应当八九不离十了?。昨日?弥渊给岁屏送来了?妖丹,还帮她寻到了?合适的妖体。”   云时宴:“这两日?我再去找他一回。”   桑宁点了?下头, 又想到什么,迟疑道:“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太急切?”   她虽然不太懂弯弯道道,但不多?的人生经历也告诉了?她, 在与人合作过程中越是急切便越证明是处于弱势一方, 那便有很大可能在和合作中失去话?语权。   云时宴:“无妨, 我去找他无关此事, 只是要与他借几只妖罢了?。”   桑宁:“借妖?”   云时宴应声:“狸妖。”   狸妖擅长变幻之术, 最?是会模仿他人迷惑人心,借狸妖是用来……   云时宴淡淡道:“温行砚如今应当急着在找我们,便给他送份大礼吧。”   狸妖……大礼?   桑宁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等到云时宴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听,她忍不住地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心道: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 实在比不上云时宴这把年纪的老奸巨猾。   她抬眸望向?云时宴。   他正看着自己怀中的,他的女儿?。   刚出生的小家伙,无烦无恼,吃饱睡,睡饱吃,对爹爹娘亲的谈话?一点兴趣也没有。小嘴还轻蠕着,便已经又睡着了?。   桑宁戳了?戳她粉嫩嫩的脸颊,嘀嘀咕咕:“这样子哪里像在擂台上保护过娘亲的样子。”   云时宴抬起?头来:“什么擂台?”   “就?是合欢宗内门比试的时候啊,同门切磋时我好几次都没怎么动手就?赢了?,害我赢了?比赛都没什么成就?感,还有点心虚。”   云时宴:“……”   有没有可能,那时保护你的不是尚在你腹中连神?魂都还未稳固的昭昭,而是我给你的那块护身?灵玉?   想起?灵玉,他摊开手掌,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桑宁拿起?来,有些惊喜道:“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戴上吧,上回要不是这块灵玉,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你。”云时宴道。   桑宁便也想起?来上回岁屏被控制,她原想拿储物袋中的法宝,却误把灵玉落下的事。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菜了?啊。   这时云时宴忽地话?头一转:“阿宁如今已是渡劫期的修为,只这些日?子还需好生学着如何控制和运用体内灵力,另外法术符箓与剑法也得练起?来才是。”   修士化天地灵气?为己用,力量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拥有很强的灵活性?和自主性?。   而对战中许多?事情是根本来不及考虑的,结印手势标准不标准,口诀熟练不熟练,可能只是一丝的差距就?足以致命了?。   拜入修仙宗门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有不同的历练,便是为了?磨砺一番。   桑宁自知自己空有一身?修为,之前虽然在云时宴有意无意的安排下看过不少书,却鲜少有动手的机会,若是他日?温行砚对上大概率是要吃亏。   昭昭就?不用说了?,说不定云时宴都要靠她来保护,她必须得变得更厉害些才行。   因?而不消云时宴多?说,她自个儿?便学得比以往都认真许多?。   一转眼又是几日?过去。   妖族禁地内。   只听得“砰砰”两声轻响,两头扑过来大獒尚未接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成了?齑粉。   紧接着一声洪亮的咆哮响彻四周,只不等这股恐怖的力量笼罩下来,利刃便划破了?狂化水牛倒错纠插的灰黑色鳞片,从牛背部划向?水桶粗的腰身?,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巨大的水牛几乎被斩成两半,却偏偏还留了?半口气?。   那个中疼痛,让水牛忍不住发出了?恐惧的嘶声惨叫。   “好剑法!”发出这声赞叹的竟是弥渊。   那厢桑宁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这才收住归离剑去势。   “仙子如今当真是得罪不得半分啊。”弥渊手中折扇一挥,挑眉笑道:“照这样下去,我妖族这禁地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就?可解禁了?,我妖族还得备份大礼多?谢仙子出手。”   妖族禁地乃是囚禁狂化妖兽之地,禁地内怪石嶙峋,遍布火山熔洞,当然最?多?的还属狂化的妖兽。这些妖兽未生灵智,但在修炼过程中却因?各种原因?陷入狂化,无端攻击族内已生灵智或化形的妖。   虽说这些妖兽修为有限,但因?其狂化后失去理智,不要命起?来就?连妖王都觉得头痛。这才辟了?这个地方作为关押狂化妖兽之地,再在外头布以阵法来隔绝。   妖族拿这禁地里的妖兽十分头痛,倒是正好方便桑宁拿来练剑修行。前些日?子与弥渊提起?,弥渊倒是乐得有人能帮忙处理这些妖兽,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只不过这几日?弥渊并未在禁地里露过面?。   “少主今日?很是空闲?”   桑宁漫不经心招呼一句,便探头往另一侧结界里还抱着孩子的九疑瞧去。   九疑冲她摆摆手,示意昭昭已经入睡。   见他那头还算游刃有余,桑宁看向?弥渊:“少主既然来了?,不如与我切磋切磋?”   这几日?她在云时宴的指导下,不管是法术还是剑法方面?都有进步,但妖兽与人不同,不与人对战终究难以了?解自己的真正水平。   虽然弥渊也就?是个鸟人,但比起?那些失去理智的妖兽来说,也勉强能算是个人吧。   弥渊摇了?摇折扇,饶有兴致道:“可以啊,”   “那便请少主多?多?指教了?。”   桑宁一言方尽,忽地拔身?而起?,她手里的琉璃冰剑猛然出手,宛若划破长空的流星一般,剑尖之上的斗气?不断流淌,劈天斩地般向?着弥渊奔袭而来。   弥渊面?色一凛。   他自是知道如今桑宁的修为已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却没料想到仅仅几日?的功夫,她的剑法也有如此的进步。   弥渊往后便倒,跟着向?后一滚,险险避开了?这剑。   然那剑气?劈至中途,却忽然消失。   弥渊呼吸一促,立刻察觉一道铺天盖地的剑势,倏地出现在他咫尺相近的眼前。   他迅速收起?折扇顺势直劈而下,划出一道黑芒。破空气?劲,地上泥土向?两旁翻卷而起?,出现了?一道深沟。   归离剑也随之重?重?地劈在地上,满天尘土飞扬,有片刻模糊了?弥渊的视线。紧跟着一道冷冽之意忽然从他背后疾刺而来,他反手画了?一圆,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桑宁攻势一挫,并不气?馁,手中长剑忽地一颤,倏地化为数十,再次向?弥渊刺了?过去。   剑风如网,一层接一层。   归离剑与折扇相交。   银色和墨色光华撞击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清越激昂的颤声,那声音丝丝袅袅的,拖得极长极细,仿佛能够入心入肺,连内脏似乎都作出了?颤抖的共鸣。   桑宁掌心立即一动,重?重?剑光便朝着弥渊落下来。   弥渊呼吸一促,却见那剑势偏了?三寸,本该强势的剑风也力道大减,倒是没真正伤到他。   桑宁问他:“你还好吗?”   弥渊生生憋住自己呕血的冲动,嘴角却忍不住地抽抽:“没事。”   他原本还因?为云时宴修为倒退觉得他们能在合作中占据主导权,却没想到云时宴身?边这个瞧着娇娇柔柔的小美人都险些伤了?他……   “既然没事,那再来?”桑宁忽然打断他。   弥渊咬了?咬牙,刚想硬着头皮应下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蓦地在他身?后:“妖王可想好了??”   “什么?”弥渊还沉浸在自己的震撼之中,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云时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桑宁也不管弥渊了?,朝云时宴眨了?下眼:“事情都办好了??”   云时宴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见她没受伤,眉眼间才柔和了?些。   他看向?弥渊,问道:“你来找我们,想必是因?妖王已经想好了?要不要与我们联手一事?”   弥渊看着二人,目光几经变化,最?后道:“是,父王请二位明日?一起?商谈。”   “好。”云时宴应了?声,几步便走到九疑身?旁,将昭昭接到自己怀中。   短短几日?功夫,他抱孩子的手势已经相当熟练。昭昭的脑袋窝在他臂弯,另一只手托着昭昭的身?子,抱的稳当又舒适。   昭昭显然也很喜欢他,半眯着眼睛,小手在空气?中一抓啊抓,抓到云时宴的衣襟了?,便咯咯笑个不停。   桑宁见状都有些汗颜。   说起?来,这些日?子她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修炼上,除了?喂奶时抱抱孩子,剩余时间恐怕都还没九疑抱得多?。   她瞧了?几眼,便又把目光收了?回来,问弥渊:“岁屏那边如何了??”   弥渊正震惊于云时宴这副慈父模样,闻言,无意识地撇了?撇嘴角:“挺好的,融合得不错,过几日?便可吞服妖丹了?。即便魂魄兴许比不上从前稳固,但有固魂幡在,多?修养些时日?,问题不大。”   桑宁点点头。   如此,大战兴许就?在眼前了?。 第77章   ‘桑宁’   入夜。   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此处终年不见天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   踏进地牢之后,地面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顶上的砖瓦有破损,虽用了阵法封住, 却挡不住风吹雨打, 也不知是哪一日从上头流下来的雨水, 如今全积在低洼里?, 浑浊得水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息。   关?押在里?头的人, 不,或许不能说是人了, 那一张张脸,以及褴褛衣衫间露出?来的都是几乎腐化的皮肤,蒙着?阴翳的一双双眼球, 犹如死鱼之目。   “噗通”一声。   不知?是什么东西从他们身?上掉入水洼中, 溅起的黑色水沫沾到了一截还不算太过脏污的衣摆上。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张开嘴, 里?头的舌头却也已经腐烂,仔细分辨,才能隐约听?见他们在说:“救我, 救救我。”   细细的抽气声后, 一道绵软的声音蓦地在地牢内响起。   “都这样子了, 他们竟然还能说话?”   温行砚眉头一挑, 这才凝神看向处于?视野尽头的那间牢房。   女子肌肤如雪, 一头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柳叶眉,芙蓉面, 五官精致,宛如瓷器一般。   她?正?站立在脏污的铁栏旁, 腹部隆起,衣摆上沾满了污迹,却并不显狼狈。   确实是那个?他曾在灵宝阁见到过的,跟在云时宴身?边的女人。   这时,与她?隔着?铁栏相对的黑衣少年“啧”了声,转头看向温行砚:“温宗主来得可真够慢的。”   温行砚双眉一蹙,面上顿时蒙上一层冷意:“怎么就她?一个?人?”   “技不如人喽。”流光摊了摊双手,一点不放在心上似的:“但他老?婆孩子都在这里?,他总是跑不掉的。”   “老?婆孩子?”温行砚的身?形顿在那里?,冷冷一笑:“你莫不是要告诉我,法子没问到,人也没抓到,便是留影石也被他抢去了吧?”   他骤然前倾,像是想要伸手去抓流光,但又生生按住了。   流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边摸出?留影石,一边指着?牢里?的女子:“呐,留影石和法子不都在这里?。”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修为,我怎么敢跟他硬碰硬,要不是他顾忌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我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温行砚没有开口。   倒是牢中的女子这时微微启唇:“这位便是温行砚温宗主?”   她?略略眺目,狭长而?略显慵懒的双眸中,透着?丝丝妖娆,看过来的眼神妩媚动人:“不知?温宗主寻我来是有何事?”   温行砚的身?形顿了顿。   他确实听?闻云时宴当初在峚山之境抢走?的是个?合欢宗女子,他还当那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个?轻佻模样。   难不成越是正?经的人就越吃这一套?   “温宗主怎的不说话?”‘桑宁’唇角笑漪轻牵,指了指周遭牢房里?那些个?似人非人的人:“要说呢,这里?也确实不适合谈话,温宗主不如带我出?去,温宗主想知?道什么,我定对温宗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行砚的声音蓦地响起,嗓音淡漠冰冷:“你就不为你那夫君担心?”   “温宗主说笑了,我合欢宗的修炼之法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与他在一起,温宗主难不成认为我是图什么真情真心不成?”‘桑宁’似是觉得十分好?笑,眼尾挑了下:“再说了,他是什么修为,我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担心我自己呢。”   温行砚目光一闪, 没有说话。   这女子便这么急着?要撇清和云时宴的关?系?还是说,其中或有诈?   那头‘桑宁’语调讥讽,轻笑又开口道:“当然了,他或许不是这么想的。有些人或许就是天生的情种,为了情情爱爱要生要死的,可惜谁叫他遇上了我呢?一边是修真界人人想要除去的魔头,一边是修真界第一大宗,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毕竟我也不想跟着?他过整日躲躲藏藏的日子,多没意思啊,我还想早日飞升呢。”   流光蓦地嗤笑了声:“你若真这么想,为何还要给他生孩子?”   ‘桑宁’闻言,转头瞪了眼流光,面上总算表露出?了一点怒气:“你以为我愿意吗?修真界内有几个?是自然有孕的,我能想到他那么能干?”   流光:“……”   温行砚:“……”   “我发现的时候他也知?道了,他那人,想必温宗主也是清楚的,对吧?”‘桑宁’又道。   温行砚沉默许久,那双眼却盯住了她?,许久没有挪开。   ‘桑宁’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道自己应当没有演砸吧?   据那位说,这温行砚没有与他妻子接触过,不管她?表现出?来的性?情如何,温行砚都会自行将他会看上她?这件事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况且,除非真正?的那位与她?同时出?现,否则不管他怎么看,叫谁来看,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那个?叫做“桑宁”的女子。   这便是他们狸妖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此时温行砚也才收回灵识。他并没有瞧出?这女子身?上有任何不对,便是她?腹中,也的的确确有一团精魄在。   一时无人再出?声,然而?前后牢房中那一声一声沙哑难辨的“救救我”在此刻却显得愈发清晰。   温行砚的眉心却皱得更紧了,他抬手一挥。   一股无形的气将他们掀飞出?去,直直撞到墙面,再重重摔落下来,登时腐肉掉了满地,空气中的那股烂臭味也愈发浓了。   ‘桑宁’虽是狸妖,也少见到这样的场面,微微地皱了下眉。   却听?得温行砚冷声道:“桑姑娘,我也不欲为难你。我只问你,你可知?晓他们,”他抬手指着?牢中那些不辨人形的人,“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桑宁’想了想,分外诚实地道:“不知?道。”   温行砚心中便又信了一分。   毕竟邪气之事修真界鲜少有人知?晓,而?掌控邪气的方法更该是绝密才对,若是这女子能轻易看出?这是邪气侵体的后果,那他还要怀疑一下这是不是云时宴和流光联合起来给他设的局。   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想必云时宴在经历这么多之后,也不会再信任任何人。   ///   月光如绸缎缓缓流淌。   巍峨洞府之外。   修长身?影伫立在门口,门头落下来的阴影笼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蓦地,有声音自洞府内传出?:“没想到温宗主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这声音很年轻,也并不属于?门内任何弟子。   宋霁尘一顿。   他连忙躲入了巨大的石柱后,借着?零星的月光,瞧见了人影。   走?在前头的人正?是他的师尊温行砚,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他不久前正?在跟踪的黑衣少年。   不久前他被这来历不明出?现在宗门的少年引到此处,他本该向师尊禀明此事,只是还来不及现出?身?形,便见那少年与师尊一前一后进了内殿。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竟是就这样守在了外头。   “温宗主行事果真谨慎。”那黑衣少年道:“地牢那些人,便是温宗主这些年用来尝试掌控邪气的结果吧,可惜……结果似乎并不如温宗主之意?”   邪气?   宋霁尘登时心中一惊。   师尊如何会与那九幽邪气沾上关?系?   他立时又想起另一段记忆里?,衍霄魔君同师尊说过的那句话,他说——   “它?应当没告诉你罢,你,不过只是它?达成目的过程中,注定要被丢掉的一枚弃子罢了。”   这其中的“它?”是的是谁?   “弃子”又是何意?   他思绪翻滚混乱,瞧不真切师尊的神色,只听?到师尊语气不耐烦的声音:“你先回禁地去,这几日我要召集修真界大小宗门于?此,别让他们瞧见你。”   “哈。”那少年冷嗤一声,“过河拆桥这招,温宗主用得可真不错。”   “过河拆桥?”温行砚冷声:“我还道你是云时宴派来的内鬼呢。”   流光面不改色:“温宗主既不信我,又何必还要与我合作。如此畏首畏尾,温宗主不如索性?退一步,便将那女人再客客气气送还回去,再跪倒在衍霄面前求一求他,说不准他心情一好?,就不杀你这个?杀师灭亲的仇人了呢?”   温行砚又半张狰狞的面孔上竟挤出?了笑容来:“做梦!”   退一步?   呵!他没有退路,只有往前。   他说完,便转过了身?。   背影匆匆,甚至有点像逃一样。   流光在原地站了会儿?,半晌,冷嗤一声,亦往半空一跃,消失了身?影。   宋霁尘被那句“杀师灭亲”震得思绪一片空白。   恰好?有什么东西自空中落下,他本能地伸手去接。   等片刻后回过神,才发现掌心躺着?的,是一块留影石。   ///   妖族。   又是两日过去。   禁地中的狂化妖兽所剩无几。   一头狂化白虎嘶吼一声猛冲而?来,剑光闪过,眨眼的功夫,便倒地不起失去了生机。   桑宁收起剑,回头看了看结界中的男人。   云时宴也正?抬头看过来。   他今日着?一身?墨绿色衣袍,眉眼清冷,身?姿挺拔如松柏,可惜那双此时正?在他胸前扯着?他衣襟的藕节般雪白手臂,以及“咿咿呀呀”的奶娃声将他那如凌凌山上雪的气质给破坏了个?干净。   桑宁于?是忍不住地笑。   云时宴挥手撤掉结界,摸了摸她?的发顶:“阿宁辛苦。”   大概是因为有了昭昭的缘故,近几日来他总喜欢这么摸她?的头,跟哄小孩似的。   桑宁抗议了两回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回到暂住的寝殿,才坐下歇了片刻,九疑便从外头冲了进来。   “成了!我们可以打过去了!” 第78章   战起   说打过去其实并不准确, 事实上,等桑宁一行人?先行通过传送阵回到沧澜境时,温行砚率领的正道人?士已经将天绝崖整个包围了起来。   彼时妖族众妖尚未赶到, 而一直躺在天绝崖扮演云时宴的狸妖已经收到消息, 一看状况不对, 索性?变回?了原形。   于是当正道修士在温行砚带领下, 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在院子里搜了一圈, 却只隐约见到一只野猫从院子里蹿出?去以后,一众人都懵了。   “温宗主不是说那衍霄魔君便在此地养伤, 可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有修士沉不住气忙问道。   温行砚没有说话。   “想必是有所察觉,提前藏起来了。”有人?开了口。   当即就有修士接口道:“我们此番能如此轻易进得这地方,该不会是他设下的陷阱吧?”   这一句也问出?了在场大部分人?心中的隐忧。   不错, 即便如温宗主说, 那衍霄魔君受了重?伤修为倒退,那也应当不至于连他们此番如此大的动静也没有察觉, 既察觉了,难不成……是在此地设了陷阱?   “但如果有陷阱的话,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有修士猜测道:“会不会是那魔头?心知敌不过, 索性?跑了?”   当即就有人?否定到:“他跑不了。”   说话的是无极刀宗的宗主, 他瞧了眼温行砚:“温宗主昨晚便与我等联手在此设立了困灵阵, 那时我等都亲眼见到衍霄魔君就在此处, 如今困灵阵也并没有损坏。”   所谓困灵阵, 便是将阵法之?内所有生灵困囿于这一处,若衍霄魔君真的跑了,便如方才?那只野猫一样会被困灵阵挡回?来, 不可能他们会毫无察觉。   众人?便又一齐看向了温行砚。   毕竟围剿衍霄魔君这事是他在牵头?,若不是他说那魔头?身受重?伤修为倒退, 且他手里还?有对付衍霄魔君的底牌,他们不会如此仓促就跟着?他前来此地。   如今衍霄魔君没瞧见,就不知那底牌又是什么了。   便是在这时,温行砚开了口:“把人?请过来。”   跟在他身侧的两个?弟子听令,片刻功夫,便引了一个?容貌出?色,却挺着?大肚子的女修过来了。   合欢宗有不少人?都识得桑宁,更不要说其中还?有穆翎和?月殊,二人?此前隐在人?群中,此时见到桑宁,都禁不住地皱起了眉。   而此时人?群中也已经纷纷议论开了。   “这又是谁?”   “莫非就是那魔头?抢走的那个?合欢宗弟子?”   “她怎的还?有了身孕,这都快生了吧。”   ……   十鸢长老拦住正要上前的穆翎和?月殊,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温宗主这是何意?”   温行砚面?色不变,对十鸢长老道:“道友不必心急,桑仙子与那魔头?渊源颇深,我此番既然?请得桑仙子相助,也定会护桑仙子及她腹中孩子的周全。”   既然?是“请得相助”又“定会护桑仙子周全”,再瞧‘桑宁’也并非被强迫,十鸢长老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其余听到温行砚这话的修士面?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与衍霄魔君渊源颇深的意思,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那这女子腹中的,就莫非就是衍霄魔君的孩子?   震惊过后,许多人?便也理解了温行砚此次为何会如此仓促便来围剿衍霄魔君。   当初衍霄魔君入魔的原因?,修真界内都多少知道一些,如此重?情之?人?,又怎会不顾自己的道侣和?孩子?   这样看来,即便那魔头?跑了,恐怕也会再跑回?来。   此举说出?来或许算不得磊落,但对付衍霄魔君那等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一定是死?伤最小的法子。   就在众人?都如此说服自己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温宗主这法子倒是好的,只是找人?来扮作那名仙子却不大妥当。”   温行砚一怔。   他下意识凝神去看‘桑宁’,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的来,便是方才?十鸢长老在看到她时,表情也没有什么异常。   是哪个?在胡说八道扰乱人?心?   他抬起头?,便见一落音谷弟子站了出?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温行砚冷声质问:“便是我认错了人?,总不至于连十鸢长老都会连自己的亲传弟子都认不出?来吧?”   十鸢长老心中冷哼一声。   这老东西,时时刻刻不忘记拖人?下水,但是……   她视线重?新落到‘桑宁’身上,而后,便对上了一个?昳丽的笑容。   “……”   确实,好像是和?从前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这时方才?出?声的那名落音谷弟子又开口了:“该是我问温宗主,为何会连妖都认不出?来,难道温宗主是要与妖物同流合污吗?”   妖?哪里有妖?   众人?一脸迷糊。   温行砚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脑中忽而闪过什么,却又被那落音谷弟子打断了。   只见他指着?人?群前的‘桑宁’,不紧不慢道:“温宗主让人?假扮桑仙子也罢,竟还?让妖物来假扮,若是被衍霄魔君察觉,届时迁怒之?下,岂不是把我等架在火上烤?”   ‘桑宁’眨了眨眼,在接触到那人?的视线时勾了勾唇,而后身形蓦地一晃。   一股妖气冲天。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雪白的狸猫一蹬腿,趁他们尚未醒过神,“咻”的一声便蹿出?了他们的视线。   温行砚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这一切,果然?都是云时宴设的局。   他心中早有猜测,而此时当他真正确定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反而落了下来。   但他仍是忍不住地愤怒。   云时宴竟然?敢这么耍他!   他指着?长流怒喝道:“你和?云时宴是一伙的?你们是想要污蔑我?”   长流双手一摊:“我只是奇怪以温宗主如今的修为,看样子又早与那妖物接触过,怎会看不出?那女子是妖物。毕竟温宗主如今渡劫期的修为,应当是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了吧。”   众人?疑惑地皱起眉,心道不错,他们瞧不出?来也罢,但温行砚与那妖物早有接触,怎会瞧不出?来那女子是妖物假扮?除非真如那落音谷弟子所说,温行砚与那妖物……   温行砚冷笑一声:“如你所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瞧出?来,怎么偏偏就你……”   他话未说完,有什么东西被抛掷到了空中。   温行砚脸色一变,本能地要抬手去打,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留影石一抛到空中后,便在云间映出?了一道模糊的画面?来。   画面?中首先出?现的是玄清道尊的影像,而后便见那摘掉帽兜后的温行砚走到玄清道尊的跟前,对着?玄清道尊出?了手。   画面?外,鸦雀无声。   众人?面?上或是震惊或是疑虑或是难以置信……各色俱全。   有修士忍不住喃喃出?声:“难道这便是当年玄清道尊……”   “不可能!”有云缈宗弟子禁不住激动地接声道:“一定是假的!留影石肯定是伪造的!这分明是离间之?计!先前修真界几次危机,都是靠宗主才?得以轻易,这些大家都是历历在目的……”   等说完,他才?意识到有些许失态,于是又往温行砚的身旁退了退,深吸几口气,平息愤怒的神情。   众人?闻声沉吟。   确实,所有人?都知晓千年前与衍霄魔君那一战,温行砚是何等卖力,几乎是要舍身忘死?,只求将那魔头?封印。   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况且画面?中那人?,半张脸完好,另半张脸却何等可怖,又怎么会是温宗主?   多数人?的心中又产生了动摇,但在修真界中资历更长些的老狐狸,已经咂摸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当年衍霄魔君还?是衍霄仙君,是最有可能继承云缈宗宗主的修真天才?,而后头?出?的这种种事端,却是生生将他逼得入了魔,之?后便是温行砚匆匆接下云渺宗宗主之?位。   这细细一回?忆……不是更显得太巧了些吗?   “温宗主可有话要说?”十鸢长老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了温行砚。   温行砚还?是站在那里,阴沉沉地看着?长流,目光似是恨不能剜了他一般,却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辩解?   他不需要。   即便他们知道真相又怎么样?   只要他足够强大,所有人?都得在他面?前俯首!   “温宗主……真是好手段啊!”无极刀宗的荆褚翊冷哼一声,当先喝道。   其余人?如梦初醒:“温宗主此举实在可怕……”   “温宗主怎能对玄清道尊出?手,那可是温宗主的师尊啊。”   众人?义愤填膺,然?言辞间却也并不过分激烈。   他们此行,为的是对付衍霄魔君,至于温行砚迫害师尊和?同门之?罪,日后再算也不迟。   温行砚便是在这时蓦地嗤笑出?了声:“哈哈!瞧见了吗?”   众人?:“……”   瞧见什么?   “宗主……”那方才?替温行砚辩解的弟子嗫喏道,眼底流露出?仍不肯信的痛苦之?色。   “快看那里!”   “那是……衍霄魔君?”   “是他,我在峚山之?境里见过他。”   众人?纷纷拿起武器,摆出?了防御之?态。   云时宴和?桑宁并肩而行,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之?中,闲庭信步地踩着?云走了过来。   温行砚神色未变,抬起脸冷笑一声:“看吧,你费尽心思设局揭穿真相又如何?你以为他们会同情你的遭遇,在这时调转矛头?来对付我吗?你还?是这么天真。”   众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讽刺他们?   云时宴神色漠然?。   仿佛方才?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闹剧。   “我不需要他们来对付你,”他垂下了眼眸,淡淡道:“你自己便已经将自己推入了死?路。”   “呵!”温行砚冷声:“我倒要看看,今日死?的究竟会是谁。”   说罢, 他抬手引来一物。   那是一柄巨剑。   剑身长逾十来丈, 剑刃寒光熠熠, 其上黑气缠绕,光是瞧着?,便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温行砚抬手。   那巨剑便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云时宴。   如果他没看错,云时宴眼下的修为已倒退至灵寂期,是如何也抵挡不住他全力一击的,因?而他还?悄悄收敛了修为,以确保他能够神魂不灭,他才?好从他口中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然?而巨剑才?飞出?去不远,便被一股磅礴的灵力给牵扯住了。   巨剑就这样被悬停在了半空中,就停在云时宴的面?前。   温行砚一怔,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   这股力量显然?不是如今的云时宴能够掌控的,他收回?巨剑,同时目光落到了云时宴一侧,那个?瞧着?身娇体弱的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是——   他竟然?看不透她的修为!   这个?女人?,起码是和?他一样渡劫期,甚至有可能修为比他还?高?!   怎么可能……   明明距离上一回?见到她也不过半年。   即便是最具天赋的修士,也不可能短短半年便从金丹期一跃而至渡劫期……   温行砚看看桑宁,又看看云时宴,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你把自己一身的修为都给她了?”   “倒也没有全部给她,”云时宴淡淡瞧着?他:“还?留了点。”   温行砚:“……”   那可是大乘期足以与修真界抗衡的修为,他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地,把这些全给了一个?女人??   果然?凡尘俗世中的情感于修仙一途便是拖累!   幸好啊,他可没有这种拖累。   其余修士闻声,也是一片沉默。   沉默过后,他们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前是因?为衍霄魔君修为极高?,修真界不得不联手将他封印,可如今他只有灵寂期地修为,只怕是在场任何一个?宗门长老都可以将他拿下,那他们如此大阵仗地聚在此地,是否有些多余?   哦不,衍霄魔君是修为倒退了,但他身旁那个?女修……人?家也没入魔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地事,他们这一群人?来对付她,似乎……不太好?   这时,一直默默没有出?声的桑宁忽然?干咳一声,她清了清喉咙:“那个?,你们刚才?看留影石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温行砚的不妥之?处吗?”   不妥之?处?   大部分修士都还?没反应过来,但那几个?老狐狸已经迅速传音与自己宗门内的弟子,要他们做好准备,防备……温行砚?   “你们难道没看出?来,温宗主早在千年前就生了心魔吗?比云时宴还?早好几年呢!”   桑宁转眸瞧了眼云时宴,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也不理会修士们震惊的神色,又继续高?声道:“温行砚早在千年前便与九幽有了勾连,他借助九幽邪气控制玄清道尊杀了云时宴的父母亲人?,逼得云时宴生出?心魔,又在这千年间炼化无数傀儡尸……啊,我忘了这事兴许被他瞒住了,但你们肯定有人?听到过风声了吧?   “对了,你们在留影石的画面?中应该也看到过他邪气侵体的模样了,他现在不仅身体被九幽邪气侵蚀,脑子都已经被邪气都腐蚀坏了。   “今日你们要对付的不是云时宴,应该是他才?对。”   众修士不自觉地顺着?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   温行砚此时的面?容已经是阴沉至极了。   他垂下了眼眸,冷声道:“你们不会因?为她几句话便全然?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吧。”   众人?听罢一个?激灵,又纷纷转眸看向桑宁。   不错,他们怎能如此轻易就被那女子说服,有谁可以证明此事呢?便是那留影石,说不定也是伪造来的呢?   这时,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从那片云海之?中传出?,一体型庞大吓人?,身披寒光铁鳞的妖兽冲破了厚重?的云层,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那是什么?”   “是蟒蛇吗?蟒蛇怎么会如此之?大?”   “那不是蟒蛇,”无极刀宗的长老皱着?眉头?,迟疑着?道:“像是上古神兽螭龙,只是螭龙又不该是这副模样……”   “还?算你们识货。”   螭龙在天空之?上盘旋着?,忽而一个?转身,化作一黑衣少年,他掸了掸衣衫:“我就是螭龙,不过当年因?为温行砚的迫害,邪气入体,就成了这副样子。”   这下,众人?一时之?间也再寻不到什么由头?来替温行砚开脱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温行砚。   温行砚捏紧了指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焦躁的阴郁来:“好罢。你们说的没错,但那又如何?倘若云时宴还?是之?前的云时宴,我或许还?会有几分忌惮你,但如今,即便你们联起手来,又能耐我何?”   桑宁:“……”   这话说的,是半点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恐怖的威压扩散开,笼罩了天绝崖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各宗长老宗主,其余人?几乎都被头?顶的巨大压力压抑的喘不过气。   他们艰难地抬起头?,便见温行砚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片黑气,但此刻那股黑暗变得更加凝实如同黑雾,黑雾在他身后搅动,逐渐汇聚在一起,仿佛有某种极度恐怖的存在正在酝酿。   “便让我瞧一瞧,你们这些人?,又能如何与我对抗吧。”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数道黑色的影子突然?自那片浓厚的黑雾中蹿出?。它们飞快扑出?来,皮肤溃烂面?目狰狞,同时也带出?一股腥臭的腐烂味。   是傀儡尸!   数以万计的傀儡尸,犹如蝗虫过境一般,自温行砚身后的浓雾中涌了出?来。   桑宁眨了个?眼的功夫,周围乌压压的已经到处都是傀儡尸了。   她连忙冲身后喊道:“快出?来!”   众人?已经被眼前所见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们本能地调动修为抵抗这些仿佛源源不尽的傀儡尸,便也没时间去思考什么出?来不出?来。   而就在桑宁话音落下后,一头?灰狼猛地扑了出?来,身形如一座小山。   但这还?不算完。   随即是狼、狮、豹……一头?接一头?,俱都身形庞大,吼声震天。   而在这些狮狼虎豹之?后,是一只色彩艳丽的巨大鸟类。   温行砚见状,从喉间挤出?了声音:“……妖族。” 第79章   大战   众修士都?来不及细想, 便与妖族一起,和那些傀儡尸战到了一处。   这厢,桑宁也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温行砚神情狰狞, 他身形一动, 蓦地出现在云时宴身侧, 而后扣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撞去, 像要将他撕成两半似的。   不是, 你打他干什么?   你肯定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吧?   不识货的老东西,呸!   桑宁心中啐了温行砚一口, 手?中归离却没有丝毫停顿,几乎是在温行砚冲过来的瞬间,剑剑光层层叠叠, 像是一张网朝着温行砚笼罩而去。   二人相?撞, 气浪荡开,除了桑宁身后的人, 无数傀儡尸被扫荡而飞。   温行砚冷笑一声:“昔日的衍霄仙君,今日竟要躲在女子背后,真是可笑!”   云时宴唇边却漾开了一丝笑意。   他并不觉得?他倚靠阿宁的保护有损他的颜面。   他只觉得?, 阿宁这样紧张他, 他很开心。   最重要的……   阿宁有了保护自己和孩子的能力, 这样就很好?了。   那厢温行砚释放威压, 却未能挣脱几人的缠斗。与桑宁再三交手?之下, 流光弥渊等人又时不时偷袭,不多时,温行砚便渐渐落到了下风。   眼见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心中竟也隐约升起了一丝不安。   他绝不能输,绝对不可以!   他面色阴沉地张开双臂, 一张张半透明泛着黑气的人脸在他身前逐渐成型,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每张脸上都?渗透着死前的绝望,人脸密密麻麻的重叠在一起,组成了一堵完全由人脸组成的恐怖人墙。   绵密的攻击落到墙上,不断将一张张脸割裂,甚至是搅碎,但?同时墙也在自愈,不断有新出现的脸补充进来,半空中碎裂的脸墙崩坏开来,一双深红色的血眸暴虐的如同邪魔降世。   桑宁呼吸都?窒了一下:“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被温行砚用邪气迫害的人的神魂。”流光道。   云时宴皱了皱眉:“他这些?年也许就是靠吸纳这些?神魂来提升修为的。”   “那不是邪修修炼之法?”弥渊挥手?将身旁的傀儡尸砍成两半,气喘吁吁道。   一个正道宗门的宗主,竟比邪修还手?段邪恶残忍。   桑宁舔了舔唇:“他那样子,早便比邪修都?还要恐怖了。”   说话的功夫,温行砚便向着几人猛冲而来。   “你们都?退后!”   桑宁大喊一声,抬手?结印,挡在了几人之前。   这般纯拼修为的碰撞,瞬间便是爆出惊天?炸响,灵力涟漪自那撞击之处犹如风暴一般席卷而出,周围的一些?巨大山石,在一阵咔嚓声中,轰然爆裂。一些?修为略低的修士,被这恐怖的能量涟漪波及,在一阵凄惨叫声中,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最后重重的砸到地上,筋骨都?险些?断了个彻底。   强大的冲击力同时也将桑宁震退,身体控制不住地倒飞而出,而后撞进一个气息清冽的怀抱。   云时宴松了口气,确认怀中的人没有受伤,这才?抬眸看?向另一边。   温行砚身体上浓郁的黑雾变得?稀薄起来,但?他眼睛里却射出掩盖不住的杀机,紧接着身上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我?原本不想做到这一步的,但?你们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温行砚盯着他们,“不过……一切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开始诡异的扭曲,最开始是五官,然后是四肢,扭曲的幅度不算大,但?看?上去尤为诡异,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中钻出来。   下一秒,一只黑色像是虚影一般的手?臂猛地从他的手?臂中挣扎出来,这诡异的一幕像是昆虫蜕壳,先是手?臂,然后是头,身体……难以想象,居然从温行砚的体内爬出一个黑色的人形黑雾。   但?温行砚没有死,身体被撕裂的巨大痛苦让他发出惨叫。   黑雾漫天?。   浓烈到仿佛化作了一张无形的网, 落下来蒙住众人,让人连喘气都?好?像变得?艰难了起来。   修士们抬眸,眼珠上都?好?似覆了一层黑色。   “这又是什么怪物?是炼狱恶鬼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们别他妈废话了!”长?老叱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搁那聊天?呢!老子快撑不住了!”   放眼望去。   不远处又一个修士被扫倒,旁边的傀儡尸四肢伏地, 立即扑咬了上去。   修士们咬了咬牙,不得?不收回注意力对付近在眼前的威胁。   至于妖族,它们原本以为自己是来跟修士拼个你死我?活的,但?眼见着这些?傀儡尸朝它们冲过来扑咬,自然也只能先和人族修士暂时联手?了。   半空中,只见新出现的黑雾人形渐渐凝实,它随手?一拨,仍在剧烈痛苦中不断颤抖的温行砚就被转移走,下一秒,滚落在地上,摔在了尸堆中,还没有死透。   “这具躯壳束缚着我?,现在脱下来感觉好?多了。”它望向云时宴笑了笑:“又见面了。”   桑宁:“?它……”   “是邪神残在九幽的一丝残念。”云时宴淡淡道:“之前在十二时方镜里,便是它险些?控制了我?。”   桑宁心中一惊。   她原以为只需要对付了温行砚,不让邪气有机会?侵入云时宴的身体,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可谁能料到,邪神残念早已?附着在温行砚身上……   残念看?向尸堆中的温行砚,口吻重了一些?,“他也是个勉强可用的躯壳,可惜终究天?赋不够,与我?的融合度太差,否则我?也不至于到今日还只是这般模样。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他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今天?,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除了你。”残念此?刻也不再有动作,它在看?,只是在看?,平静的看?着云时宴,浑浊眼珠中藏满了期待,语气郑重而又带着欣喜:“你将会?是我?新的躯壳。”   它话音落下,萦绕于周身的黑雾缓缓上升,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巨大的乌云,乌云遮天?蔽日,带来极强的压迫力。   乌云中不断有更加深邃的黑影涌动,在里面不断翻滚,还伴随着极为遥远的嘶吼声。   像是……这片乌云后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很快,在所有人颤栗的目光下,一道道黑影从天?而降。   桑宁也分辨不出这些?究竟是什么怪物,有一部分尚且能保持人形,而其中的大部分完全就像是胡乱拼凑起来的,器官暴露在外,浑身血淋淋的,身体上蔓延着锋利的骨刺,有些?手?脚中间还长?着蹼。   修士们见状,也是心中颤抖不已?,他们心知这一战可怖,一不小心兴许整个修真界都?保不住,于是一个个不再藏, 纷纷拼上了性命。   桑宁抛出手?中长?剑,掌心一动,剑光冲入人面墙中,那无数怪物便张牙舞爪地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雪白的剑光和黑雾中传来的绝望嘶吼声让整个战场充满肃杀之感。   而就在桑宁与那些?怪物缠斗在一起的时候,云时宴的一双墨眸渐渐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赤红色的血眸。   萦绕在残念周身的黑气开始汇成一股,蜂拥着往云时宴而来。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一阵同样的黑气自流光身上溢出,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云时宴的体内,甚至那些?怪物体内也冒出黑气,一时间纷纷朝着云时宴汇聚而来。   桑宁见状立即想要冲过去设结界挡开黑气,却反被云时宴套了个结界,而她竟然挣脱不开。   是因为……那些?黑气?   是,一定是。   在这一刻,桑宁忽然懂了。   那些?黑气就是邪气,邪气一旦进入云时宴体内,便可以为他所用,同时也像之前一般,被他压制。   九幽从来没放弃重新创造邪神,而云时宴,也依旧想要牺牲自己拯救这个世界。   他早知道会?这样,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舍得??   他们明明想好?了对付了温行砚的办法,昭昭也才?刚出生啊……   桑宁忍不住地生气,又难以抑制地眼眶发酸。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半空中移开,同时脑海中也在飞速思?考着。   她方才?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那妄图复生的残念貌似隐藏着某种说不出的古怪,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只不过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在哪里?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将目光投向稍远的地方,片刻后,在他目光搜索到一处尸堆时,突然顿住了。   只见尸堆中趴着一具尸体,不,不对!那不是尸体,而是一个人,是之前被它用作躯壳的温行砚!   此?刻的温行砚居然还没有死,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爬起身,背靠尸堆半躺半坐着,胸口还在起伏。   最关键的是,他的脸上居然也有一道伤痕,伤很新,还不断有血流出,和方才?她划在残念脸上的伤一模一样!   那伤是最近一次攻击留下的,那时的残念早已?当着所有人的面舍弃温行砚这具躯壳。   为什么它之后的伤还会?同步出现在温行砚的脸上?难道是……   桑宁的呼吸急促起来。   既然伤到了它,伤痕会?同步到温行砚身上,那么反过来呢,如果伤到了温行砚,它那里是不是也会?遭到反噬?   它口中说着温行砚该死,可却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将他丢下来,又不偏不倚落在了尸堆中,借助尸堆的缓冲,从高?处落下的温行砚伤虽重却始终还吊着一口气。   还有,尸堆的位置刚好?位于那些?傀儡尸的身后,即便出了问题,那些?实力不弱的傀儡尸也会?立刻保护他。   那些?傀儡尸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屠杀工具,温行砚都?送到嘴边了还不下手?,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温行砚和它是一体的,他们是共生关系!”桑宁伸手?指向尸堆方向,大吼一声:“杀温行砚!” 第80章   战歇   邪神残念和温行砚的共生关系本该早被察觉, 只是邪神残念之前表现出来的?就好像是完全放弃了温行砚这具躯壳一般,再加上邪神残念此时是已经是完全脱离躯壳的?状态,以至于一时没人?往这上面去想。   桑宁这话一出, 战场上为数不?多的?, 尚且还能脱的?开手的人立刻便朝着温行砚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 在他们过去后, 那些傀儡尸仿佛同时收到命令, 迅速朝着温行砚靠拢。   这一幕直接证实了桑宁的猜测,更多的?人?迅速转变攻击目标, 往温行砚所在的?方向靠拢。   “杀温行砚!”   “杀温行砚!他好杀!”   半空中的?邪神残念着实没防备竟然有人?能看出来,想要返身救援,但云时宴和流光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迅速缠了上去。   邪神残念一时脱不?开, 只能驱使着黑雾前往保护温行砚,可失去了护身的?黑雾, 它与此时因吸收了邪气而?越发?强悍的?云时宴战便更加占不?了什么?上风,反而?因为分心被近身的?云时宴抓住破绽,一时间层层叠叠的?攻势如同海啸, 将它逼得?连连后退。   另一头黑雾在温行砚附近形成一个圈, 像是一只倒扣的?碗, 将温行砚扣在其中保护起来。   尽管因为云时宴不?停在吸收黑雾, 那碗并不?十分稳定, 但傀儡尸的?数量实在太多,黑雾一边被吸走,一边又从傀儡尸身上不?断补充, 一时竟也无人?能靠近温行砚。   而?温行砚到底已经是渡劫期的?修为,身躯不?似普通修士那般不?堪一击, 尽管方才收了那样重的?伤,在短暂的?休整后,竟也恢复了些意?识和力?气。   他艰难的?站起身,喘了口粗气,接着缓缓活动着这具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僵硬的?身体。   外头有黑雾防护,外加傀儡尸守护,如今的?他可以说是战场上最安全的?人?了。   只要他不?死,一切都还有机会。   他环视周围,目光最终定在离他咫尺正在与怪物缠斗的?,他的?亲传弟子身上。   那是他在几十年前抓来炼傀儡尸的?那个村子里,唯一一个在修真上稍有天赋的?孩子,他把他放在身边悉心教导,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将他的?修为纳为己用。   他也的?确争气,短短几十年已是元婴期的?修为,如今,也该是他回报他的?时候了……   温行砚捂着嘴咳嗽几声,下一瞬,忽然急道?:“阿尘,小心背后!”   这一声落下,宋霁尘便感?觉到脑后一阵阴风袭来,他本?能地想要一跃而?起避开攻击,却又生?生?压制住了,任由那傀儡尸对着他一巴掌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温行砚破开黑雾一掌抽出,直接将偷袭的?那具傀儡尸拦腰斩断。   宋霁尘脸色丝毫未变,然而?那被斩断成两截的?尸体竟不?知为何突然暴起,上半身竟又猛地朝他扑来。   变故过于突然,这半截傀儡尸的?速度也比之前快得?多,宋霁尘完全来不?及阻止,也不?想阻止,他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腐烂露骨的?利爪抓向自己的?喉咙。   下一瞬,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那只利爪果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喀嚓”一声,偷袭的?那只腐烂的?手便被残暴折断。   与此同时,身后也传来温行砚的?声音:“阿尘,快过来!”   宋霁尘抬起眸,便见围着温行砚的?那黑雾居然出现了个裂缝,恰是他能钻进去的?大小。   他顿了顿,并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温行砚见状,抬手擦了擦方才因强行运用灵力?而?溢出的?嘴边的?血,诚恳道?:“阿尘,你?也看到了,做出那些事的?都是那寄生?在为师体内的?邪物,为师也很惭愧。如今它已脱离为师的?身体,为师只想为它所做下的?事情赎罪。”   宋霁尘垂下了眼眸,片刻后,竟真的?抬脚走到了温行砚面前,脸对着他,却没有再往里面踏进去一步,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温行砚叹息了声:“阿尘,你?父母去世的?早,这么?多年你?一直把为师当成父亲一样尊敬,为师都看在眼里。”他身子往后让了让,那条缝隙便又更大了些:“这里很安全,阿尘你?快进来,别让那些鬼东西再伤到你?。”   他话音才落,宋霁尘动了,然而?就在踏进黑雾的?那一瞬,一股凌厉剑气猛地袭向温行砚。   温行砚方才积聚起来的?一点灵力?已经全数用在击杀傀儡尸上了,此时再剩余的?灵力?来与这剑气对抗。   他往后疾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凉风,接着便是剧痛袭来,鲜血从前胸喷涌而?出,洒落在地上。   焚灵剑在空中调了个头,重新回到了宋霁尘手上。   他视线警惕地盯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温行砚,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温行砚捂着胸口,想试着站起来,钻心的?疼痛却令他瞬间脱力?,他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阿尘,你?这是、是做什么??你?相信为师,为师不?会伤、伤……”   “噗哧!”   宋霁尘神色凛冽,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剑,狠狠刺入温行砚的?心口,接着慢慢转动剑柄,血溅红了他的?衣衫,他凑到满脸不?可置信的?温行砚耳边:“师尊不?会伤我,只是想要我的?修为是吗?可惜,这修为我用着挺好,不?想给师尊呢!”   他说到这顿了下,忽然笑出了声:“师尊当年灭我村中一百三十七口人?时,可曾想过会这一日?”   温行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他是如何知道?的??   但他已经无法知道?了,随着焚灵剑被猛地拔出,一股血泼溅出来。   守在黑雾外的?傀儡尸同时出手阻拦,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这一变故使得?场面忽然变得?寂静起来。   流光吞了口吐沫,很小声的?问:“是……宋霁尘?”   没有人?回答他。   但只要视线落到战场中那团黑气雾气中的?人?,都可以看到宋霁尘举着剑,而?此刻剑锋上面鲜血淋漓。   宋霁尘同样抬头看着半空中的?邪神残念。   在见到半空中的?邪神残念猛地捂紧胸口时,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邪神残念也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那阵诡异的?黑雾屏障也彻底崩溃。   它垂首看了看自己胸膛处破开的?大洞,没有一丝血流出,但那处皮肤却清晰地传来了陌生?的?撕裂的?疼痛感?。   而?后,邪神残念的?五官开始钻出大量黑雾,黑雾中不?断涌现出一张张痛苦的?脸,每张脸都扭曲着,张大嘴绝望的?嘶吼着。   宋霁尘隐约在这一张张痛苦的?脸中瞧见了其中略感?熟悉的?眉眼。   他很小就被带回了云渺宗,对于自己的?父母亲人?早就没有半点印象,但那些同他一起长大,一起参加试炼的?师兄弟的?脸,竟然也出现在了那里!   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宋霁尘眼睛发?红,像是能滴出血。   “去死!”   他猛地将焚灵剑再一次刺进温行砚已然血淋淋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   温行砚掌还保持着捂住心口的?动作,终于躺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一下了,那依旧不?甘的?眸子却依旧直直地望着天,上面渐渐蒙上了一层灰暗。   而?与此同时,半空中的?邪神残念也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那阵诡异的?黑雾也彻底崩溃,它再也稳不?住身形,渐渐有溃散的?迹象。   正在众人?以为事情就要告一段落时,邪神残念周身的?空间缓缓扭曲,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   桑宁一直紧盯着邪神残念和云时宴的?战况,见状心知这定是邪神残念最后的?垂死挣扎,她抬手结印的?同时,云时宴手里的?光芒骤然爆发?,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与邪神残念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嘭 !”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邪神残念瞬间消散。   然而?哪怕是桑宁已经及时设了结界,这种恐怖无比的?爆炸还是波及到了外界,狂暴的?能量汹涌冲击,周围尘土飞扬,数不?清的?修士和妖族都被这余波震得?飞了出去。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附近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大石头与树木,地面满是扭曲的?残尸与浸透了鲜血的?土壤。   这一场战斗从晨曦微露一直打到残月高悬,然而?这一切,似乎还没有结束。   抬起头,头顶的?天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黑暗幽深,星光,还有那轮残月正在一点点消失,仿佛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黑暗力?量所侵蚀。   只是这一眼,桑宁,以及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黑暗绝不?仅仅是遮蔽天空这么?简单,这一次的?黑暗来源于更深层次的?存在。   更深,更遥远,带着亘古洪荒中的?蛮荒气息,远在繁星与月亮背后,如同一个无底深渊,要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与此同时,云时宴的?意?识也正在一点点消散。他在抬起头后就仿佛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头顶的?那片黑暗像是一个深渊巨口,正在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连同他的?神魂一点点蚕食。   冰冷的?感?觉将他越缠越紧。   但他的?皮肤却好像沸腾了起来,一道?道?血管青筋从胸口处不?断朝外蔓延,最终爬上了他的?脸。   皮肤下黑气涌动,红黑色的?血管一根根爆裂开,那无边的?黑暗正在蚕食着他的?一切。   黑暗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他,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撕碎,极度的?痛苦下是极度的?疲惫。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就在他想要稍稍休息片刻的?时候,怀中猛地扑进来一个温热的?身体。   桑宁抱住了他,用力?收紧了手臂。   “云时宴,醒过来。”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鼻音,像佛塔檐下暗哑的?风铃,风吹过去,仿佛能看到月光的?裂纹,一道?一道?,脉脉如流水,缓缓淌进他的?识海。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身,把她往怀里按了按,额头埋进她的?肩窝,鼻尖闻着她身上的?气息,许久,才低低应了声:“阿宁,我在。” 第81章   等我   灯火如豆。   桑宁轻轻推开门, 方才还睡着的云时宴就睁开了眼睛:“昭昭睡了?”   烛光晃动中,他的脸一半处在光明一半浸于黑暗,鼻梁打下一道好看的阴影。   桑宁应了声:“我吵醒你了?”   “没?有, 只是睡得?不踏实?。”云时宴朝她伸出手:“陪我休息会儿。”   桑宁握住他, 顺着他的力道翻身上了床榻, 而后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整个圈入了怀中。   身体紧贴着, 他微微低头, 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原本紧绷着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   没?多久, 便沉沉睡去。   他消耗太多,早就力有不逮。   桑宁眯起眼,微微侧首, 望向窗外广无边际的苍穹。   按理说此时已经是晌午, 该是日头最盛的时候,然而外头的天却依旧黑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黑暗中仿佛还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不断搅动。   她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又觉得?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收回视线,又看住了云时宴的侧脸, 有些出神地想, 她大概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吧, 她自己做不到舍己为人, 也?不愿自己爱的人去做那?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英雄……   若是……若是他再一个人偷偷离开, 那?她……   她便也?带着昭昭离开好了。   翌日,桑宁是被一道险些贴到自己脸上的传讯符给唤醒的。   她抬手?把它?挥开,见云时宴还在睡, 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那?传讯符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等?到她在外头站定, 便稳稳悬在了她身前。   桑宁的侧脸依然淡淡的,她一挥手?,符纸自动解开,一行字浮现在纸上。   “师妹,下山看看吧。”   字迹在纸上停留了十秒,随后就连着符纸一起烧成灰烬,消散在空中。   传讯符是穆翎传来的。   大战过后,为防有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云时宴去解决这些邪气,桑宁索性?把天绝崖清理了个干干净净,不相干的人,连同一直在那?嗷嗷乱叫的弥渊,也?全被她武力请了出去。第二日等?岁屏带了昭昭过来,她便又在外头布了重重结界和阵法,杀阵、迷阵、套阵层层嵌套,决不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这十多天她也?不曾打开过通信玉牌,不曾出过院子,也?唯有传讯符,才能联系到她。   但只要她不愿,任凭再多的传讯符,也?不过是废纸罢了。   ///   山脚。   以?茅草搭建而成的简陋茶棚内,三张木桌皆坐满了人,此时他们?面色或焦虑或麻木,不时地抬头张望着什么。   “她会来吗?”弥渊第一个忍不住开口。   穆翎哑着嗓子:“不知道。”他默了一瞬,又苦笑?一声:“我与我这师妹本也?只有一些微薄的同门之?谊罢了,你们?若将希望放在我身上,多半是要落空了。”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在半月前的大战之?前,修真界内除了合欢宗,几乎无人听?说过这个叫做桑宁的仙子,而如今这位桑仙子却成了修真界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她若不愿意,便无人能接近衍霄魔君。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找十鸢长老或者那?个名叫月殊的仙子来游说,但每每都被拒之?门外。   这穆翎虽说和桑仙子只是同门,但据说当日在峚山之?境内,有不少人都瞧见他对桑仙子的袒护,姑且便一试。   毕竟,   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半个月,修真界内各宗门的宗主长老已尽全力撑起结界,来阻挡从那?黑雾中出来的怪物和傀儡尸,但终究能力有限,随着时间拉长,结界的范围不得?不一再缩小,如今沧澜境内许多地方都无法被纳入结界。   而能出得?上力的修士,也?都奔走在沧澜境的各个地方,但怪物数量实?在太多,杀之?不尽,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若是再无法解决那?黑雾,兴许过不了多久,沧澜境和天虚境都会被这些怪物和傀儡尸侵占。   这是他们?都不愿看到的。   “他会来的。”   众人闻声,不约而同看向了那?个一直站在茶棚外的男子。   他一身雪青色衣衫,整个人都比从前更加沉静。   头顶上,黑暗的天空透着沉重的压抑。   “他会来的。”宋霁尘又一次道。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安慰众人还是说服自己,就像所有人都以?为他嘴里?的“他”指的桑宁一样。   但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   桑宁一脚踩上大道, 湿润的泥土当即便弄脏了她的鞋袜。   血液融入泥土间, 堆积得?多了, 踩上去便发出了粘稠的声音。   令人感到十分不适。   还不等?进到镇上, 远远地,桑宁便瞧见了。   眼前的镇子已然荒了。   她是一个人悄悄出来的,未免山脚下那?群人察觉,她施展神行术到了千里?之?外的丹阳城。   她记得?城里?有座摘星楼,也?有那?座曾经埋藏无数傀儡尸的灵宝阁。   而眼下,无论是摘星楼还是灵宝阁,都瞧不见了。   桑宁放眼望去,远远便瞧见傀儡尸捉住了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身后,茅草和木头勉强搭起一个棚子。棚子里?还有许多人,紧紧蜷缩在一起,面上惊惧交加,却并没?有恐惧地哭闹叫喊。   兴许是喊不出来了吧。   一阵风送来了他们?断断续续,压抑着的颤抖声音。   年长的老妪将女童往跟前拽了拽:“宝儿莫怕,等?仙人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他们?口中的仙人,想来指的便是修士了。   只是如今,怕是他们?也?分/身乏术了吧。   拜入正道宗门的弟子讲究一个天分,本就人数不多,加上从黑雾中出来的怪物实?在太多……   也?就没?多少人能到各个城镇上去做救世主了。   桑宁抬起脚,步伐看似缓慢,却不过一刹那?之?间,寒光剑影,血光迸现。   不消片刻,便有数十具傀儡尸和怪物倒在地上,死?状惨烈。   鲜红的血水溅上她的衣衫。   镇中的人一时茫然无措,直到桑宁探出指尖从这些人的额间轻轻一点,这些胆战心惊的人们?便立即觉得?一抹暖意,从额头窜向了全身。   他们?不知是何缘故,只觉得?是仙人赐了福。   方才的惶然和恐惧顿时去了大半。   “多谢仙人救命!”   桑宁收回手?,也?不再看他们?的神色,又缓步离开了。   ///   屋内,云时宴盘膝而坐。   渐渐的,有黑气环绕着他的身体急速盘旋,渐渐的化为一道淡黑色的风龙。那?烛火也?猛的一跳,灯焰纹丝不动,光芒却暗了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响起“咿咿呀呀”的奶音,伴随着女子温柔的哄细语声,越来越清晰。   门打开的同时,他也?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桑宁牵起唇角,把昭昭往他怀里?塞了塞:“喏,知道你每天都要去看她,今天就让她跟我们?一起睡吧。”   云时宴看着她,许久才应了声。   天绝崖上很安静,外头也?始终一片漆黑,分不清日夜。   等?到昭昭睡着,桑宁睁开眼,便对上了云时宴的视线。   他静静地看着她:“睡不着吗?”   桑宁“嗯”了声,忽而又唤他:“云时宴。”   “我在这里?。”云时宴应声道。   桑宁动了动唇,但话到嘴边,嗓子眼就像被石子堵住了似的,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云时宴叹息了声,抬手?,安抚似地抚上她脸颊:“阿宁,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   桑宁想说不怪他,他也?不用对她感到抱歉,他没?什么对不起她的,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了保护苍生牺牲自己没?有错,况且,她也?是芸芸苍生中一员啊。   她长出一口郁气,再抬起眼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片明?澈的坚定:“我会照顾好昭昭的。”   云时宴抿了抿唇:“会忘了我吗?”   桑宁:“……也?许会吧。等?你走了,我也?想回去了。”   云时宴:“回哪?”   桑宁楞了下,少顷,缓声道:“另一个世界。”   她垂眸看了眼熟睡的昭昭。   从前她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家,但以?后,有了。   “不能等?我吗?”云时宴忽然问道。   桑宁闻言,蓦地抬眸看向他,眼睫微颤:“什么?”   云时宴就这么直勾勾地瞧住了她:“阿宁要是不愿意等?,那?便不用等?,我可以?去找你。”   “你……”   “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桑宁有片刻的呆滞,而后眼眶蓦地一热:“我不会等?你很久的,等?我忘记你了,我就嫁别人了。”   云时宴皱了皱眉:“那?我就抢回来。”   “……”   翌日,桑宁是被昭昭的哭号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额头,心知这大约又是云时宴干的好事。   她克制着自己打开窗户看外面的冲动,等?到昭昭吃饱喝足了,才终于抱着昭昭走出屋子。   阴霾的天空,似乎隐约透出了点灰黑的色彩,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一道道赤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斥,在人间回荡。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灰暗中,隐约一道遥远的几乎辨认不出的黑色身影。   桑宁才看了一眼,怀中的昭昭便又哼哼唧唧起来,仿佛知道那?黑影就是她爹似的。   “他会回来的。”桑宁垂下眸,像是安抚昭昭,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   云层中,云时宴大口的喘着粗气,四肢百骸都有黑气流动,这股黑气潜伏在皮肤下,正在一点点修复完善着这具躯体,无数可怕又密集的血色脉络爬上了他的脸,一时间原本清俊如神祇的面容狰狞如恶鬼。   他的世界一点点黑了下来,无尽的杀意在心底澎湃升起,远处似乎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像是要将这个世界烧穿,迷惘中他瞧见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旧神死?去,新神归位。   他,将会在血与火中,走向属于自己的神座,迎接属于他的世界。   而在其余人眼中,此刻的云时宴俨然化为了一只怪物,黑气将他的身体腐蚀的千疮百孔,却又以?极快的速度在重塑这具躯壳,原本属于云时宴的东西正在被逐渐剥夺,另一位强悍的存在却在不断复苏。   而云时宴所看到的一部分画面也?并不是幻象,在视野极限的极远处,远在这个世界的尽头,四周都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且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围拢过来。这火焰并非炽烈,而是透着摄人的寒意,仿佛瞧上一眼,灵魂都要被冻结。   那?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   等?到天上被浓郁的漆黑搅动得?即将爆发时,云时宴陡然睁开了眼睛,青色的血管和筋络爬满了他的脸,一双猩红热的血眸镶嵌在即将裂开的眼眶中,妖异又恐怖。   黑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朝上跃起。   与此同时,他手?中,血红色的剑锋在夜空中带出道道虚影,原本清澈的剑身被血红色的光影所掩盖,吞吐的剑光兀自延伸出去,如同一条千百丈的火烧云。   众人忍不住地仰头望去,那?道身影连同这道血色剑光一起迎着黑暗撞去,霎那?间便消失在了那?片浓重的黑色之?中。   不多时,天空中出现了隐约的微光,沿着黑暗中的裂隙,随着巨大的仿佛瓷器裂开的声音,头顶的黑暗轰然破碎。 第82章   天梯   漫山的松柏依旧葱郁, 唯有?院子中的梧桐树上挂满了金黄的叶子。   哄睡了昭昭,桑宁终于得以躺到躺椅上享受难得的片刻闲适。   阳光正好。   清风徐徐拂来, 吹散了些云雾。   桑宁打了个哈欠, 闭上眼?, 心中叹道: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 看吧, 不过三个月, 她都习惯没有?云时?宴在的日子了。   照这么下去,改日她倒也许真的能再找个小鲜肉谈谈恋爱了。   这么胡思乱想?片刻, 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觉得脑袋有?点晕眩,而后便隐约感觉到周身一阵凉爽。   是?真的很忽然, 就?像整个人被瞬移到了一个……一个装着空调的房间里!   她眼?睫无意识地一颤, 陡然睁开眼?,而后被贴到眼?前?的一张大脸吓得往后一仰, 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好在那人反应也很快,伸手抓住她正乱舞的胳膊,一把把她扯了回来。   桑宁还惊魂未定, 那人已经松开了手。   “怎么了?”二十岁上下的男生声音清越, 长得也很干净。   然而此刻的桑宁却是?半点欣赏帅哥的兴致也没有?了。   她机械地转过视线, 从男生的脸移到他背后, 那一个个正伏案苦读的穿着衬衫T恤的青年男女?身上, 心中一顿,又看向一侧,那里是?一排排高大整齐的书架, 其?间走动着的也几乎都是?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女?生。   她……回来了?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还是?说?, 又穿到别的世界去了?   桑宁好半天都没出声。   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她穿着无袖连衣裙的胳膊上渐渐冒出了鸡皮疙瘩。   但她好歹是?有?过穿书经验的人了,所以尽管此刻她脑海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除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她现在的表现看起来倒还算镇定。   倒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她身侧的男生又开口了:“发什么楞呢,饿了?”   桑宁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听语气,他应该认识她?   既然如此,那她可得趁机多套点情报了。   她“嗯”了声,看了看窗外昏黄的落日,试探道:“要不……去吃饭了?”   男生果然没有?拒绝,他低头摆弄着手机,片刻后,又将手机往桑宁面?前?一放:“你看看,吃西餐还是?火锅。”   桑宁快速瞥了一眼?他的手机:“……我们不去食堂吗?”   这里明显是?个图书馆啊,难道不是?大学里的图书馆?   男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中午不是?说?了晚上想?去外面?吃?”   这样啊。   桑宁立刻说?:“哦,我刚才有?点睡糊涂了……”   不是?,这人跟她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自然?   还有?,他们中午也是?在一起吃的?   他们……   很熟?   桑宁忽然想?到什么,头皮陡然一阵发麻。   但任何猜测都需要证实,否则就?是?自己?吓自己?。   她抓起放在桌面?右手边那个套着粉色kt壳的手机,摁指纹,解锁。   下一刻,就?瞧见?了一张合照。   男生面?容清隽,年轻又帅气,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旁边的女?生,眉眼?弯弯,唇角微翘,并?且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   靠!   靠靠靠!!!   此刻不靠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她吞了口口水,勉强压住情绪,又点开了手机通讯录。   通讯录里的人并?不多,划拉两?下,就?找到了她想?找的。   那是?两?个备注为“爸爸”和“妈妈”的手机号码,与她记忆中的那串号码一模一样。   这样看来,这里应当就?是?她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她在书中生活了一年多,如果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相同的话,她在这个世界中应该已经读了大二了,那么这一年,生活在她这具身体中的……又是?谁?   桑宁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只是?一时?之间也无法去求证。   但这还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回来了呢?   昭昭才三个月大啊,没有?父亲也没有?娘亲,她日后该怎么办?   还有?,云时?宴他……   想?到这里,她眼?前?忽然又是?一阵晕眩,跟着再一睁眼?,眼?前?便又是?那棵叶子都已经泛黄的梧桐树了。   她思绪混乱了片刻。   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那不是?梦。】   谁?   脑海中的声音笑了笑:【是?我啊。】   这声音确实耳熟,就?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桑宁一凛,更加确定了方才心中的那个猜测。   “是?你吗,桑宁?”   【是?。】   “……这一年,你都生活在那里?”   【是?啊。】‘桑宁’顿了下,又道:【我还给你找了个男朋友,你都看到了吧,还满意吗?】   桑宁:“……”   【你想?回去吗?】‘桑宁’问她。   她还来不及回答,散发着星辰般银亮光芒的十二时?方镜忽然从她的储物袋中飞了出来。   十二时?方镜漂浮在桑宁面?前?,灵气化作灵光直冲云霄,在空中搭建出来一个灵光组成?的天梯,将那头顶的云层也给冲散了。   桑宁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是?——   登天梯。   【也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桑宁’补充道。   【你想?回去吗?】   想?回去吗?   桑宁站起身,视线顺着登天梯,望向那一处灵光汇聚之地。   良久,她动了动唇,却是?反问道:“那你呢?你想?回去吗?”   脑中的声音沉默许久。   桑宁笑了笑。   在她看到的手机上的那张照片上,‘桑宁’笑得很开心,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那是?完全不同于当初她在十里村见?到她时?的模样。   在那个世界,‘桑宁’有?了一个愿意一直陪着她的人。   而她也一样,她在这个世界,也有?了再也割舍不下的牵绊。   她又怎么舍得离开。   随着十二时?方镜中如浩海一般的灵气不断溢出,桑宁整个人几乎要被灵光淹没。   “我不走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天梯尽头,正要往后退开,一道血红色的剑影划出一道残影,携着开天辟地的澎湃气势,竟生生刺破了灵光,直往登天梯而去。   “嘭——”   灵气激荡,灵光逸散。   空中云海茫茫,立时?汹涌难平,地面?碎裂,无数乱石飞起。   桑宁倒抽一口冷气,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登天梯竟被生生劈出了数条裂痕!   “!!!”   她艰难又缓慢地转过头……   只见?身后不远处的空间一阵扭曲,一道模糊的身影凭空浮现。   桑宁眼?睫颤了颤,眸中印出男人如今的模样。   精致的一张脸,映着那登天梯逸散开来的灵光,面?上一双双色瞳几无杂色,最纯粹的黑与红,大地与血色。   他身上杀气凛然,邪气未退。   是?云时?宴。   桑宁嘴唇抖了抖:“你……”   “阿宁想?去哪里?”云时?宴嘴角噙着一抹笑,视线死死盯住她,一双眼?眸中翻滚着压抑不住的晦涩诡异:“阿宁不要我了么?”   他丝毫未收敛身上的邪气和异状,就?这么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他要让她看清如今的他是?什么样的。   如果她害怕……   他脚步顿了顿。   即便她害怕,他也不可能放她离开。   于是?他只是?稍稍站定,便又向前?走来。   一步又一步。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邪气便越发的汹涌激荡。   某一瞬,那邪气仿佛化为实质,一缕一缕缠上桑宁的腰身,而后猛地将她卷入了他的怀抱。   桑宁眸光流动,想?抬头仔细看看她,他的手臂却已经死死扣住了她的腰。   灼热的鼻息喷涌在她耳后,她听到他在她耳边的轻声呢喃:“阿宁不要我便罢,连昭昭也不要了吗?”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桑宁嘴唇嗫嚅了下,只还不等她说?话,九阙剑血红的剑影自她眼?前?闪过,又一次没有?丝毫停顿地劈向登天梯。   “嘭——”   “你别劈了!”桑宁忙喊了声,想?要阻止他,然而腰间那双手臂却让她动不了分毫。   再这么劈下去,登天梯都要给他劈坏了。   要知道登天梯连接着人间和仙界,或许也连接着许多个别的世界,这要是?劈坏了,搞不好要受天罚的。   然而她越是?着急,落在云时?宴的眼?里就?是?她越想?离开这里。   离开他。   胸腔中翻腾着再也压不住的情绪,双眼?中的晦涩越发浓厚,黑瞳如墨,红眸似血。   他终于放开她,然而那丝丝缕缕的邪气依旧缠在她腰间。   邪气在右掌急速凝聚,最后化为一条蜿蜒盘踞的黑龙,黑龙仰天嘶鸣,巨尾一甩,划破虚空,携着无匹劲风,对着登天梯暴掠而去。   “轰隆隆——”   登天梯断裂的动静不可谓不小,灵光如同风暴一般,自天空上席卷而开,除了小院所在的位置,周围的悬崖塌陷,巨石滚落,最后重重的落在谷底,发出巨大的响声。   桑宁听到这动静简直欲哭无泪:“不是?,你这是?做什么啊……”   可云时?宴已经重新抱住了她:“阿宁,留下来。”   “我也没说?要走啊。”桑宁叹了声,身子朝他怀里凑了凑,抬手回抱住他:“我不走了。”   云时?宴垂眸,视线一错不错看着她。   “阿宁……”他唤她,嗓音低哑,语气中却隐约透露出来一丝不确定。   桑宁朝他笑起来:“我保证。”   黑气笼罩间,他的手掌蓦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身形将她严密笼罩。   他微微俯身,咬上她的唇瓣,顶开她轻闭的齿关,终于尝到了他熟悉无比的滋味。   滚烫的唇顺着气息将桑宁覆盖,他吻得很重,也很深。   她只能接纳他,抬手抱住他的背,在这个急切的吻中才不至于失去力气,但他却不满足,搅弄着,勾缠着,甚至撕咬着。   黑气遮蔽一切,也放大了一切,他的沉默、急切、还有?凶狠的征讨,都叫桑宁忍不住地浑身颤栗。   彼此都有?些?收不住。   灼热的气息交缠间,隐约听到他暗哑的声音:“我会一直爱你。”   桑宁眼?眶中涌上一股热意,她眨了眨眼?,从唇角溢出低低的一声“好”。   岁月流转,朝朝暮暮。   我会一直爱你。 第83章   番外①獠牙   登天梯现世, 天绝崖坍却?塌了大半,地动山摇得连修真界都紧张地集结过来,生怕又出了什么大事。   然而等?众人赶到的时候, 天绝崖上只剩结界中同样呆愣着的岁屏, 以及她怀中正嗷嗷大哭的小奶娃。   这厢众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那厢, 云时宴早将人带去了九幽境。   九幽境着实算不上个好地方。   阴风呼啸, 四周一片昏暗,黑色的气流在空气中缓缓飘动, 阴森诡异。   唯一没有被黑气覆盖的,便只有那座此前已经沉寂万年?的宫殿。   而此时,桑宁是半点也顾不?上这里的环境怎么样了。   她长发凌乱地铺散开在床上, 感?受到做云时宴滚烫灼热的体温时, 下意识伸手想去推他。   一抬手,反倒被他扣住, 推到了头顶禁锢。   她只来?得及自唇齿之间溢出一声?惊呼,便不?自觉地扬起了颈项,紧紧攀住了身上人弓起的脊背。   云时宴在她上方, 目光沉迷地看?着她, 忽然低头, 急切又深重地吻住了她。   她便也跟着生出了灼意。   细密的吻落在她耳垂, 肩膀, 又在锁骨处多流连了片刻,再往下去,她的意识也仿佛被海浪淹没, 神志不?清地,不?由自主地, 往他嘴里送。   她的主动和配合助长了焚身的火势,刺激得他低言沉吼,被他克制着敛在唇内的獠牙隐隐外露,脊骨上不?知何?时甚至长出了黑色鳞片,倏尔又被他强制着收了回去。   桑宁头昏眼花,压根没看?到,只是本能地攀住他,眼泪都被他撞了出来?。   一浪又一浪。   ……   桑宁是在一个?偌大如?湖的水池中醒过来?的。   紫红色晖光落在池面?上,染出一片斑斓美色,似火似霞,水清见底,底下铺满靛蓝色卵石,大大小小错落,仍能看?得清楚。   池畔是不?知名的紫叶树木,开着红色小碎花,散发淡淡甜味,有点像花蜜,又更像桃子香。   她随意打量了两眼,觉得这九幽境,嗯……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是熔岩火池,池子的下方有熔岩经过,池中地泉水因而生热,可以解乏。”云时宴在她耳边道,声?音仍有些暗哑。   桑宁点点头,她累得抬不?起手来?,长舒一口气后?,倚住他,而后?“咦”了一声?。   “那是什么?”   她问的是头顶紫霞间,隐约透出薄薄金芒,可九幽境内显然没有日月,那金芒不?知是何?物之辉,竟能如?此绚丽。   云时宴正在替她清洗长发,闻言先是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哑声?道:“是灵光。”   “灵光?”桑宁歪过头:“这里竟然有灵气?”   “一直都有,只是很?稀薄,又都汇聚在空中,寻常邪兽魔物够不?着。”他顿了顿,接着道:“想来?是当年?神族为了流光能够守在九幽境而不?被邪气侵体,特意留给他的。”   “说?起来?,流光体内的邪气清除以后?就恢复了螭龙的模样,说?是要享受难得的自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桑宁转过身来?,湿漉漉的双臂揽住云时宴的颈项,抬眸看?住他,问道:“所以,能给我看?看?你的模样吗?”   云时宴动作一顿,身体紧紧绷住了。   “你……看?到了?”他问她。   桑宁摇头,手掌抚上他的脊背,贴住了他的脊梁骨:“我摸到了。”   云时宴喉头动了动,抬手捧住她的脸,大拇指轻轻从她唇边划过,扣住她下颚,而后?垂首吻住了她,含糊道:“好。”   这个?吻比之前还要深切漫长,唇被吻得发热泛疼,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终于放过她,然而扣住她力道依然坚决烫人。他托住她的下颚,自己却?垂首,吻上了她的肩膀。   桑宁急急低喘,却?执意睁着眼,而后?便感?觉到肩膀被他啃了一下。   痛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下意识垂眸,很?容易便看?见了他在她肩上留下的一个?深深的齿痕,不?是人类的,更像是残暴兽类的,能够撕开猎物□□的利齿。   她视线顿了顿,摸了摸被他咬出牙印的肩膀,终于抬眸看?向他。   这一回,他没有再把那些遍布他身体的黑色鳞片收回去,那些鳞片坚硬而又锋利,隐约还能看?到泛着血红色的光,肩膀、脖子、手臂、背脊,处处皆有。   他的发冠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长发撩散披覆,落在鳞片上头。红与黑,两色交错,衬出彼此的强烈存在,这样强烈的对比,同样出现于他双眼间。   被水雾打湿的俊美面?容上,漆黑的眸色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而红色的瞳眸则如?血如?火,一黑一红,此时正定定凝视着她。   桑宁顿了下,抬手抚上他胸前那一大片坚硬鳞片,触手冰凉。   她缩缩手,下一刻却?忍不?住又摸了上去。   云时宴喉结微动,出口的声?音艰涩:“不?觉得我这副模样,很?可怕吗?”   桑宁连连摇头,每一回,都很?坚定。   “不?可怕啊,”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鬓,指腹贴住他眉眼:“……眼睛虽然是异色,但眼神是我熟悉的,这些鳞片看?着是有些狰狞,可它们却?能保护你的身体,保护了你,你就可以更好地保护我,不?是吗?”   他的瞳仁,瞬间浓烈一缩,乌光闪过,但迅速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桑宁突然主动欺身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亲了亲他的颈侧,那里长着几片小小的,不?那么锋利的鳞片。   云时宴沉沉地看?着她,呼吸都在变烫。   在她想要抽身的时候,他捏住她柔软的后?颈,垂首再次压向了她。   他终于露出了深藏于底下狂魔原貌,将她箝制在臂膀间,似要将她一口吞噬下肚。   桑宁本就不?敌他力量,何?况是几乎失控的他,只能不?由自主地成了他口中珍馐,由着他彻底品尝。   肌肤沦落到他长了獠牙的嘴里,少不?了要受折腾。   可这般噬吮的力道,由疼痛,渐变成炽烫,像在肤上点火,灼灼地惹人沉迷。   她没有抵抗,也找不?出抵抗的理?由。   直到云时宴将她翻过去,吻了吻她的耳垂,而后?,蓦地从后?抵了过来?。   一记,深凿。   桑宁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角溢出,划过,落入池中。   池烟氤氨,蒙昧不?清,蒸腾热气间,是两人交缠的身影。   昏天暗地。   桑宁实在不?知道自己在这宫殿的床榻和那熔岩火池之间来?回了几趟,也记不?清在这里待了多久,她累得抬不?起手来?,趴在榻上一动不?敢动。   云时宴还沿着她的肩膀在亲,桑宁挣扎了下:“不?要了。”   他从背后?拥住她:“还好吗?”   桑宁迷迷糊糊地以为他还要再来?,赶忙道:“别?,我要睡了。”   她知道他体力不?错,但她不?知道邪气侵体的他,体力好到了这种程度,她都数不?清几次了……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云时宴的手臂从后?方横了过来?,揽住她腰身,将她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呼吸沉入她肩窝,被他掌住的一瞬,她都没来?得及压抑住从嗓子眼儿溢出的轻叹。   好在是没再折腾她。   桑宁很?快入睡,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云时宴在她耳边低喃:“阿宁,他有我好吗?”   “什……么?”   桑宁哪哪都没力气,没余力去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甚至都没能等?到他的回答,便一头昏睡了过去。   云时宴低眼看?她,良久,把她往怀里按了按,吻了下她的额头。   她枕在他胸前,两人身上湿气未散,她发梢犹滴着水,闭眸轻酣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酣睡的小猫。   九幽境可没有这样乖巧可爱的生物,有的全是兽牙横突,浑身铁鳞或尖刺那类,即便是毛茸的吃铁鼠,也都只只脾气残暴。   他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发尾,控制着体内邪气给她烘干头发,而后?便这么瞧着她,怎么也舍不?得眨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有苏醒迹象,脸颊不?自觉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云时宴微微眯眼,抬手抚摸她泛着红晕的脸,大拇指轻轻从她唇边划过,落在她下巴上,他抬起她的头,而后?垂首,贴住了她的唇,浅浅厮磨着。   桑宁被惊动,睁开眼,眸中仍旧氤氲迷蒙,有些惺松,有些浑浊。脑子有些沉重,很?迟缓才察觉某个?男人依旧强烈的兴致。   他翻身压过来?,声?音沉沉:“阿宁,我厉害吗?”   “……厉害。”   简直太厉害了,厉害得不?要不?要的了。   所以能不?能让我这个?不?那么厉害的人多休息休息?   但桑宁还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就被他打断了。   “既然如?此,阿宁就别?想着去找他了。”   “……谁?”   云时宴顿了下,一想到她当时没有立即回答那个?‘桑宁’问她的,满不?满意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什么狗屁男朋友,他便控制不?住眸中森冷寒意。   但她如?此问,显然是没想起那个?男人来?,他又何?必再去提醒她。于是俯身下去,埋头在她颈间,让她再一次失去思考能力。   再醒来?,桑宁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散了架,大腿都还在发抖。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腰酸得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碾了几个?来?回。   身侧那个?精力充沛的察觉她的动静,便也坐起身,从后?面?托住了她的腰,轻轻揉捏起来?。   “还难受?”   桑宁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往后?一倒,倚在他怀中。   她嗓子还有些不?舒服,清了清喉,问他:“我们到这里几天了?”   九幽境无?日月,她又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刻,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了。   “三天。”   “三天?!?”桑宁一顿:“那昭昭……”   云时宴僵了僵:“……”   桑宁:“……” 第84章   番外②琐碎   刚一回到天绝崖, 眼前黑气还没散开?呢,一阵近乎嘶哑的啼哭声便落入了耳朵。   桑宁心里一紧,狠狠瞪了眼云时宴, 也不等他,三两步便跑进了房门大开的屋中, 而后……   她原地懵了一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见屋中一群百八十岁的老东西, 不局限于?修士、妖族和?魔族,此刻正?团团围着怀抱昭昭的岁屏,以?及岁屏旁边的, 呃……   一只半人高?的山羊?   而此刻,屋中那些……唔……各种族也都转头看了过来, 见到是她,一个个都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们在心底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   要说修真界的生育率低呢, 这带孩子比修炼可累太多了!   才三个多月的小家伙不是一般的挑嘴, 第一天饿了还能喂些米汤糊弄一下?,到了第二天, 大约是察觉到娘亲不在, 一个劲地哭, 米汤也不要喝了, 九疑和?长流不得不丢下?重建苍炎殿的大任, 特地跑去妖族, 同?弥渊借了只山羊回来,但即便喝了羊奶,过不了多会儿还是一样哭嚎。   勉强解决了吃的问?题, 小家伙又?只许岁屏靠近,别人若是搭把手, 她还要哭,不得已,其余人只得每隔一个时辰轮流去煮羊奶,又?是唱摇篮曲又?是扮鬼脸,甚至又?跑了趟妖族,同?弥渊借了例如小白兔小猫小狐狸什么的来陪她玩。   这一招在第二天当天是管用的,小家伙吃吃喝喝睡睡,玩得高?兴了,还能给他们个笑脸,别说,小家伙哭起来让人头大,但一笑,那可真是能把他们心都给萌化?了。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第三天,小家伙这几招统统不吃了,他们不得不使用灵力来变些小戏法?哄她,什么下?雪喷火变星星变月亮都来了个遍,最?后又?又?又?跑了趟妖族,这回把弥渊都给招来了,还化?作原形,背着岁屏和?她一起飞了半天才算哄好。   就?这样一个小东西,三天时间,生生让他们在场所有人,不,在场所有种族都憔悴许多。   眼看着到了第四天,他们已经抓耳挠腮完全想不出任何办法?……   幸好她娘亲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松口气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嘀咕,真不知?道这位当娘的这几天丢下?个小奶娃跑哪……   他们的思绪在看到紧跟桑宁而来的那道修长身影时戛然?而止,而后一个个在露出包括且不限于?惊恐、讶异、防备、欣喜等等情绪之后,又?都渐渐换上了一副难以?用语言描绘的表情。   尽管桑宁在回来之前已经给自己打了好几个清洁术,但身上灵气的变化?却无法?掩盖。在场又?都是修为不低的,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这……嗯……   且不说你云时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回来又?是不是一件好事,你怎么能为了……嗯……那啥……总之,连自己孩子都不管,实在是有些……嗯……不知?廉耻了!   而这厢的桑宁也从他们脸上窥见了此时他们没说出来的意思,老脸禁不住地一红。   好了,这下?全世界都知?道她和?云时宴这几天都干了什么好事了……   好在他们也算识趣,在短暂的无语之后,不知?是谁带头,一个个全都走了出去。   桑宁从岁屏手里接过昭昭,小家伙看到娘亲,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哭得越发大声,眼泪珠子一串串掉下?来,可把桑宁心疼坏了。   云时宴这时候也凑上来看昭昭,被桑宁瞪了眼:“你也出去。”   云时宴:“……”   他干咳一声。   这事确实是他考虑不周,阿宁脸皮又?薄……   罢了,昭昭反正?也不会跑,看也不急于?一时,暂且还是好好听阿宁的话好了。   他这么想着,很识趣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一转身,对上满院子看过来的神色尴尬的脸,动了动唇:“各位如果空闲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一聊。”   ……   等到云时宴再回来,桑宁抱着昭昭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昭昭吃饱喝足,软乎乎地窝在桑宁怀里。   听到动静,桑宁抬起眸。   叶梢间有阳光丝丝洒落,碎金般的光芒,镶在她身上、发间、脸庞,连同?她怀里的昭昭,都透出一种柔软温暖的色彩。   昭昭也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忽然?“啊啊”两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他伸过来。   云时宴眼眶蓦地一热,接过昭昭的同?时,软乎乎的小手也正?好拍了过来。   “啪”的一声打到他脸上,而后便是咯咯的笑声。   桑宁忍不住地笑。   云时宴也不自觉地牵起了唇角。   他想,他终于?又?有一个家了。   从今往后,朝朝暮暮,他会陪伴在她们身侧,直至山海消亡,生命终结。   ///   万事想想都很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   比如云时宴尚未完全修复好的身体以?及他体内依旧狂乱的邪气,就?注定了他短时间内无法?在九幽境外长时间逗留,而桑宁也并不能长时间留在九幽境,否则也有邪气侵体的危险,就?更不要提才三个多月的昭昭了。   于?是在云时宴说完“朝朝暮暮”的第二天傍晚,他就?被桑宁赶着回了九幽境。   桑宁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得了吧,没你我和?昭昭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还更轻松点。你快回去吧,都几岁的人了,半神了,比昭昭还黏人,说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是的,他如今只是半神。   他能控制体内邪气,凭的就?是自己那另一半尚未被邪气侵蚀的神识,若是当日他真的任凭邪气把自己的全部神识都侵蚀了,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在修真界内需要时时压制体内邪气作乱,压制得太厉害,就?得回九幽境释放,而后再重新纳入体内运转,留下?其中更精纯的力量再次淬炼。   幸好,如今的阿宁已完全有能力自保,以?及保护昭昭。   他唯一怕的,也只一桩,便是那尚在阿宁手里的十二时方镜。   看来得想办法?把镜子拿过来,他心中暗道,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霎那间,浑身黑气汹涌窜出,密密包裹他,每根发,每寸肌,都湮没在雾里,一时之间,衣袖与墨发皆随之嚣舞,飞得狂乱,形成巨大的黑色漩涡。   漩涡以?他为中心,失控扩散,所到之处一片焦残,吞噬周遭生灵。   草木枯,活物死。   邪气无伤己身,甚至,为他舒缓受创的经脉,它与他,同?生共死,无法?分割。   当澎湃黑雾渐止,风势减缓,周遭已遍地凋残焚烬,寸草不留,净是死寂。   但好在,这一切都只在九幽境内。   ///   这日桑宁如往常一般睡到了日上三竿。   一睁眼发现云时宴回来了,此时正?抱着昭昭坐在床榻旁。   昭昭两只小手正?揪着云时宴的衣襟往嘴巴里塞,咿咿呀呀的,糊了他满前襟的口水。   桑宁正?感好笑,云时宴忽然?抽出一只手指了指一旁:“阿宁今日穿这身可好?”   嗯?   这人什么时候如此霸道,连她穿什么都要管了?   桑宁转头看去,而后顿住了视线。   火红色的衣裙浮动在空中,金光点点,腰间缀着黑色腰带,裙摆是层层如火光烈焰般的薄纱,无风自动,隐约可见金光勾勒出的南枝青棠。   这是……嫁衣?   但他们不是成过亲了么……   她视线一转,便又?看到了他身后一桌子的婚嫁喜物。   呃……   这是还要再成一次亲吗?   云时宴将昭昭放回床榻,而后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指环,其上镶嵌着一颗赤红色的,宛若一团燃烧着晶莹火焰的极品灵石,指环通体流淌着琉璃般的赤红色光芒。   这应当是一件法?器,但落在桑宁眼里,这东西就?只代表了两个字——   戒指。   他怎么知?道的?   但还没问?出口,云时宴已经屈了一条腿,身体也向下?沉去。   “……”   桑宁心如鼓擂,几乎尖叫出声。   她凝视下?方单膝跪地的男人,心中一时激荡不已。   她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从意外穿书,和?他相遇,一直到此刻。   他们相识的时间甚至比不上现代中绝大多数人谈恋爱的时间长,甚至她都无法?保证自己日后会不会嫌弃他,但无论如何,至少?此刻,她是开?心的,感动的,不后悔的。   “虽然?好像顺序不太对,之前也勉强算是办过一次婚礼,但我还是觉得那一次过于?简单和?随意,我还是想正?式地和?你成一次婚,所以?阿宁,   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嗓音徐徐低缓。   字字清晰。   桑宁本来想说不需要的,她没有那么在乎这些,但……何必扫兴呢。   她动了动唇:“我愿意。”   云时宴笑了下?,低下?头,牵过了她纤细白皙的手,将戒指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戒指偏大,但一戴上就?自动调整到了合适的大小。   云时宴垂眸,盯着她纤长白皙指上一圈流动着的红色淡芒。   她的手温热,这时反握住他的:“那你的呢?”   他唇角弯起,心情终究是宽慰了些,又?拿出另一个,纯黑中隐约泛着金的戒指交给她。   “你伸手。”   云时宴便乖乖地将手伸出去。   桑宁唇角缓缓地扬起。   给他戴好了,一个抬眸,恰恰撞进他如此温柔又?坚定的眼中。   他轻轻地一笑,又?牵起她的手,端详了两人的戒指后,一齐放在光下?扬了扬。   “还挺好看的。”   他的手很大,大她整整一圈儿。   握住了她,就?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   这回的婚礼比起上一回正?式很多也热闹许多。   因为参加婚宴的人太多,院子里塞不下?,便单独在山腰用法?器设了个大平台。   而桑宁完全是迷迷糊糊地被岁屏扶着拜了天地和?云时宴爹娘的灵位,至于?桑宁的父母,他们不在这,也不好咒他们死,也便作罢了,最?后夫妻对拜完后送进洞房,又?喝了交杯酒,嗯,这回是真的酒了,二人便又?一同?去了宴席上。   桑宁坐在那里还有些紧张,好在其他人也识趣,席间虽热闹,却并未主动上前来与云时宴推杯换盏,当然?她也的确想象不出来云时宴被人灌酒的模样。   倒是桑宁自个儿,因为顾忌还在哺乳期,喝了交杯酒后便只吃了些饭菜,但不知?为何,一杯酒而已,竟让她渐渐感觉飘飘然?起来。   云时宴见状,便直接带她回了山上的小院。   有人瞧见了自然?也得装作没瞧见。   桑宁是被云时宴抱着进屋的,不过上山的片刻功夫,她已经晕得路都走不了了。   融融灯火下?,她睁着眼看他,一双清澈的眼眸水意浓浓,连带的眼尾都拉出了一条缱绻的弧度:“要……要洞房了吗?”   云时宴低首,觑她越发酡红的腮色,突然?凑近她,呼吸落在她白皙细嫩的脖颈皮肤上。   “阿宁醉了。”   说完这近乎呢喃的一句,他扣住她的肩,指尖贴住她的背脊,轻轻滑过,勾住了衣带撕扯开?来。   桑宁隐约看到他的另一只手好像是勾住了她的储物袋,但她唇间只轻轻吐出一声“嗯”,他便吻了上来。   这下?晕乎乎的脑袋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桑宁轻轻抽着气,反咬住了云时宴的唇,他便也更凶狠了些。   不知?过去了多久。   更甚至一时不知?年岁几何。   桑宁只脱力般地慢吞吞地抱住了他的头,醉了后的她毫无要克制的想法?,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破碎声音。 第85章   番外③后来   日子平淡如流水。   岁屏在云时宴回来后不久便回了合欢宗, 她?虽是?妖身,但?因着妖族此前?在大战之中和修士共进退,如今的修真界内也就不那么排斥妖族, 岁屏得以?继续在合欢宗灵竹峰修行。学有小成后,她?便在凡间开了间医馆治病救伤, 闲来有空便回天绝崖看看,日子还算闲适。   相比于岁屏, 九疑和长流就忙碌多了。重建苍炎殿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招收弟子,于是?兵分两?路, 一个去各大宗门门口蹲守生了心魔的弟子,确认品性没问题的, 便拐到?苍炎殿,另一个也是蹲守在各大宗门门口, 忽悠那些想拜入正?道门下却被拒之门外的人。短短时间, 倒也真的收了不少弟子。于是?只剩下一个难题,谁来当苍炎殿的殿主??两?人轮番上天绝崖, 可惜暂时并没能说服云时宴。   流光离开后偶尔会回来天绝崖, 但?待不了多久又要走, 用他的话说, 这人间虽比不上天上, 但?比九幽境强多了啊。这里玩玩那里遛遛, 兴致来了就到凡间逗逗那些凡人,也是?十分有趣。   而桑宁则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十二时方镜不见了。   她?储物袋里的法器很多,但?以?她?现今的修为, 这些法器鲜少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更不要提平日里似乎毫无用处的十二时方镜了。   若不是?某日弥渊巴巴地跑来找她?借, 她?压根就想不起来这东西?。   “你?要那镜子做什么??”桑宁一边翻储物袋,一边随口问了句。   弥渊干咳一声,眼神?飘忽:“就……就是?为了那牡丹化妖的事。”   牡丹花妖?   桑宁对小牡丹的印象一直很深刻,那么?好看一张脸,估计谁见过都忘不了。但?如果她?没记错,当时那小牡丹是?刚化形不久,就被送去了凡间,可如今的时间线比那时还早了七八十年,这时候小牡丹应当都还没化形罢?   桑宁隐约从弥渊的话中听出一抹不自在,不由好奇抬眸打量他。   嗯……今日或许用她?字来形容更准确。   她?今日穿了一身艳红色金线羽衣,云鬓高耸,头插赤金镂空簪子,除了神?色有些僵硬,活脱脱一个美?艳女子。   当然,桑宁这双眼睛不是?X光,照不出她?到?底只是?穿了女装,还是?变成了女人。   桑宁想到?这里又觉得好笑,弥渊这种物种,实在是?稀奇。   “你?笑什么?笑!”弥渊没好气,“把镜子拿给我!”   桑宁摊开手耸了耸肩:“不见了。”   弥渊不信,立即就搬出当时云时宴去找妖王借十二时方镜这事,并言之凿凿:“当初你?们?要十二时方镜,我家那老头可是?二话不说就给了,现在我来找你?借,你?不解就算了,还拿找不到?这种借口,我当初真还帮你?们?打过来,你?们?俩,过河拆桥,天生一对!”   过河拆桥和天生一对有什么?关系,桑宁懒得跟她?争,想了想,问她?道:“那时候,妖王是?怎么?拿到?十二时方镜的?”   在这个世界,她?是?在峚山之境中的神?殿里找到?的十二时方镜,而在原文中,虽然峚山之境也有出现,但?似乎并未提及十二时方镜。   这个疑问之前?就在她?脑中出现过,但?到?底无关紧要,后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要不是?弥渊今日这一趟,她?早都丢到?脑后去了。   既然今日提起,索性问个明白。   瞧着弥渊一脸你?这时候问这种废话做什么?的表情,桑宁不紧不慢道:“十二时方镜是?神?器,神?器嘛,都有自己的脾气,自己长脚跑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弥渊哼了声,显然被她?这话说服一半,剩下一半,桑宁还在继续。   “我呢是?在峚山之境里拿到?的十二时方镜,可峚山之境现在已经关闭,除非再现世,否则大概是?进不去的。但?妖王应当不是?在峚山之境中取到?的吧?妖王怎么?取的,你?照葫芦画瓢不就得了。”   弥渊被说服了,并且深感非常有道理。   但?她?其实对此事知道的也不多,想了下,隐约记得妖王有一回去了凡间一个叫做元启的国家,回来时就带着十二时方镜。   竟然是?在凡间吗?   桑宁虽惊讶,倒也没多想。   她?是?真的觉得是?十二时方镜自己跑掉的。毕竟那镜子已经给过她?一次回去的机会,总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待机,就等着她?想回去的那天再发挥一下神?力吧。   那可是?神?器哎,哪有那么?闲。   打发走弥渊,她?便回了屋。   一踏进里屋,就看见云时宴和昭昭一大一小在床榻上睡得乱七八糟——主?要是?因为她?找不到?其它词儿形容两?人的睡姿。   云时宴似乎是?方才?给昭昭讲故事讲到?一半去会了周公,所以?书还握在他手上没放,身子却倾倒了大半,昭昭俯趴在他胸口,已经几乎快滑到?肚子边,侧偏着圆圆粉脸,微噘的嘟唇挂着一条银涎,弄湿了云时宴的衣裳,泛开好大一片的口水。   而她?进屋的动静显然惊扰到?了父女俩,两?人一前?一后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娘,娘亲。”一岁半的昭昭已经会走会跑,只是?跑跳起来相当不稳。   她?撅起屁股站起来,往前?走两?步,摔进了桑宁怀里。   虽然大半时间桑宁都觉得昭昭可爱又招人喜欢,但?偶尔也会觉得带孩子这事让人有那么?些的烦躁,所以?今日她?才?丢下父女俩,单独去见弥渊。   她?拿玩具逗昭昭,昭昭很快就被逗得咯咯直笑,舞动双手要捉玩具。   云时宴见状,索性把位置让给桑宁,让母女俩好好去玩。   桑宁一心?二用,一边闲谈似的把弥渊的来意都说了,没注意到?云时宴的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   床上散落的小玩意儿一下子就让昭昭玩腻了,她?向桑宁爬过来,要捉住她?腰间的储物袋玩。   这可不行,里头还有好多她?的珍藏话本呢。   桑宁眼疾手快,立时便一伸手扯了云时宴腰间的那一只塞到?昭昭怀里。   云时宴下意识要拿回来,但?转念一想储物袋都是?需运转灵力才?能打开的,也便作罢了。   昭昭不挑,不管是?谁的储物袋,在她?眼里都是?新鲜玩具,马上自得其乐玩起来。   “你?说弥渊突然找十二时方镜做什么??”桑宁喃喃:“我可不信他说的那套。”   云时宴根本懒得花心?思在弥渊身上,顿了下,才?刚准备换个话题,余光瞥见昭昭那胖乎乎藕节似的小手已经探入了储物袋。   他眼皮子一抖。   下一瞬,一个逸散着点点灵光的东西?就被她?抓了出来。   桑宁从头到?尾都将注意力落在昭昭身上,这一幕自然也没逃过她?的双眼——   昭昭手里抓着的,不是?十二时方镜又是?什么??!?   “……”   桑宁楞了下,脑子转得飞快。   其实也不用多想,证据都在昭昭手里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空气顿时陷入一片沉默的尴尬。   “阿宁……”   昭昭睁着圆圆大眼,眨了眨,转头扫向云时宴和桑宁,露出一排乳牙笑,一点也没发觉此时气氛的怪异,还爱玩地挥舞手脚。   “你?听我解释……”   “娘亲,看,好看。”她?现在已经能很好地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加上软糖似的甜嗓,说起话来,像要融了心?一样?。   桑宁也不搭理云时宴,一手揽住昭昭,和她?一起看着镜子。   镜面里映出拥有相似容貌的两?张脸,一个粉雕玉琢,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一个盈盈淡淡,面上却也笑意不减。   再瞧瞧云时宴那一脸犯了大错的颓丧僵硬模样?,桑宁觉得更好笑了。   实在是?……幼稚。   这事过去后,十二时方镜又回到?了桑宁手里,昭昭的在修行上的天赋也逐渐展露出来。   但?桑宁和云时宴两?人,谁也没想起来要跟弥渊说十二时方镜的事,以?至于弥渊在元启国转了一圈却空手而归。   而在那之后不久,桑宁就收到?了来自妖族的一封请柬,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弥渊她?竟然要成亲了!   还是?奉子成婚!   奉子的还是?弥渊本人!   …… 第86章   番外④听令   “看准了吗?”   一字推开的三颗脑袋瓜子齐齐点头。   看起来约莫五岁大的三个男孩长得几乎分毫不差, 表情也如出一辙,唯一能分辨谁是谁的,就是头顶色彩各异的鸟羽。   他们睁大好奇的眼睛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注视前方的寒潭,一双双豆豆眼中?闪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而方才说话的, 便是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约六七岁模样,长着一双好眼, 媚而不俗,清雅有灵性,如冰冻千年的黑色玉石, 玉华光透,无瑕无疵。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 娇憨懵懂的神情更是叫人怜惜。   当然,以这三个男孩的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怜惜不怜惜, 他们只知道大姐头又好看又厉害, 毕竟他们不只一次看见,连娘亲都打不过的那个冷冰冰的邪神都要听她的话, 那他们当然就更要听了。   于是三个人齐声又响亮地回答道:“看准了。”   “好, 一岑, 你去拿他的衣服。”   “是, 大姐大。”   “二言, 看到那条用?银河碎片制成的腰带了吗?那有钱也买不到, 你抢了赶紧回头。”   “好的大姐大,看我的。”言二拍拍胸口,好像豪气千云的大英雄, 正要披甲上战场。   “三川,你去捡他的鞋。”   “嗯嗯, 鞋,我听大姐大的。”三川最喜欢大姐大,大姐大的吩咐,他当然没有二话。   发号施令的娇憨女娃眨了眨水灵灵的眼儿,笑得小米牙露了八颗,让三个小男孩心?都软了。   “好,你们听我的话,拿到了就直接回这里,我在?这里设了结界,保管他听不见也看不见我们。”   “是!”三个男孩一齐点头。   粉嫩嫩的小姑娘对此表示很?满意,她满眼兴奋,缀着小碎星的明亮眼眸舍不得眨一下,怕错过了好戏。   “好,开?始!”   她一声令下,四个身?穿天青色衣袍的男孩毫不躲藏地冲出去,他们还非常有礼的朝此时正在?池子里的男人们弯腰行了个礼,乖巧的喊了声,“哥哥好。”   正泡在?寒潭中?的小修士一惊,但回过头来看到是三个小男孩儿,立时放松了警惕。   谁知眨眼间?,风云变色,明明是才四五岁的男孩们居然露出狡黠的贼笑,抱起他的衣物便往回跑,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小修士都傻眼了,可是身?上没穿衣物,他前阵子受了伤,泡寒潭便是来疗伤的,不好轻易离开?,再者,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光着身?子跑出寒潭去追人,只能呆愣楞看着几?人消失的方向。   “大姐大,拿到了!”得意不已的一岑甩着比他大了几?倍的衣衫,一时不小心?甩在?身?上,把自己给包住了,差点因瞧不到路而摔跤。   小姑娘手一挥,一阵微风解救了他。   “大姐大,给,腰带。”二言个子虽小,跑起来却跟一阵风似的,险些就飞起来。   “鞋子呢?”小姑娘问道。   “这里,在?这里,给你大姐大。”三川咧着嘴,献宝似的把鞋子捧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捏住鼻子:“拿开?点啦。”   她让他们去拿这些臭烘烘的东西,又不代表她想要。   娘亲说得果然没错,鸟人都是些头脑简单的家伙。   “昭昭,你又在?胡闹了。”   忽地,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几?人转头,便看见神色冷淡的男人正朝这里走来。   小姑娘一惊,眨了眨眼,主动跑过去抱住了来人的手臂:“爹爹怎么来了。”   三个男孩更是吓了一跳,远远便躲到了石头后?面去。   云时宴眼一眯,冷声道:“我再不来,还不知道你们又要闯出什么祸来。”   偷看人洗澡……还是个男人?   其他三个小崽子也罢,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替女儿洗洗眼。   但显然,他得先解决这桩事,再好生教育教育他们,以防还有下次。   “没有呀,昭昭没有闯祸,昭昭这是在?做好事。”昭昭扯了扯他的袖子,显然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跟他说。   她眼睛很?亮,边说还边示意爹爹把她抱起来。   云时宴心?中?叹气,但还是弯了腰抱起她,又将耳朵附了过来。   昭昭探过头去,悄声道:“昭昭在?帮岁屏姨姨找夫君哦。”   云时宴:“……!!!”   昭昭是个十分聪颖的孩子,此刻看到她爹爹的表情就猜到他什么都不懂。   唉,爹爹真的好笨哦。   昭昭心?中?叹了声,但非常照顾爹爹自尊心?的她并没有表示出自己的鄙夷,而是耐心?解释道:“娘亲看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仙女在?洗澡的时候被登徒子看见,登徒子偷走衣裳,这样仙女就会嫁他为?妻了。”   云时宴:“……”   已经一千多?岁的老男人,此刻在?自己年仅七岁的女儿面前竟然觉得无言以对。   他瞥了眼躲在?石头后?面正在?探头探脑的三个男孩,冷冷道:“把这些都还回去,不许再有下一次。”   “爹爹!”昭昭像难以置信似的,奶凶奶凶地瞪他:“还回去了,岁屏姨姨就没有夫君了。”   云时宴无奈,却也只能和?女儿解释:“不是你随便找个人就能给别人做夫君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夫妻。”   昭昭不太理解,她在?上回宗门竞魁时明明瞧见这个小修士偷看了岁屏姨姨好几?眼呢,后?来她问岁屏姨姨,姨姨告诉她,她也觉得那个小修士年轻又好看。   这难道算不上喜欢吗?   昭昭还纠结着,一声响亮哨声忽起。   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   空中?一只长着翅膀的魔物拂散浓云,自天际俯冲而至,蹄上火光熊能,一身?红鳞夺目,于两人旁畔敛翅伫候。   那还呆愣着的小修士见到此景更呆愣了,这不是那位邪神大人的坐骑吗,怎会出现在?此地?   片刻后?,巨大赤翅拍声响起。   小修士刚闻声,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那魔物上落下来,兜了他满头满脸。   他拿下来一看,竟是方才被那三个小男孩拿走的自己的衣物。   再抬起头,空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到了晚间?,等昭昭睡着了,云时宴回到自己和?桑宁的屋子,忽然说要送弥渊的三个小崽子回妖族。   “怎么了?”桑宁正在?看话本子,头都没回地道:“昭昭不是和?他们三个玩得很?好么?再说了,弥渊不是又有孕了么?”   云时宴淡声:“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那三个小家伙也确实挺可爱,让他们多?待几?天也无妨。”桑宁说到这顿了下,看向云时宴促狭地笑:“说起来,幸亏当年我下手快,不然现在?的妖后?可还不定是谁呢。”   “……”云时宴默了默,忽而又问她道:“最近都在?看什么话本子?”   桑宁楞了下:“你也想看?”   她放下手里还没看完的,正上头的那本,在?储物袋里翻了翻,掏出一沓近来看过她觉得比较有意思的,十分豪气地道:“喏,都给你,你自己挑。”   云时宴也不客气,随手翻了起来。   《将军被女君爆宠了》《娇夫美翻天》《养个皇子当外室》……   “怎么样?有喜欢的吗?”桑宁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云时宴:“……”   “你的话本子先都放我这吧,想看什么了跟我讲,我拿给你,不看的时候也放我这儿。”   这话桑宁就不敢苟同了。   虽说自十二时方镜事件以后?,云时宴的储物袋就相当于是她的了,但那还是不一样的啊。   否则那时候成亲你为?啥把那么多?法器送我,放你那不就行了?   况且话本子这种东西,她只有放在?她自己这才有满足感!   她张了张嘴要抗议,视线不经意间?瞟到云时宴正捧在?手里的书,蓦地瞠大了眼。   糟了!她怎么不小心?把这本给混在?里面拿出来了!   她猛地扑上去要抢回来,云时宴长臂一伸躲开?她的手,又很?快收回手臂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阿宁喜欢这个?”他将自己正在?看的那页往她面前移过来,又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宁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桑宁:“……”   她不用?看,就算闭着眼睛都知道书页上画的是一张男女交—合的图画。   这一页还算是不那么过分的,后?面几?页……   桑宁烧红了一张脸,知道拦不住他,索性转过头死死埋在?他胸口。   真是……没眼看啊。   云时宴轻笑了声,本能地用?了些力,将她往怀中?按得更深了些。   “铿铿。”   桑宁隐约听见了怪声,   “咔嚓。”   不是错觉,她真的听见了,像……铁制品摩擦的声音!   对,就是铁链什么的。   桑宁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时云时宴忽然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又蓦地直起了身?,桑宁也便迅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而她才刚想下榻,下一瞬,两道细长的铁链便缠上了她的四肢,给她猛地扯了回去,牢牢锁在?了床榻上。   黑金色的铁链,与她白皙的手腕衬在?一处。   云时宴眸色渐深,却是慢条斯理褪下衣衫,而后?才倾身?压了过来。   桑宁便一口咬住了他的颈侧。   于是他的呼吸更浊重了些,交织着变了调的呜咽声,久久未曾散去。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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